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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英儿-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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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儿没有了,这是刚想起来的事,想起来梦就醒了一层。

  网里边有鱼了,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怎么那么远呢?

  到家就已经累了,说了会儿房子的事,你就睡了。英儿在另外一间房子里,带走廊、带厨房。我跟她很认真地说将来的事,她紧紧地抱着我。我说我们结婚的事。那时候心又悲哀又安静。妈妈也知道这个事了,她说就是不能离开你。我跟她说话,那么安静又那么怜借,我想给她一个礼物,就拿一个话筒到远处去录音。到客厅去录音。那有很多人唱歌,不知道是不是在电视里。我录录高音,又录录低音,那是些苏联人,嘴上变化着在唱歌,我觉得他们都很可怜。平常努力而不好看,可是他们唱歌的时候,拿着话筒肩膀一耸一耸地跳舞。我怕离开英儿太久,很快又拿着话筒回去了。因为是中午,人都在休息,我不能大声说话、我轻轻哈气那话筒就动起来,这就是我给她的礼物。

  英儿好像也很累了,走了很远的路。天哪,有人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真好极了。这个时候,我知道我谁也不恨,一点都不恨。那是我小时候经常拖地拖过的走廊。英儿的床靠着门,门开着。我爱呀,雷,爱你,除此别无它是。有一句话清清楚楚地放在那,可是就忘了。

  前世(二)

  我知道你们都骗人,你们是有道理的,永远有道理。你们骗人,你们怕死又怕活,你们怕真的,真的让你们难受。人真丑啊,就这句话说得对,到真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一个也不错。现在是一点也不坏,都是为了让着你们才跟你们说的。为了显得你们好,你们对,你们要的那点东西,要吧。你们什么都可卖掉。

  “这是什么酒?”他拿那个瓶子,看上边的字。我说这个酒我不想送人了。他还在看上边的字。有好几瓶酒,都是白的。

  “这个酒我不想送了。”

  过了一会我指着镜子说:上边印有凤凰村的字样,好像是湖北。我指着凤凰村说英儿死在这个地方。

  “怎么死的?”

  “不知道。”她去那玩,后来就死了。

  “好像是她去那玩,早上坐车去了好几个地方,后来就死了。死在旅馆里。”

  “她可能知道了。”

  “因为什么事?”

  “不知道。”

  “我也是刚知道。后来她哥就去了那个地儿。”我好像看见了早上的公路边上挂着的广告。路边总有打铁的地方,也有细细碎碎的广告。通向山林的公路。

  “我认识的那个人是后来去找她哥聊天,才知道的。”

  “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呢?”这么说我该去那了,我现在就去。

  凤凰村字是红色的,在镜子上。我从牙里抠出好多东西,竟有很长的铁丝和铁片。怪不得我牙一直难受呢,我拿给妈妈看,天刚亮,足足有一晚上我牙不舒服,不光是我牙里补了铅。

  她说这事你不该告诉她,她该说了,以后我什么也不告诉你。你的儿女是你的儿女,我的儿女是我的儿女。我说不法的。我知道还在说昨天晚上的事。

  看戏(三)

  她什么时候去的?比我早两个月,也就是说她早就准备了,我跟在后面。我这么想不说话,我知道我又说了一遍。天摸对了她的脉络。

  “拖鞋,当然我们不能这么傻了。”伊凡从嘴上拿下烟袋来,这么说,“我不能把你送走,你没必要这样,问题很简单。我家里有一双拖鞋,是伊凡若芙娜的。你把钱给我,我把拖鞋给你,就这么简单。”他把烟袋从嘴上拿下;往里装烟末。

  我回家的时候就照实说了。

  “钱没有了,丢了。我不能走了。伊凡家有一个黑美人,是他最好的女朋友,所以不能住。”我拿拖鞋给父亲看,好像是真的。父亲二话不说,就把我放在地上,从那只拖鞋中拿起一只来打我。说:你以为我能信你的话吗?你这个小贼。这事就这样,我在父亲的家里又住下来了,而且长大,长到现在。一直到我真正离开家为止。

  一个哆哆嗦嗦的人站在剧场门口,他老让开,他就让开了。我和她往前走,,我好像也该这么做。把他的眼镜丢在地上,或者仅仅没收起来,让他来要。我坐到前排去了。是橡木剧场。他会在散会时抢东西。我坐到前排去,挨着英儿,后边是我们家人。

  “十年之内,你最好的作品要出来。”后边说。

  英儿又在那不以为然,十年?十多年以后吧?英儿好像这样说。我又犯傻,鼓着气说:刚出了一本。她说十年以后。我归说:刚出了三本。接着我说:一百本也没用,我知道。英儿弘在那笑,我在幽暗中掐她。她的头歪向一边,她还笑,因的为她痒。

  我知道我该有结果了,但是没有。她说:你不是要把我际弄到土里去吗?我摸摸她的手,想不起以前的事了,我喜欢陋她,她的手瘦瘦的。

  半夜(四)

  醒在夜里,夜半明半暗,我的嘴是干的。不明白我遇见的的事,只知道要把它记下来就行了。不明白怎么遇见的。和她她告别的时候,雨已经很大了,世界下得白茫茫的。

  有人在屋里看书,都是借来的。有人要看我的书,我说在在这我有什么书啊?我说在这我的书永远追不上我。说着我就出去了,她把门关了。

  我走的时候想亲她一下,想着会被人家看见,我就出去了了。走出去一步,我就撞在电线杆子上。电线杆子倒了,风真真大,岛上的风真大,我发现我什么也看不见。风真大,到处处白茫茫的。闪电的光芒,让雨亮起来。电线杆子倒了电线在在地上,我往后退。我知道危险,就又回到屋子里。还是她开开的门,她好像已经睡了,穿着浴衣,在大房间的架子床上。我我们一起看这场大雨。

  有人向我要钥匙,说是到隔壁的房间上厕所,我给他了。

  他甚至也出去敲了门,一个人太怪了。我说如果伸出头来,里边就伸出头来。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被门压住脚以后就跌在地上。在脚趾损坏的地方有方盒子,流出的血变成了樱桃。这么怪的事,可是书上有。我低下眼睛去不做声了。书上是这样写的。

  她在我后边说:“怎么办哪。”

  还是有人拿着钥匙上厕所去。这时候有六分之一的意大利人,都是异邦人,我也是。

  故事(五)

  “下一辈子,我的鼻子是这样的。”她手指挨着鼻子,往上一挑“我是一个英国女孩,在果园里长大。果园里雾蒙蒙的,我穿长裙坐在那梳头。

  梳啊,梳啊。看树上长果子,又长胡子,越长越长,我就知道该回家了。吃晚饭,我把刀叉摆好。又呆了一会儿,就知道他快来了。”

  “谁呀?”

  英儿把手轻轻一摆。

  “我就在壁炉里灌上水,把烟囱里也灌上水,然后就坐在那等他。过了一会听见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原来是他在喝水,他来了。他从烟囱里来的,可烟囱里灌满了水,他就咕噜咕噜地出现了。我呀,我一看见他就知道他是个中国人。为什么呢?”

  英儿远远地看了我一眼,笑了,“因为他是灶王爷。”

  手指(六)

  睁开眼就算醒了。我看见洗澡间的门没关、灯也没关,还恍恍惚惚地看见,门边伸出一个指尖。必是在做梦。我一晃。睁睁眼,那手指还在。

  我知道我没醒,再晃晃头,果然没了。再看,我爬起来,那手指又多伸出来一点。

  我站起来到洗澡间去,所有灯都亮着,地板上有淡淡的影子,甚么都没有。澡盆上有水锈。衣服架子叠在一起,门后边放着去污粉,暖气是新的。淡淡的热气让灰尘飘动。

  走廊的灯也亮着,铜把手上刷了绿漆。

  我回到原来的床上,一点一点陷下去,我又看见了那个手指,还在那呢。第二个指节都看清了。看一次,它就伸出来一点。

  我把手伸过去,还在。我用手轻轻握住那个微凉的手指,还在。我一下就知道她是谁了。

  那个指甲弯过来,在我手心柔软地挖了一下。

  又一个故事(七)

  “有一天——电话铃响了,是我打给你的。说我要结婚,地毯都铺好了,请你参加我的婚礼。”英儿还是那样神秘兮兮地摆着手。你什么也没说,就问了一句:地毯是什么颜色的?我说是红色的。你就放下电话,拿起一把大斧子,又拿了一个瓶,里边装了一把跳蚤。斧子是砍木柴用的,当然,也可以砍姑娘家。然后,你就到我这来了。

  我还在烤蛋糕呢,你把跳蚤就丢在毯上,满地毯都是红色的跳蚤,好像地毯活了,所有人都开始跳,跟跳蚤一起跳。咬得跳啊,跳啊,跳啊跳不动了,就都趴在地上。

  这时候你才拿着大斧子,走进来问:“跳够了吗?”

  在小酒吧(八)

  她已经上楼去问了,我还在楼下乱找,找刀。那些东西扔在一大堆门口的垃圾里,下雨,水淋过,都有点微微的锈了。等我找好的时候,忽然又担心起来,怕你上去的太早,告诉了什么,或打了电话。我一直上到楼顶,发现没人,就又下来。一扇半开的门。我在对面看见的,果然里面有认识的人,在刷房子。他感觉到有人。就往外看。那是个厨房式的半遮的小门。我把东西放好就抬起身来,就跟他打招呼。他说主人下午、晚上才回来呢。这样我们就要到酒吧去,我和他一起,都无所谓了,他渐渐变成了个女的。我们一起和好多人说话,坐在环型的木座位上。

  她又来了。“她是我们最好的翻译,棒极了,邓肯介绍的。”

  我知道,我见过她,在火车上碰到她,眼睛不大,可是人挺好的。她说:你呀,你呀。她跟杨打招呼,好像没看见我。但是接着说:啊,你呀。她就把我的手放到她背后去了。她跟杨说话的时候,一直握着我的手。后来出了酒吧,我们又一直一起走。我不太喜欢她,她有点直接了当说别人的事,说他们两个人闹不好,我说我也快了。我就说我的事。她说:不是发昏了吗?她抬起眼睛来看我:我说不是发昏,就是这样。

  我们沿着街走,快到家了,看窗子是红的,写着一百美元,她就说起妓院的事。她说她们一定放荡得很,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说:我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她说应该去去,一定很有意思。我问怎么?她说:一定很放荡的。我说就是有很多技术也没甚么,我好像在和她说一个事,那么傻。

  “光有技术;没有气氛怎么办呢?”这样说就已经回到了屋子。

  我轻轻抚摸她,从衣纹上,忽然想起结婚的事。

  散步

  散步

  (在柏林)一

  醒了地上堆着字画,一直堆到门边上去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醒和梦着对我都不合适,我知道我不仅是跟醒着的事不合适。跟睡着的事也不合适。梦里没有英儿,没有她淡红的衣服影子。我做一半的梦就醒了。梦里有老鱼坐在那抽烟,还在那说他的话,好像对我有点客气,我就坐在那翻书,后来他说了一句挤兑我的话。我说你又来了。于是中间的事就好像没有了。是北京的平房,院中间有水管子,好像是蝌蚪的娘家。有一个人跟蝌蚪一模一样,当然就不是蝌蚪。说是蝌蚪的妹妹,在厨房做饭。过了好久蝌蚪才来,据说她已经疯过了,所以特别胖,有点不认识她。我想这一定是蝌蚪。

  很多人要去做什么事,我不去。我找个借口,我说我要留下来,要写点东西。实际上,全不是,是在院子里,帮主人去灌水。看水开了没有,壶坐在火上。火上坐着水呢!这都是北京话,就是这么一个四合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又想起英儿说的地道的北京话,刷碗。大院里的小孩都说洗,她说“刷”。英儿对大院历来有一个心病,她坚持不到大院里去,觉得那是另一个地方,说另一种话。她有个女同学,住在总部大院,让她去,她也不去,“你们原来都是子弟啊。”她到新西兰才恍然大悟,她还是到大院里去了。

  坐在杨俊家喝水。一粒粒水中的气在发亮,我喝了三杯水,看地球仪。它放在下午的光亮里。新西兰和德国我都走过去用手点了一点。在离得最远的地方,这个地球上,它没法再远了。就像苹果的柄和它的花蒂,没法再远了,真不能想,照着我们的太阳,下午的太阳在那边快要升起来了。杨俊帮我想了想,她说那边四点,那个岛天还没亮。那个小小的岛,在地球仪上几乎看不见,却藏着制我死命的人儿。

  你收到信了,挺高兴的,胖子画画,画他和艾玛。刚才我也梦见胖子,我从那个院里出来,直接到小剧场去,好像要看下一场电影。我先去了,胖子坐在门口的一根栏杆上,不是像照片上那么嬉笑的样子,眼睛有点大,头发有点长。他跟我问妈咪,他说英文。这句我听得懂,我说:妈咪待会来。他说:欧。他也不知道懂了没有,他又跟我学中文。他说:待。我说:对,待会儿。

  我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醒了,地上有字画,还要盖上章。还在做事呢,最后的一些事。一件,两件,三件。在黑夜里,我真盖得有点厌烦,想着梦还没有做完,事也还没有做完,想着那个事。

  现在我是黑夜了,晚上起来我看外边黄蒙蒙的月亮,太阳到那边去了,那边的太阳照着海和群岛,照着我想的人和你想的人。

  又看见那张画了,我们的岛。它周围蓝蓝的海水,岛上的苹果树、李子、非洲莎正在结果。绿蔓延着墙侵袭上来,带着昨夜的露水,这时候都被太阳照着。雷,太阳每天照着我们空无一人的房子,照在我们门前荒草丛生的台阶,没有人了,我不知道痛苦在这日夜中会变成什么。但它确是黑黑的含着死亡,它不断不断不断不断地长,长着我不知道的奇怪的异想;有些颜色直接变成果实,有些淡淡的像烟一样升起。它又开始长了。在烟里边,有我们过去的日子,有我们走路的日子,有我们摘果树的日子,有我们洗衣服,晾被单的日子,有英儿的手、也有你的手,有你们在阳光下收被单的篮子。

  那张画的颜色在伤害我。玻璃一样的蓝颜色,和土红的颜色都在伤害我。那是我的家,我的生命所在,我爱的地方。

  沿着傍晚的小路走回家去,暮色阴凉,从硕大的蕨类植物和棕榈下渗透出来的叶子慢慢升起,天光回暗,云色清朗。我和英儿一起散漫地走着,挨近林间的凉气,满天的星星,慢慢出现,在我们回家的时候它们已经骤然秘密地亮起来了。这是南极的星空,那么密集。

  它们像麦穗的谷粒一样,带着细细的光芒耀眼而银亮,有时候在大气中闪烁浮动,大气也在起伏如同海水,我们曾安静地生活在海底。那个被安静夜色包围的小岛,光照亮了它,好像它就在我的手掌里。我好像越来离它越远。我看不得任何和它相象的地方。

  雷,吃饭的时候,我说这是一步死棋。车马炮都走死了,一下就将死了,下步都走不了,只能拱卒,只有两步棋。我一直恐惧的事,不过如此。

  雷,你说的对,这对于你并不重要,对于你重要的是胖子。也许你还不太相信要过另外一种生活,一个月亮下的玩笑,可也看不到别的出路。就像昨天在汽车里说的那样,长江后浪推前浪,胖子推着我见阎王。事就是这样,英儿是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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