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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九宣 by 五月(虐心+经典+悲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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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后面有簌籁的轻响,他回过头来,看见一个长相极漂亮的女子,正站在泉边俯身看他。九宣从没有见过她,看她的衣着也不象北狼的人。他不语,那女子也不语,两人这么定定的对看着,那女子眼中爱怜无限,轻声说:“九宣,你这两年过得好不好?” 


      虽然她来的如此怪异,九宣却一点儿不觉得她陌生,说:“好是还好,就是很闷——你是谁?” 

      那女子微微一笑,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说道:“我是映雪,柳映雪。你不记得我了么?” 

      九宣看她要哭,心里泛起不舍的情绪来,说道:“你不要哭。我生了一场病,以前的事都不大记得了。” 

      映雪抹抹脸,却又笑了:“谁哭来着。以前不记得有什么要紧。严烈阳待你好不好?” 

      九宣歪头想了想,说:“该算是很好了吧,只是老让我吃药。” 

      映雪眉头轻皱,说道:“你上来,我看看你。” 

      九宣原不是那样听话顺从的人,北狼上下他也只听严烈一个人的话罢了。现在却一点儿没有拒意,便在水里起身,向那女子走过去。映雪把他抛在地上的皮裘给他裹了,把了把他的脉,嘴角掠过一点冷诮的笑意,柔声对他说:“九宣,这里很闷的,跟我去别处玩可好?” 


      九宣疑惑地看着她。 

      映雪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拭头发上的水,再把兜帽给他扣好。 

      “严烈阳不是你父兄,你也不必靠他才有饭吃有衣穿的,为什么不去外面玩玩?如果什么时候你想念他了,我再送你回来。” 

      九宣却睁大了眼说:“我吃的用的都是他的,自己可没有钱。” 

      映雪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在他额上重重戳了一下:“你真是笨了。我倒不记得那药能把人吃得这么笨。”一面想了想,又自言自语般说:“兴许你吃了好几次,药量多了的缘故。” 


      九宣浑浑噩噩,映雪把他装裹好了,严严实实不会露风,屈膝把他背在身上,身子无声无息地向前掠出去。 

      她在雪间滑行极快,一段长长的陡坡倏忽即过。九宣在她耳边轻声问:“映雪,那些照看我的下人呢?” 

      映雪疾行中居然还气定神闲的回了一句话:“他们累惯了,所以趁今天睡一会儿觉。” 

      九宣想了想,说:“你给他们下了迷药么?” 

      映雪轻笑:“你还没有太笨么……看来用不了几天就能都想起来了。” 

      九宣不解她的话意,映雪忽然道:“一钱百日醉,下三分在水里,三分在鼻端,中者不通武功,几日能醒?粗通武功,几日能醒?内功精湛者,几日能醒?” 

      九宣身子一震,似梦呓般说道:“一钱百日,三分化气,三分化食。会武者三日可醒,常人五日可醒。内功高深者,伤肺不伤脾,七日方醒。”自己说完了这话,却瞪直了眼,不知道这话是怎么说得出来。 


      映雪却叹了一声,说道:“你还是一点儿都不笨的。”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间,映雪早行了不少路程。九宣在她背上伏着,脑子里昏昏沉沉,鼻中嗅到映雪身上淡淡的香气,风声从耳边呼啸过,只觉得这一幕梦经历过般,双臂环上了映雪的颈子,脸贴在她背上。映雪身子一震,行的更快。 


      九宣喃喃的低语:“我们去向哪里呢?” 

      映雪说道:“江南月下,塞外风沙,天下之大,处处繁花。小宣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九宣将处处名花几个字念了几遍,忽然说:“映雪是花中魁首,我却要舍近求远去看那凡色么?” 

      他脑子里迷迷糊糊,这一句话却说的荡气回肠,蜜意无限。映雪怔了一怔,脚下却分毫不停,道:“本事没想起来,风流手段倒先回来了。” 

      九宣一笑,觉得和怀中这个女子亲密无间,心灵相通般,轻吁一口气,竟然在她背上打起了瞌睡。这一觉醒来却觉得神清气爽,连口鼻吸进的气也远远不似前时那样清冷。睁眼看到映雪坐在窗前,正慢慢翻看什么东西。回头望见他醒来,说道:“好象没睡过觉似的,竟然能睡这样久。我还吓一跳,以为你生了病呢。” 


      九宣从来没这么轻松开心过,在北狼虽然要什么有什么,却独独没有人能跟他这样说话,多行一步路便也是不行的。公子不可,公子不能,公子不要……那些眼里带着惶急的下人,一本正经的严六,温柔却从来不谈心事的严烈阳…… 


      “可要吃什么东西?我叫人给你做来。” 

      九宣说:“也没有什么想吃的。” 

      映雪微微笑,手一翻,白嫩的掌手里却有一个煮熟的鸡卵。九宣看她把鸡卵在床沿上磕损,慢慢把皮剥了,雪白水润的,带着新鲜鸡卵那股清甜和微腥的味道。九宣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慢慢咀嚼,忽然心头一些模糊的影子闪了一闪,冲口说:“我吃了你的东西,你又吃什么?” 


      映雪温柔无限地一笑:“我不饿。” 

      这两句话一说,许许多多浮光掠影般的往事都涌上心来,九宣的脸上现出一些仓惶和哀凄来,说道:“雪,映雪。” 

      映雪一笑,替他掠了掠耳边的一绺头发。 

      那一年,在荒野的山神庙里,落魄的小女孩,便这么着,给那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少年掠过头发。 

      九宣抱着头轻轻喘息,说道:“我又服了那药么?” 

      映雪轻轻环抱着他,说道:“你服药已经是两年前了。这两年间,有人着意不让你想起一些往事来,不见熟悉的人与景,你便一些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九宣定定神,轻轻推开她,说道:“我要一个人想一想。” 

      映雪点点头,道:“这里再不会有别的人来烦你,你好好歇一歇,可不要太劳心了。” 

      九宣在床上躺一会儿,又坐一会儿,发了会呆,又轻轻在嘴里念了几句话。他想着这两年里的事,件件都清楚,两年之前的事,便有些模糊。至于为什么又吃了一次那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他不是那爱自寻烦恼的人,想不清的便抛开去不想,这两年里严烈阳和他相对的情形,一点点都慢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时笑一笑,有时皱皱眉。 


      映雪走了之后,这间房便没有人再进来过。九宣腹中有些饥饿,把桌上放着的点心吃了,映雪这时恰好推门进来,端着一个托盘,看他嘴边尚有点心的碎渣,不禁笑了出来:“亏是没饿多久,不然这屋子里的东西可不够你吃呢。”说着放托盘,盘里有两样精致小菜,还有一碗米粥。九宣说:“我已经吃饱了。刚才写了张方子,是调我自己的内息的。严烈阳不知哪里请来的郎中,弄化功散那些杂七杂八的药给我吃。他倒放心——要保百年,应该把我四肢都砍了去才是。不要说是吃化功散逍遥汤那些东西,便是把我琵琶骨穿了,经脉挑断,我也有本事接续。” 


      映雪一句话卡在喉间,九宣看她脸色,便知道她咽下去那话是什么,笑说:“生得美倒也是有好处,起码心狠的人都能手下留情。”映雪看他精神已经回复了好几分,一副笑颜无邪中带着几分绝丽的邪气,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味道。 


      映雪看他拣小菜吃了,喝了几口米粥,柔声问:“下面想要去什么地方?” 

      九宣放下筷子,说道:“我依稀记得我已经找到了师傅讲的匕首,一场变故,不知道又丢到了哪里。原先似乎是在霜剑找到的,再回霜剑去瞧瞧。” 

      映雪怔了怔,说:“霜剑早成了一片废墟了,两年前起大火烧成了白地,庄中鸡犬未留。” 

      九宣道:“是么?说不准火是我放的——唔,应当不是,若是我,那匕首我不会丢,也许是严烈阳放的。” 

      他前时的精灵似是尽复,笑道:“虽然他把我当傻子般待,不过这两年的日子也没白化,占了我多少便宜去。等我精神再好些,这笔帐是要和他算一算的。” 

      映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师傅早说过你那家传的沁心诀不要练了,我也盼你不要想起来才好。练着这功夫,你伤了多少人心,也伤了自己不轻,何苦来。” 

      九宣从未听映雪正颜疾色说过这样的话,想了一想,说道:“你容我想一想。” 

      这一夜九宣睡得极不稳,一片一片残碎的记忆涌来,他象是狂风巨浪里的一叶小舟,毫无喘息之机。到了下半夜略好些,朦胧中觉得自己象站在要没顶的深水中,徒劳的摸索一片片碎裂的记忆,那些尖锐刺痛的瞬间,暴烈冷酷的面孔,或明亮,或黯淡。那些记忆渐渐连贯,只是一片与一片之间有裂痕,没有一点心平气和,只有那些剧痛。他渐渐有了窒息的感觉,让那些排山倒海似的记忆挤迫到无法思考。 


      早上醒来时便面色苍白,映雪送了早膳来,劝他今日好好歇息。他却哪里是能歇得住的性子,一边用了饭,一边把映雪给他备的衣衫穿好了。一转眼看到她眼底尽是忧色,笑说:“你不用怕,我只是去找找东西,不是去惹是非。回来我易了容再出去。以后江湖上也再没有朱九宣这个人。” 


      映雪一颗心放了下来,取了一些应用的东西来,看九宣对镜调理,把一张颠倒红尘的容颜改得平庸无奇,双眼半合半闭,运功逼起了声音,粗声粗气道:“映雪看看,这样的一张脸,走在道儿上,要有一个回头,倒算奇怪了吧。” 


      映雪心里又酸又好笑,替他把手颈中也涂了,九宣问道:“这处是什么所在?” 

      映雪说:“这是一个好友主持的院子,我们暂借住在这处。” 

      九宣点了点头,知道也是一间青楼了,突然双腿发力,身子如离弦之箭般从窗口弹了出去。姿态十分美妙轻盈。映雪目光追寻而去,看他身法果然不同从前,可用的是什么功夫,她却不曾见过。 


      九宣身在半穿,犹自回身来向她抱一抱拳,说道:“我三日即回。” 

      映雪冲他招一招手,晨曦中他的身形在连绵的房舍上纵跃渐远,没入白雾之中。 





       

      九宣武功未能尽复,又已经答应了映雪不再修炼家传武功,便在市上买了匹健马代步。 

      到得落霜山下,远远看山上那曾经的一角飞檐果然不见了踪影,轻轻一声唿哨,催马上山。 

      堪堪到了那一片废墟之前,四处荒草丛生,直长得有一人高。九宣把马拴在一根未倒的梁柱上,信步走到了庄里,四下里这看看那瞧瞧,便似寻常人来踏青。他曾经在这里庄里住过许久,虽然后来被囚石室,庄中的方位道路仍然记得一丝不错。等算着步位应是到了书房之前,看那一片荒草烂泥也只好苦笑。这可是无从找起,难道让他拿着镐锹来扒土?一来那东西未必在此处,二来便是在此处,又何年何月才刨得开找得到? 


      转了两圈,又到了该是武库的所在,一般毫无头绪。 

      九宣隐约记得那匕首后来何深又给过他一回,他后来的事虽不记得,但若身不由已,那匕首旁人又不上心,说不定便还撂在那地底石室中。至于鞘子,恐怕穷其一生,也是寻不到了。 


      他赶了这许久的路,身上微感倦意,便坐在了一块石头上,摸出干粮来吃,喝了几口水。 

      趴在膝上想了一会儿事,忽然有人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霍然站起身来向前纵了一大步,才返回头来看。 

      身后那人未料到他吓成这样,略感歉疚,抱拳说:“在下冒失,惊到兄台了么。” 

      九宣看那人的面目隐隐便有些熟悉,不敢大意,哑声说:“不妨事。” 

      那人说:“请问兄台,是霜剑山庄的亲故?” 

      九宣摇摇头:“只是从前有兄弟在庄里做事,没了也两年了,今天经过山下,想上来凭吊他。 

      敢问公子是何人?来此何事?” 

      那人点点头,并不回答,眉目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九宣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这人原是孟管云,他曾经多么缠绵的唤过他小四。 

      九宣眨眨眼,问道:“兄台要不要喝口水,吃点干粮,天已过午了,这时候下山也找不到吃的。” 

      孟管云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信步向那片野草寒鸦的苍茫中走过去。九宣心里有所顾忌,便重又坐下,在那里不敢怎么动弹。 

      等过了半晌,日已偏西,孟管云早不见了踪影。九宣才慢慢细看那断墙残壁。那屋好便好在全是石筑,便是烧了塌了也没有太多的断木泥灰堆积。他在地上仔细看了一时,拔出随身的长刀慢慢掘土。虽然器具不称手,好在土也不硬实,没多久便刨出一堆的泥在一边,刚才他看的那处,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口来。冷风吹来,九宣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这地道共囚室,给他的回忆是非常屈辱惨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山风带着松柏树的香味……还有废墟里的野草湿泥苔藓的气息。何深已经死了……他在心里对自己反复说。 

      然后将身一俯,矫若灵蛇般从那洞口钻了进去。 

      地道内浊气逼人,九宣站了一刻,等外头的风吹了些进来,胸口好受了些,才迈步向里走。 

      他晃亮火摺,在甬道中转了几转,果然看到一间石室。推开那门,屋里一桌一床。微弱的火光中,九宣看到桌上有翻倒的烛台,摸索着把蜡烛点了。 

      那床上的被褥已经霉坏发臭,九宣伸手在那床头一摸,果然触手冰凉,回过手来看时,那匕首雪亮依旧。 

      九宣想到很久之前,师傅说过,若想化解身上的奇毒,药石无效,唯有一把上古的匕首上,或有玄机。只是这匕首他以前便仔仔细细翻了个遍,却什么线索也找不出来。 


      他拿起那烛台,转身出了那石室。甬道内隐约能听到隐隐的滴水声,一滴,又一滴,仿佛从来都是这样,没有来处,没有尽时。 

      九宣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再走得几步,脚下忽然踢中铁器之属,发出一声响。九宣低头来看时,不觉得吃了一惊。那青石地上墙上溅满暗褐色的污渍,明明便是血迹。 


      是谁的?是何深?还是别人?是谁杀了何深,或者何人在此被何深所杀? 

      而他一脚踢到的,是一把长剑。那剑样式古朴,与之前管四赠他那把略有些相象。九宣把那剑捡在了手里,觉得这甬道里的死寂便要张口将他吞了进去一般。他记起之前被何深囚在这里的岁月,无尽的死寂,无尽的惶恐。九宣加快步子。 


      纵身从那洞中出来,外头已经是星月满天。九宣深吸一口气,觉得刚才种种恍如恶梦。 

      下山来行不远有小小一家客栈,九宣只一看那破烂马棚里拴的马匹就苦笑。孟四这小子早下了山,居然这时才到这处么? 

      客栈板门都已经上严,九宣拍了一阵门,有个胖子披衣出来,哈欠连天。 

      九宣懒得多话,甩手一锭碎银,那人立马精神到十分,烧水上茶端上热水来给他洗漱,只是吃的却没有了。九宣倒不肚饿,赶那人下去,关上了门。这屋里潮湿味道很重,被褥也不知多久没有拆洗晾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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