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0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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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一回他肯定的承诺却不能如往昔一般,很快平定她的心,她总觉得似有无形而沉重的阴霾正在悄然向她靠近。她刻意地抱住了他的身躯,伏在他胸前倾听他沉稳的心跳,这些真真切切的感受,却只能告诉她,此时、此刻,他还是真实的!那么,下一刻呢?她抖颤了一下,更抱紧了他。
“映淮!”钟离瑨感觉她举止有异以往,柔声劝慰道:“你看,我信你在城中颇能自保,你也当信我,不是么?自从领兵以来,与金兵交战,我还从无败绩,此次定也不会例外!不碍事的!娘子但放宽心!”
她终于抬起头来,轻声道:“二哥所虑,果然丝毫不差!朝廷根本无意北图,中原再不可复!拙玉!此战之后,我们回江南吧!”
钟离瑨沉吟不语。中原已无望,他不是盲瞽,岂能不知?只是每闻胡虏肆虐、烧杀抢掠,总禁不住心头悲愤,而壮怀激烈。他并不是贪图那些许的功名,可是,若手下无人,仅以一身匹夫之勇,何以抗金?金人反复无常,屡屡背约弃盟、言而无信,一再举兵南犯,灭宋之心昭然,如果大宋国中,人人都只求自保苟安,金人长驱直入,江南也同样要沦陷铁蹄之下!那时,他们又能避往何处?
王映淮急切地又唤:“拙玉!你也看到,如今朝廷,主懦臣奸,内容腐朽,根本是欲扶不起啊!”
“映淮!”他终于出声,叹息道:“这些我亦尽知。不管朝廷如何,抗金不可无人啊!此事,但等这一役之后,我们再行讨论,从长计议,如何?”
王映淮沉默下来。她也知道,他念念不忘的只有抗金大计,却并不是贪恋官职利禄。自从胡马北来,蹂躏中原,抗金报国就成为中原志士的神圣使命。她自己,作为亡国之奴,更是亲身经历了城破被俘、九死一生的屈辱与惨痛,对于金人的切齿痛恨并不下于他!可是!要成就抗金大计,必须要有上下一心的坚定与勇气,而放眼大宋国中,昏君无道、奸佞专权,仅凭几个热血男儿的慷慨激昂,根本是不足以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啊!从事实来看,唯有把赵宋王朝全盘推翻,才有可能成就抗金大业!而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对于历来视皇权为神祗的宋人来说,根本是不可想象的!有宋一朝,只有外侮肆虐,而无内乱事成——宋江、方腊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被招安,就是被剿灭,终究成不了大气候。
钟离瑨推开妻子,“我该走了!此来特选了四个健卒,留下保护娘子。但等二哥来后,你们便立即出城南下,不可久留!日后,我自会去郴州寻你!”自从金兵再度南犯,前线连连溃败的消息传来,他就已经料到必有今日之别,急遣军卒南下,请王溱速来接映淮去郴州暂避。只是毕竟路途遥远,加之路上也不太平,直至今日,王溱还没有来。
他迈开一步。
“拙玉!”王映淮又扑身过来。
他又将她紧紧抱住,再一次安抚道:“此四人自开封起便随我征战,忠勇可靠,娘子不必担心!二哥只是在途中稍稍耽搁,应该不日就到,你且耐心等待。军情紧急,我不便久留!娘子自己照应,一切善自珍重!”
“你也要一切小心!”她叮咛。
“我定会完好无损地归来!”他保证,更强调一句:“为你!”
王映淮仰头望着他容颜,那不真实的感觉虽未重来,但在她心中留下的寒意仍在,令她倏然落下泪来,对视他的眼睛,哽咽却坚定地说道:“但有一句,夫君切记:君在妾在,君亡妾亡;碧落黄泉,生死相随!”
钟离瑨心头大震,然而时间已不允许他细究今日她为何如此反常,只知道自己鼻中酸楚,有泪欲堕,强颜笑道:“娘子何出此言?我不会有事!不要胡思乱想的!好了,我必须走了!”断然推开她,头也不回,大步迈出门去。直到出门许久,才敢抬手,拭拭眼角,而心中震撼,却久久不能平复,那轻柔却坚定的誓言,仿佛犹在耳边——君在妾在,君亡妾亡;碧落黄泉,生死相随!他在心中同样坚定地回应她:映淮!我定会归来,定会平安归来!
* * *
不尽黄河东流去。进入中原一带,地势平缓开阔,混浊的河水流速减缓许多,此时虽尚未冰冻封河,但正值冬日枯水期,河面并不宽阔,更没有惊涛骇浪。
又一只小船靠近岸边,首先跳跃上岸的,便是此次西路军右前锋主将——完颜宗陟。待随行的军卒全数下船之后,船夫又迅速地向对岸划去。原本的黄河天堑,在闻风丧胆的开封留守逃跑弃守之下,金兵渡河如入无人之境。
完颜宗陟振振衣衫。此次渡河也算不得多么顺利,遍寻之下,仅只搜罗到六只小船,就这样不停地往返于两岸,如今不过渡过一半人马而已。好在根据探报,那登州防御使卢庚优柔少计,听闻金兵逼近黄河,只吓得闭门不出。自从宗泽死后,宋军又回复以往一盘散沙的故态,比之开封留守杜充的望风而逃,这个卢庚困守孤城而不去,倒也算得难能可贵。他哂然一笑,又想,他不逃跑,或许只是想等他们兵临城下再开城迎降吧。大宋百姓讲究所谓的气节,可是为民父母的那些官儿,迎降投金者大有人在。
“报!”有军卒神色慌张,匆匆来报。
“何事惊慌?”完颜宗陟问道。
“禀将军,宋军奇兵袭营,已在左营混战!”
“哦?”完颜宗陟有些诧异,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这支宋军竟来得这般神速!他才方接到探报说卢庚吓得闭门不出,宋军就来袭营了。看来卢庚是否真如所说那般优柔寡断,还有待商榷。他急忙吩咐备马,一跃而上,驰马向前敌而去。
完颜宗陟登上营中瞭望楼,向乱军阵中望去。来袭宋军不众,想来应是前锋。除却士卒的奋力拚杀之外,宋军那几个年轻的将领,也都个个骁勇,尤其是正在与猛安乌古伦厮杀的那员宋将,身姿英武,手舞长枪,红缨飞动,虎虎生风,一袭白色战袍,被飞溅的血渍点染得斑斑驳驳,却是越战越勇。
两匹坐骑错位之间,完颜宗陟看清了那白袍宋将的脸,蓦然心中一动,那张面孔十分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想不到这般温文俊雅的宋人竟是如此骁勇善战,全不似外表看来的文弱!莫非在宋人文弱的外表下,往往都潜藏着惊人的勇气与耐力吗?就像那个令他耿耿于怀、始终难以忘却的女子一样。等等!他知道那宋将是谁了!那人正是当日在河间飞马疾驰中救走王映淮的宋人!完颜宗陟心念电转,只觉得心头竟涌上一阵狂喜——王映淮!她始终还是逃不开他的!就在他黯然神伤、强迫自己忘却而且就快要忘却的时候,上苍偏偏又把她的消息送到了他面前!他只觉得胸中那仿佛僵硬许久的心,此时方才热切地重新搏动起来。看来,他们确实是有缘的——不管这是一份孽缘还是善缘,总之这一次,他势在必得,也终究会得到——登州孤城,终必在他手下攻克,而覆巢之下,他只关心她这一枚完卵!
对阵交锋瞬息万变。乌古伦的狼牙棒已然显见不敌,破绽越来越多,渐渐自顾不暇,还击无力。就在又一次错马之间,乌古伦胸口被钟离瑨莫测的枪尖猝然钻入,挺手一递,直直刺入了咽喉,再一扬手,挑于马下。
金兵大哗。
完颜宗陟凛然一惊,即刻命令鸣金收兵。而宋军紧追,意图破寨而入,终被金兵不分敌友的乱箭逼退。
钟离瑨挑拨着乱箭,不再前冲,扬首向瞭望楼望去,认出那为首的金将正是完颜宗陟,不禁微微一笑,真是冤家路窄,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挺枪指住老对头,扬声叫道:“完颜宗陟!怯阵畏缩岂是英雄所为?快快放马过来,与我大战三百合,你我今日便在此决一雌雄,也教你输得心服口服!怎么?还不速来?莫非你自知非我敌手,连楼也不敢下了吗?”
完颜宗陟全不受激,只淡淡一笑道:“我现下暂无心情。”在未探得对方虚实之前,出战尚须谨慎;何况还有半部人马亟待渡河,贸然出战,只怕被宋人拦腰阻截,首尾不能相顾。激将的雕虫小技,对他是不管用的。
钟离瑨也微笑道:“暂无心情是假,临阵畏怯是真。老对头!我劝你还是速速下来应战,否则,我若将你那败绩一一道来,只怕你要在两军阵前,失尽颜面!”
完颜宗陟不以为意,“胜败乃兵家之常。一时之利,何足夸口?匹夫之勇,终不可恃。我倒是要劝劝你,大宋气数已尽,小小登州孤城,何必负隅顽抗?你不如早作打算,及早改弦易辙,否则,待我攻下登州之日,尚不知你是否有幸能得一马革裹尸!你若归降大金,我看在映淮分上,或许准你保一个全尸!”这最后一句话,犹如当年曹操扬言“铜雀春深锁二乔”一般,实在是莫大的侮辱。
“无耻!”钟离瑨强压下心头气血翻涌,本想激他出战,却不料被他三言两语反激,这个无耻之徒,两军对阵,竟然能扯到映淮身上去,而要想不着他的道儿,于他又着实不易,“完颜宗陟!休要东拉西扯!如此临阵龟缩,尽在口舌之上逞利,算是什么好汉?!有种的下来,与我在刀兵之上见真章,看到底是谁要求保全尸!”
完颜宗陟眼见那张年轻的面孔已然气得发白,心下一阵快意,也不理他的叫阵,迳自步下楼去,吩咐道:“但由他叫骂,只需坚守不出,候我军令行事!”
宋军几番强攻不果,只能退兵。
又有探马回报。钟离瑨问:“江钤辖兵马行到何处?”
“离城十里。”
行军一日有余,竟才只离城十里!钟离瑨怒击一掌,仰天长叹。早在卢庚指派江逢晚统领中路大军之时,他就已然预感不妙,如今果不其然!大军不能按时到位,原本十拿九稳的布划,眼见着只能全盘推翻;原想一举冲散金兵,乘胜夺回黄河天险的目标,已经回天无力!尽管登州城距离黄河岸边仅只三十余里,而以江大钤辖如今这种一日五里的“神速”,等他爬到黄河岸边,已足够完颜宗陟攻下十遍登州城不止了。完颜宗陟说得不错——匹夫之勇,终不可恃!在环环相扣的作战规划中,决定成败的关键,恰恰就是其中最为薄弱的一个环节!纵令有周密万全的布局,却奈何总有居心叵测的掣肘,成事远远不足,败事绰绰有余!抗金大业所以不谐,与其说是由于金兵英勇剽悍,不如说更多的是由于国中败类丛生!贪生怕死、变节投敌者流,却往往窃居高官,尸位素餐则已,更在如今这种关键时刻,弃大局于不顾,阳奉阴违、苟且畏缩,生生贻误大好战机!孤军深入的前锋进退维谷,无法施展之外,更兼险象环生!
“统制,如今情形,如何是好?”部将张坤忧虑地问道。其他统领也无不忧心忡忡地望向主将。
钟离瑨抖擞一下精神,沉思片刻,很快作出决定:“张坤,你率百人南下,至十里外潜伏,每个军卒伐草木为火把,两束交叉成十字,天黑之后,点燃四头,灭其明火呕烟,持以北来。去吧!切记隐藏行踪。”接着,又召来一个健卒,命令道:“速骑快马,至东路裴巡检军中,请其火速增援。”
统领们见主将如此泰然镇定,惊佩之余,忧虑为之稍减。
钟离瑨道:“今日一战,成事在天,结果尚不能逆料。我知诸位,均与我一般,从应募开封至今,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身在行伍,守土护民,本就义不容辞,岂能睁眼看金兵肆虐、烧杀奸淫?大丈夫立于世间,先且不论功名勋业,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不负一城父老众望所归!如今,正是大敌当前,我辈肩头,责任重于泰山!若似苟且偷生者流,或投降为俘,或溃逃为盗,则必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而我辈男儿,但凭一腔热血、铮铮铁骨,精诚报国、拼死力战,即便战死沙场,也是虽败犹荣、虽死犹香,死且不朽!诸位今日随我出战,我不能有金珠宝玉相报,唯有将如此言语,与诸位共勉了!”
诸将均为其慷慨悲壮所感,统领陈吉道:“末将等从郴州起追随统制至今,素仰统制恩信,甘愿听从调遣!好男儿忠义报国,有死无降,死而无憾!”
钟离瑨欣慰颔首,紧接着有条不紊地一一部署了各位统领的职责,嘱咐道:“完颜宗陟一旦探得我军才方千人,必然来袭,各位千万不可疏忽!”
统领们异口同声道:“末将定不辱命!”
而完颜宗陟在确知钟离瑨部下只领了千余人马孤军深入之后,立即点兵来袭,却不料遭遇了此次南下以来最为顽强的抵抗。这部宋军虽则人数不众,却是奋勇拚杀,俨然视死如归。两军直从午后苦战到天昏地暗,而宋军依旧无一降者,且战且退之下,被金兵逼至一土丘树林之中。
完颜宗陟很快下令将土丘重重围困。林中乱草枯丛、落叶堆积,完颜宗陟正在思索林中是否会有其他埋伏时,探马急报到马前:“禀将军!东向有大部宋军急速来援!”
“哦?”完颜宗陟略作思量,果断下令道:“尽速攻入林中!”经过半日苦战,林中宋军已然伤亡过半,只有趁此时机一鼓作气先将其拿下,才能专心一意迎战来援之军,不至腹背受敌。
然而,小小土丘树林,却并不容易攻下。金兵入林,先是遭遇到不知来处的冷箭,有的甚至是从地底发出的,再是屡屡被从树上砸下或横空飞来的巨石击中。更有一名金兵,直接就被当作砲石打了出来。
林中果然早有埋伏!可是,这部宋军轻装而来,如何会有抛石机?完颜宗陟驰马至那名被摔得奄奄一息的金兵身前,问道:“林中宋军可是备有抛石机?”
“宋军……没有抛石……机……”金兵断断续续地回话,“他们……将大树……放倒……中间……垫了一块……一块大石……然后……”
完颜宗陟摆摆手,他已经明白了,将大树放倒,中间垫以大石,一端放上砲石,另一端以军卒猛力冲下,砲石便能飞弹而出。这就是最原始的抛石机!宋人坚守城池的智慧,在几度南征中,他已经充分领略过,他们的能工巧匠,能按各种奇思妙想,造出灵便实用的各类器械,诸如撞杆、鹅车、抛石机等等,不一而足。而这个钟离瑨,他果然也是小觑了他!当日在河间,就被他不依常理的战术,成功地劫走了王映淮,而今日,眼见他山穷水尽,在这林中作困兽之斗,竟还能这般英勇顽强!小小树林,一时间也是强攻不下,不禁令他心头升起棋逢对手的快感,这真是南征以来少有的体会。
西、南、北三个方向,尽皆回报进展不利,完颜宗陟问道:“东向如何?”
部将回道:“东向一直未见动静,兵卒却是有去无回。”
正在相持不下间,东面金兵后方杀声震天响起,烟尘滚滚而来,显然,驰援的宋军前锋已到。林中宋军听得喊杀声,精神大振,从掩蔽处踊跃而出,向林外冲杀而去。金兵腹背受敌,顿时大乱。
混战中,探马又报:“南向又发现大部宋军来援!”
完颜宗陟一惊,东向宋军援兵大部未到,已然战况不利,再有南向来援,混战下去,只怕占不到上风。而黄河对岸,尚有近半人马亟待渡河,若是恋战于此,后路再被宋军包抄,则将大大不妙。于是,急忙传令道:“收兵!”
第十六章
钟离瑨出城第四日,王映淮正思念间,挽翠神色慌乱、匆匆来报道:“夫人,门外来了一个军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