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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母仪天下 by 宁江尘-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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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峰沉吟良久,方道:“他做了武林盟主。” 
 
李鉴怔住,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流峰想起了司马绪筹划此事时说的一句话,人呐,总在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沈灿若见到了影卫。 
 
或多或少挂着彩,像在宫中一样,行着最高者的礼仪。 
 
跪地,称主人,然后才敢站起。 
 
沈灿若望过去,目光像在搜索什么,但最后,眼里只剩失望。 
 
他问道:“你们主人呢?” 
 
“已先行回去了。” 
 
“是么……”沈灿若好似失了生气,“你们也回去吧,好好养伤。” 
 
“谢主人。” 
 
影卫领队之一在其它人退离后,留下来将一个锦囊呈上。 
 
沈灿若接过来,打开,是曾经见过的,玉石令牌。 
 
“主人说,江湖险恶,保不定要有用人的地方,但凡有事差遣便是。” 
 
沈灿若握紧令牌,闭了闭眼,道:“他还说什么没有?” 
 
“还……有两个字。” 
 
“什么?” 
 
“保重。” 
 
他不知道影卫是何时离去的,那两个字好似砸在了他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着玉石令牌,眼前越来越模糊,液体滴落在上面。 
 
“李……兄……” 
 
不远处,李鉴远远看着,半晌,他转身,“回京。” 
 
“主人,真的……一句话不说吗?” 
 
李鉴没有回头,高大的身影向着夕阳的方向,道:“我……不能见他。” 
 
此一别后,千山万水都成阻隔。 
 
唯愿午夜梦回,得片息只影。 
 
司马绪坐在楼台,浅饮低吟,“戏,告一段落了。” 
 
流峰进来,见到他的模样,微皱眉,拿起一件外衣给他披上。 
 
司马绪握着他的手,“流峰。” 
 
“我在。” 
 
“你会离开我吗?” 
 
流峰道:“如果你希望的话。” 
 
司马绪伸出手,流峰抱起他,他的脸埋在流峰的胸口,声音很轻,“不要离开我。” 
 
流峰一瞬间好像曾有的种种情绪全消除了,只剩下对这个人的感情。他紧紧地抱住他,“恩。” 
 
即使他对别人怎样,他还是那个人。 
 
不管他有着怎样的野心,他还是他。 
 
在看到李鉴一头银发的时候,流峰想起了他当年一心不择手段想要夺取天下,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会为了一个人而落到如此田地。 
 
然而,事实说明一切,他宁愿用生命去换取那个人,最后继续给他选择的天地,他很难受,但是在难受与那个人的快乐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那两个人,沿着两个方向,像一条蔓延的线,伸展开去。 
 
但闻冯中下的《长命女》在浅声唱吟着: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长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99)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光阴冉冉,已过十年。 
 
永康帝励精图志,广施仁政,兼连年风调雨顺,至民生昌隆。百姓都道得遇明主盛世,当年的铁马金戈已渐渐在记忆里淡忘。 
 
皇宫,御书房内,李鉴批阅着各地呈上的奏章,苏恩快步进前,跪地不起。 
 
“何事?”波澜不惊的语调,好似自那日后就没有变过。人都道圣上喜怒不形于色难揣其意,只有中个人才省得其中原因。 
 
“启……启禀皇上,太子他……他留书出走了。” 
 
李鉴停笔,抬头,“把信呈上来。” 
 
苏恩连忙捧着交上去,李鉴打开看着,停住。 
 
江湖风雨,无论民间盛衰,都有着不尽的纷争。 
 
幸得武林盟主联手司马世家武当等诸派创“天下庄”,多年间在其中周旋调停,将若干事件化解于无形,致江湖少了许多无谓的牺牲。 
 
春风杏雨,迷乱着看者的眼。 
 
淡黄浅白的身影,在其中飞腾翻舞,剑光被柔和了寒气,纠缠成绵长的情丝。 
 
“看来在昭云剑上,你已胜过我了。”笑着的人明柔如风,发丝轻扬,他微侧头,“无情,多情,绝情,忘情……长情。你终比我多悟得一层。” 
 
沈灿若将剑入鞘,“剑本非情,人何有情。” 
 
司马绪道:“灿若,这些年,除了被我强逼留此的不甘,你可还领悟其它?” 
 
沈灿若沉吟片刻,郑重道:“谢谢。” 
 
司马绪扬眉,“这句话我倒少听人说。”他顿略,“时候不早了,今日是天下庄的好日子,你可不能缺席啊。” 
 
进得庄内,宴席已经铺开,人声鼎沸,往来不绝。沈灿若经过其中,遇者皆向他他致敬道贺。 
 
沈灿若一一回礼,进得大厅,正见得陆饮雪抱着裹在大红锦绣中的孩儿与众人聊天。 
 
“我还以为你又要与司马前辈拼一天的剑呢。”陆饮雪笑道,眉点间较之以前柔情温惋太多。 
 
沈灿若接过她手中的孩子,“小真满月,我怎会缺席。”他点着孩子的鼻子,孩子笑得开心,手舞足蹈的。 
 
“小真就是爱黏你。”身为母亲的陆饮雪见此情景不禁有些吃醋,故意板起脸没多久又止不住笑开。 
 
“谁让我是他干爹呢。”沈灿若语透得意。 
 
陆饮雪没好气地说:“好好好,他就喜欢你。”她放低了声音,“真是的,这么喜欢孩子,为什么不自己生个……” 
 
这个时候,尉迟青快步上前,“公子,不好了,小少爷和人打起来了。” 
 
沈灿若皱起眉头,把孩子交还给陆饮雪,随尉迟青走了出去。 
 
只见两个年纪皆似十岁左右的少年正缠斗在一起,难分高下。 
 
沈灿若方看片刻,心下惊了,那闯进来的紫衣少年所使的功夫分明出自洛迦城。如果不是谪系,那普天之下只有那个人的传人才能使得。 
 
心念既动,他暗弹指,内力破空,硬将两人分开。尉迟青上前拉住白衣少年,只见他倔强但很少显露表情的脸上呈现不甘的情绪,心下顿奇。 
 
却道那紫衣少年被弹开之后,不退反进,纵身跃到沈灿若面前,颤声问道:“你可是姓沈名灿若?” 
 
沈灿若点头。 
 
紫衣少年面露笑容,“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他身形一晃,竟倒身下去。 
 
沈灿若眼疾手快,移形接住,道:“尉迟青,你招呼一下各位客人,我先送这位……小兄弟去休息。” 
 
白衣少年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抿紧嘴唇,转身离去。 
 
尉迟青叹口气,这个孩子就是如此心高气傲,明明想被关怀照顾,但硬是强撑着什么也不说。这可能是与他身负着被灭门的身世有关。即使沈灿若将他带离黑暗,给他天下庄少庄主的身份,也抹不去骨子里那份仇恨。 
 
陆饮雪抱着孩子,“大哥这是怎么了……” 
 
一双手环抱着她的肩,她安心在倚靠过去,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沈灿若能得到真正地幸福。 
 
光线泻进来,洒在幽静雅素的房间里。 
 
简单的摆设,但件件都有着不凡的来历,搭配起来毫不给人繁臃的堆砌之感。任是在皇家内院看惯珍奇,李璨也不禁对所见到的东西感到欢喜和兴趣。 
 
“你醒了?” 
 
他偏头,正看到沈灿若坐在窗台,手捧着一本书,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他。他想像过太多种与这个人的相遇相见相处,想了很多年,但此时此景,他只觉得心头什么东西被放出,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轻轻地唤道:“母……后……” 
 
沈灿若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他走过来,伸出手,触碰到他的脸,抚摸着,“你……是璨儿?” 
 
李璨拼命点头,“母后……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像个婴儿般,在那人怀里哭泣,呢喃着唯一的话。因为,这是隔了太少的温暖,隔了太远的想念。 
 
沈灿若拥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想着当年的婴儿已长高长大,他错过了他人生的太多经历,什么时候开口说话,什么时候蹒跚学步,什么时候识文习武……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就已经长到了这么大。对于这个孩子,他实在有着太多太多的亏欠。 
 
半晌,李璨方平静下来,他抽泣着,抹着眼睛,“母后,你为什么没有来看过我?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念我,一点都不想念父王吗?” 
 
沈灿若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还是……”李璨咬咬牙,道,“你已经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把以前的人和事全部都忘掉,在这江南过得太快乐了?” 
 
沈灿若感到心痛,他伸出抱住李璨,“璨儿,不是你想的这样……” 
 
李璨挣脱开,一跳赤脚蹦在地上,怒声道:“明明就是这样!我看到了,那个抱着小孩的女人,还有刚才和我打的那个人,你就是因为他们才忘记了我和父王,我恨你——” 
 
“啪!”沈灿若一掌打过去,李璨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唇角流出血来。 
 
“母后……你打我……”他缓缓道,“我想了你十年,天天对着画像,对着你用过的东西,睡在凤仪宫里,想像着我最温柔对我最好的母后,无论怎么苦,我都相信,只要母后在,一定会保护我,一定会让我高兴。可是,你……却给了我一巴掌……”他嘴唇颤抖着,语不成声。 
 
沈灿若怔在那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将情绪发泄在一个小孩的身上,他……是怎么了。 
 
李璨低着头,“母后,我看到天下庄很热闹,你身边有很多人。可是,你知道父王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沈灿若望向他。 
 
“每天上朝,然后到御书房批阅奏折,处理朝政,晚上陪我睡在凤仪宫里,给我讲你们之间的故事。他说,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有着远大的抱负,他以前做错太多,像把凤凰用枷锁绑在了牢笼里,所以他要放手,让你过想要的生活。” 
 
沈灿若扶着床沿,撑住摇晃的身体。 
 
“皇宫里每天都很安静,宫女和太监按照固定的路线走动。对了,你大概没注意,十年前,在你走了之后,父王便将各宫嫔妃遣散了,还诏令再不选妃。凤仪宫,不,整个皇宫就住着我和父王。我小的时候就喜欢在里面奔跑,怎么跑都到不了尽头,到哪里都是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晚上,父王回到凤仪宫,在我床边,慢慢地讲着,有些事情我听了很多遍,但还是喜欢听。讲着讲着,我会哭着喊母后,父王就抱着我,拍着我的背,说,璨儿,不要哭,你看,父王都不哭,璨儿要做乖孩子。父王从来没有哭过,苏公公说,十年前,父王一夜白头,就把全部的感情埋葬了。现在,他是一个治理江山的好皇帝,高高的,一个人坐在龙椅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夜白头?”沈灿若颤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璨抬头,深深地凝视着他,“父王的头发是白色的,在十年前一夜之间变白。” 
 
沈灿若只觉得身体发软,一点点地往下滑。 
 
李璨跪下来,“母后,你去见一眼父王吧,他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沈灿若的眼角沁出泪水,李璨伸出小手,帮他擦去,“母后,父王说,你的眼里是天下子民,你的心里是万里江山。你需要的是一个明主英君治理下的朗朗盛世。可是,天下子民除了你还有别的忧国忧民的志士,父王却只有一个你啊!” 
 
他站起身来,“母后,我要回去了,父王见不到我会很担心,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待在皇宫。你……不想回来,我会听父王的话不怪你。若你想回来看看,我们都会很高兴。父王对外宣称的是,皇后一直在静养不见外人。他……一直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等你。”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沈灿若坐在地上,没有动作。 
 
光慢慢地淡下去,暗一点点地侵入。 
 
屋子里黑着,他的身影没有变化。 
 
许多年前,他带着自以为是的坚持离开。 
 
这些年里,他一步步地在泥泞的尘世里摸爬滚打,方明白,在那人身边时,他为他挡去了多少刀光剑影。世态炎凉渐渐看清楚,许多的信念土崩瓦解,只剩下当初的理想在微弱地闪光。 
 
午夜梦回时,窗边明月,心口发痛。那个人,那份情,一直深植在心底,在血里,在肉里,拔也不拔不掉。 
 
也许,该有所决定了。 
 
他抬起头,望见窗外明亮的月光。 
 
圆圆的一轮,十五,将至。 
 
 
 
 
 
尾声 
 
门推开的时候,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望见不远处的人影时,他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许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那人静静地,远远地,望着他。 
 
目光是梦里纠缠千回不变的情,像那一头银发般,将他紧紧地缠绕。 
 
他缓慢地,像踏着心底的响动,接近。 
 
一步。 
 
那日,没有抬进王府的花轿,可会有这些年的纷纷挠挠。 
 
一步。 
 
那日,没有逃离京城的快意,可会有这数不清的恩怨。 
 
一步。 
 
那日,没有追出晋州的快马,可会有道不尽的爱恨。 
 
一步。 
 
那日,没有重重皇城的山呼,可会有难舍难分的诀择。 
 
不是,不是那样。 
 
即使没有那些,他们还是会因为休戚相关的命运,被不可逃避地牵引到一起。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逃。 
 
为何要逃。 
 
他走到了他的面前,颤抖的手摸着他的脸。 
 
他紧紧地被抱进了怀里,像要契入身体里一般的力道。 
 
“李兄,”他轻轻说,“灿若回来了。” 
 
许久许久,他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回应,“恩。” 
 
月圆,此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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