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媒-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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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也未必便考得倒他,妾身即刻就去分咐厨下备酒便了。”华刺史说罢,便起身走出书院中来。
却说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也正在那里商量。蒋青岩道:“我们三人在此,原无他望,单为想着这段婚姻。小弟细观家姑父昨日的举动,多半是借我们行权,其实未决。他夜间必出来陪我们饮酒,两兄都要着实恭敬,认真翁婿,看他怎生说话,万一他口气不改,我们便各寻一物为定。”张澄江道:“我有琥珀鸳鸯扇坠一枚。”顾跃仙道:“我有碧玉镇纸一方。”蒋青岩道:“我有秦时宫镜一面。”正说间,伴云走来报道:“姑老爷来了。”蒋青岩和张、顾三人一齐来迎住,果然比往日加倍谦恭,张澄江定不肯与华刺史对坐。华刺史道:“澄江兄,今日何以过谦至此?”张澄江道:“往日是通家子侄,还可假借;今日乃翁婿至亲,名分有在,岂敢僭越?”华刺史闻言,笑而不答,彼此谦之再三,华刺史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老夫昨日示爱,权借两兄作退兵之计,婚姻之约,尚容思议,两兄何以这般认真?”顾跃仙道:“老先生何出此言,天下事皆可以行权,曾未闻权作夫妇之礼。令爱小姐虽是千金艳质,晚生辈亦非碌碌庸人,若恐胸中抱负疏浅,听凭老先生当面考试便了。”华刺史道:“老夫所以疑俟之故,正为此耳。观两兄人品气概,自是高才饱学,老夫信之久矣。但小女辈,病在略知文墨,都要老大当面请教一番,他才深信。”张澄江道:“如此极妙。且择人而事,自古贤女皆然,请老先生即刻命题给韵,限以时刻。”华刺史道:“如此请坐了,待老夫进去就来。”华刺史忙进内宅,向华夫人道:“那张、顾两生,十分将婚姻之事认真,情愿面试。夫人你可速去分咐厨子,将酒席摆在大厅上,将屏门边都挂了帘子,你领三个女孩儿坐在帘内,观他吟咏。”夫人闻言,一把唤过韩香到跟前,与之说其缘故,叫他去请三位小姐整妆到前厅,看那三个才子做诗;一面催厨下摆酒。华刺史自己走到房中,向书架上取了三张锦笺,笺上都写了诗题,题下限了韵,一样折得方方的,笼在袖中。又唤过韩香来,分咐道:“外面上席之时,你可携了琵琶在帘内,听我挥使。”韩香领命。
外面书童进来禀道:“大厅上酒席已摆设齐备了,屏门上的湘帘已挂了,请老爷安席。”华刺史随即起身,走到厅上,着院子去请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上席。他三人忙整衣冠,喜孜孜前来听考,一齐来到厅上。华刺史也笑脸相迎,一个一个打恭安席。四人坐定,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见帘内隐隐跃跃,那香气一阵阵飞透出来,知道是三位小姐在内看他三人吟咏,他三人一发添了许多诗兴。酒过三巡,华刺史便向袖中取出那三张锦笺,捏在手中,向张澄江、顾跃仙二人说道:“老夫放肆了,拈有三个题目在此,连青岩舍内侄也要请到一二。”蒋青岩笑道:“如此方见姑父公道。”华刺史道:“老夫还有一说,舍下有一义女,善弹琵琶,于今老夫着他在帘内,待三位题目到手,令他弹一曲来陪,如曲终而诗不就者听罚。”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一齐道:“此事极妙,可作将来一段佳话。”华刺史然后将那三张锦笺放在一个大花瓶内,向他三人问道:“三位年齿孰长?长者请先开一题。”蒋青岩闻言,便向张澄江、顾跃仙拱手道:“小弟告僭了。”说罢,伸手向瓶中取出一张锦笺来,笺上写着:“题西子采莲图”,得“子”字,要五言古诗一首。蒋青岩尚未看完,只听得琵琶已响,一个书童捧了文房四宝,立在蒋青岩身边。蒋青岩喜孜孜提起笔来,挥如夙构,一挥而就,呈到华刺史面前道:“草草完命,幸赐涂抹。”华刺史连忙双手接过,细细观看。那诗道:
昔日有佳人,芳名号西子。
清晨自浣纱,暮作采莲女。
游鱼各惊散,鸳鸯复高翥。
同伴愧不如,持花谬相比。
花质本亭亭,斯人妙容止。
莫采并头花,双双照溪水。
华刺史看了一遍,击节连声,称赞不已,随即收入袖中。听那琵琶,才弹得半曲,华刺史一发敬服。那掌珠、步莲二位小姐在帘内观见,十分骇然,只有柔玉小姐是见过的,虽不惊讶,却也暗暗欢喜。第二是张澄江,向瓶中取出一笺,展开看时,上写着“题天台采药图”,得“来”字,要七言短歌一章,拟柏梁台体。这里刚刚看完题目,那帘内的琵琶再响,张澄江也不思索,信笔挥成,听帘内的琵琶正弹得热闹哩。张澄江双手将诗送到华刺史面前,华刺史恭恭敬敬,接到手中,高声朗诵道:
刘生阮生本仙才,春风采药游天台;
路迷忽见桃花开,洞口仙人带笑来。
云锦衣裳芙蓉腮,问君何日离尘埃;
纤纤手酌黄金罍,劝君痛饮休徘徊。
时来七世人相猜,旧时城郭半蒿莱;
胡麻一饭真奇哉,何不学仙空沉埋。
华刺史看罢,高声赞道:“秀逸高古,允称绝调,老夫何幸,得遇仙才!”说罢,轮到顾跃仙,起身向瓶中取出那一张笺纸来,捏在手中,让那琵琶弹完了,方才看题。那题是“题子卿归汉图”,要五言绝句四首,即用“子卿归汉”四字为韵。那帘内的琵琶声,早已相催。这顾跃仙不慌不忙,一首一首,写得风行雷动,顷刻间四诗挥就,也送到华刺史面前,华刺史起身接住。此时三位小姐及华夫人,与那些内外大小男女,知与不知,见他三人下笔如此神速,无不暗暗喝采。那韩香反受他三人的捉迫,一时指法俱乱。这华刺史也被他三人惊倒。再看顾跃仙这四首诗,头一首道:
自信无还期,入关如梦里。
茫茫十九年,秃节报天子。
其二
故旧半凋谢,重伤去日情。
春风吹白发,后起尽公卿。
其三
攘攘长安城,家家不掩扉,
黄童与白叟,邀看老臣归。
其四
单于感忠诚,远送还乡县。
哀哉律与陵,望子若霄汉。
华刺史看罢,赞叹不已,喜得手舞足蹈,忙忙走下席来,亲到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面前,各奉酒一大盅,道:“老夫不知三位乃旷世奇才,险些儿当面错过百年之约,敬遵命矣。”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一齐出席,拜谢道:“后学小子,谬蒙称许东床之选,实愧王郎,但客中若无厚聘,各有微物一种,聊代荆钗。”说罢,三人随即同到书院中,去取了那三件宝物来到,各人手捧一物,递与华刺史。华刺史看蒋青岩的,是一面菱花宫镜;张澄江的,是一枚琥珀鸳鸯坠;顾跃仙的,是一方碧玉镇纸,都是罕有之物。华刺史一一记明,分咐了一个书童,去取了一个雕漆方盘来,将那菱花镜压了西子采莲图,琥珀鸳鸯坠压了天台采药歌,碧玉镇纸压了子卿归汉诗。安排停当,唤出韩香到屏门口,分咐道:“你可将这盘内三件宝物和诗稿送与夫人,教夫人将这菱花镜和西子采莲图诗付与大小姐,琥珀鸳鸯坠和天台采药歌付与二小姐,碧玉镇纸和子卿归汉诗付与三小姐,要三位小姐各以宝物为题,赋诗一首来回答。”韩香一边答应,一边将身子往帘内缩将去。
此时三位小姐尚在帘内,因听得他父亲受了蒋青岩和张、顾三人的聘礼,含羞入内去了。华夫人以问韩香进去,只见三位小姐还坐在中堂哩。韩香望着他姊姐三人恭喜道:“三位小姐,恭喜贺喜,聘礼在此,请三位小姐收起。”这三位小姐都将脸儿背过一边,低头不语。华夫人道:“我儿,这是你们终身大事,况那三个才子,也是世间难逢难遇的,配着你姊妹三人,正是郎才女貌,我做娘的和你爹爹都十分快意。我儿,你们快快收了去。”三位小姐只是不动,华夫人只得将那三件宝物,照依华刺史的分派,替三个女儿安在袖中,说道:“你父亲要你三人各将这宝物赋就一首回答。此乃父命,你们不可违他。且你们聪明素著,若不做时,那三人只当你们不会做。”这三位小姐被华夫人一激,真个回房做诗去了。韩香也随后跟去,按下不题。
却说外面张澄江和顾跃仙向华刺史道:“小婿们于今不是外客了,须要请见岳母老夫人,以便日后来往。”华刺史道:“这也无妨。”便走进里面,向华夫人道:“那张家女婿和顾家女婿,要请你出去拜见。我想于今既系至亲,便出去见见无妨。”华夫人闻言,连忙整整衣服,唤四个丫头相随,同华刺史一齐走到厅来。张澄江和顾跃仙忙忙出席,整衣下拜,蒋青岩也在内同拜。华夫人道:“青岩侄儿是从见过多遭的,不须又拜。”蒋青岩道:“往日是拜姑娘,今日是拜岳母。”华刺史闻言,不觉失笑。华夫人只受了他三人两礼,他三人起来。一并站在下手。华夫人细看这三个女婿,真个都是人中麟凤,不觉喜逐颜开,向蒋、张、顾三人道:“三位贤婿请坐,宽饮几盅,老身有事,不及相陪。”说罢进内去了,华刺史在外相陪,翁婿四人,尽兴痛饮。饮到中间,韩香捧了一个盘儿,盘内捧了三张彩笺,写了三首诗,站在帘内说道:“三位小姐的诗在此。”华刺史道:“你只管捧过来,这是三位姑爷,此后不须回避。”韩香只得低了头,捧到席前。华刺史先取柔玉小姐咏菱花宫镜诗,递与蒋青岩等三人同看。那诗道:
皎皎凌秋月,菱花两参成。
秦宫与汉代,成败尔分明。
蒋青岩等三人看罢,一齐喝采。华刺史向蒋青岩道:“这首诗贤婿就收下罢。”蒋青岩连忙放在袖中。再取过掌珠小姐咏那琥珀鸳鸯扇坠的诗到席上看,那诗道:
千年松柏精,镂成鸳与鸯。
松柏耐岁寒,鸳鸯会双翔。
看罢,也连声称赞,华刺史便交与张澄江收下。再看那步莲小姐咏碧玉镇纸的诗,那诗道:
玉体本坚贞,好静观书卷。
无风吹不移,色映苔痕浅。
三人读了一遍,亦复赞叹不已。这顾跃仙亦不待华刺史开口,他便将这诗放在袖中去了。蒋青岩等三人,又齐起身向华刺史称谢,又各奉华刺史三大杯酒,说道:“三位令爱高才博学,皆岳父岳母俩大人家教,今日岂可不痛饮几杯?”华刺史也不推辞,翁婿四人,饮至更深方散。
不说华刺史回入内宅事,且说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心中万千喜庆,都道那自观和尚是活佛出现。转到书院中,各人取出小姐的诗来,拿在灯儿下细细吟诵,比读四书经传还恭敬百倍。又彼此换看一番,然后各人收藏了,方才去睡。这蒋青岩和衣睡在枕上,想道:我今夜这般快意,不知俺那柔玉小姐,此时怎生快意哩,又道:这时节敢还未睡,我不免再偷步到他那里,看他是怎生动静。便轻轻地走下床来,侧耳四听,只闻鼾睡之声满耳,惟有那张澄江和顾跃仙二人在庆上吟哦赞叹,喜而不寐。蒋青岩也不管他,自己竟走到房中,取了前日和韵的四首绝句斗方,笼在袖里。又悄悄套开后门,竟望柔玉小姐的妆楼下来,远远望见楼上楼下灯光照耀,笑语喧填。蒋青岩不敢从正路去,却从旁边乱草中转到妆楼后面,只见后面的门儿半掩,蒋青岩将身闪入门内,向那壁缝里细细张看。原来是柔玉小姐姊妹同韩香共四人围坐在一张桌儿旁斗叶子,那绛雪同了两个丫头在阶檐上煎茶,蒋青岩看着灯光之下,恍如四朵名花,好生可爱。却说柔玉小姐正是临庄之时,面前已是顺风旗,得了三捉,再过两巡,又是空汤,得了一捉。到临了,柔玉小姐手中剩了一张二十子,那三家俱无捉牌。柔玉小姐大笑道:“又成了一个色样子。”大家看时,却是王矮虎遇着一丈青,正是夫妻相会。韩香笑道:“这矮物事好造化也!”柔玉小姐也笑道:“他虽矮,那一丈青也太长些,真可谓过犹不及。”那掌珠和步莲二位小姐闻言,都齐齐发笑。柔玉说道:“莫笑,快算将筹马来。”那三家算算顺风旗,现百子,及夫妻相会,又是一吊三家,每家各输筹马三十余副,柔玉小姐共赢筹马百余副。柔玉小姐将筹马向韩香面前一摊,道:“夜已深了,明日再斗。韩姐,你可将这筹马收下,明日做个东道,到园中去看牡丹。”掌珠和步莲二位小姐一齐说道:“此事最妙,只苦了韩姐包足。”韩香笑道:“明日的东道,总让妾一人独做,只当替三位小姐恭喜,如何?”正说话间,忽然听得楼梯上就象一个人滚将下来一般,把众人吓了一惊,众丫头连忙一齐点火去看。不知是人是鬼,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小姐防嫌托心腹 韩香缝绽换诗词
词曰:
妆楼不让黄金屋,有女持身似冰玉。休作寻常花柳看,婚姻有约归须速。诗词题和频相嘱,偷向碧桃花下候。终朝不见阮郎来,别有奇缘致衷曲。
右调《玉楼春》
话说从人听得楼梯上滚得响,吃了一惊,一齐点火去看,绝无影响,又点火上楼去看了一回,那楼上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并未曾开动,众皆惊讶不已。绛雪在旁说道:“是鬼,是鬼。我前夜同韩姐去取琵琶,回来之时,在灯影下远远望见一个白脸后生鬼,一闪就不见了,只怕如今就是那鬼。”柔玉小姐骂道:“休得胡说!”这柔玉小姐口中不便说出,心中却也想道:这一定又是蒋郎来窃听我们的说话,这痴子,于今婚姻已订,佳期有日,怎生只管到此搅扰,倘被人看破,岂非白圭之玷,此事怎生是好!心下十分踌躇。那掌珠和步莲两小姐,都一齐告别回房去了。韩香也要动身,柔玉小姐道:“韩姐,你今夜在此和我相伴吧。”韩香笑道:“小姐,我却是胆小的,要在里床睡,恐有鬼来时,我好躲在床背后去。”柔玉小姐也不觉失笑,便携了韩香的手,一同上楼。那绛雪到楼下取了汤水,收拾茶具,不住地高声咳嗽,忙忙收拾完了,持了一壶香茗,两步作一步奔上楼去,闭了楼门,服侍小姐安寝不题。
却说适才在楼上滚下来的,正是蒋青岩。他因见众人都在楼下,思量要上楼去看看小姐的衾枕,不料一时失脚,滚将下来,跌得巾歪骨痛,把额角跌绽了铜钱大的一块肉皮,抱着头忙忙躲入树林之中,又好笑,又好恼。又想道:“我这额角上跌了这一块肉皮,倘明日张、顾两人和岳父看见,一时却怎生答应。”想了一会,道:“我只说是昨夜吃醉倒在床上,滚下来跌破的。”自己一人站在树林中,只待众人查看过了,打探闻得柔玉小姐留下韩香相伴,只得学个鹭鸶捕鱼之势,一步一步,在那黑影里步回书院中来,从新脱了衣服,上床去睡。心中打算,明日瞒过了张澄江和顾跃仙两人,私到园中去看那三位小姐赏牡丹。一边打算,一边昏昏睡去。
再说柔玉小姐留住韩香的意思,原非要他相伴,只因蒋青岩一事在心,恐怕将来做出话柄,损了他的名节,故留韩香在此,要和他商议一个计策,善止蒋青岩的来往。两人在楼上对坐在灯下,又碍着绛雪在跟前,不便开口,只得分咐绛雪道:“我与韩姐还要做诗闲谈,你可将茶儿温了,添上些灯油,你自去和衣睡睡,我这里有事之时,再来唤你。”绛雪闻得小姐放他去睡,就如放赦一般,忙来添满了灯油,将茶壶暖在茶包内,他自去和衣睡了。韩香见柔玉小姐这般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