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领风骚-第1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1949年上海解放之初,有人断言:上海是个大染缸,共产党红着进来,将黑着出去。意思是共产党抵挡不了糖衣炮弹的攻击。
到1963年,14年过去了。
从硝烟弥漫的战场来到花花绿绿的上海,驻守在南京路上的八连官兵,没有被染黑。他们继续保持勤劳勇敢、艰苦朴素的本色,身居闹市,一尘不染,博得人们的交口称赞。1963年,国防部授予他们“南京路上好八连”的称号。
这是让毛泽东欣喜的消息。“好八连”的作风,正是他一直倡导的社会主义新人气象的一个缩影。
在1963年8月1日建军节那天,毛泽东写了他一生中惟一一首民歌体的杂言诗—
好八连,天下传。为什么?意志坚。为人民,几十年。拒腐蚀,永不沾。因此叫,好八连。解放军,要学习。全军民,要自立。不怕压,不怕迫。不怕刀,不怕戟。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贼。奇儿女,如松柏。上参天,傲霜雪。纪律好,如坚壁。军事好,如霹雳。政治好,称第一。思想好,能分析。分析好,大有益。益在哪?团结力。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第七部分新人赋(3)
与其说毛泽东是在歌颂八连官兵,不如说他是在全面构想和描述他心目中的新人气象。
除了“拒腐蚀,永不沾”,新人们还要不怕刀戟、鬼魅和帝贼的压迫,还要在政治、军事、思想和纪律各个方面达到新的境界。这样才能成为如松柏的“奇儿女”。
奇儿女之“奇”,奇在精神。
精神是人的内心生活及其品质。毛泽东在1918年就发出了对它的执著追求和坚定维护的誓言:“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作为五四青年,这是毛泽东当时追求的新人气象。
在毛泽东的个性辞典里,“精神”还是一种具有多义性和开放性的称谓。
它有时是一种崇高的人格理想,有时是一种深刻的思考与追问,有时是一种进步的人生观、世界观,有时是一种无畏无敌、勇往直前的浩然正气,有时是一种具体奋发的作为,有时是一种不衰不屈的意志,有时是一种无私奉献的道德品质。
喜欢传统格律的人,或许不会欣赏《八连颂》,因为它毫不含蓄,过于直露。
但对毛泽东来说,也许只有这种当时部队战士喜闻乐见的快板诗、民歌调,才足以充分表达他的欣喜之情,才足以传达他对新人气象的构想和描述。
当然,毛泽东也会以格律诗来传达他的这种期望。
那是1965年在南昌的时候。
南昌旧时别称洪都。
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曾在这里写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千古名句。
作为诗文大家,毛泽东特别瞩目王勃,称他为“英俊天才”。毛泽东还专门写了篇一千多字的文章,来考证王勃在南昌写作《滕王阁序》时的年龄,称道他不仅“高才博学”,而且“为文光昌流丽”。
作为开创中国革命道路的先行者,毛泽东或许更为感慨1927年在南昌爆发的八一起义。正是这次起义,中国共产党旗帜鲜明地抓起了枪杆子,组建了自己的第一支军队,从起义队伍里还走出了六位赫赫有名的开国元帅。南昌,也就成了一个令人怀想的红色起点。
然而,历史之舟似乎已随岁月之河漂流远去。
毛泽东或许会在滕王阁下徘徊观赏,也会到江西大旅社南昌起义旧址凭吊感念。
但眼前的赣江之水,却无疑承载着他的现实思绪,从历史流向未来—
到得洪都又一年,祖生击楫至今传。
闻鸡久听南天雨,立马曾挥北地鞭。
鬓雪飞来成废料,彩云长在有新天。
年年后浪推前浪,江草江花处处鲜。
1965年在南昌写下的这首《七律·洪都》,并没有吟咏洪都往事。
诗人1964年曾来过南昌,所以说此番一行是“又一年”。这时候他已经72岁,生出了“鬓雪飞来”的感慨,还有“成废料”的自嘲。这自嘲当然不是古稀年华的自怜,相反,倒是充满信心的豁达和诙谐。他坚信自己的身后和历史的前面,有长在的“彩云”和“新天”,更有后浪推前浪一般层出不穷的后继青年。
在谙熟历史演变的毛泽东眼里,这些后继者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格气质呢?
毛泽东想到了东晋初年名垂青史的志士祖逖和刘琨。
祖逖和刘琨生长在动乱年代,他们在年轻时便怀抱宏大的报国之志,为此闻鸡起舞练剑,磨砺意志本领。后来,祖逖带领一百多部下,誓志北伐。船到江心,他敲打着船桨发誓: “我祖逖如果不能肃清中原的敌人,决不再渡此江。”
祖逖北伐果然成功。刘琨听到这个消息,感慨地说:我经常枕戈待旦,立志报国,不想祖逖真的比我先在北方挥鞭立马了。
历史上多难兴邦的奇志儿女们的故事,就这样传递着晚年毛泽东的深沉情怀,昭示着他渴望的新人气象。
在插满五星红旗的土地上,毛泽东种下诗句,曾期望它长出麦子和钢铁,如今,更期望它长出全新的文明,全新的人。
第七部分新人赋(4)
就在写《七律·洪都》的1965年,在北京的中南海里,毛泽东又一次和他的老朋友斯诺见面了。
斯诺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在中国,年轻的一代将会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让毛泽东陷入了沉思。他闭着眼睛,感慨地回答说:我也不可能知道。将来的事情要由将来的人去决定,而且按照我们不能预料的历史条件去决定。今天和未来的青年人会比我们更有知识,是他们的判断而不是我们的判断在将来起作用。
这是诗人的回答,还是智者的思考?
热情消失之后,剩下的只是习惯。
创造力消失之后,留下的陈迹便是“传统”。
晚年毛泽东不愿遵循的,或许就是这习惯;他试图摆脱的,或许便是这传统。
他要倡导精神的活力,去创造“新生事物”。
在世界的五颜六色中,如果说红色象征着热烈、浪漫、进取、革命、创新的话,那么,晚年毛泽东尤其喜欢玫瑰红,则多少是他的这些内心向往的折射。
晚年毛泽东用的地毯是红色的,沙发是红色的,窗帘是红色的,甚至他下水穿的游泳裤,也是红色的。
也许,只有鲜红的颜色,才会使他变得年轻。
晚年的毛泽东,是一个最易动感情的人。
看电影《创业》,当主人公说:“帝修反要卡我们的脖子,我们怎么办?”他流泪了。
看《雷锋》,当主人公说:“我是人民的儿子,我是公社的儿子,你们一定要收下儿子这点心意。”他流泪了。
1976年春节,看《难忘的战斗》,当演到人民解放军进城受到老百姓热烈欢迎的时候,他流泪了。
这些画面,这些形象,仿佛折射着他的心声,传达着他曾经拥有的风云历程,再现了他领导的事业中奔突的创造活力。
在毛泽东生命最后一个年头的第一天凌晨,两个美国青年走进了他的书房。
看到毛泽东正将头靠在沙发背上休息,还张着嘴好像是在吸食空气,两个美国青年不由得感到有些心酸。
毛泽东也许注意到他们的凝视,开口便语出惊人:“我生着一幅大中华的脸。”接下来的交谈,让他们惊讶地发现,毛泽东身上的活力奇迹般地出现了。
走出毛泽东的书房,两个美国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北京冬夜的空气。
一位情不自禁地感慨: 他有一颗年轻的心,十里之外都可以呼吸到他的个性。
另一位则理性地述说: 不论历史如何下结论,毛的一生肯定将成为人类意志力量的突出证明。
第七部分冬天的歌(1)
走近毛泽东,你会发现一道丰富多彩的性格风景。
这道风景很像苏东坡对庐山的描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这道风景也像毛泽东自己的描述:“吾人各种之精神生活即以此差别相构成之,无此差别相即不能构成历史生活。”
他像学者那样通晓古今,又像农民那样平易朴实。
他十分幽默风趣、含蓄温和,又罕见地严肃认真、猛烈逼人。
他细致谨慎、明察秋毫,又粗犷洒脱、坦率外露。
他有成就大业者的坚忍和耐心,而一旦需要则当机立断,不坐失分秒。
青年时代,毛泽东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曾袒露自己的人生态度和性格本色: “性不好束缚”,“不愿牺牲真我,不愿自己以自己做傀儡”。
他追求一种“真我”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境界。
毛泽东对束缚个性本色的外在规矩,常常表现出明显的排斥和轻视。大凡接触过他的人,都不能不承认:他的谈话方式和装束举止,绝少彬彬有礼的客套,绝少虚情假意的造作夸张,总是显得十分自然。
一个本色自然的人,生活得真实而又洒脱。
他喜欢抽烟,不管在什么场合,有时甚至给客人点烟。
他喜欢外出,看到好的景色,甚至让专列停下来,下车步入田野或山道。
跳舞时,他喜欢按自己的节奏,有时候也能合上鼓点。
他宣称自己的作息时间是按月亮办事,也就是说夜晚办公,白天睡觉。
哪怕是在严肃庄重的外交场合,毛泽东也不愿掩饰他的个性本色,甚至会不按常规行事。
会见外宾,他不拘外交礼节,有时候坐在偏座上同来宾交谈。
会见美国著名的外交家基辛格—他好奇地指点着比基辛格高出许多的基辛格夫人,开玩笑地问基辛格,对比男人还高的女人有什么感觉?
会见英国工党领袖、前首相艾德礼—他穿着一条屁股上轧满了罗纹补丁的裤子。
会见越南党和国家领袖胡志明—因为天热,他让对方把汗湿的衣衫脱掉,光着胳膊,摇着蒲扇讨论天下大事。
会见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加诺—人们劝他按国际惯例换一双黑色皮鞋,他却说:为什么要按国际惯例呢,我们中国人就按中国的习惯不行吗?
毛泽东和英国前首相希思的握手,更显出直率的性情。一见面,他问在机场欢迎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仪仗队?周恩来回答:主要是担心英国的现任首相不高兴。他说:我看还是要有。一位工作人员再问:不怕得罪他们的现任首相吗?他说:不怕。
结果,欢送的时候,果然增加了仪仗队。
何等真实而又洒脱。
毛泽东并不讳言自己的个性。他曾对人说,自己身上是虎气为主,也有猴气。
何谓猴气?
人们自然想到了中国神话世界里的那个孙悟空。
孙悟空,一位神话英雄,一位永远的战斗者。他不愿受无谓的拘束,敢于袒露自己的个性追求,甚至上天入地向芸芸天神们服从的权威和遵循的规范挑战,向天界的主宰玉皇大帝挑战。
他护送唐僧到西天取经,一路捉鬼降妖,从不退缩动摇,更有一副识别善恶的火眼金睛。
在毛泽东的心目中,永远的革命者、进取者,正需要这样的信念和毅力,这样的作风和胆识,这样的情怀和智慧。
1961年10月,毛泽东在舞台上看到了他心目中的英雄孙悟空。
浙江省绍剧团把《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改编为戏曲进京演出。毛泽东在中南海怀仁堂观看这出戏时,禁不住几次鼓掌,以示赞赏。
历史学家、诗人郭沫若,也看了这出戏。剧团请他提意见,他写了一首《七律·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咒念金箍闻万遍,精逃白骨累三遭。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教育及时堪赞赏,猪犹智慧胜愚曹。”
第七部分冬天的歌(2)
由于“愚顿”的唐僧人妖不分、善恶不辨,搞得内部不和,让妖怪屡屡得手,使郭沫若对他特别生气,从而写出了“千刀当剐唐僧肉”这样的激愤之词。
毛泽东读到了这首诗。
他的想法和诗人郭沫若有些不同,写了一首《七律·和郭沫若同志》—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善恶不辨的唐僧,似乎主要犯了思想方法上的错误,终究还是可以教育的。给社会带来巨大灾难的鬼妖,才是必须去勇敢斗争进而彻底扫清的危险敌人。
政治家的理性胸襟,一览无余。
毛泽东极为赞美孙悟空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的“打鬼”精神。
舞台上如此,现实中似乎也是如此。因为在诗人的感受中,现实中的“妖雾”又重新弥漫起来了。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中国和世界,在毛泽东看来,实在是多事之秋。
中苏两党关系走向破裂; 国际社会主义阵营出现分裂危机; 一些国家加入了反华大合唱……
苏美两个超级大国在继续冷战对抗的同时,为了维护各自在战略上的绝对优势,联手保持核垄断,出现谋求缓和的趋势。与此同时,中苏同盟关系开始名存实亡,但中国依然感受着来自美国的巨大压力。
国际形势上腹背受敌,国内形势也不容乐观。“大跃进”失败后的经济建设,还有许多困难和障碍需要去克服。
从1959年开始,无论是在中央会议上的讲话中,还是在会见外宾的时候,毛泽东很喜欢谈论鬼怪妖魔。他常常说: 世界上有人怕鬼,也有人不怕鬼。经验证明,越怕鬼,就越有鬼,不怕鬼,就没有鬼了。
为了在社会上倡导不怕鬼的精神,毛泽东还让人汇集中国古代的一些笔记小说,编了一本《不怕鬼的故事》。1961年初编完后,他在序言里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难道我们越怕‘鬼’,‘鬼’就越喜爱我们,发出慈悲心,不害我们,而我们的事业就会忽然变得顺利起来,一切光昌流丽,春暖花开吗?”
沿着这个思路,两年后,毛泽东和郭沫若又有了一次诗人之间的对话。
1963年元旦到来时,有感于国际时事的郭沫若,写了一首《满江红》以抒怀—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人六亿,加强团结,坚持原则。天垮下来擎得起,世披靡矣扶之直。听雄鸡一唱遍寰中,东方白。 太阳出,冰山滴;真金在,岂销铄?有雄文四卷,为民立极。桀犬吠尧堪笑止,泥牛入海无消息。迎东风革命展红旗,乾坤赤。”
主题是一目了然: 在严峻的国际形势面前,要团结战斗,不怕攻击。
毛泽东从元旦那天的《光明日报》上读到了这首词。或许是被诗中“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的豪情所激荡,随即作《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