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雪源(曲波)-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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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敌人,在我们消灭了许大马棒、座山雕、九彪、宋宝森之后,匪徒对天险的依赖已大大地丧失了信心。可是这些坚决反革命的匪骨头,又不会因为这一吓而死亡,势必拚命挣扎。这就决定了敌人极大的可能在和我们周旋。
要是这样,小分队的兵力就显得太单薄了!
战士们对这些情况的细嚼和玩味,都是在锤炼着他们更刚毅更坚韧的意志,也在增进着他们的智慧。
小分队夜离夹皮沟,瑞雪盖没了他们的踪迹。第二天清晨,雪止云散,小分队行进在日明地新的世界里。现在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天下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
他们白天滑雪飞行,夜晚安营扎寨。乘马的两人,老是落在后头一段。直至一点钟后才能赶上。四十几个人分宿在四个帐篷里,猎兽当菜肴,采蘑菇调味料,融雪当水,吃自己背上背着的粮米。
五天的行军,十分安泰平顺。
第六天,在一片稀薄的曾被荒火烧过的残林处扎下帐篷。
帐篷刚扎好,战士们正在吊锅造饭,突然山后一阵狂风呼啸,刮的漫空雪尘,整个的山林像沸腾了一样,冒出无边的雪气,整个的大森林像煮沸在雪气里。
这阵狂风稍一停息,西北天上涌上了一片乌云,向他们的头上直压下来,它飞驰倾压的速度,使人看了就要头晕欲倒,像整个的西北天塌下来一样,眼看就要把整个的大山压平,把所有的森林和小分队一起挤压成柴末肉饼。
战士们对这突然袭来的凶恶气候,都有些恐怖。
少剑波仰望着压下来的乌云,皱了皱眉头,叹息地自语道:“暴风雪就要来了!”
在战士们阴郁的目光下,他立即命令:“快些!再牢一牢帐篷!”战士们十分紧张地动作起来。
这里如果没了帐篷,大风雪袭来,一切东西都有被掩埋的危险,人和马匹也将无法幸免。战士们一阵紧张的劳动,把帐篷的大半截培进雪里,把所有的绳索完全用尽,把帐篷的拉绳拴在几十棵大树根下,基础四壁都加固了!
号啸的大风随着云头的下压来临了,好像塌下来的西北天把所有的空气一点不漏的驱赶着挤过来,狂风好像在拚命地反抗这种逐赶和挤压,发出暴烈的狂吼,这吼声好像是在拚尽平生的所有力量要把西北天鼓破。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任何声音比它再大了!大炮弹大炸弹的爆炸,火车的吼鸣,暑天的霹雳,海洋里的惊涛骇浪,这一切如果和这里的声响比起来,只不过和折了一根小树枝、咬了一粒黄豆粒、一声牛叫差不多。都会被这暴风的号啸淹没得一点声没有。
小分队已经不能用语言来传达他们的决定、命令和行动号令了,因为此刻说话的人就是把嘴像电话耳机一样紧贴在听话人的耳朵上,也不可能听见他说了些什么,甚至连声音也没有。
狂风卷来的暴雪,它的密度向来没有见过,空中几乎拥挤不下了,两人相隔三步的距离,这密雪就像一堵雪墙一样把两个人隔开,谁也看不到谁。天、地、空、雪,成了无空间的一体,小山沟填平了,百年的老树折断了腰,人在帐篷外甚至连几秒钟也立不住。在这里,人和雪花的重量几乎是相等了!谁也不敢说可以凭着自己的重量,而不会和雪花一样被大风刮跑。
一连三天三夜,连一分钟也没有停息。小分队无时无刻不在和风雪搏斗。五个人轮番地把守住帐门,把冲积封堵帐门的大雪堆,推翻出去,保持通路。否则就会连帐带人一块埋葬在雪坟里,像沉入海底一样。
帐与帐之间的通路两侧,已形成了一人多深的雪沟,这标志着雪的深度。
帐篷外面满是刮折了的树枝,可是要去拿到帐篷里做饭或取暖,那比火线上在严密的敌火封锁下爬行还要困难。出去时首先要把绳索拴在腰里作为保险带,回来时需要帐内的人努力拖拉外面已经冻得半僵的人。
第四天清早,风消雪停,东方的一轮淡淡的灰色太阳,疲乏地挂在天空,好像它也被这狂风暴雪打击的筋疲力尽,夺去了它无限的热量。它对着大地也是冷冷淡淡的没有神气,无精打采。整个的山林被酷寒的威严吓的寂静无声。只有天空剩下的雪粉碎末,像霜渣一般下落,它遮蔽着太阳的光芒。
显然初雪之后马上滑行是不可能的,尤其暴风雪后滑行是更危险的,时时可能陷没在铺满松软积雪的深谷陡壑。小分队在静等着他们所希望的暖太阳。借它的热来改变地上积雪的浮力。
是在十二点左右,天空所剩下的零碎雪粉碎末,已经在阳光的照射下,和大地的吸引下完全降落干净了!太阳的光热直射向雪地,映射出刺目的白辉,大森林呈现出白世界的美景。这新鲜的天、地、阳光和空气,诱来了小分队的歌声和欢笑。篝火中喷出了肉香饭香。每个战士的饭量比在暴风雪的几天里增加了若干倍。
到底是晚冬,只经过太阳五六个小时的照射,雪地已改变了它过于松软的状态。傍晚的寒气又把它冻成了一层薄薄的硬壳。
太阳将落山,西天上映出一片火红火红的彩霞,这在普通的冬天里是看不到的,任管是什么城市和乡村。只有在这海拔几千公尺以上东北的里,才能观赏到这奇特的美景。在彩霞的光辉映照下,整个的,完全变成了红色,连白雪也染上了橙红的颜色。小分队的战士完全沐浴在彩霞里,他们自己也变成了红色的彩霞。
刘勋苍选了一块地方,小分队就在这彩霞里练开了滑行技术。战士们踏在滑雪板上,像踏浮着两叶小舟,荡游在彩色夺目的湖面上。他们喜欢若狂地滑着,唱着,说着,笑着,你一句,他一句,凑出几句美丽的小调:
“二十七八月黑头,”
“暴风送来雪朋友。”
“溜溜滑,滑溜溜,”
“雪板一闪飞山头。”
“捉拿国民党,土匪特务头。”
“无尽头!”
“赛不过小分队有劲头。”
“咱能撵瘫匪徒骑的千里马,”
“咱能追上匪徒射出的子弹头。”
“管他司令马,”
“管他专员侯,”
“都叫他在咱手里变成碎骨头。”
这个一句,那个一语,你来上句,‘我对下联,战士们的乐观的情绪和坚韧不拔的意志,放射着他们全身无比的力气。
在他们心目中根本不存在还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
少剑波却在深思着他眼前摆着的各项问题:暴风雪之后滑行,特别长途滑行是有极大的危险,陷进深雪坑就要被埋葬,因此必需得借借太阳的帮助,使雪煞着煞着,更为保险,这就必需有二十个钟头以上的良好阳光,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这与他原计划的七天行程,却有了极大的冲突。现在他离开夹皮沟已是十一天了!粮食已快吃完,可是路程仅走了一半,在这里要想找到补充粮米的地方根本是一种不可能的事,这里是渺无人迹的。
他更加觉得自己的任务重大,在这里,他是党的任务的寄托者,小分队全体生命的决定者,然而,单就他对付当前这个自然环境来说,已远远地超过远洋航行的船长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军用地图,可是看来看去,离他最近的屯落还是夹皮沟。由于许多军事上的原因,决定了他是不能够再回去取粮,于是他只有决定多吃兽肉和松子,把粮米匀出来喂马。为了怕伤了战士们的肠胃,命白茹在肉汤里多加苏打。又学得了夹皮沟猎人的办法,饭后多喝浓茶。入林以来,小分队已养成了喝煮浓茶的习惯,他们每人身上都背着两三块大茶砖。
两天过去了,小分队拔寨起行,行不数里,尖兵的两个战士,突然陷入了深坑。从坑口上看,陷坑处是一个陡斜的偏坡深壑,这壑也不知有多深。从压塌的坑口的断面看,上面那层雪的硬壳只有三公分厚,下面全是松软的雪面,当两个战士陷进去,四围的雪便合拢起来,将他俩埋在里面,既看不到他们的身体,也听不到他们的呼声。
这一突然的遭遇,使战士们一阵恐怖的惊慌,为战友的生命紧张地担心着。刘勋苍摘下滑雪板,马上就要跳下去。
“慢来!”少剑波一面阻止,一面把手一摆,“快拿绳子。”
用一根大绳拴在刘勋苍的腰上,“快下去!”刘勋苍将身一纵,跳进雪坑。上面的几个战士紧拉着绳子的另一头。当大绳放到五六米长时,坑里的刘勋苍又被雪埋没了。
“快拔上来!准备四个人一起下!”少剑波显然万分焦急和紧张。
战士们一起用劲,把刘勋苍从雪坑里拔出来,他已是一个浑身粘满雪粉的白人了。
“太深!太深!噗噗!
太深!”刘勋苍两手紧张的擦掉他脸上头上的雪,一面连声不断的建议,“扩大洞口!扩大洞口……”
“对!必须这样!”
孙达得和另外两个体格强壮的战士,已和刘勋苍背靠背相依地拴在一起,每人手里拿着自己的滑雪板,四个人一起放进雪坑,他们四个一人一个方向,各把自己眼前的坑壁,用滑雪板狠劲地向四围推去。坑口扩大了,虽然雪壁还仍然有些塌落,但是因为坑口的扩大,总算埋不了人了!一米,三米,七米,十米……四个人紧张地干下去,陷人坑已成了一个十多米深的雪井。上面的战士们已望不到他们,只看到黑洞洞的一个无底深井,只听得他们紧张的劳动声。
“好了!拔!”四个人一齐在下面急促地喊道。
“拔!拔!……”井底的四个人再一次紧张地呼叫。
“用力!”杨子荣一声命令,二十几个战士一阵呼喊,像拔河比赛一样,把六个人拖出雪坑。
两个战士已经窒息了!
“人工呼吸!快!”少剑波手拿着怀表命令道,“扎帐篷!”
白茹和刘清泉,一人一个实行着人工呼吸,五分钟后两个战士的胸部已在微弱地起伏。少剑波手把着他们的脉搏,显明地感觉到,他俩随着呼吸的恢复,脉搏的跳动一次比一次加强着,眼睛也睁开了。
战士们的恐怖和担心,随两个遇难者的一丝苦笑而消失了,他俩从嗓子里发出一句几乎听不出来的声音:“同志们……好了……”
大家轻松地喘了一口气,空气顿时愉快起来。
帐篷扎好了,把两个战士抬进去。白茹和小刘用酒精遍擦他们的四肢,几个战士帮助做着全身的按摩,以刺激他们心脏机能的恢复。
由于这一次的遭遇,少剑波只得决定再等两天。两天中他一再地思索着雪原上的又一教训:“大山涧好过,小沟壑难镗。”他努力要在地图上找一条避开沟壑的道路,可是地图虽然详尽,却怎么也难找出只有十米八米深的沟壑来。这又是前进途中的一大难题。
第二天的傍午,他正在思索,突然传来一阵汪汪的犬吠,引起了几匹战马的嘶叫。小分队一阵紧张的战斗动作,隐蔽在帐篷周围。
这时吠声已十分清晰,大家顺吠声望去,原来在小分队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只大狗。它威武地站在一棵大树旁,瞅着小分队的帐篷和马匹。
一会儿它回过头去,又叫了两声,它的叫声很和气,一点没有什么凶气。看来它是在发出和气信号,对小分队毫无敌意。
少剑波看到这种情景,立即向小分队命令:
“不准打枪,别惊扰它!拿两块肉来!”
李鸿义立即从饭包里掏出两块冻狍肉,递给剑波。少剑波把肉向狗投出去,那狗一惊,直竖起耳朵,露出一副勇猛而机灵的神气,来辨别它眼前的东西。它在望着,又好像是在思索着。当它确认周围的一切对它没有什么侵害的征候,便向这块肉跑过来,嗅了嗅,但是没有吃。
少剑波又投出一块,它还是和上次一样,机灵地辨认了一会儿,又跑过来。还是不肯吃。可是它离剑波的距离已大大的缩短了。
当少剑波抛出第三块,它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偶尔回过头去叫两声。
随着它的吠声,追来了一个滑行者,由它来的小山头,飞滑下来。这个飞滑来的人,灵巧得像一只燕子,在密树丛中穿来穿去,显示出这个人的滑行武艺,是十分高强的。当他滑到狗的跟前,只把身体微微一侧,顿时站住,两只机灵有神的眼睛,射视前方。
当他发现了站着的剑波,立即揣紧枪,怒视着帐篷。
少剑波从容地向前走了几步,向那人招了招手喊道:
“朋友!别害怕。”
“什么人?”那人凶凶地向剑波质问。
“同行。”
“胡说!”少剑波这句不内行的答对出了奇绽,那人立即发出一声怒骂。他马上靠近一棵大树,推弹上膛,凶凶地向剑波吓道:
“现在我要你转过身去,不然我就开枪!”
“你有多少人马?”少剑波从容地微笑着。
“别废话!快点!”那人的声音更加严厉。已端枪向少剑波瞄准,并且怒吓道: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转过去!”
少剑波脑子里翻起一阵锐敏的猜想:“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是土匪吗?为什么没说一句黑话暗语?现在从外表上丝毫也看不出小分队和我是解放军的装束,他为什么这样仇视呢?是个猎手吗?为什么他又有这么高的警惕性?通常在林海里人与人相遇,和在远洋航海中同舟共济一样,为什么他竟这样势不两立?并且施用着断然的手段。不管怎样,从他的先发制人的手段来看,和从他恐怖异常的警惕来看,判定他只是孤身一个,除了那只狗以外,不会另外有助手。可是此刻自己不能有任何动武的表示,因为那样会受到他那促不及躲的枪弹所伤。”于是少剑波从容地把两只没拿枪的手,一只摘帽子,一只摸了一下自己头发,目的是想缓和一下对方动枪的空气。
“朋友!”少剑波右手拿着皮帽,左手向腰间一叉,“都是林子里的人,咱们还是通通气,说明白了,再分手。”
“别罗嗦,”那人的敌对情绪和行动,不但丝毫没减,反而更加暴躁,“现在我喊一二三,到了第三个数,你再不转过去,可别埋怨我不义气。”说着他大声喊道:“一——二——”
“拿过来吧!”那人二字的声音未落,杨子荣和刘勋苍两个人一把将他的枪给夺过来。原来那人刚和少剑波答话的时候,杨子荣和刘勋苍已绕到他的背后,因那人全神对准了少剑波,隐蔽在雪坑树根下的小分队他一点没发现,当然更发现不了他背后的变化。
这样他被擒住了。
那只威武的大狗,一看主人被擒,凶猛地向刘勋苍扑去,可是已被围上去的小分队驱跑。
那人在绝望中拚命地挣扎,想摆脱刘勋苍的搀架,利用他飞滑的奇能逃走。他喊着:“赛虎!赛虎!”那狗听到他的喊声,像一只猛虎,毫无所惧地返扑到人群中来救它的主人。
小董正对准它举枪要打。
“别开枪!”少剑波跑上来紧急地命令一声,然后站在那人跟前,“朋友,请你马上命令你的狗,不要厮打,免得我们不得已而伤害了它。”
那人一听“不得已而伤害了它”,神情马上一变,停止了挣扎,他口中打了两声口哨,大狗立即站在他的旁边,怒视着小分队所有的人。
少剑波温和地再上前几步,立在那人的对面三步距离的地方,上下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被擒的人。
那人年纪二十四五岁,身体长的特别魁梧有力,和刘勋苍一样的个头。穿一身白茬羊皮大衣,腰束一条皮带,上挂两个子弹盒,胸前佩着一把皮鞘短剑,脚穿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