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妈志-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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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对铁手，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欠了他一条命的。
而这些，她不曾去想，又如何参透。


“给我站住！”息红泪站起来，气煞一张绝色容颜。
他怎么能这样！
当初借“双飞翼”时也是！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低下气，好好跟她软言细语几句……
她爱她啊！
从十六岁开始，一颗芳心就系在这憨人身上。
她等了他五年，甚至陪上自己的毁诺城都还是不悔爱着他！
可他为她带来的什么？

又想到了那些死状凄凉的仙子。
恨与痛铺天盖地袭来。
灭顶。

“你当我毁诺城容得你们来去自在！”
女人一旦伤透心，那便是世间最狠辣的毒。

顾惜朝拉着戚少商，卯着不再让他动一步。而屋里的女子显然不打算罢休，就这样僵持着一触即发。
——
“城主，是这个吗……”
一个仙子不知情景，贸贸然踏入风暴圈。赫然被那流转的暗涌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端盘“哐啷”打翻在地。

铁手正在她旁边，连忙起座安抚弯身帮她拾起，待看清手中何物。不由得惊喜：
“是紫嫣蝴蝶！”

他的出声打破闷扼，吸引住所有人。
息红泪也看了过来：“铁大侠远赴西域，除了要捉拿那万恶贼人，为的还不就是这小小的碟儿。”
一番话说下来，她面上缓和许多。
“我一回到城中姐妹们就告诉我又有了新的花粉胭脂。捉蝶一看是你们的心心念念马上就发了信！”她一双美目蒙上水气。“谁晓得不但没句好话，还被当成仇人防着！”
自然是意有所指。

小妖见她脸色好些，也跑过来看，咋呼着叫起来：“呦，这蝴蝶可不寻常……”
铁手知道他暗示，捧着蝶儿拿去给那误会的始做作俑者看：“少商！”
还不停使着眼色。

他是不懂风花雪月，可现在情形怎么看来他这戚兄弟都应该做点什么。

小妖的眼转着，率先走出屋子。怎见那老八还一副茫然，不由得火起踹上了两脚：
“穆八寨主你楞什么！还不快和铁手去捉蝴蝶，人家娇滴滴的姑娘家你就忍心啊你！”
可怜老八连怎么回骂他都不知道：“我……捉什么蝴蝶啊？”他哪儿让人家姑娘怎么了……
铁手会意来拉他：“劳烦八寨主帮忙……”

郝连自己则带了顾惜朝离开。

终于只剩下当事两人。
一个满腹委屈，泫然欲泣。
一个自知理亏，呐呐愧然。
她等着听道歉。
他拉不下颜面。

两人同样的金口难开。

还是，相对无言……

意明*
但凡虫茧花草，无一不可入药。
紫嫣蝴蝶就是一味。

准确的说来，是它的花粉。
这蝶儿在采集的花粉里加上自己的唾液，使其味道更好。而这精心调理过的花粉，传说有神通灵台之效。
当然只是传说。
不过郎中们以讹传讹，这花粉对于人确实有某些神奇的功效。

只是这花蝶偏生性情古怪，只栖于高原寒山，世人只知其貌，亲眼见到却是极少。
所以铁手那趟西行，真算起来说叫无功未果——毕竟抓人才是他老本行。
正犯愁的关头，就巧了息红泪救急。

碎云渊，果然是个神奇的灵气之地。

铁手体魄强壮，戚少商没病没灾，况且两人淡薄生死不惧神鬼。自然对这花粉没兴趣。
只是那顾惜朝，除了遗忘，还落了个头疼的病根。时不起来就一头往墙上撞，比疯时更糟。


两人无法，只好寻思这些个传说中的灵丹妙药。
铁手为这担下的诺言，还真是吃了些苦头的。
而戚少商，则是认为自己承了铁手的情，能帮上忙的地方决不含糊。

总之，对着那样的顾惜朝，谁也都存不起什么报仇雪恨之心了。
想着治好他的头疼，就这么着一世也不错。
忘记的，就谁也不要再提起。


老八开始两天累得脸红脖子粗，既然是大当家开口说要他什么苦不能吃。后来知道竟是为顾惜朝，倒也没怎么太过激，只是可怜珍稀异种被双大脚踩得尸骨无存，宁被姑娘们嫌弃他残暴也绝不放生便宜他人。
他只说道“咱连云寨人义水甜，大当家的还能为仇人疗伤。我穆鸠平没那么大肚量，只有做老八的份儿！”

他怎么能平息胸腔里的怒？认定又是那小人卑鄙，直直就是要取他的性命。那晓得他连武功都失了，冲着只知道在大当家身后发抖。
看到那副德行，他不由得想，若是叫这王八羔子一辈子离不开大当家更好。不仅让世人看看九现神龙的大气，也折煞了姓顾的所有颜面，大家都知道不过是脓包软蛋一个！

老八原身本来就是心狠手辣的土匪，他知道人丢了尊严比狗都不如。所以就那回的“老王看瓜”都出了他不少恶气。
再说了，铁手和戚少商都护着，他哪儿有机会下手……



众人在毁诺城已待上半月，都各有各的忙。
小妖每日围着红泪鞍前马后，也不管事情到底往着什么方向发展。


一日，顾惜朝独自在小亭里坐着，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峦，心思百转。
“顾公子。”
他回头，笑了笑：“息城主。”

没见郝连春水，不知她如何容易甩下那块黏人的牛皮糖。
“顾公子好兴致。”息红泪坐下，“还住得惯吧？”
“城主言重，是惜朝连累各位了。”
“是啊，我也在想，你怎么承得起。”她不经意朝来路望了望，那里曾经尸横遍野。
“晚上，不知我那些惨死的姐妹是否会在公子耳边悲鸣……”她眼一利，摄然狠狠盯住他，“你已经记起来了。”
顾惜朝的唇仍是勾起，波澜不惊：“息城主好眼力。”

那紫嫣蝶粉，其实只有凝神定气之功。
它真正的效用，是催眠。
每日，都是息红泪贴身的几个仙子为他送来汤药，喝完之后就是一片混沌，依稀听见有人在耳边述说。
连云寨，雷家庄，毁诺城，神威镖局。
每晚一点点，已足够连成他的记忆。

那些仙子，皆残存于屠城时的仅剩。
难怪初次见面，就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强烈的杀意。
还有紫嫣蝴蝶，晚情的医书上面也有记载。
这些，他都是想起来后知道的。

“现在你恢复了，仍旧是从前的顾惜朝。”息红泪一字一顿，“我有杀了你的理由，报我灭城之仇。”
“你不会杀我。”顾惜朝风清云淡地抿口茶。“否则戚少商怎么面对铁手。”
“我累了。他欠我太多。”　
她好心为他解释。伤心小箭蓄势待发。
“况且郝连对我千依百顺，元帅夫人怎么也要比戚息氏来得好听。”

顾惜朝上知天文，俯晓地理。惟独不懂女人的心。
他若明白，当初也就知道晚晴要的究竟是什么，不会这样覆水难收了。

他起身走到亭外。
息红泪早知他武功尽失，也不急于一时。

顾惜朝迎风而立，自下而上的气流扬起他的青衣，宽大的袍袖衬显得他整个人孱弱而苍白。
积雪峰下，是万丈深渊！

他转身，还是朝她笑着：“我只会死在一个人手里。但那个人，绝非息城主。”


“今天，你失红泪我失晚晴。”
戚少商，你这个笨蛋。
你的女人设了套让你钻，你还傻傻做着双飞梦。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学乖不上别人的当……
他口里恨恨骂道，全忘了那人当初是被自己一手误导的。

青舞飞扬的蝶，坠下。

息红泪似乎早就料到。然而心里却没有丝毫预料中的轻松。

“红泪！”
戚少商急急跑来。

刚才小妖正正经经地要他来救顾惜朝。
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惜朝呢……

他不再追问，因为看到了在悬崖边上的脚印。
背对悬崖的脚印。

铁手与郝连春水赶来，就看见戚少商对着悬崖发呆。
“少商兄弟……”铁手开口，却不知出了何事。
只有小妖清楚。

“铁手，是我对不住你。”
戚少商刚说完，快得让人措手不及的纵身跃下。
碎云渊下是寒潭，他跳了几次都毫发无伤。
还有救的！

铁手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捞住一片。
这回换成他傻了。
小妖拍拍他叫他保重，跑去亭子里，拥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的息红泪。

“红泪。”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这么一发不可收拾！为什么没赶上！
“红泪，我带你走，我们回家……”


崖下——
顾惜朝也不是没跳过崖。可他不知道这回是这么狼狈。
挂在半空中上下不得，只要身下的枯枝稍微有个闪失，他就可以顺顺利利去陪晚晴。
压下心里的莫名失落，清楚听到一声脆响。
为什么他就会什么事都没有……
真该改名叫“九命猫妖”……
该死地又想到戚少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滑——
“惜朝！”

“戚少商？”等被扛在肩上，他才回神。“你做什么！放开我！”
“喂！”任谁臂力惊人也受不住个大活人这般挣扎，死死箍住他的腰，抓着逆水寒的手已经青筋暴突微微颤抖。
而逆水寒的鞘，只不过是卡在石缝里。
顾惜朝刚在身处的老树，已经四下飞散成了遗骸。

说不害怕是假话。
可这戚少商摆明生来就是克他顾惜朝的，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戚少商。”

“我是顾惜朝。”

“放手。”

等了半天，他像没听到般哼都不哼一声。
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张口咬住嘴边最近的一块肉——
——
好巧不巧那是人家神龙大侠的颈脖。

一个微搐差点把两个人抽下去。

“顾惜朝，你就不会看状况！老实一会儿行不行！”
小妖把什么事情缘由都说了，他承认是在故意装傻，可用不着老是提醒吧！没见这千钧一发呢！
“不敢劳你大架，松手！”逆水寒纵然是神兵也不可能自行吸引住两个人的重量。
“你闭嘴！”
戚少商满头大汗努力着，终于发现除了让手抽筋什么作用都没有。

索性抽出剑来。
“戚少商，你！”
懒得理耳边的咆哮，如果真倒了霉，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顾惜朝的头被他按在怀里，只听见耳边呼啸生风。
戚少商不是傻子，就一定是疯了。
他得出结论，考虑该怎么跟阎王告状。

终于看到寒潭的幽蓝，戚少商又亮出招牌酒窝，可惜顾惜朝看不到。
“闭气！”他喊他。

“扑通——”
砸出的水花飞溅半空。


冷。
被巨大水力冲晕头脑的顾惜朝第一个回魂意识就是彻骨的寒冰。
随即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灵神再一次脱力，只是昏迷之前，又模糊见到那张讨厌的包子脸。


戚少商是九现神龙，号称有水井的地方就知道他。
所以拖着个活死人上岸不是难事——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只是这回他的好运气似乎舍弃他了，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着火的东西。
瞥见一个山洞，连忙抱了顾惜朝进去，希望能找着点有用的物件。

结果还是失望。
顾惜朝的唇已经看不出鲜色。
戚少商大惊，想起他已经没有内力可以护体，忙扶正他坐好，以掌抵住他的心房，源源送入热量。
不知过了多久，环绕的水气淡去，依稀感觉到他身体虽然还是发凉，但已经好了太多。
心安下来，就觉得喉头腥甜，张嘴竟是一口黑血。
“……”
他也晕了，一头朝前栽倒。


顾惜朝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就觉得身上重得难过，怎知是被那笨蛋压在了身下，恼得抬脚就踹开来。
戚少商无声无息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一如那日灵堂中的晚晴。
一股不详笼在心上。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去扳正他的头，嘴角的血丝看得分明。
颤抖着找到他的脉——是箱子燕寒毒。
想起这毒的来历，他又如电触般将他丢开。

他是他的仇人，血海深仇。
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是回不来的。
顾惜朝贱命一条，赔不起他的兄弟。

“你是……谁？”
“……”

“我是……少商，戚少商。”

………………

“混帐！”
顾惜朝又扑过去，拎起他狠狠赏了两个大耳刮子。
“给我醒来！”
“睁开眼睛！”

直到手打得麻木，才发现两人一同入水，他身上衣还是浸湿的，自己却干透。
难怪他寒毒发作……
箱子燕因人而异。功力强者毒愈烈，普通人倒是无妨。
他运起功把内力输给自己，牵动毒性。而筋疲力尽后，又被寒潭的寒气伤到了内体……到现在还有气若游丝或许九现神龙这名字真是奇迹。

他不准他死！
万里追杀他都活了下来，胆敢就这么简单死在他面前！

发疯了似的扒下他的衣。
又脱了自己的青袍、中衣，全数盖在他身上，只着着内衫跑进冰天雪地里。


要把火升起来！
不停摸着手里的冰块，他丝毫感觉不到冷。
七棱八角的坨子全数被他的体温融去，只剩中间厚边缘薄似饼状的一面镜子。
他不停调着角度。
终于，凝在一点的光亮开始缓缓冒烟，慢慢的，一丝一丝燃烧起来——
丢开聚集阳光的冰镜，他连忙拿了一旁死去的山鼠尸体，小心翼翼剥下皮肉之间的那层｜｜｜｜乳白。
动物脂肪是最好的燃料。


在熊熊烈火旁，目无焦距地抱着毫无生气的戚少商，已经舍弃神灵的顾惜朝再次开始祈祷。
你说过要照顾我的……
……绝对，不可以忘记……


终果*
息红泪与小妖订下婚约。
在离开之前，她将毁诺城的调配权付与铁手。

“红泪，你仍旧善良。”小妖如是说。
若果换做伤心小箭，世上已再无顾惜朝。

铁手带了所有仙子离城，前去搜山。
小妖为立在积雪峰上等消息的她系上披风：
“既然不想承认……又何必勉强看到？”
息红泪倚在温暖的怀中，眼中的泪被风吹干。


毁诺城的众仙子终于亲眼见到前辈们口中那个青衣男子的可怕——
他紧紧抱着发着高烧的戚少商，如同凶狠的兽般，朝任何接近的女子恐怖的驱逐。
直到铁手冲进去一掌击晕他，才顺利将他们带回山上。

但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她们都是被情所伤的女子，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纠葛。
连昏迷，他都未曾放开过手。


铁手什么都没有说。
戚少商也有混元真气，调养得好并无大碍。
何况顾惜朝本身，有着敢和阎王抢人的本事。
他也不问什么。
只是默默照顾着两人一天天好起来。
直到那日清晨走进屋子，不再见到他们的身影。

从屋里出来时，他冲刺眼的阳光伸了个懒腰：休息得够久了，该回去看望师父了……

晚晴，你听得到吗？这回我做到了，顾惜朝他再无忧虑。
而且，应该很满足了。

尾声*
故事要有个结局。
因为一旦结局往往就意味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江湖的所有都一天天被人淡忘着。
直到有一日，人们终于完全不记得了九现神龙和修罗书生之间的轰烈，毁诺城和连云寨也消失于他们的视线中。

但在后来叱咤武林的崛起之秀名为“玉狸猫”的灵动少年，有人慧眼识得其手中所持，正是当年卷起惊涛骇浪的逆水名剑。而在他随身的包袱中，亦装着不知名的银色小斧，出手时神鬼夜哭，专破高手罡气。自出道来，还未逢敌强。
同年殿试，圣上亲自朱笔御点十七岁新科状元阮青竹。
状元爷一谢完恩即献上兵书一册，名唤《七略》。


三年后，阮青竹位拜监军一职，随郝连元帅大军出征，收复燕云十六洲。其间各路英雄鼎立相助，为首的玉狸猫更是夜斩大辽将帅十三人如入无人之境，教契丹胡族闻风丧胆。

后来有人曾亲眼见到玉狸猫与阮状元一同拜访在大漠中放羊牧马的一位穆姓汉子，经好事者深究，乃知这对文武双骄原系出同门。


酒肆旗亭初相见，孽子情动惹劫难。
不如归去忘江湖，不羡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