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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睛天 作者:沈星妤-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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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仅拥有音乐,也拥有了永恒。
  所以,你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永远快乐的人。”
  说完这句,我发现我哭了。
  沧吾走了过来。
  我立刻放开洛善,闪到阳台的另一角,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不一会儿,洛善的钢琴又响了起来。
  这次,她唱的是《美丽与哀愁》。
  我能够感觉到,站在她身边的许沧吾,正竭力地想要按捺住他那双差一点就能触碰到我的手臂。
  不要拥抱我,再也不要了。
  我从心底里对他呼喊。
  53
  奇怪的梦魇又回到了深夜里。
  画面还是老样子,两个静止的人影模糊交替着出现。
  我已经能够确定,站在前面的那个人是沧吾。
  可是后面,那个离我越来越遥远的人却总是徘徊不定。
  有时,她是凭栏而坐的,就象洛善的妈妈坐在疗养院小亭的石椅上那样;
  有时,他是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的。
  一步一个脚印。
  看似原地踏步,却又好像正疾速地朝着离我更远的方向前进……
  我不知道那个人。即将离开我的人是谁,
  我设法不让自己往那方面想。
  没有藤木的日子我清闲了许多,这正是我一直希望的,我老早就想摆脱他了,早在邂逅沧吾、离开小公寓之前就一直这么想来着。
  可是,我却一二再再而三地在洛善的歌声中想起他。
  我想我之所以无法再面对他是因为我会在他还依旧那么年轻的面容前感到卑微和惘然。
  这使我分辨不清洛善那些歌到底在唱给谁听?
  有那么一刻,那飘零又溯远的声音竟然营造出一种极至悲哀和极至幸福并存的情绪,它们同时抓住了我,使我觉得洛善的歌是唱给我听的,可是,我却没余力跟随着洛善的歌以及藤木越来越模糊的面孔继续沉着地思考下去。
  我说过,我害怕这凌驾于俗世之外的纯净,一直深深地害怕着。
  这使我忽然意识到洛善和藤木在性情本质上的雷同。
  或者,这便是我一直抗拒,不敢面对他的原因。
  只因为,那爱情太纯洁了。
  纯洁得让原本混沌的世界更混沌,原本孤独的人更孤独。
  而我,就是那个永远无法从中超脱也势必要永远孤独的人。
  拿到签证那天,洛善不知去了哪里。
  我独自一人在大街上行走,
  沧吾默默地跟在我的后面,踩着我的影子。
  我们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相遇后一起吃饭的那家西餐厅,居然发现它午后的情调,与夜晚大相径庭。光线雅致得有点凄迷,食客稀少得有些冷清,然咖啡香却一直连绵不断地弥漫在堂内。
  我和沧吾坐在临街的落地窗前,不约而同地窥伺着许久之前,分享过彼此秘密的那张餐桌。
  “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连句再见也不说了么?”
  我面无表情,无从回答。
  “昨天下午,公司的人打电话给你。
  你不在,我就接了。”
  他矛盾地把自己隐藏起来。
  “他们想跟你确认机票的时间。”
  “九月三日,下午一点半。”
  “你答应过洛善,再也不走的。”
  “你不守信用。”
  “我是说过,当时,我只能这么说。”
  “事实上,‘不走’的真正意思是‘不再和你一起走下去’了。”
  “能不能留下来?”
  我摇摇头。
  他垂下眼帘,不再看我。
  “可是。我需要你。”
  “你走了,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
  “该怎样就怎样。”
  “我说过,可以负担你的一切,包括洛善。”
  “可是,我无法忍受你欺骗我的感情。”
  “你心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沧吾,我并不贪心。”
  “我要的爱,仅仅只是多过洛善一点点,只要你能让我相信,我就可以为了你,心甘情愿地接纳她,永远和她生活在一起。”
  “不一样的。”
  “我对你和她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一样,这个,你是知道的。”
  “可是,我心里唯一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更爱哪一个?”
  “我两个都爱。”
  我站起来,没有勇气再面对他。
  “沧吾,三个人的爱情,不是重生,就是毁灭。”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但是,我宁可选择绝望。”
  “因为,那是能够让我们重新回到最初的自由与幸福中去的唯一的希望。”
  说完这番话,我就离开了他。
  我想,我不必再跟任何人说“再见”了。
彼岸
  54
  九月三日。
  我从难受至极的鼻塞中醒来。
  沧吾不知去向。
  洛善,也了无踪迹。
  我不晓得他们去了哪里,窗外,两只经常在阳台上歇脚的麻雀,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这个早晨,和往日并没有任何不同。
  明天、以后、将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这么想着。
  临行前,我卷起袖子,最后一次大动干戈地为他们打扫屋子。
  很意外地,发现家里少了许多东西,好象,有小贼独闯空门洗劫过一番似的,我没有细想,只能匆匆地回顾它一眼。然后,便关门上锁,如同亲手封存了记忆似地把钥匙从钥匙扣上卸下来,藏回门前的擦脚垫下面。
  穿越小巷时,有那么一段路让我感觉极不舒服,几乎憋过气去。
  可是,奇怪的是,一进十字路口就顺畅了许多。
  等到融入人群,居然连堵塞的鼻腔也神乎其神地恢复了嗅觉。
  我果断地吸了吸,让久违的新鲜氧气充盈在我的大脑里。
  然后抓紧拉杆箱,大踏步地向熙来攘往的大马路走去。
  55
  “贺蓝荻!”
  有人叫我。
  声音从相隔不远的身后传过来。
  “贺蓝荻!”
  彼岸
  我加快了脚步。
  “蓝荻!”
  他终于抓住了我。
  “跟我走。”
  “放手!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突然间,我呆住了。
  他身后站着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的手里,也提着一只陈旧的大皮箱。
  “跟我走!如果你不走,我发誓你会后悔!”
  他的表情很狰狞,象个厉鬼,并且迅速地把我们塞进同一辆出租车。
  56
  车子一路飞驰,直到拐上一座小山坡,我的神经忽然绷紧了。
  我无比忐忑地望着身边的洛善。
  困惑着她为什么会如此平静、漠耐?
  “司机!停车!”
  我叫道。
  “别理她,继续往前开,快点!”
  “停车!我要你停车!”
  我拼命地用拳头敲打椅背。
  “许沧吾你疯了!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干什么?!”
  车子直接冲进了疗养院,停在住院部的大门口。
  沧吾打开车门,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挟持着洛善,象拎小鸡似地把她一路拖进去,我赶忙跟着跳下来,尾随在后面大声地叫着他们的名字。
  “医生呢?医生都到哪儿去了?”
  沧吾蛮横无理地逼问着那些被他吓得脸色发白的护士。
  “刘院长呢?我要找刘院长,他在哪里?在哪里?”
  “就、就在楼上。”
  一个小护士怯生生地回答。
  “麻烦你帮我上去传个话。”
  “就说那个叫许沧吾的来了,他把洛善送来了!”
  我的双脚顷刻间风化了似地凝固在走廊的地板上,
  我放下拉杆箱,不敢再擅自往前挪动半步,
  而是呆呆地杵在原地,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仿佛走近了,反而更看不清他们似的。
  很快,刘院长就下来了。
  “许沧吾?你怎么会在这里?”
  沧吾把皮箱丢到地上,粗暴地将洛善推到刘院长面前。
  “好了,我把她带来了,她说,她想跟她母亲在一起,我就把她带来了。”
  “你终于想通了?”
  “想通?”
  “呵呵。”
  他冷笑。
  “我怎么能不想通?”
  “这个女人。”
  他指着站在角落边上的我。
  “爱了我很多年,可是现在,她要离开我了。”
  “因为我没法让她相信我是爱她的,是真心想过要给她幸福的!”
  “现在,我把洛善交给你,我知道你能照顾她,比我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至于我,我也要要回我的自由,
  给这个女人应得的爱情。”
  语毕,他就撒掉了紧握着洛善的手,头也不回地向我走来。
  “洛善,你真的愿意……”
  刘院长沉重地望着洛善空无一物的苍凉眉眼。
  “她愿意!”
  沧吾代替她,大声回答。
  “因为她讨厌我、无法忍受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他的咽喉被什么人捏住了,几乎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她从来就不需要我,她要的只有音乐,音乐!
  除了我,还有谁能成全她?还有谁呢?
  哼,呵,哈,哈哈哈哈……”
  沧吾跌跌撞撞地冲到我面前。
  我眼看着他的泪水,一汩又一汩地从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奔涌而出。
  “蓝荻……”
  他唤我,名字砸破了他的嗓音。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她不是疯子。
  真正发疯的人,是我。”
  说完,他就抓起我的手,坚定不移地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57
  我的心跳停止了。
  腿脚象是挂了数百斤钢圈那样难以举步。
  我拖沓而懒散地被沧吾牵引着、移动着,他越走越快,而我,却步履沉重,几乎就快要支撑不住倒下去了。
  “沧—— 吾——!”
  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喊,轰地把四周的窗户震碎了。
  “许——沧——吾——!”
  那是不顾一切,泣不成声地呼喊。
  “许沧吾——! 许沧吾——! 许沧吾——!许沧吾——许……”
  沧吾骤然停下脚步。
  他已经抵达门口。
  离那两扇洁白的玻璃仅仅、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再踏一步,一小步,他就能和我一起,永远、永远地走出这个没有尽头的白色世界。
  可是,他停下了。
  一分钟。
  一分钟。
  在那仅有的一分钟里,我看见了
  他热切地对我欢笑,眼里闪烁着一个情人最为圣洁的爱的光芒。
  顷刻间,我的泪水沸腾了。
  就在这时,沧吾的手指,触电似地松开。
  我没有迟疑,更没有回头。
  “蓝荻!”
  他近乎求助地呼唤我的名字。
  我蓦然回首。
  “谢谢你。”
  我平静地对着眼前,依旧彻骨深爱着的人,粲然一笑。
  “谢谢你给我那一分钟。”
  “让我相信,你还爱着我。”
  58
  如果不是因为飞机延误,我未必能赶上那条通往欧洲的路。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到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
  路的尽头,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我终日朝思暮想着的彼岸。
  我终究,还是踏上了属于我的旅程,没有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爱而放弃了它。
  飞机就快要起飞的时候,我重新打开拉杆箱。
  于是,找到了他们留给我的最后两件东西——
  一盒咖啡色的录音带,
  另外还有一张直飞巴黎的机票。
  机票的姓名栏上清楚地印着:
  XU CANG WU。
  我收起票子,
  把录音带放入随身听。
  飞机开始滑翔。
  我戴上耳机,闭上双眼,陷入无边的宁静中。
  一段不明原由的“沙啦沙啦”的噪音传进我的耳朵。
  有人开始清嗓子,好象是沧吾。
  〈录音〉:
  “准备好没?”
  “还没,再等会儿,等会儿么……”
  “你真烦,已经开始录了。”
  “啊?已经开始了么?怎么不说一声?我还没好,还没好……”
  “高(搞)什么高(搞)?我先说我先说!”
  很蹩脚的发音。
  竟然,是藤木。
  “蓝荻。”
  我第一次听见他叫我的中文名字。
  “今天你不栽(在)家,我和沧吾、洛善都很香(想)念你……”
  “是你自己‘香’吧!”
  洛善咯咯咯地笑。
  “别打差(岔)!”
  藤木很认真地。
  “我们现在在阳台上晒太阳。”
  “今天,是洛善康复后第一次演奏,她要弹给你听,可是你不在,我们就问隔壁借来了录音机,把这个没有你的下午录下来,等你回来后放给你听……”
  “藤木,你真唠叨,好象八十岁的老太婆,话也说不清楚。”
  沧吾插了嘴。
  “我是日本人,这样已经很不搓(错)了,我的老师都这么说的。”
  “我的意思是别浪费磁带,说些重点的,说重点!”
  “对啊,说重点!”
  “我的重点是……是……”
  “是什么?快说啊,别磨磨蹭蹭的。”
  “是……蓝荻我爱你!!”
  我笑了,泪水潸然而下。
  “臭小子,谁让你说这个了?”
  沧吾的声音即近似远。
  他们似乎在奔跑。
  只有洛善的笑声不断地回响在耳边。
  “哈哈…哈哈……藤木藤木,你不能说这个,沧吾是小气鬼,他要吃醋的!”
  声音很快又聚拢过来。
  比刚才更清晰,连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换我说。”
  洛善的唇,仿佛就贴在我的耳垂边上。
  “蓝荻,刚才藤木说他爱你,其实呀,我也爱你,哦不对不对,我比他更爱你!更爱你!哈哈哈哈……”
  “真的,不信你问许沧吾。”
  “许沧吾,你过来!我知道你也爱蓝荻,说嘛说嘛,反正都已经肉麻得要死了,再多加你一个也无所谓!”
  笑声更加浑浊响亮了。
  “我没你们那么无聊。”
  沧吾的呼吸非常近,象是被他们硬推过来的。
  “我……还是唱首歌吧。”
  “你准备好啦?”
  “嗯,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咯?”
  “好。”
  少顷,熟悉钢琴声,缓缓地流淌出来:
  “再会吧我的爱人,爱有多深,让我们如今还是难舍难分。
  有太多动人的歌,太美的梦,陪我们曾经相爱黎明黄昏。
  外面是辽阔天空,温暖和风,和许多等着你去实现的梦。
  请带着爱过的心,我的祝福,从今后不再思念不再回首。
  我想要随你飞奔到远方,离开这令人伤心的过往。
  这世界不管对错,真假难分,我们却曾经爱得那么认真。
  我想要随你飞奔到远方,离开这令人迷惑的过往。
  一直到海枯石烂,烟消云散,再重新相爱到地久天长。”
  2004年2月12日一稿
  3月27日二稿
  4月11日三稿
  2005年7月14日再度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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