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领风骚-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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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物。
青春的聚散,犹如人生的云朵。这一朵云和那一朵云,在时代之风的吹拂下相聚了,又在时代之风的支使下分开了,各自带着往事的回忆,各自带着远大的抱负。
新民学会成立不久,罗章龙准备赴日本留学。大家在长沙平浪宫聚餐,为他壮行。
第一部分“奇士”的青春(4)
这是三年前毛泽东和罗章龙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旧地重游,旧地送别,当年谈论屈原、贾谊的诗文意气,又平添了新的抱负。
毛泽东为此写了一首《送纵宇一郎东行》相赠——
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
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
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
洞庭湘水涨连天,艟艨巨舰直东指。
无端散出一天愁,幸被东风吹万里。
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米。
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从君理。
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诸公碌碌皆余子。
平浪宫前友谊多,崇明对马衣带水。
东瀛濯剑有书还,我返自崖君去矣。
虽然不免有历来送别诗的伤感词句,但更多的是自发的豪情和相互的勉励。诗开篇便是开阔的景致,造出明朗高华的气韵。接着,以屈原、贾谊这些才华横溢、胸怀大志的先贤来自喻和喻人,以湖湘地灵人杰的文化土壤来自励和励人。
这使人联想到毛泽东经常光顾的岳麓书院门前那副对联——
“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诗人还鄙视那些昙花一现的碌碌诸公,俯视沧海横流和纷纭世事,一派斯人当大任的雄心壮志。
志,犹帅也。它统摄着人的灵魂和生命,它支撑着人的胸襟和抱负,它规划着人的行踪和轨道,它孕育着人的气度和才干,它预示着人的发展和成就。
志之大小,总是决定着作为的大小。不能设想一个没有“鸿鹄之志”的人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没有“胸中日月常新美”的人格之志,何来“敢叫日月换新天”的中国之志,以致“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的世界之志?
志,在毛泽东的探索和追寻中,后来成为了主义之志,信仰之志。
不久,毛泽东从湖南第一师范毕业了。他结束了五年半修学储能的学生时代,此后,他再也没有进学校读过书。
这年,他25岁。
最绚丽的生命状态是“含苞待放”的时刻。
这时,生命的内在活力开始完成空前的凝聚。
这时的生命,因美好而格外短暂,因短暂而格外美好。
“鲲鹏击浪从兹始”!
在诗意的想象中,既为一段生命历程划上了句号,也仿佛是历史女神为他们这群青年施展抱负拉开了帷幕,必须以大智大勇的心力,作一番激动人心的演出。
生命之花的初期开放,是值得赞慕的。
它的“欲放难含”而又“放而难束”的景象,给人们留下了无限想象的空间,还有久久难舍的留恋。
一年后,沐浴着五四大潮的毛泽东,已经站到了一个新的人生高度。在这个高度上,他曾这样回忆学生时代的青春意气——
大哉湖南,衡岳齐天,洞庭云梦广。
沅有芷兮澧有兰,无限发群芳。
风强俗劲,人才斗量,百战声威壮。
湘军英武安天下,我辈是豪强。
听军歌淋漓悲壮,旌旗尽飞扬。
宛然是,枪林弹雨,血战沙场样。
军国精神,湖湘子弟,文明新气象。
这是青年毛泽东曾经唱过的湖南学生运动曲的歌词。
1919年8月,他把它发表在自己编的《湘江评论》上面,还说:“最足令人留着印象的,就是学生运动曲高唱入云的悲壮声音……。”
第一部分月亮吟(1)
初恋,是人生最为珍贵,也最富有诗意的情感经历。
在情人眼里,河床上总是流淌着如梦如幻的清波,清波里总是倒映着绿得发亮的垂柳,垂柳下总是生长着如诗如画的花草,花草间总是旋转着金黄的太阳和银白的月亮。
1918年,25岁的毛泽东第一次到北京萌发的爱情,也是这样地充满着诗情画意。
爱情是在一片冰雪的世界里开始的。
1936年,毛泽东曾对斯诺作过这样的回忆—
“在公园里和故宫广场上,我却看到了北方的早春。当北海仍然结着冰的时候,我看到白梅花盛开。我看到北海的垂柳,枝头悬挂着晶莹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诗人岑参咏雪后披上冬装的树木的诗句: ‘千树万树梨花开。’北京数不尽的树木引起了我的惊叹和赞美。”
和毛泽东一道享受这些美景的,是一位18岁的姑娘。他是毛泽东的老师杨昌济的女儿杨开慧。
正是在北京的公园和名胜一同观赏冬春景色的日子里,毛泽东和杨开慧确立了恋爱关系。
作为书香门第的闺秀,杨开慧生活在高尚和浪漫的爱情理想之中。
她对毛泽东的爱慕之情,也是那样地富有个性。
她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的文字:“不料我也有这样的幸运,得到了一个爱人!我是十分的爱他,自从听到他许多的事,看见了他许多文章、日记,我就爱了他。”
坠入爱河的杨开慧,是一位新青年。她虽然爱毛泽东,“但绝不表示”,因为她“不要人家被动地爱”她。
结果,两位在五四思想解放大潮中成长起来的知识青年,常常被深沉而含蓄的爱情表达方式所困扰。
杨开慧后来回忆说:“我们彼此都有一个骄傲脾气,那时我惟恐他看见我的心(爱他的心)。”“他因此怀了鬼胎,以为我是不爱他。但他的骄傲脾气使他瞒着我一点都没有表现……。”
爱情成为了甜蜜而痛苦的心理感受。
特别是在离别的时候,在孤夜独处,地上那双星星般的眼睛和天上无数眼睛般的星星深情对视的时候,毛泽东的情丝是那样的深沉、缠绵,似乎轻轻一拨,就能响起动人的心曲——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
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寡情未必真豪杰,眷爱更为大丈夫。
这首缠绵悱恻、柔情爱意的《虞美人·枕上》,是1920年冬天因为一次短暂别离时写给杨开慧的。
这是毛泽东诗词中惟一的一首纯粹写爱情的作品,惟一的一首属于婉约格调的作品。
社会背景在诗中淡然远去,惟有“我”在夜晚的相思,在拂晓的所见,而所见更引起相思,恰如李商隐《无题》中说的,“一寸相思一寸灰”。
对不大用笔墨表达爱情的毛泽东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
他曾是青春诗人,在青春时节却没有爱情之作。
如今已近而立之年,过了青春时节再来讴歌爱情,或许更见其执著的性情。
毛泽东没有独享这爱情的特殊感受。他把这首词抄给了杨开慧,而自己则把它保存了一辈子。
晚年又把这首词翻出来,作了几处修改。1961年,又书写下来交给身边的卫士张仙朋,希望他好好保存。
诗人的爱情故事,还在延伸。
1920年冬天,杨开慧来到湖南第一师范附小的教师宿舍,不坐花轿,不备嫁妆,没有媒妁之言,“不作俗人之举”,自由地和毛泽东结了婚。
不久,毛泽东辞去了教职,把家搬到了长沙小吴门外的清水塘。
这时的毛泽东,已经成为行踪不定的职业革命家。
除了肩负起全部家务之外,杨开慧也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党的事业,把全部的依恋和寄托贯注到毛泽东身上。在繁忙之余,面对孤灯幼子,杨开慧难免生出惆怅之情。而毛泽东的生活节奏太快,太强,似乎有些忽略了妻子的感受。
第一部分月亮吟(2)
1923年12月底,毛泽东又要离开长沙,到广州参加国民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如此行色匆匆,使三年的夫妻生活离多聚少。
革命与爱情,事业与家庭,无疑是经常困扰夫妻间的话题。
是呵,前者和后者,犹如太阳和月亮。
没有月亮辉映,太阳也会忧伤。
因为太阳照耀,月亮才会发光。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清水塘边的小道,夫妻俩不知走了多少回。而这天拂晓的送别,清冷的天色,清冷的弯月,清冷的水塘,清冷的草路,再加上妻子杨开慧那清冷的眼泪。此情此景,毛泽东实在忘怀不了。
于是,一首《贺新郎·别友》就这样从心底里涌了出来——
挥手从兹去。
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
知误会前番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
重感慨,泪如雨。
今朝霜重东门路。
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丝恨缕。
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
山欲坠,云横翥。
如果说《虞美人·枕上》说的是“昵昵儿女语”,这首词却明确表示“不为昵昵儿女语”了。哪怕是在茫茫世间做漂萍般的“天涯孤旅”,也要割断绵绵情丝。
说得比较含蓄,革命家的情愫,却是一目了然。
但是,词的上半阕又分明是地道的“儿女语”,分明是夫妻间难舍的人间知己情,诗人甚至把一些不快的误会和私房话也写了出来,希望妻子把误会化作过眼滔滔的云和雾。
健笔写柔情,婉约透豪放。
没有脂粉气,却是情意长。
“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哪一个更圆,哪一个更亮?”——这是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
在这首《贺新郎·别友》里,革命和爱情,太阳和月亮,交相辉映。你已无法剥离出,哪是革命的太阳,哪是爱情的月亮。
毛泽东非常看重这首词。
在延安的时候,他曾读给来访的美国记者史沫特莱听,使后者当即认定他是诗人。到了晚年,他多次修改这首词,一直到1973年。
上阕结尾“重感慨,泪如雨”,改为了“人有病,天知否?”
下阕结尾“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山欲坠,云横翥”,改为“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爱情之歌融化进了革命的涛声。
月光融进了阳光。
正是为了去拥抱革命的太阳,1927年8月下旬,一个朦胧的夜晚,杨开慧站在长沙板仓杨家后山的棉花坡上,再一次目送着穿一身灰色长袍却要去领兵打仗的毛泽东渐渐远去。
结婚7年,留下3个孩子,大的才5岁,小的才几个月。杨开慧肯定不会想到,这竟是他们的永诀。
在离别中,毛泽东驰骋疆场,成了马背诗人。
在离别中,杨开慧坚持地下斗争,抚育孩子,在孤灯长夜里,伴着那流泪的烛光,写下她独特的心曲——
“无论怎样都睡不着,虽然倒在床上,一连几晚都是这样,合起来还睡不到一个晚上的时辰。”
四处转战的毛泽东,四处托人打听杨开慧的下落。他甚至给远在上海的李立三写信说:“开慧和岸英等我时常念及他们,想和他们通讯,不知通讯处,闻说泽民在上海,请兄替我通知泽民,要他把开慧的通信处告诉我,并要她写信给我。”
毛泽东随后用暗语给杨开慧写了一封信,说他出门后,开始生意不好,亏了本,现在生意好了,兴旺起来了。
杨开慧接到了毛泽东的来信:“他终于有信来了,我接着喜欢得眼泪滚流下来了。”
每天在相思中掰着指头度日的杨开慧,迎来了毛泽东的生日。1929年12月26日这天,她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第一部分月亮吟(3)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格外的不能忘记他。我暗中行事,使家人买了一点菜,晚上又下了几碗面。……晚上睡在被里又伤感了一回。听说他病了,并且是积劳的缘故,这真不是一个小问题。”
“思君如夜烛,剪泪几千行。”远方的心上人太令她挂念了。
不眠的冬夜,本来就有诗人气质的杨开慧,写了这样一首诗—
“平阴起朔风,浓寒入肌骨。念兹远行人,平波突起伏。足疾已否痊,寒衣是否备?……念我远行人,复及数良朋。心怀长郁郁,何日复重逢。”
他们终究没有重逢。
1930年,红军第二次攻打长沙时,湖南军阀何健把杨开慧抓了起来,对她说:只要你宣布和毛泽东断绝关系,就放了你。这位外表柔弱的女子拒绝了这个可以给她带来生路的选择。
她被敌人杀害了,只有29岁。
杨开慧牺牲前,说了一句话:“死不足惜,但愿润之革命早日成功。”
听到杨开慧牺牲的消息,毛泽东也说了一句话: “开慧之死,百身莫赎。”
他借用的是《诗经》里的话。
似乎早有牺牲的准备,杨开慧把自己写的那首题为《偶感》的诗稿和题为《自述》的回忆散记,藏在了长沙板仓镇杨家老屋墙壁的砖缝里。直到1983年翻修房屋时,才偶然被发现,得以重现人间。
这已经是被岁月浸蚀得斑驳残破的手稿。
一个女性的爱情火焰,就这样在黑暗的狭小空间里,独自燃烧了半个多世纪。
在战争年代,毛泽东或许还没有相应的心境把自己的怀念之情转化成诗。等他有相应的心境赋诗悼念的时候,诗情却已经转到另外一路了。
1957年1月,《诗刊》第一次公开发表了毛泽东在“马背上哼成”的18首诗词,杨开慧的中学同学李淑一读后,想起曾看到过毛泽东1920年写给杨开慧的那首《虞美人·枕上》。她写信给毛泽东,请求抄寄全词,还给毛泽东寄来自己1933年听说丈夫柳直荀牺牲时,结想成梦、和泪填写的一首《菩萨蛮》。
“征人何处觅?六载无消息。醒忆别伊时,满衫清泪滋。”
李淑一的这首《菩萨蛮》,和杨开慧牺牲前留下的那首《偶感》诗稿一样,表达着同样的情感,同样的思念。
都是阳光下的月亮之歌。
读到李淑一的信和词,毛泽东没有把《虞美人·枕上》抄给李淑一。但李淑一的词,却在他的内心世界激起难以平息的涌潮。他虽然没有读到杨开慧生前想念自己的诗,但却完全可以体会到杨开慧当时的思念之情。
在回信中,毛泽东径直说,“大作读毕,感慨系之”,并嘱李淑一“到板仓代我看一看开慧的墓”。
这时,毛泽东已经有了表达“感慨”的特殊方式。正是李淑一的《菩萨蛮》,激起他的诗情,写下别具一格的悼亡之作《蝶恋花·答李淑一》——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直上重霄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