铁骑银瓶-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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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又买了几双旗人妇女穿的子底鞋,还买了白绞,拿回来托店家婆给地做袜子,叫店伙把马牵出去钉铁掌,把双剑拿出磨剑锋,并预备了牛皮水袋,干粮及小篦子,火镰等物,在此住了几天,人马已焕然一新,付清了店账,出了屋子,她就又继续走,她这匹马上的物件虽多,但却都勒系的很紧,所以并不十分累赘。
她决定要先赴销魂岭,再赴白龙堆,可是这时忽然有一个商人模样的汉人,进到店房来打听,说:“尉犁城的春大姑娘是住在这里吗?”
她就爽直地说:“我就姓春!你找我有其么事?”
这个人却先拱手,叫了声:“小王爷!”然后就说:“我姓徐,在新疆省贩茶叶,还卖药,新疆人差不多全认识我,我现在住在南边的一家茶叶铺里,因我听说您来啦,我才冒昧地来见您。”
雪瓶就问:“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
徐客人笑了笑说:“只要在新疆住过几年的人,就是没见过您,不认识您,一瞧见了骑著马带著剑的人,也会知道不是大王爷便是小王爷。昨天又有几个拉骆驼的人来到西边,他们说多亏遇著您在沙漠里剪除了戈壁虎!打走了半截山……”
雪瓶拦住他的话,说:“你来找我有其么事?快说!我还要走呢!”
徐客人说:“差不多两个月前,在销魂岭我跟大王爷和那位韩爷住在一个店里。”
雪瓶问说:“就是那君子老店吗?”
徐客人说:“对啦!他们店门前写的是君子老店,其实那并不是店名。”
雪瓶点头说:“你进屋来说话!”
她遂就又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屋内,徐客人随著进来,说:“因为我见过大王爷,如今又听人说小王爷您到此就是为找大王爷,我才不敢不来告诉您,大王爷现在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但那夜在销魂岭……”当下徐客人找了个凳儿坐下,就慢慢地将那夜在销魂岭所见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并说:“据我想第二天早晨,大王爷一定又带著姓韩的走下去了,大王爷的性情很急,我大胆说她老人家的病可真入膏盲了!”
雪瓶坐在对面的炕头,拿著新买来的一条白绸手帕,不住的擦揉眼角,徐客人叹了口气说:“那日的天气又不好,白龙堆里又刮起了大风,那位韩爷是河南人,人极老实忠厚,他从河南跟大王爷来到这里,他还不知道大王爷的姓名来历,大王爷对待他也很好……”又把那夜亲眼所见的,春大王爷发了脾气,打了姓韩的一个嘴巴,后来又拿胳臂楼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呜咽著痛哭的事……绘声绘影地说了一遍。雪瓶更觉得非常诧异,不由瞪著眼睛发了半大的呆。
末了徐客人又叹息著说:“据我想那天在白龙堆大风之中,大王爷一定是出了变故!这事情只有那位韩爷一人知晓,韩爷曾往黄羊南子刘大开的店中病倒过一个多月,跟刘大成了朋友,怕在那里还埋了个病死的弹弦子的瞎子,他把那瞎子的侄子也荐在刘大店里当伙计,他还在那里提过贼,救过这里萧千总的家眷,他在这里很出名,也交了几个朋友,这都是前些日我遇到那驿上的马夫带跑公事的烂眼三说的。我想小王爷你若打听大王爷的下落,须先找著那位韩爷,可是韩爷现在离开新疆没有,也无人晓得,不过黄羊岗子的人一定晓得,他走的时候必定还在那里住过。我给您出一个主意,您由此走,往南进白龙堆,也不必往深处去走,只要西至紫云岭东至销魂岭,这一带大概就是那日大王爷与那位韩爷所定的地方,那里也有不少的拉骆驼常来常往的人,您遇见人,就可以打听,万一当时的事有别人看见就能够告诉您,您可以省却很多的事,不然您可就得顺看孔雀河往西,得到黄羊岗子打听去了,我想韩爷既在那里住了许多日,他也许原原本本都跟刘大和烂眼三说过了,他们可不敢向别人提,您去的时候得和气一点,放出不急的样子,可别叫他们害怕,那么他们也许把知道的原原本本都告诉您!”
雪瓶的芳容此时已为愁云所罩,她只是低著头,口中连连说:“是!是!”她向来对人无此和蔼过,无此感谢过。
徐客人详细地指点了一番,就起身告辞,雪瓶送他出了屋,他回身拱拱手就走了。
这时店伙在院中牵著她的那匹漂亮的白马,专等著交给她,而雪瓶这蹿山跳涧、踏遍沙漠、踢倒半天云的两条腿,竟酸软得像是不能迈步,她的心里实在是痛,爹爹的下落虽然易于寻找了,然不祥之光已现,同时那韩铁芳,爹爹一定很喜欢他,但我一见了人家,就把人家打走,以后就是见了他,也是很难为情呀!……春雪瓶倚著窗子发了一会儿愁,忽见院中的白马,昂头,直颈,抖动著尾巴,精神十分的抖擞,它似乎是不服气,还要到大漠里走一走,恢复恢复它的名头,雪瓶便也振奋起来,就说:“走!”过去由店伙手中接过鞭子,就牵马出了店门,店家、店家婆、店县郡送她至门外,她上了马,笑著说声:“再见!”她就挥鞭离开了乌尔土雅台。
由此往南,走了不到六十里,就望见了白龙堆大模,她知道南疆最大的沙漠名叫“大戈壁”,番名“塔克拉玛干”,爹爹走过,从东到西,爹爹骑著那匹黑马连夜走,走的时候多,歇息的时候少,听说还走了一个多月,要是别人非走三四个月不行,白龙堆仅次于大戈壁,其实也小不了多少。当下她来到这里一看,只见沙岗起伏如龙,连一只黄羊都没看见,也没看见天际的幻影,地下的沙砾好像比北边那沙漠还粗,并且烟气腾腾,就像是一只里边滚著热水的大锅一般。她不由得有点害怕。勒住马分辨方向,她就想徐客人刚才告诉她的话,是:“出玉门关过销魂岭往西,只须走沙地二百余里,不必横贯整个的白龙堆。”那么爹爹跟韩铁芳当日所定的不过是这沙漠的一个犄角儿,自己现在似乎应当往东才对。
于是她就拨马向东,只沿著沙漠边缘走,这一带还有些青草,还有“蒙古包”,放著牛羊,她也不太心急,只不急不缓地走著,但沙漠吹来的干燥的风,打得她右脸很疼,她就用那块擦过泪的绸手帕,把头发跟右边的耳和腮全都包住,走了一天,她就找到了一个蒙古包去吃饭、歇宿,蒙古人以为她是个旗人的姑娘,对待她很客气,很好,次日她走的时候,蒙古人还送给她一只木碗和一条牛毛毯子,她道了谢,这两件东西带在马上既不太累赘,而且颇为有用,她又往东走去,她索性不求人了,晚间,只要有个平坦的地方,她就可以铺上毯子,躺在上边睡觉,第二天醒来,找一件换下来的衣服,拿木碗倒点口袋里的凉水,沾著就可以洗脸,粮食她也有富余,足够吃,如今已行了三天,一点甚么下落也没有寻出,她想著不再进沙漠是不行,自己是为甚么来的呢?于是先往远处找了一处索伦人与汉人合居的小村落,将牛皮袋装满了淡水,她改途直向正南,下决心地闯进了白龙堆。
进了沙漠,她行得更缓,一来是怕磨伤了马蹄,二来是她不希望逢人便打听,却愿意在这里生见著爹爹玉娇龙,她想爹爹是个奇人,她也许在沙漠里盖了房子住了家,若是恰巧被我看到了,她那时也许要躲,但我硬闯了进去,一看见小屋子,设备周全,她平日所心爱的东西,甚么花儿、草儿、珍珠呀、翠玉呀,断钢断铁的宝刀呀,一切皆有。她原来不是冯别的事,只是因为把她平时所想念的那个在远方的人找了回来了,所以她才抛了我,而要那个人,并怕我知道。但我就要对她老人家说:我并不生气,也不妒嫉,因为我已经长大成人,学会了拳、剑、骑马、泅水,及夜行的工夫,我可以自己去生活,以后只要常来这里看她老人家就行……
春雪瓶就作梦一般地这样想,四周的景象也真似梦境,她几乎将这无数的每一个沙岗全都察看过了,别说小屋子,连一具枯骨也无。驼铃之声一点也听不见,人更是没有,只有天空盘旋著翅若车轮的恶雕,三只、四只、五只,到傍晚时,红霞满天,遍地沙子被夕阳照得发紫,远处有一群灰黄色的野物飞跑过去,比黄羊肥,好像是一群狼,她突然想:莫非那日我爹爹因病羁留在此地,被狼给咬死了?吃了?所以才找不著,姓韩的那天是幸而得免?当下她就怒火倍生,装好了弩箭,向前走去,但是,马却畏缩著不肯向前,一会儿一群狼已经跑过去了,不见踪影了。
春雪瓶就连声呼叫著:“爹爹!爹爹!龙锦春!龙娇玉!玉娇龙!……”她发怒地催著马,随走随叫,仰望著锦绣长空,俯视著茫茫的大地,她不禁放声大哭,渐渐天色昏暗。她颓然地下马,就趴在地下痛哭,马也就在她的身旁倒下,相伴著睡眠,夜中她被风吹醒,一惊,翻身起来胳臂碰著马身旁的宝剑,当哪的一声,她疑是有其么东西,乘夜来袭,锵然一声,她抽出来一对新磨的宝剑,寒光闪著天边微茫的新月,烁烁刺目,两耳边只有飕飕的风声。只有细沙不断地向脸上击打,却没有别物。
等到天亮了,她又起来走。沙漠中本来也有道路,但她却走迷了路径,分不出东南西北了,她走了不止两天,遇见了一队骆驼,她也没向人询问她爹爹的下落,只向人问了路径,她知道往东就是销魂岭,往西就是紫云林,她想:我还是往西去吧!在这里是绝难访出我爹爹的下落,只好走一趟黄羊岗子吧!万一韩铁芳还在那里,他若能够告诉我爹爹的生死情形,我真得终身感激他。
于是,她改变了方向去走,又不知走了有多少路,忽见远远有一片绿色,她的心中就一喜,紧紧地挥鞭踏沙疾走,少时便来到了临近,这里原来是三五棵柳树,下临一池碧水,很清,晚风吹起了许多皱纹,那柳丝已微微有点黄了,夕阳所照到的这一面,竟色加黄金,拂拂地,好似她的额而被风吹乱了的发,马一来到就惊动了许多小鸟儿,吱喳的乱叫,她忘了心中的悲痛,说:“啊呀!这地方好!怎么沙漠里会有这样的好地方?”
她先将马身上的东西卸下来,放马到池边去饮水,见马喝得很高兴,并且去吃池边的绿草,她就摘下了头上蒙著的绸帕到池边去洗,又洗了洗脸跟手,擦干净了,她就坐在一棵大树之下喘了喘气,这柳树是斜生著的,风一吹,就把柳枝拂在她的脸上,她折了一条柳枝,在手中拨弄一会就扔了,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放包袱的地方,从里边取出来小蓖子,就背著风,坐在那棵大树的旁边,把辫子解开了,又将头发重梳重辫。
第八回 启亲灵泪沾三尺土 触义愤拳打半天云
万缕的乌丝随著风儿飘洒,她的头是侧著一点,目光却凝视著约二十多步之远的一片土地,那里是平平的,原来就是沙子与泥土的分界之处,她就想:这里一定就算已走出了白龙堆了!当时这里起大风时,不知爹爹也曾否在这里歇息?她心中万绪千愁,抑郁不舒,半天,才将一条辫子编完,又坐著歇息了一会,又凝视著那一片沙土的交界处,心中倒觉著很奇怪,怎么那里就是一片荒漠,而这边就是又有青草,又有柳树,又有甘泉呢?
她感觉得人生也是如此,早先随著爹爹,那时就如同这一带小小的湖边,风光美丽,而今后即使爹爹未死,她那病躯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而横在自己的面前的命运,就如一片荒冷黑暗的沙漠,没人爱怜,没人为伴,又剩下自己一人孤苦伶何,唉!……她觉得眼睛一阵发酸,便赶紧奋然站起了身,向前走了十几步,又回过身来,看见夕阳已经发紫,投向这几棵树上来的一群鸟雀,又叫了一阵,就全都不叫了,她就顿顿脚说:“走吧!索性往西去!”
于是她又牵过马来,重新备上了鞍镛,挂剑,系包袱,就上了马,顺著湖岸,挥鞭走去。绕过了这短短的湖岸,眼前的地下,可仍是积沙,她再往前行,夕阳已落,长天又跟沙漠一样的发黑了,只有淡淡的月光,像雾一般,笼置著眼前的景物。又是些时,见眼前是一片树林,黑压压地,就如排列著一群怪物似的,被风吹得潇潇作响,中间只有道一条小路,两旁都是比马远高的茂草,来到这里,雪瓶倒不禁踌躇了,将马勒住,暗想:这密林里边当然不会有人,可是猛兽毒虫,却说不定,若是冲开草去走,草里边有蛇,而且必然迷失了方向,这一夜不定走到甚么地方去呢。
她想了一想,就下了马,抽出剑来,割了一把草,就扎束了起来,成了一个草纲,于是她取出来火镰,打著了火,就将草燃著,这地方的草本已快枯黄了,她用力一抖,立时火光腾起,眼前的密林很清楚地现了出来,惊得她的马也要奔,她就收了宝剑,抓住了马骑上,手摇著火把,就闯入了森林,把林中正在睡觉的鸟儿也都惊起,乱飞乱噪,而她行至林中不远,火把也就灭了,她给扔在地下,却又抽出宝剑,就以剑向前寻著路,绕了半天,才看见天空的星光,她就催马出了树林,深深地呼吸几口气,马也长嘶了雨声,腾起来四蹄就向前跑,她收都收不住,但忽然看见路旁的地下,又腾著一片火光,好像有人在那儿做饭似的,她非常觉得诧异,就用双手勒住马缰,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马收住。又让马瑞喘气,她就拨转马头,回过身来,却见那火光之处,有人高声嚷著说:“喂!你是干甚么的?”
雪瓶更诧异了,心说:这里怎么会有人?而且是汉人?她就也回问说:“你们是干甚么的?”
那边却不言语了,似乎因为听出她是生人,才不敢再言话的。
雪瓶却抽出剑来往近处去,那边地下燃烧的是木柴,火光熊熊,照出来那边是支搭著一个小小的芦席的窝篷,地下扔著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两个人。一个身材高,一个身材矮,见了马上的她,就都惊惊慌慌,那个身材高的人连连摆手,说:“不干我们的事,我们是叫他找来做棺材的,他没回来,你再追他去吧,别来找我们。”
雪瓶听了实在觉得莫名其妙,就下了马,更往近走,并且说:“你们别害怕,我也是过路的,你们在这旷野荒郊的地方到底在干其么?”
她来到了临近,那两个人都往后退,可是那身材矮的,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他看出来春雪瓶的模样儿,就拉了旁边那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一下,说:“这不是那个人!”立时他们对雪瓶,就不再太畏惧了。
雪瓶低头看著,见地下堆著的树枝跟木屑很多,他们燃火也不是为烧水、做饭,多半是为怕有狼来,所以才预备著火,为的是把狼吓走,地下还躺著锯下来的一棵大树,有钢锯,有斧头,还有些七零八碎,好像这两个人真是木匠,在这里做工呢。雪瓶因就怀疑地问说:“你们在这里是做甚么?”
那男子就说:“我是黄羊岗子的木匠,会做棺材,那河南人韩大爷把我们找来,叫锯这里的没主儿的树,钉一口棺材,好装人,韩大爷……”
雪瓶惊讶得神色都变了,连忙问说:“你们所说的这韩大爷,就是韩铁芳吗?”
木匠摇头说:“我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你问他吧!”把旁边的那孩子一推,那孩子就点头说:“韩大爷的名字就是叫韩甚么芳,他是个好人,我叔父是个瞎子,病死在黄羊南子,就是韩大爷找他给做的棺材埋了的,韩大爷荐我在刘大的店里当伙计,刘大爷待我不好。韩大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