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砂泪美人与权谋的较量:宫砂泪 作者:池灵筠(出书版手打完结)-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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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珊扭头看见窗户开了,便下榻去关,再回到床边点亮灯盏。一面替上官嫃抹汗,一面安慰道:〃不过是做梦,不是真的。〃
〃是真的!〃上官嫃突然坐起身,紧紧抓住元珊的手,目光惊恐,〃我看见他的眼睛,好狠!他这样恨我,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上官嫃魂不守舍地念叨了一阵,忽而又嘤嘤哭了起来,〃他每夜都回来找我,说我害了他,要我陪葬……〃
元珊紧紧揽住她,〃他们还没找到皇上,或许一切都不是您想的那样!〃
〃还没找到?〃上官嫃嘴角抽搐,似乎极度害怕,声音都在颤抖,〃是因为他就躲在这里,他要带我走才甘心。〃
元珊一直蹙着眉,连连摇头,〃皇后娘娘,不要胡思乱想了,没有人怪你!是酒被人下了毒,那是一种令人癫狂的毒药,皇上当时是无心的,他只是被药物控制了。戴公公也在船上,他最清楚不过。〃
上官嫃止不住抽泣,幽幽道:〃皇帝哥哥以为是我下的毒,他以为是我,他怎能这样以为?他信任戴公公、李尚宫,甚至戴娇兰,他却不信我。他不信我,因为他从来没喜欢过我,因为我是上官家的女儿。〃
元珊忧心忡忡,一面听着皇后自言自语,一面去端了只香炉过来搁在床头。这些日子上官嫃没日没夜地胡言乱语、神经兮兮,只有安眠的熏香才可以令她平静下来。可是当看着上官嫃睡着后安详的样子,元珊总觉得心底抽疼。
三日之后,太液池的水被搅得混浊污黄,莲叶残败不堪,司马棣仍然毫无下落。毒酒一事尚有蹊跷,待查。
七日之后,朝堂躁动,国不能一日无主,群臣拟议由熹帝曾长孙司马轶继承皇位,长公主主持大殓。
〃司马轶继承皇位,长公主主持大殓。〃上官嫃莫名其妙地笑了一阵,冷冷地盯着李尚宫,〃皇上下落全无,如何大殓?难道堂堂大褚国的皇帝只有个衣冠冢吗?我不同意,一日找不到皇上,司马轶休想登基!〃
李尚宫义正词严道:〃皇上究竟如何遇害至今都没有定论,这时若无人出来坐镇,只怕天下大乱。皇后饱读圣贤书,关键时候竟如此意气用事,真叫卑职大失所望。〃
第六章夜未央
上官嫃一反常态,狂妄地吼道:〃你尽管失望去!凤印在本宫手上,本宫不同意,你们休想!〃尖利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就像疯子在撒泼一样。
司马银凤披了一身素白的孝衣,缓缓踱着步子从外厅折了进来,目光如针芒直刺向上官嫃,殿内众人不禁屏息。上官嫃见司马银凤步步逼近,下颌愈发高扬。岂料上官银凤猛地一巴掌扇过来,上官嫃既不闪躲,也不示弱,生生受住了,半边脸麻麻地发疼。
司马银凤柳眉一挑,狠狠道:〃凤印在手又如何?皇家还轮不到你说了算!皇上在的时候,你都形同虚设,难道你以为将来的日子还会更风光吗?大殓之后,新皇登基,本宫会赏你一个皇太后的名号。不过,你得给我滚出宫去,本宫再也不想看见你!〃
李尚宫大惊,低声问:〃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司马银凤逼视上官嫃,阴诡地一笑,〃李尚宫,皇后整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本宫觉得不如将她送去道观清修,在清净之地了此一生不失为一件幸事。〃说完,她回头吩咐殿外的侍卫,〃看住皇后,去把凤印找出来。〃
片刻,上官嫃被几名侍卫团团围住。她惨淡一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寝殿被翻得一片狼藉,然后,凤印被送到长公主手上。她侧目睨着窗外的繁花,止不住泪流,它们开得那样绚烂又有何用?开到了尽头,不过零落成泥碾作尘,何曾在尘世中留下了丁点儿痕迹。
大行皇帝停棺德阳宫,棺木内只摆着一套冕服。皇帝尸骨下落不明,不能入土为安,这是大褚开国以来最荒谬的大殓。
斜阳照进寂寥的深殿,四处的帐幔皆是白茫茫一片,晦暗无光。灵柩前哭灵的妃嫔日渐少了,前几日那般摧人心肝的恸哭号啕不再,只是棺木边倚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落泪。她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流尽一生的眼泪。
颈上的掐痕由鲜艳变成了暗红,可每每对着镜子,她都会惊恐地想起他扭曲的容颜,然后噩梦缠身。
元珊走过来,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躬身去扶上官嫃,一面低声说:〃新皇登基之后,我们就要出宫了。道观已经定下了,是李尚宫选的,在金陵城外二十里处的浮椿观,听说是个极美的地方。〃
上官嫃精神恍惚着被搀起来,脚步凌乱地随着元珊走出灵堂。她要走了,离开这牢笼。她原以为自己要老死在这,其实她宁愿死在这。他从没喜欢过她,留住她只是有用而已。其实她早知道,司马棣哪里会付出真心,只有无尽的猜疑、提防和心机。可是在心灵深处总残存了那么一丝不甘,想要得到一份回应,终究是幻灭了。
元珊依旧在她身边低声说着:〃如今局势诡谲,长公主掌权,査将军率二十万兵马已进驻金陵,査元帅在梁州以北设伏,以阻挡凉王大军。新皇登基,却不知哪家得天下。皇宫里凉王的耳目众多,若是被凉王把持了朝政,恐怕上官氏要遭殃了。但长公主胜算较多,到时清理凉王余孽必须要借助上官大人的势力,娘娘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不如先迁居道观,静观其变。〃
上官嫃一怔,顿住脚步,迷茫地问:〃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元珊颔首答:〃戴公公。〃
上官嫃回过神来继续朝前走着,放眼望去,殿阁森宇,数不尽的白玉台阶如天梯一般恢弘。司马轶性情懦弱,温和敦厚,登基之后恐怕会沦为他人的傀儡,长公主提防凉王是对的。只是这天下何时竟成了一家之天下?她苦笑一声,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抓紧了元珊的手,恍然道:〃我要去找安尚书。〃
新月,夜幕漆黑,连星星也没有。清冷的书房里仅点了两盏灯,元珊守在门外,遣散了其余宫婢。
上官嫃坐于书案前,憔悴而疲惫。安书芹一袭女官宫服之上披着白褂,手里拿着一把旧绢扇,她低眉垂目站在上官嫃面前,神色波澜不惊。
上官嫃哑哑的声音忽轻忽重地念道:〃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安书芹手里一颤,视线落在自己的绢扇之上,温和道:〃皇后娘娘喜欢卑职的扇子?〃
〃不,我不喜欢。〃上官嫃淡淡地望着她,慢慢启齿问,〃我想知道,将来你会站在哪一边?〃
〃什么?〃安书芹反问。
第63节:第六章夜未央(2)
上官嫃低语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安书芹长长呼了口气,莞尔一笑,〃我只有你这一个学生,而且你还是雨苓的女儿。在你身上我耗费了全部心血,如今你怀疑我?〃
〃怀疑?安尚书名书芹,字鉴春,凉王司马琛,字万政。这扇子恐怕是你们的定情之物吧?〃说着,上官嫃夺步上前拽住安书芹的手臂猛地掀开衣袖,手臂上光滑无瑕。上官嫃定定地望着她道:〃我猜的,没想到你真的……失了节。〃
安书芹一窒,屏息望着上官嫃。
上官嫃松了手,有气无力道:〃安尚书,昔日你与凉王如何我不管,可如今形势急迫,长公主一手遮天,何须你这个尚书拟诏颁旨?只怕到时候被冠以结党营私的罪名,不如交出官印,就此辞官避世。〃半晌,她又补了句,〃我是为你好。〃
安书芹不再答话,低眸静静伫立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你慢慢思量,我乏了。〃上官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了两步。
安书芹忙上前扶住她,道:〃皇后珍重。〃上官嫃不解其意,疑惑地望着安书芹那双闪动的眼睛。
忽然之间,元珊仓皇闯入,惊呼:〃娘娘,出事了!〃
肃穆的夜空似乎有了光亮,淡淡的红,像火焰的余光。元珊扶着上官嫃,惊慌道:〃方才有小宫女往这边逃,说长公主已经被捉住了!皇宫里到处都是凉王的人!〃
上官嫃连连摇头,惶惶道:〃不可能,査元帅明明在梁州坐镇……〃
〃路,不是只有一条,更不会只有一种。〃安书芹侧头望着上官嫃,似是徐徐教导一般说,〃其实皇宫最致命的缺口在太液池。金陵的水路四通八达,不一定非要走梁州。宫里的河流更是奇妙,迂回曲折,几乎流经了每一处要害。只要有皇宫水路图,只消几百精兵花一日的工夫潜入皇宫足以掌控大局,何须千军万马?〃
上官嫃忽然觉得呼吸紧窒,捂住胸口大口喘气。耳鸣头昏之中,似乎瞧见了那个常常游荡在太液池边的影子。他性情敦厚,却身手矫健,水性极好;他懦弱木讷,却敢冒犯皇后,为一亲芳泽不惜颜面;他痴痴看着她,说只想见她一面而已。想起那双晶亮、痴迷却会骗人的眼睛,上官嫃就像受了极大的羞辱一般咬牙切齿,挤出三个字,〃司马轶……〃
安书芹翘首望着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夜空,平和地笑道:〃我们赢了。〃
司马轶于灵柩前登基,为大行皇帝发丧,守丧百日。凉王司马琛控制了宫中局势,以新帝未及弱冠之年为由,自封为摄政王。上官敖被迫辞去宰相一职,告老还乡。尚书安书芹拟旨,长公主盖印,尊上官嫃为皇太后,迁居浮椿观清修。
夜幕深沉,一颗颗星星正蹦出来,明亮的,却渐渐模糊掉了。
腿悬在外边,低头看下去,晕眩无比。西风一阵缓一阵急,吹得她双眼发涩,就紧紧闭了起来。
观星台足有十丈高,台底下的李尚宫早已吓昏了过去。谁也不敢上去,默默地仰视着那个裙裾飘扬的影子。
静候已久的元珊提着风灯慢慢走近,唤道,〃娘娘,看够星星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上官嫃渐渐扭回头,柔顺地垂在两颊的青丝被风撩起,现出颈上一圈暗红的掐痕,与白皙的肌肤相比触目惊心。她脸色麻木,不咸不淡地念着那一句:〃他没喜欢过我,从来都没有。〃
元珊一垂眸,清泪滴在风灯罩上,啪的一响,极其轻微,〃娘娘,长公主已经颁了旨,咱们明日就该出发了。〃
观星台下碾过一阵銮驾的声响,夹杂着晃晃悠悠的铜铃声。一袭明黄身影从銮驾走下来,朝服上披挂着素白的孝衣。他一步步攀上观星台,面对她却并没有要说的话,只是担忧地望着她,一丝丝痛楚从心底沿着血液蔓延,彻底侵蚀了他的七经八脉。
上官嫃慢慢站了起来,白衣飘飘,如鬼魅般朝他走近,直到贴在他面前,轻轻吐了四个字,〃乱臣贼子。〃
他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也被她震得摇摇欲坠。那种熟悉的香气氤氲在四周,迷了他的眼睛。她同他擦肩而过,他亦只是轻轻辩驳了一声,〃问心无愧。〃
第64节:第六章夜未央(3)
上官嫃置若罔闻,与元珊一并远走。这宫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令她眷恋的东西。她只当这些年做了场梦,梦醒后,孑然一身。
浮椿观坐落在浮椿山顶,青石板铺就的石阶逐级而上,山涧泉水潺潺,林中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清净的道观中,偶有两三个挑水打扫的小丫头来回忙碌。
浮椿观最北边有一处单独隔开的小院落,银灰的身影拎着木桶进进出出,好不容易将水缸都注满了,终于吁了口气,一面用宽袖擦拭满额的汗。阁楼上忽然传来唤声,她仰头,尖尖的下颌一并扬了起来。阳光刺目,她便用一手挡在眼眉上方,大声问:〃娘娘叫我?〃
阁楼的花窗内探出一张柔静的面孔,青丝高绾,束以道冠,冠后披着一方白纱,〃我总叫你不要干这些粗活,叫小丫头们做便是。〃
元珊粲然笑道:〃反正我闲着,找点事情做也好。午膳快好了,我去催催。〃
上官嫃微微抿唇,回到房中,一袭素白底子的道袍上以银线绣着整篇道德经,白玉般的面孔清凉无汗。她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尾指上新长出来的指甲呈粉色,晶莹光滑。大约是习惯了,她一整日抄书下来也不觉累,可一旦停下来无所事事,心中便压抑苦闷得无处发泄。
上官嫃耳朵不好使,似乎听见有人唤她,隐隐约约,便走到窗边一看,院门边一个小丫头正朝她喊:〃上官娘娘,有位客人来探访!〃
上官嫃狐疑,便下楼到门前问:〃什么客人?〃
〃是一位军爷,说有要事来访。元珊姐姐不在,我便大胆通报娘娘一声。〃
〃哦?〃上官嫃淡淡蹙眉,〃我在此清修,依律是不能待客的。〃
〃或许真的有要事呢?〃小丫头趁机好奇地打量上官嫃,目不转睛。
〃那请他进来吧。〃上官嫃颔首,转身去了院中的桂树下。一张藤编茶几,两张藤椅,都是她与元珊打发时间用的,没想到会用来待客。上官嫃知道来人是谁,忽然感到心神不宁,打开火折子,点燃了煮茶用的陶土炉。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停在她身后。桂树下香飘馥郁,沁人心脾。上官嫃缓缓转过身,目光似喜含忧地盯着不远处一身戎装的伟岸男子。一年不见,似乎过了十年那么长。
査元赫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牙齿泛着白釉的光泽,浓眉一挑,道:〃上官娘娘真大的架子,叫我一阵好等。〃
上官嫃也随之笑了,他总是这样玩世不恭。左手拂袖,右手往身侧一指,〃请坐。〃
査元赫小心翼翼地坐下去,似乎担心那张藤椅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坐定后,侧头望着上官嫃。她下颌柔美而饱满,双颊丰润,隐在宽松道袍中的身段似乎也并不消瘦,他欣慰了,轻松地吁了口气。
上官嫃往壶中放茶、加水,瞥了他几眼,问道:〃先皇大丧之期已过,你为何还绑着白袖?〃
査元赫一面端详她的神色,一面小声答:〃你要为他守丧一年,我陪你。〃
虽然声小,但上官嫃听得真切,默默合上盖子。査元赫当是提及她伤心事了,暗自懊悔,忙另起话题问:〃这是什么茶?〃
上官嫃答:〃桂花茶。〃
査元赫含笑点头,〃天天在桂树下喝桂花茶,道观里也真悠闲。〃
上官嫃凝神盯着他,突兀道:〃你是武官,不能总吃素,身子会坏的。至于守丧,有心就好。〃
査元赫一愣,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暖意。
上官嫃又问:〃我父亲最近可好?〃
〃还在礼部任职,只是摄政王因为公孙权的案子对上官一族极尽打压,大概也不如意吧。〃査元赫脱口而出,顿时又懊恼不已,为何总是说些没头脑的话令她忧心。上官嫃不再答话,两人便默默坐着。
茶壶里咕咚咕咚响着,査元赫侧头去看上官嫃,见她丝毫没反应,便忍不住开口提醒,〃水开了。〃
上官嫃这才扭过头,歉意一笑,〃我没听见。〃
査元赫笑呵呵点头,〃是啊,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我没想事情。〃上官嫃矢口否认。
査元赫笑了笑,努嘴问:〃那你怎么没听见水开了?〃
第65节:第六章夜未央(4)
上官嫃斜睨了他一眼,拎起水壶沏茶,〃平日里我都坐你那个位置,右耳才能听见。〃
査元赫怔住了,直到上官嫃将茶递到他面前,他才缓过神来,迟疑地问:〃你的左耳……〃
上官嫃淡然一笑,〃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