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萧关道-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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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落方才一惊过后,早以绝顶的反应力将事情理出了头绪。蓝翦既然这样问他,必定也是心中有数。既然瞒不下,倒不如照实说了的好。
凌落心底叹息,面上却也带笑:“吴钩的行刺是个引子,无论是军中哗变还是粮库遇袭,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其目的不外乎两个。第一,借平靖北军之乱的时机取得兵符;第二,就是要引出侯爷的禁军——靖北军中哗变,侯爷便无法调兵解粮库之危,这任务自然得派给禁军!”他一顿,嘴角是难以察觉的苦笑,“只可惜他们万没料到侯爷竟能一眼瞧破粮库之险不过虚惊一场!”
蓝翦悠悠一笑,目光投向沉暗的雨夜,颇感慨的道:“三年前你随我抗击西夏胡人之时,我便有些奇怪,当年你爹怎会选中你大哥作继承人。他才智不下于你,却少了你的决断。倘若今夜袭击粮库的人是你,我断不敢如此托大!”他似乎兴致极高,全不将今夜之险放在心上,“我还要多谢吴钩,若非是他,我万料不到他的内应竟会是老狄!”
凌落暗吃一惊,凝了蓝翦一眼,微笑道:“侯爷何出此言?”
蓝翦转眼望他道:“你有此一问,可也是想看看我心中所想是否与你一致?”
凌落略略躬身:“岂敢!”
“这又有何不敢?”暗夜中蓝翦眼里一片光亮,“狄天羽随我有些年头了,绝非轻率之人。当此非常之时,他身为靖北军统领本不该轻易离营,但他离了,而且离营之后还出了事,这有两种解释。其一,果真有什么重要之事他非亲自去办。但若真有这样的事,他理应先回报于我——你也见了,我没有得到这样的奏报!第二种解释就是——他去了凌府找你大哥,说程毅是清刃奸细,夺了粮库,靖北军中突起哗变,他无法调兵支援粮库,而我则遇刺无法脱身,只好请你大哥到粮库一行!程毅在这个时候去粮库巡查,当然也是他的主意!”他的音调不高,也没什么特别重的语气,凌落听在耳中却只觉心底阵阵发寒。蓝翦将今夜之事娓娓道来,对吴钩的计划宛如亲历,而吴钩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蓝翦的识人之能!只这一着失算,却足以要他的命!
凌落心中怅叹,却知此时万万不能叫蓝翦瞧出端倪来,敛容道:“侯爷法眼如炬,凌落佩服!”
蓝翦笑道:“你自己也早已猜知,何必来佩服我?”他脸上笑容忽然凝住,定定瞧着凌落道:“还是你根本早就知道!”
凌落一震,停步行礼:“侯爷多虑了!凌落怎敢有二心!”
蓝翦拍拍凌落的肩,开口时却已转了话题,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要说给凌落听:“真是有趣得很!六年前我起事时,也是在狄天羽那个位子上——”他声音忽然转冷,在这嘈切的雨声中有若金石破空,“可惜我不是裴烈!所以,他狄天羽绝没有可乘之机!”他扫了凌落一眼,这一眼中没有威胁,没有狠厉,完完全全只是一种催人心折的气势,照得凌落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敬畏来。然而也只片刻,凌落便稳住心神,淡淡一笑,道:“侯爷放心!良禽择木而栖,这道理我懂!”
蓝翦负手而笑:“这样最好!——随我去会会狄天羽!”
谁也不见凌落暗自出了一口气——终于,蓝翦算是信了他吧!但接下来的事却更加棘手了!蓝翦有备而战,狄天羽定是讨不了好去的。而这个人,他凌落却无论如何都要救下!
城头乱(下)
今夜这一场雨来得疾,去得也快,后半夜时,已见不到一星雨丝。然而天上浓云并未散去,四下里都是湿冷的,道路两边屋檐上积下的雨水结成行掉下来,重重敲打着地面,声音就好像前夜疾雨未停。
蓝翦一行人到得靖北军营时,那里却是静的——没有哗变时应有的喊杀、怒斥、呻吟与兵刃相交声。众人皆有些疑惑,秦澈加紧两步走到蓝翦身侧道:“侯爷,这事透着蹊跷,让属下先进去看看吧!”
蓝翦微微一笑,道:“我人已到了这里,何必如此麻烦!”他当先入营,凌落与秦澈相视一眼,紧随其后。
军中突生变故,门关已是松懈。大雨方歇,营中也没有点火,只几处营帐中有些光亮,忽闪忽闪的变幻着高低。
“人都那里去了?”秦澈皱眉,正要高喊,却被蓝翦阻住。“怎会没有人?那边——”蓝翦抬手往北面一指。秦澈目光绕过数十营帐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北面那一处浓黑如墨,衬在这晦暗的夜色中,宛如天幕上遮月的黑云,然而又隐隐泛出微芒,依稀可见有兵刃林立。
蓝翦笑道:“在点兵台下对峙,也省了我不少麻烦!”
“有埋伏!”随着离点兵台越来越近,凌落这感觉越发强烈——真正的危险不是台下对峙的左右两军,而在点兵台上!他暗中端详蓝翦,靖北大将军步履稳健,神色如常,但以他的机警,应该也觉察出台上的杀气了吧?虽然埋伏者已经刻意掩饰。
蓝翦着人找来火把,从侧后方登上点兵台,台下左右两军各持兵刃怒目相视,竟是谁也没有发现。
“点火!”秦澈低声吩咐身旁亲卫。火光亮起的刹那,蓝翦冷冷一声大喝宛如惊雷击下,顿时在台下军士中炸开了花:“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想造反吗?”
众军士剧震抬头,点兵台上火红光亮下是蓝翦沉毅如山的面庞,还有他手中闪闪发亮的白虎铜符。
“都给我滚回营里去!”
众人这才醒神,左将军崔伯延翻身下马拜倒,道:“侯爷息怒!并非我等有意挑起事端,实是裴廷绍强夺我左军辎重,意图谋反……”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右将军裴廷绍立马横枪,竟不下马谢罪,反是横眉怒目瞪视台上的蓝翦吼道:“左右是个死,老子为何反不得!——兄弟们,夺了兵符上表朝廷,咱就是这掖海城的主子!”
右军轰然应和,随着裴廷绍挥动的长枪结好阵形,箭矢一般直往台上插来。崔伯延的左军与他们对峙良久,但双方势均力敌,谁都没敢动手。他实未料到这些人当真敢对蓝翦动手,一时怔住。秦澈一面指挥一众亲卫在蓝翦身前围成一个弧形,一面怒喝道:“崔伯延,你也想造反吗?”
崔伯延猛然醒神,指挥手下分成左右两翼阻截裴廷绍的右军。但终究慢了一步,那利箭箭身被阻在台下与左军混战起来,箭头却疾火流星般激射而出,裴廷绍跨马跃上点兵台,一张黑脸陡然间被火光映得如同烧云,显出悍厉的狰狞之色。他舞动长枪长啸着冲向蓝翦,台上亲卫立即挥戈迎上。一时间台上台下怒斥、低吼、惨呼、呻吟声交错呼应,混合着兵戈入肉、金石相击的刺耳声音,在火光照映下飞溅的雨水中不住鼓荡,令垂手立于蓝翦身旁的凌落只觉这一场夜似乎永远也等不到天明。
冲上台来的右军将士不在少数,虽然身手远不及侯府亲卫,可也够他们应付的了。此时蓝翦身侧只有凌落侍立——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吧!凌落暗捏了下拳。兵符就在蓝翦手上,禁军的事情秦澈也早有准备,那么——这个时候只要从蓝翦手上夺下兵符,纵然吴钩之计功败垂成,他们也算成功了一大半!
凌落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没有把握战胜蓝翦,可是内心深处,也是渴望这样一场对决的——不是作为刺客的暗杀,而是公平的对决!这仅是一个习武青年对击败一个自己敬畏已久的战神的企盼!凌落忽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要拔出自己的战刀,然而凭着他刺客的敏感,心中又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左掌拢入袖中,冰寒的刀意侵满全身,脑中灵光一现好似流星划过沉暗的夜空,让他蓦然间找出症结所在:狄天羽!
——从入营到现在,狄天羽始终没有现身!他是埋伏在台上的!然而突然发难的右军冲杀上来湮没了他的杀气,让凌落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哗变一定是他挑起来的,因为他要这一场乱——一场可以给他机会夺下兵符的乱!
凌落的目光在台上一扫,而后锁定在蓝翦身上。局面纷乱至此,蓝翦依然风雨不动凝立台上,火光映得他的脸绯红,偶尔划过的兵刃之芒又让他脸色隐隐泛青,然而他整个人始终沉毅如山,宛如石像。他的眼冰冷沉静,但凌落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盯在冲杀上来的裴廷绍身上,而是四下里散着。凌落心中陡然抽紧:狄天羽在等机会,蓝翦何尝不是?他正是在等狄天羽出手,等这个能将“清刃”一网打尽的机会!凌落感到四周杀气炽烈起来,左掌逐渐握紧,暗自着急。他能看出蓝翦早有防备,狄天羽却是以为时机成熟,准备动手了!
正在此时,蓝翦忽凑近凌落笑道:“老三,帮我个忙如何?”
凌落躬身道:“侯爷言重了!但凭吩咐!”
蓝翦抬手朝裴廷绍一指,道:“帮我擒下他,可别伤他太重!”他的手划向台下,“那些也都是我的徒子徒孙,都是自家人,叫他们别打了,我既往不咎!”
凌落心知他是要支开自己,诱狄天羽动手夺兵符。他有心出言警示,但蓝翦的神色分明不容他多说一个字。“事到如今,见机行事吧!”凌落暗自一叹,领命而去。
就在凌落拔刀跃起的霎那,点兵台上忽窜出一支劲旅。说是劲旅,其实加上狄天羽一共只有五人,反是台下混战的两军忽有数百人脱离战团,这一变震的全场都是一静。凌落心下却是明白:这些都是清刃弟子!他们这一现身,定是跑不了给蓝翦一窝儿掀了!他一面思索救人之计,一面趁着这一静运气将声音远远送出:“侯爷有命,有想活命的,立刻跪下受缚,否则碎尸万断,绝不轻饶!”说话间,断水战刀已递向裴廷绍。裴廷绍正与秦澈对攻,见他挥刀击来也无暇分身,只得仰身避过,向后退去。秦澈挺枪追刺,眼前青亮亮的光芒一闪,却是凌落拦下了他:“侯爷说不许伤他!”他声音不高,却恰巧能让那裴廷绍也听个清楚。果然那烈性汉子就是一愕,高叫道:“你说什么?”
凌落转头朝他一笑:“侯爷说不许伤了你!”
“他会有那么好心?擒了我们这班兄弟还不定怎么炮制呢!”裴廷绍的话依旧是狠话,气势却明显弱了。显然他今夜铤而走险也是被逼无奈,并非当真存心造反。
凌落也不与他多话,战刀脱手飞出,刀柄在裴廷绍的左肩肩井穴上一撞又复回转。裴廷绍大怒,叫道:“那里来的混小子,敢暗算你老子!”
秦澈揪起他的领子斥道:“你嘴巴放干净些!”
裴廷绍军中老粗,哪理会他那一套,正要再骂,台上传来蓝翦低缓但是慑人的语声:“狄将军,别来无恙否?”
秦、裴二人转眼望去,只见蓝翦身前伏了五人,其中一人正是统领狄天羽。秦澈心中一凉,暗呼糟糕,转头去看凌落,却见他目光遥遥挂在蓝翦身上,若有所思。
方才秦澈忙着应付裴廷绍,凌落却是一直留意着蓝翦那边的动静。狄天羽等人窜出之时,并没急着去夺蓝翦手中的兵符,而是五人分顾他双手、双腿及前胸,合力围攻蓝翦,显然是早有默契。这原也是个极好的法子,岂料蓝翦竟将手中兵符抛向空中,狄天羽自然伸手去接。这一下蓝翦去了胸前威胁,身子忽然折起,堪堪避开了四人全力一击。一避之后,他双手袖箭齐出,一支在四人穴上一撞收回,与凌落方才以刀柄制住裴廷绍穴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另一支则径直插入狄天羽左腰。不知怎的,凌落看到这里忽生出一个颇古怪的念头:“他这一招可比小焰使出来凌厉多了!如果他射向狄将军那一箭朝我射过来,我身在半空要如何抵挡?”
狄天羽一出手即为蓝翦所制,恼恨之余,对他也有一丝敬佩。他猛地扬头,满脸皆是冷冷的傲气:“蓝翦,有种的你杀了我!可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一星半点儿消息!”
此时白虎铜符又已回到蓝翦手中,他轻轻摩挲着,微笑道:“狄将军怎地说出这等没见识的话来?我杀你作什么?再说——”他下巴往台下一抬,“你的部下都在那儿了,我还须从你嘴里得什么消息?”
电光火石间,裴廷绍被擒,狄天羽负伤,清刃弟子尽现其身,这一连串的变故使得场中再无人有心思打斗,不约而同的静下来盯着台上。那一众清刃弟子见首领被擒,目眦尽裂,握紧兵刃瞪着殷红的眼盯着蓝翦,只差没挥戈冲上去。
狄天羽情知此次实是一败涂地,蓝翦精明至此,想来吴钩那边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不由得心中一惨,索性闭目待死,再不多话。
火光下蓝翦笑意悠然,竟也就不再开口,放任这场中一片冷清。好像特意要打破这阵沉默,一骑破空而来,直奔至点兵台前才险险勒住缰绳。马上之人神色惶急,却是一名侯府亲卫。他翻下来在蓝翦身前拜倒:“侯爷,大小姐和二夫人给燕寒裳那个婊子虏去了,还有……还有城主印玺也……”
“小焰和姐姐!”凌落一悸,霎时间似有一道流电划过心尖,让他想通了所有关节。他们一直在利用他,或者说,根本从没打算信他。从今早鸣凤楼的会面开始,就都已经算计好了。燕寒裳早知他一到鸣凤楼必能惹出蓝焰,因此可借机混入侯府。又难怪她会提出回侯府避雨,原来今夜这一场接一场的乱中,吴钩自始至终都是个引子,狄天羽负责夺兵符,而燕寒裳则潜入武阳侯府盗印劫人——她才是真正用来引出禁军的人。小七说过吴钩集结的清刃弟子尚在候命,想来就是用来接应燕寒裳的。
凌落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恼恨自心底升腾至脑中,震得他头痛欲裂,而后又跌宕回心脏——吴钩谋面不多,不信他那也罢了。可是,裳姐呢?自六年前姐夫过世,姐姐一心报仇,他一路奔波,姐弟两人再不像从前那样亲密。而从他知道了燕寒裳是掌管湛天、云泽两位祭酒的北方玄武令使,知道了她以一弱质女子寄身青楼为“清刃”谋事的艰辛,他便敬她重她如同亲姐。两人相处日久,可是燕寒裳竟然也不信他!凌落咬着牙,这一瞬间真想就此倒向蓝翦。
“燕寒裳!”蓝翦显然没有想到燕寒裳竟也是“清刃”中人,更没料到她竟然有能耐盗取城印,还劫走身怀武艺的蓝焰和凌云。其中谋划不可谓不深。
望着受到震动的蓝翦,狄天羽痛快的大笑起来:“看来我清刃弟子还有大将军不曾知道的,大将军到底仍须从我口中得到些消息的!”
蓝翦目中精光暴现,却不看狄天羽,只与凌落对视。凌落机敏过人,如何不明白他的用意?蓝翦要将清刃中人一网打尽,自然还要他去当鱼饵。而他,纵然怀愤,仍然不得不救——谁让他六年前许下了那样一个重愈千金的承诺!他凌落,不是毁诺之人!况且这也是他坚持了六年的原则,况且小焰和姐姐还在他们手中……
凌落心中苦笑一声,骤然提气跨上身旁裴廷绍的战马,抖缰一跃掠至蓝翦身前迎面就是一刀。蓝翦目光如电,怒喝道:“混帐!”然而终究不得不向后避闪。凌落伸手一抄将狄天羽拉上马来,叫道:“坐稳了!”话音方落,他双腿一夹,战马长嘶着自台上直跃而下,四蹄踏入人群。烈马若此,台下军士无人敢拦,呼喝着避向两旁。身后蓝翦从一名军士手中接了铁弓,利箭破空而来,凌落右手带缰,左手斜上一斩,袖刀应手飞出,灿若九天星火,寒如落雪霜星,青芒闪动间将飞来箭矢从正中劈为两半,旋又飞回凌落袖中。
场中皆是一寂,蓝翦握弓慨叹:“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