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贩子在唐朝-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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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颖达听了,不由大笑。
卢鸿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细审书稿。待到太阳渐高,众人又如往常般暂时放下手中活计,在院中清谈片刻。因为算学竞赛方才结束,众人对算术兴趣颇浓,这一日便由卢鸿讲解几道算学趣题,众人均听得津津有味。卢鸿讲毕,众人随兴插言,相谈甚欢。
正在此时,忽见院门口褚遂良“呼哧呼哧”地走了进来。但见褚大人面色灰败,眼泡微肿,双目之中满是血丝,神情中却有几分激动之态。尤其令人奇怪地是,今天褚大人不知为何扛了一个麻袋进来,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只见他进了院,小心翼翼地将麻袋放下,就象里边装的是什么小心易碎的宝贝一般。但摆放之际,能听得里边铿作响,似乎是什么金属器具。
众人大讶,不知褚遂良搬来的这是什么东西,却是要做什么?
第五卷 名动长安
第三十章 可以攻玉
见褚遂良一边抹着汗,一边对卢鸿说:“昨日在下说来寻卢公子学那刻印之法。不想昨夜贪杯,今日起得晚了。紧着吩咐下人预备好了家伙式,卢公子看看可还用得?”
说罢,打开麻袋,从中取了一件长有尺余,木柄铁身的四棱铁柱来。卢鸿一见,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攻玉刀!
我的哥哥,你也太猛了吧。要拿这玩意来刻印啊!
不过话说回来,褚大人也不是胡来。这攻玉刀还真是刻印用的,只不过它不是用来刻寻常印材,只针对一种印——玉印。
此时大唐用的各类印章,除了金属材料的,多为玉印。褚遂良要学刻印,巴巴地找了这攻玉刀来,也是在情理之中。要换了别人,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这宝贝家伙呢。
玉之一物,极为坚密光滑,寻常钢铁刀具,根本就啃不动它。所谓软玉药等,多是江湖传说,当不得真的。制作玉器,一般是以金钢砂等反复琢磨,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也。但刻印之时,难用此法,便有了攻玉刀的出现。
攻玉刀与寻常刻刀绝不相同,如同一个带木柄的四棱铁柱一般,刀口是平面,专用四个角来在印面上刻出笔画。使用时将刀的木柄顶在肩井之上,将刀一角硬顶入石,以全身之力,刻出刀痕。两三刀后,一角的锋就钝了,便再换一个角。四个角全用过。便要重磨,因此效率极低。褚遂良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看这一麻袋攻玉刀预备的,只怕是有要长期做战地打算了。
旁边的众人哪见过这等宝贝,一个个围了观看,不住称奇。谷那律叹息说:“褚大人,你背了这一袋子铁棍子来,莫不是新学了把式。要练两场给大家看看?不知褚大人练的这奇门兵器是拐子。还是铁锏?”
众人一听轰然大笑。颜师古双手一拍说道:“若说朝中,秦大人以铜锏著称,尉迟大人以铁鞭扬名,都是远近闻名,妇孺皆知。自此以后,褚大人以此,以此钢棍传世。三足鼎立,可说共为国之柱石啊!”
众人更是笑得热闹。褚遂良却面不改色,摇头叹道:“庄子言道: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也。古篆、玺印符节,此中真意,岂是寻常便能解得的。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卢公子。咱们还是另寻个所在细细分说罢。”
卢鸿只得忍住笑。叫了下人过来,帮褚大人扛着麻袋,在众人惊叹的眼光中逃进屋中去了。怎么都感觉自己二人活象扛了一袋子管制刀具躲着片警的假货贩子。
躲进了屋中,卢鸿这才喘了口气,忍不住从窗缝里看了看有没有可疑的便衣——还好,没发现敌情。
回过头对褚遂良说道:“褚大人,这攻玉刀,是刻玉印用的。咱们所称篆刻,可是不用这么大地架式啊。”
褚遂良一听不由张大了口道:“啊?我还特地找了个老玉工,特特地问了刻印用刀及印床等物,硬是把人家用地家伙都搜刮来了,才弄地这些东西。难道你这篆刻之法还有什么不传之秘么?”
卢鸿看褚遂良抓着头发揪着胡子苦恼的神情,笑着取过自己用的篆刻刀来对褚遂良说:“褚大人请看,咱们篆刻,只用这一把刀就成了。”
褚遂良定睛一看,这篆刻刀粗不过筷子般样,长不过掌,再看看自己弄的一麻袋攻玉刀,也觉得有些好笑。说:“我闻说刻印这活,那可是个麻烦事。谁想到就这么一把小刀就齐活了。倒是白闹腾了半天。”
说罢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紧着嘱咐卢鸿说:“我不管用什么大刀小刀,反正这事卢鸿你决不可对外边那群老酸丁们说,随你怎么编瞎话,老哥哥这可求你啦。”
卢鸿忍住笑,连连点头称是。
褚遂良又从麻袋中将印床取了出来,问道:“那这印床,还用是不用?”
所谓印床,乃是木制,将印材印面朝天置于其上,用木片塞住固定,方便用刀,防止印材难以把握。如治印如金、玉等材质的,多有用此的。
卢鸿依然摇头道:“文人做印,取地是自然随意,左手持石,右手持刀。或以刀就石,或以石就刀,因此灵活生动,刀法变化多端。除非极坚硬的材料,一般是不用印床的。”
说罢,卢鸿随手拿过几方印来,由篆法、刀法、字法、章法以及其他内容一一为褚遂良细说。
若说篆刻之法,其实与书法颇为相类。其刀法亦由笔法出,字法、章法更与书法相通,所谓“小中
。刀法一般不外是切刀、冲刀二种。所谓切刀,乃刀,由外向内,刀刀切出笔划来;冲刀则较灵活,三指撮刀,以刀尖冲刻。卢鸿刻印,乃是以切为主,以求刚健中正;偶尔辅以冲刀,取其生动灵活。
此时卢鸿便取过一方石料来。这件石料乃是青田石中的“松皮冻”。青田石乃是产自处州青田,石理细腻,温润易刻,是为上等印材。其色有黄白青绿黑等,最名贵者石质细腻透明,故称之为“冻”。这松皮冻因其上黄黑的斑纹如松皮一般而得名,质地较硬,在青田石中,虽然算不得极品,也是极佳的印料了。
卢鸿端详了一阵,这才先将其放下,另取过一张薄纸来,在其上按着石料大小,先写下“褚遂良印”四字的印稿。书写完毕,又看了看,略略修改几处,这才将之覆在了印面上。取过几张纸,盖在上边,又用小铜勺在水盂中取过一滴水,浸在纸上,用指甲轻轻辗动。过了片刻揭开纸稿,便见印稿便反着印在了印面之上。
褚遂良见卢鸿为自己演示,显然顺便要为自己治一方印,不由大喜,踮着脚,伸着脖子在卢鸿身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唯恐看丢了什么细节。
卢鸿从手边拿起刀来,左手半斜着拿定印石,右手握刀抵在石面,运力直切,刀尖吱吱有声,石屑散落,用力甚足。
此时卢鸿精神极为专注,左手持石或迎或转,不断调整。而右手执刀,便如执笔做书一般,或起或落,或轻或重,刀尖在石面上或长驱直入,或停顿拧转,真有举重若轻之态。
每当收刀之时,卢鸿右手小指便轻拂印面,将印上石粉扫入刻出的刀痕之中。随着刀不断起落,印面上地四个细文小篆逐渐清晰起来。
卢鸿左手不断转动印面,右手刀法也变得逐渐轻灵。印文规模已具,随着一些细节调整修正,又将印边修过,这才取过一件小棕刷来,刷去印面石粉。
褚遂良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此时长出了一口气,忙着取过印泥盒来。卢鸿这印泥乃是自己炼制,因此别样鲜艳。他将新刻地印章在印泥面上轻扑数下,这才取过一张小纸,将其盖纸上。
纸上现出适才卢鸿所刻,乃是一方细朱文印,印风平正秀丽,笔致流畅,极合褚遂良书风。卢鸿自己端详了一阵,感觉也颇为满意,这才又取过印章来,在其左侧,以切刀刻了两行小款,下书“卢九制”,然后将印交给了褚遂良。
褚遂良喜不自胜,拿在手中看了半晌。又闭目思索适才见卢鸿奏刀所得,良久之后才睁开双眼。褚遂良本精于书道,此时卢鸿略一示范,便已明其意。只是虽说“运刀如笔”,但毕竟其中差别也甚多,若想运转自如,仍需多下苦功。
卢鸿择其要点,为褚遂良解说了一阵,又取过自己手头一套秦汉印蜕来,交于褚遂良,要他以此为范本,由其中平正一路入手,多多临习,循徐渐进。
所谓“印宗秦汉”,篆刻一道,入手必由秦汉印而来。秦汉印多为铜印,或为铸造,或为凿刻。其风格亦多种多样,大体而言,以平正朴实为主,亦有工丽巧妙者,变化多端,最可取法。
褚遂良翻阅良久,也是赞叹不绝。他本是天资绝顶的人,又耽于书法,多收古迹,因此眼界自高。唐人治印,多为“九叠篆”。所谓九叠篆者,乃是印面篆字笔划,曲折萦回,层层叠叠,看起来如图案般颇有装饰性,但却失去了自然天真的意境,颇显做作。此时看了这前人留下地古印残痕,质朴平实,又经岁月侵蚀,笔画斑驳,更增意趣,褚遂良不由大为倾倒。
褚遂良赞叹道:“不想这秦汉古印,竟然一美至斯!卢鸿你独辟蹊径,取法于此,果然高妙。今人治印,匠气十足,用之书画,实在如佛头着粪。从此以后,那等印章,打死我也不肯用了。从今开始,我便日夜钻研篆刻之法,定要将此绝艺,习成自家风貌。”
卢鸿点头道:“褚大人书艺精绝,有了书法的底子,熟悉了刀法,自然事半功倍。只是褚大人可千万记住,奏刀就石,万万小心。小可便闻说有一位印坛前辈,因用功太过,疲劳至极,结果不小心将左手小指刻成重伤残去。虽然技艺大成,但终留残疾,人皆称之为‘九指神丐’。褚大人可万万不要少了两个手指头,来找我算账。”
第五卷 名动长安
第三十一章 衡阳公主
几日,朝中诸位大人都在传说几件大事。
一是前时有关推举朝议争议一事,终于尘埃落定。就在昨天上喻已经下达,今年推举仍按旧例,且推举官吏经训导合格后方可就任;明年推举之数例行酌减,而科举取士数量增加。同时,科举取士上任前,亦须经训导合格方可就任。
此议据说是在魏王殿下一力强挺下,最终获得圣上同意的。究竟魏王为何如此看重科举,不惜冒着得罪诸权贵及世家的风险,力倡此议,众人皆议论纷纷,不得而知。据有消息灵通人士说,因此议,魏王与皇族中几位皇子、公主等也颇有争执,最后竟至不欢而散。但天下寒门士子,却因此对魏王大为推崇,视之为皇族中最重文化之人。更有人称其远见卓识,深得民心,声望因此更有高涨之势。
二是经过算学竞赛之后,算学大受朝庭重视。朝庭恩例,将此次算学竞赛中表现优秀的几名选手直接拔解,其他人也可直入国子监。而此次取得冠军的太极书院队更得殊荣,其数学院的两名讲学被国子监聘为算学博士助教,而朝庭也派国子监中官员,亲驻太极书院数学院,督促学业,以为光耀。算学本为科举取士中一科,此次朝庭加倍推重,又将其定为出仕前训导的必修课程。因此,本已因为算学竞赛一事而广为流行的新算学,更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传遍了大唐的各大郡县。天下文人。一时以精于算学为荣,各类算学馆、数学堂之类私人学会性质地研究机构一时纷纷出现。
三是针对书院大量涌现的现状,朝庭颁布了一系列书院管理办法。首先便是私人成立书院者,其相关情况及山长人选,盖须由本地郡守批准,并上报礼部以备察考;此外所用经书,必须使用朝庭钦定的《五经正本》,不得私相传授。朝庭正在审编《五经正义》定版。待出版后。以此为教学定案。此外朝庭还要定期派出巡察人员。对各书院的师资、生员、教学等情况进行察防,凡发现有不讲正义、不徇礼法等行径者,一律严惩不怠。
此外还有一件不算大事的新鲜事,便是当朝谏议大夫,兼知起居事的褚遂良褚大人,这几日不知怎么竟然得了魔碍,日日在家磨石头动刀子。据说夜夜不眠,只闻其室内吱嘎乱响,时不时还要发出几声狂笑。据有那见到本人的说,褚大人现下两眼发直,时时自言自语,若有所思。前些天太宗皇帝召见之时,急匆匆赶来的褚大人浑身石粉,两手伤痕累累。目光呆滞。把太宗皇帝吓了一大跳。后来闻说是跟从范阳地卢鸿公子习练“转刻”之法,据说要拿着石头转来转去,刻出文字。便如那巫师做法一般。因此听说很是受了太宗皇帝地训斥,只是后来见褚大人所习“转刻”也是上古所传、书艺之余,才怜他痴迷书艺,未深加追究。
褚遂良本有书痴之名,行事不拘常礼,因此名声多少有些怪异。加之他深受太宗恩宠,平常也不太注意与人交善,此次当然说起他这笑话来,众人便加倍地添油加醋。这个说见到太宗怒气如雷,斥责声直达宫外;那个便说褚大人被骂得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将御书房地金砖都磕碎了四块。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以上事情,都是孔颖达有意无意之间,透露给卢鸿的。自那次赏月醉酒之后,师徒之间的感情,较之往日,更多了一份亲密。虽然双方都未形之与口,便行事之间,却均觉得出来。而在说道对书院的一些办法时,孔颖达也隐隐地表示了一些忧虑。在他看来,虽然朝庭对书院有所规范,也是必要,但批准、巡察等法,几乎将书院当成了官办的一般,只怕管得过死,并不是一件好事。
前边魏王力推科举的表现,卢鸿是心知肚明。响鼓不用重捶,上次自己略一提醒,魏王自然明白靠这些权贵助自己登基,那是想也不用想的。世家又不用指望,当今之计,唯有全力争取寒门学子地支持。魏王本就受圣上看重,许得纳士建馆,颇受学士推爱。只要借此次大开科举之门的机会,争取在其中中占得一个有利位置,那时天下寒门学子,还不尽出魏王府门下。十年二十年后,朝堂之上,尽皆由科举门生把持时,魏王实力大增,自然便可以有所作为了。
但后两条消息,实在另卢鸿心惊。表面看来,朝庭看重算学,又对算学赛中胜出的太极书院多有好处。但其背面,怕不是这么简单。就不说审核巡察等事,单说朝庭派人下驻书院,表面看给书院镀了金色,其实很明显是要加强控制。不知是何方高人,居然针对书院发展,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来。
至于关于褚大人的种种传说,卢鸿自然知道
三人市虎。这位褚大人除了进宫伺候当朝圣上以外,间,就是泡在卢鸿这里。前些天因为仪表不整、痴迷篆刻而被李世民斥责的事,卢鸿倒是听说得最早。
“嘿嘿,被我这么一说,便是圣上也是对篆刻大感兴趣。还命人将那十个石鼓拓制了数份,赐于朝中重臣,以为荣耀呢。”褚遂良满眼放光,伸着裹满布条的左手,边说边比划。
原来褚遂良拿来的石鼓文拓片,就是来自内府。这十个石鼓本是发现在天兴地方,当地官员不识何物,便当做祥瑞献上,只是满朝上下,也无有识者。因向来内府所收古物,多由褚遂良审定,因此太宗便将查证之事交给了他。
褚遂良那时正迷于篆书及八分古隶,对这些不识地古篆自然也是极感兴趣。因此便拓了拓本,拿来向卢鸿请教。没想到歪打正着,卢鸿不光认出这是石鼓文,还将其文意释了出来。
因此褚遂良将自己学习篆刻地壮举,一一向太宗皇帝禀明,最后说道:“陛下,臣鉴赏古物,向有薄名。此次石鼓之事,方知往日所见甚浅。因此立志,习学古篆,必不负陛下当年称许之恩。”
李世民知道了石鼓来历,心下颇喜,见褚遂良这般说,也就不痛不痒地说了他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