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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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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江逢晚取出密函,念出其中重点:“……只待兄于城内里应外合,则登州亦不日可下!陟已拟定日期为十三日戌亥之交,打开北门,上城摇动火把为号,兄以为如何?请尽速回复。”然后,看向钟离瑨,问道:“明晚便是约定日期,钟离统制,你看这是否算得紧急军情?” 
  “仅以此信而论,算得。”钟离瑨答道,“不过……” 
  江逢晚断然打断他,冷笑道:“本官亦作如是想!” 
  “啪!”一声清脆的惊堂木乍然爆响,江逢晚厉声喝道:“钟离瑨,你可知罪?” 
  “末将无罪,不知!”钟离瑨凛然相对。 
  “哼!”江逢晚不屑道:“本官早已料知如此。奈何证据凿凿,不由你不服。” 
  钟离瑨讽道:“倒要请教江大人,想治末将哪些罪状?” 
  “‘哪些’就不必了!”江逢晚微微笑道,“只此里通外国一项,已足够你消受!”扬扬手,召书判近前,将密函递与他,吩咐道:“念!” 
  书判朗声念道:“我兄钟离瑨见字如晤:河间一别,倏尔年余,不胜思念。兄昔在东平时,陟常与相互切磋,输赢不论,能得棋逢对手,亦生平一大快事耳!如今重逢,实令陟惊喜交集,不意兄竟为宋军作统制矣!赵宋朝廷,偏安江南,主……呃、主……懦臣奸,兄既早有明识于心,何必屈己于其下哉?前者两军阵前交语,陟知兄多有不便,未尽之言,彼此心照不宣。陟已遣一部绕道巩州,兄见字时,巩州必已下矣。只待兄于城内里应外合,则登州亦不日可下!陟已拟定日期为十三日戌亥之交,打开北门,上城摇动火把为号,兄以为如何?请尽速回复。待得登州城破,陟当与兄痛饮千觞,不醉不休!兄归顺大金,又可重归故里,立马中原;纵横驰骋,天宽地阔,以兄之高才,何愁高官厚禄不可就哉?” 
  钟离瑨强压怒火听完,愤然道:“一派胡言!此乃完颜宗陟反间之计!敌方一面之词,岂能引为证据?” 
  江逢晚冷睨他一眼,道:“本官早知,不传证人上堂,谅你不能心服!” 扬声唤道:“来人!带人证!” 
  门外军卒应声,首先押入一个金军小卒,证实密函确是完颜宗陟亲自交付,嘱咐交予钟离瑨亲收。然后,又押入两个宋军小卒,却正是钟离瑨部下亲兵。亲兵证实,统制确实在两军阵前,与完颜宗陟谈笑往来、言语多时,而完颜宗陟更是始终笑而不战、闭寨不出。此说无疑坐实钟离瑨确与完颜宗陟关系暧昧,证明完颜宗陟信中所言非虚。 
  钟离瑨仍是镇定自若,“两军阵前交语,在口舌之上先煞对方锐气,以激怒其自乱阵脚,也是交战常事。以大人之见,与敌方交语者,必与之关系暧昧,则大人方才亦与金兵交语,想来也是关系非常了?” 
  江逢晚轻笑一声,“本官堂前问话,如何能与钟离统制相比!钟离统制与完颜宗陟可是老相识了!完颜宗陟信中所提,莫不正是你过往经历!东平弹丸之地,竟能在金兵铁蹄之下,安然长存,其中原由,不言自明!” 
  “东平之地虽小,却是同仇敌忾,金兵如何能犯?”钟离瑨冷然讽道:“若是东平众人,也似大人一般,以日行五里之神速抗金,能保得周全,便颇费揣测了!” 
  “大胆!”听他提及自己不光彩的“战绩”,江逢晚满脸涨红,强作镇静厉声道:“军前将领何其多也,完颜宗陟为何独钟你一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任凭你百般狡辩,终是难以自圆其说!” 
  “难以自圆其说者,只怕是大人自己!”钟离瑨道,“江大人素称精明睿智,竟然轻信敌将区区反间小计,意欲临阵杀将,自乱军心,真可谓襄助金军不遗余力啊!若是城中果有内奸,大人如此之举,也是难脱干系!” 
  “好个奸贼!巧舌如簧,竟敢反咬一口!”江逢晚几乎从座中跳将起来,已然恼羞成怒,“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招认了!来人!” 
  门外军卒蜂拥而入。两个军卒上前便想制住钟离瑨,却不料被钟离瑨反手一带,拧转倒下,其他军卒连忙拔刀相向。钟离瑨几经闪躲,夺手抢过一把刀,与军卒混战在一处。 
  “反了!反了!”江逢晚疯狂叫嚣着,“钟离瑨!你手持利刃、谋刺上官,罪加一等!”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一击掌,后堂内立即又涌入一群军卒,将钟离瑨团团围住。而江逢晚却趁此时机,移到门前,高喊:“来人!”更多军卒从黑暗处涌出,堂外霎时灯火通明,军卒个个剑拔驽张,对准了大堂之内。这种阵仗,显见江逢晚是早有部署的。 
  “狗官!”钟离瑨此时,已知自己全然落入江逢晚与完颜宗陟合谋之彀中,可是,告江逢晚诬陷之名,却苦无证据,仅凭揣度推断,是不足以采信的。而且,如今自己身陷重围之中,便是想告也不可能,只能指望卢庚尚有三分良知,能够出面调停。他一面力战,一面高声叫道:“钟离瑨无罪!恳请卢大人亲自升堂问案!卢大人!此案疑点重重,不可仅凭一面之词,匆促定论啊!卢大人!” 
  钟离瑨向着江逢晚的方向奋力厮杀,意图扑向他。而江逢晚早已逃到大军保护之下,高声宣令:“大胆逆贼钟离瑨!暗结金贼、图谋叛逆;咆哮大堂、恃强拒捕;谋刺上官、罪不容诛!本官有令,速速将其就地正法、不得有误!” 
  却在此时,衙署大门终于轰然大开,裴铎领着众将来到,后方军卒顿时乱了阵脚,院内一片刀光剑影,兵器铿锵、火星交迸、惨叫不绝。 
  然后,大堂之内,卢庚的声音蓦然响起:“住手!统统住手!”其实,卢庚一直就坐在后堂之中。 
  * * * 
  登州大狱。昏暗的空间,充斥着血腥的气息,火光跃动,在每个狱卒脸上摇闪,一个个看来都那般面目狰狞。 
  钟离瑨被反绑在十字木架上,血渍的白衣已经破败不堪,裸露的肌肤上沁出无数鞭痕。昨夜,卢庚露面之后,却并不升堂问案,只吩咐将他暂时收押。而在收押期间,如何少得了江逢晚的特别“关照”?更恰巧的是,当值的押狱,正是当日因克扣钱粮被揭发而丢了军职的孟世贵!尽管依托江逢晚的门路,却依旧沦落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狱之中充当牢头,已然窝火得紧,及至仇人见面,不觉分外眼红,哪肯轻易放过这等大好的报仇机会? 
  孟世贵转动着手中的皮鞭,狞笑道:“钟离瑨!想不到,你也有落到我手中的一天!如何?今日你若服我一个软字,我不妨手下留些情面。” 
  钟离瑨冷哼一声,道:“无耻小人!切莫猖狂太早!我并未认罪画押,尚为朝廷命官,尔等何敢擅动私刑?”虽则这样说着,心中也是早知会是如何结果。一入大狱,便不会有人还能天真地以为可以完好无损地出去。比这狱中的空间更为黑暗的,是其中贪婪而叵测的人心! 
  孟世贵狂笑,“今日便教你看看,我敢是不敢?”奈何一阵猛抽,不但不能如愿得到钟离瑨一声痛苦的呻吟,反被他嘲讽的眼色刺激得恼羞成怒,更是一阵疯狂抽打,直抽得他手臂酸麻。 
  “孟押狱!”忽有一个狱卒匆匆进入刑房,凑近孟世贵跟前道:“大事不好!你家中大小娘子打将起来了!我方才路过时,更偶尔听得一句,大娘说,三娘串通何五,已卷走大半家财、不知所踪了!此时,大娘、二娘正为剩下的钱财争抢不休呢。” 
  “啊!”孟世贵大吃一惊,“好个贼厮何五!难怪我昨日便觉得老三鬼鬼祟祟,原来如此!奸夫淫妇!老子看你能逃到何处?”愤然扔下皮鞭,便要冲出刑房。此前,老三与何五眉来眼去,丢人现眼的举止已经做得太多,害他成为僚属笑柄,这个从妓楼买来的老三,果然不是能相安于室的货色!现下更好,居然敢抢他的钱财!他苦心搜刮来的财宝,岂能任由他们卷去? 
  “孟押狱!”一个狱卒唤住他,指着钟离瑨,“这……” 
  孟世贵已经出了刑房,仍不忘穷凶极恶地吩咐:“你们给我狠狠地打!” 
  然而,后来的那个狱卒见孟世贵离去,却招手唤来其他人,七手八脚把钟离瑨放了下来。 
  钟离瑨谢道:“多谢这位大哥!” 
  “统制受苦了!”那狱卒取来清水,递与他喝下,又道:“裴巡检一直在使司衙门,为统制争辩。统制放心,料想卢大人必将亲自前来问案。小人顾进宝,也是这里押狱,素与统制部下统领张坤友善,现下,张统领正领人在外埋伏,只等孟世贵出去,便可将其拿下。这是小人特地带来的伤药,这就为统制敷上。” 
  钟离瑨婉拒道:“些微小伤,也不碍事,不必劳烦顾押狱。” 
  “统制何必见外?”顾进宝道,“小人常听张坤谈到统制,久仰统制英雄了得,佩服之至!小人虽在市井,然也略识得些忠孝义气的道理。今日更有幸得识统制,小人已是欢喜不迭,何谈劳烦?统制若再推辞,便是看不起我等粗鄙小人了!” 
  见他热情,钟离瑨也便不再坚持。张坤是他从郴州带来的旧部之一,每次出战,对于他的部署,张坤总是领会得最快的一个,作战骁勇也不在话下,更兼为人聪明圆滑、处事活络,与其他部将颇有不同。唯一令他不甚满意的是,张坤也同时下大多将领一般,染上狎妓的嗜好,时时出入高堂彩楼之中,偎红倚翠、自命风流。甚至有一次,为一个妓女争风吃醋,而与人大打出手。据闻那人是一个狱卒,没想到便是这顾进宝。当时,钟离瑨召来张坤,正色相劝,不料,张坤却道:“统制曾说,大礼不辞小让,则对此事何必过虑?末将十分识得轻重,统制平日教诲,一刻不敢或忘,抗金大业,更是深深铭记于心,此外之事,皆是些微小节,我看实在不必吹毛求疵。”于是,钟离瑨不免又教导他“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劝他若思成家,便娶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何必于花街柳巷留连?张坤听完,笑道:“统制家中,已有绝色美眷,自是不知我等兄弟的苦处。所谓饱汉不知饿汉饥,兄弟们出生入死,也不容易啊。我确也曾想过,娶房妻室,只是这征战连年,而身在行伍,不知何时,便会捐躯沙场,若是连累得妻子年纪轻轻便作寡妇,也是于心不忍。是故,不得已才为此下策。再者,我等粗人,便是娶来妻室,料也伶俐不到何处,何如这彩楼之中的姑娘,端的是美艳妖娆、知风识趣得紧!”钟离瑨为之哑然,只能叹息。张坤再道:“统制一身正气,末将等无不敬服。只是俗语也道:水至清而无鱼,三教九流的朋友,也并非一无是处。”钟离瑨承认,他所言也是有理。如今看来,不仅是有理,或者还有利了。 
  张坤不久带着酒肉入狱中探望,并贿赂顾进宝,教好生照拂统制。那顾进宝接了钱财,更加眉开眼笑,连连允诺。 
  直到将近黄昏,卢庚方才由裴铎“陪同”,来到狱中问案。 
  “大人!”裴铎道:“此案一看即知,必是那完颜宗陟所设反间之计!若是我等采信,岂非正中他下怀?那完颜宗陟被我等困在黄河岸边,已是愤恨难当,又在乱军之中,身中钟离瑨一箭,更加怀恨在心,再加之欲下登州,先除猛将,扰乱我军军心之后,再取登州,岂非顺利得多?” 
  卢庚沉吟不语。这些他何曾没有想过,可是,江逢晚出示的证据确凿,推论也尽在理中,否则,这军中将领无数,完颜宗陟如何不选他人,偏是选中他钟离瑨?一箭之仇,征战中本是稀松平常,竟至于必欲置其死地而后快吗?而且,他们是旧时相识,已是毋庸置疑。他肯定地问道:“你与那完颜宗陟,可是旧时相识?” 
  “末将与他确是旧识,但却是沙场旧识!”钟离瑨道,“完颜宗陟在言语、文字之间故弄玄虚,目的便是要混淆视听、误导众人。在两军阵前,我与之交语时,他大军尚未渡河完毕,且不知我方虚实,此时贸然出战,若中诱敌之计,首尾相失,岂非大大不妙?完颜宗陟只是谨慎从事而已,岂能因此认定末将与之关系暧昧?更有那金兵小卒之语,也是破绽百出。” 
  “哦?都有何破绽?” 
  钟离瑨道:“大人请想,大军回城之后,登州城门严加把守、俱各封锁,金兵信使却是如何入城?据那军卒言道,完颜宗陟三日前便打发他来送信,他花去三日,方始潜入城中,若待得到回信,再度潜出城外回报,必也得相当时日,而信中约定,今晚便是里应外合之期,但城外的完颜宗陟尚未得到回信,今晚又如何行动得了?” 
  “嗯!”卢庚轻应了一声。真是各说各有理,江逢晚为他一一剖析时,说来头头是道;如今这钟离瑨所言,听来似也不无道理。到底谁是谁非,的确颇费周章啊。江逢晚早就提醒过他,钟离瑨巧舌如簧,最怕的便是被他一番言语,颠倒黑白,走漏了真正的奸贼。 
  钟离瑨接着道:“设若小卒所言不实,他一日便可来回,如此出入城中俨如探囊取物,则其中途径,更是值得深究。可想而知,必是城中早有内应!至于末将,回城以来,一直与裴巡检同出同入,更有众将可以为证!末将以为,城中内奸必是另有其人!只怕这今晚约期,就是真正里应外合之期!大人不可不妨!” 
  卢庚吓一跳,“此话怎讲?” 
  钟离瑨道:“完颜宗陟素来老谋深算,一年前,我与之交战多次,对他了解颇深。如此一封书信,既能构陷我为内奸,又能向真正的内奸通报约期,不动声色,而一石双鸟,可谓用心良苦。到时,城中内奸一案,犹自扑溯迷离,而城外金兵已至,内应开城迎敌,我等竟还恍如梦中!” 
  听着钟离瑨的分析,裴铎也警觉起来,忙问:“那便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速速行动,将守城军卒最好能以可靠之人全数替换,完颜宗陟最擅声东击西,南门、西门更应加强防卫,非都管亲令不得擅动。同时,尽速将城中高阶官员将领,召集到使司衙门待命,派人严加看管,到了约定时刻,金人已至,而真正的内奸却不能如约配合行动,必然坐立不安,如此一来,是非曲直,不辩自明。”钟离瑨言毕,看向裴铎,两人各自点头。裴铎心中,早已知晓此举重点盯防的对象是谁。 
  卢庚却只是不语。 
  “卢大人!”裴铎急道,“事不宜迟!应当尽速行动起来,切莫贻误时机啊!” 
  卢庚迟迟疑疑地向钟离瑨望去。 
  钟离瑨一笑,道:“大人不必疑虑!我便仍在此狱中等候,到得明日,大人再作定论不迟!”卢庚方才与裴铎匆匆离去。 
  钟离瑨心情愉快地与顾进宝闲闲聊了几句。顾进宝见他开朗,特地出去打来好酒,买来酒菜陪他共饮。 
  饮至半酣,钟离瑨感觉腹中开始翻搅,凛然一惊,莫非……这酒中有毒!站起身形,一掌推翻桌案,酒菜哗啦啦扫落一地。而腹中的翻搅已在瞬间转化为剧痛,钟离瑨目眦尽裂,回头找寻顾进宝。 
  那顾进宝早已远远躲开,在众狱卒后方指挥众人上前。可是,不待众狱卒上前,钟离瑨已迅速向他扑来,他吓得又慌忙逃遁。众狱卒一拥而上。然而,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只会在大狱之中作威作福,如何能敌骁勇善战的军中武将?很快便被打得七零八落。而顾进宝却觑着空隙,突然猛冲上去,挺刀直直刺入钟离瑨背心。 
  钟离瑨背脊一僵,顾进宝哆嗦了一下,却仍壮着胆子,再度用力向前猛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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