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萧关道-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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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已是城郊,再往北去,出了城门,便是茫茫大漠,千里故关。凌落自东而来,放马而行,遥遥望见西边一队人马驰来,却非蓝翦的追兵,而是刚与燕寒裳分开的吴钩。
“三公子,你怎会在这里?”吴钩见凌落独骑在此处现身,十分意外。
凌落下颚一扬,冷冷道:“我怎会在这里?去问你那狄将军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姐姐和小焰呢?放了她们!”
吴钩略一沉默,道:“公子大概误会了!我们并未虏劫蓝姑娘,至于令姐……倒在此处!”他微微向右侧头,一名女弟子马上凌云白衣素颜,正沉沉睡着。
凌落一抖缰子行至凌云身前,细查她鼻息脉搏,而后冰冷的目光罩在吴钩脸上,道:“你给我姐姐吃了什么药?快救醒她!”
吴钩摇头道:“抱歉,解药不在我这里!”
凌落沉脸道:“不在你这里?在燕寒裳那里吧!她人呢?”他心中有气,此刻连称呼都变了,再不愿称一句“裳姐”。
吴钩一脸沉静,缓缓道:“公子不必白费心机,这女子我们绝不会放!”
这句话不知怎地就刺到了凌落,积在心中一夜的怒气瞬间迸发。他紧握断水战刀,指节发白,眼中绽着令人惊悸的寒芒:“不会放?吴祭酒好大口气!我再问你,小七人在哪里?我记得我说过,倘若他再有半分损伤,我这断水刀便要为吴祭酒出一回鞘!”
吴钩颜色略变,肃容道:“公子何出此言!你我结盟在先,理应齐心协力对付蓝翦,兵戎相见实在不妥!再者……再者小七兄弟安然无恙,公子不一刻便能与他相见!”他说这话自己委实也没有把握,燕寒裳与小七是否能逃过蓝焰的追劫还是未知之数,何来“安然无恙”?只是他实在不想与凌落闹得太僵,唯有用这些话稳住他。
凌落仰天一笑,面上一片森冷:“结盟?你可曾有一刻当我是盟友?我诚心助你,你利用我就罢了,竟连我姐姐也不放过!‘清刃’的行事作风何时变做牵连无辜了?”
吴钩昨夜行动未尽全功,也正憋了一肚子不痛快,此时凌落步步紧逼,撩得他胸中怒焰陡然间炽烈起来,再也忍耐不住,冷冷笑道:“牵连无辜?公子这话当真惹人笑话!凌云也叫无辜吗?你不问问她六年来害了我门中多少弟子,我如此对她已是万分客气!”他“唰”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剑遥指凌落,“你凌家人两面三刀,八面玲珑,又当婊子又立牌坊,这些年做下的龌龊事还少了?与你结盟,我若不多带十个心眼儿,只怕进了阎罗殿还在感念你再生之德!——你若要战,吴钩奉陪到底!”
“找死!”凌落断水战刀正正对上吴钩的剑尖。晨光下一刀一剑寒芒交映,明灿灿的恍成一片,衬得两人的脸都是铁青,目中一片刺骨的寒。在场的清刃弟子心都吊得老高,瞬也不瞬的盯着两人,生怕他们当真就在此搏起命来。蓝翦若在此时追来,见了这一场窝里反,怕不要大笑出声。
凌落脸上交杂着许多不知名的矛盾神情,静默半晌,忽地还刀入鞘,苦笑着道:“你这比方虽然粗陋,倒也贴切!凌家确然没做过什么好事!”他一带缰绳调转马头,背对吴钩缓缓道:“狄将军的人马就在前面,先会合了他们再说吧!”说罢也不理吴钩是否跟上,纵马当先去了。
吴钩擎着长剑愣愣瞧着他远去,不知怎地,忽就觉得他坚毅的背影里显出一丝苍凉来。收了剑,吴钩怅然一叹,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交给看着凌云的女弟子,道:“解了她的毒吧!”
这边狄天羽等久等凌落不归,正急得冒火,见他毫发无伤的回来,都长出一口气,纷纷上前询问。凌落意兴索然,那个也不睬,径直到狄天羽面前道:“不是追兵,是你老朋友到了!”他话音刚落,吴钩已然带人赶到。两路人马会合一处,均是欣喜非常。吴钩上前将狄天羽搂了个结实,低低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福大命大,定然不会出事……”狄天羽调息良久,脸上已现血色,但腰上仍疼的厉害,给吴钩这么一抱牵动了伤势,咧嘴叫道:“你他妈的松开点儿行不行,想疼死我吗?”吴钩连忙放开他讪笑道:“……我没看出你伤得这般重……现在伤势无大碍了吗?”狄天羽叹道:“若非凌公子相救,我们这一路人不知给蓝翦炮制成什么样子了!”吴钩想起自己方才对凌落恶语相向,不由又悔又愧,抬眼去寻凌落,却见他仿佛刻意避开一般,离得人群远远的,大风吹得他蓝衣烈烈,竟似要浮起来一般。他好像是在沉思,又好像是在瞭望着什么。吴钩一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结阵!戒备!” 大风忽送来凌落斩钉截铁的命令。狄天羽手下弟子早视他为首领,听他此言只略微一怔,便各握兵刃结阵。吴钩知凌落定是望到了什么,连忙也指挥手下戒备。
果然不过片刻便见黑云样的铁骑禁军急奔而来,当先一骑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边策马急奔一边高叫:“凌大哥,我刚刚听到你的声音了!”
“小七!”凌落精神一振,对众人道:“不必紧张了,是自己人!”说着纵马迎上前去。
吴钩与狄天羽见了秦澈,对望一眼,心中犯疑:“这人也算是自己人吗?”好像特意要打消两人的疑虑一般,燕寒裳拍马走近:“两位安好!我们真该多谢凌公子与秦护卫才是!”两人猜知燕寒裳为蓝焰所迫,定是给秦澈救下,于是齐一躬身,道:“令使大人说得是!”
“秦大哥……”凌落原本面上含笑,这时一眼瞥见秦澈身后被押的蓝焰,脸色就是一寒,沉声道:“秦大哥这是何意?”
秦澈笑道:“刚才急着救燕令使,才扣下蓝姑娘作人质。一时权宜之计而已,凌兄弟勿恼!”
凌落微微点头,道:“如今人已救下,请秦大哥不要为难小焰,放了她吧!”说着便要去解蓝焰的穴道,岂料秦澈脸色一沉,拦住他道:“凌兄弟,大局为重,蓝焰现在放不得!”
凌落方才与吴钩一番冲突尚自余怒未息,此刻给他一激又忍不住发作起来,目光凌厉如刀,清冷冷射向他,道:“我说放得就放得!让开!”
秦澈怔了一怔,凌落处事向来极有分寸,从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如今突然发怒,倒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眼睁睁瞧着凌落解开蓝焰的穴道。
蓝焰却不领情,英美的面庞上尽是煞气,冷冷道:“凌落,你和他们是一路人吗?既然如此,为何要答许助我大哥?你到底转的什么心思?”
小七在旁大是着急,猛给凌落打眼色,心道:“笨大哥,你倒是解释解释啊!”凌落视而不见,只静静瞧着蓝焰,一时无语。他调转马头背向蓝焰,低低道:“快回去吧!别叫你大哥担心!”这时忽见两枚石子从他左右疾掠而过,直射他身后的蓝焰。蓝焰躲闪不及,闷哼一声,虽未受伤,穴道却又被封住。
凌落一阵血气上涌,大怒斥道:“燕寒裳!你害了我姐姐还不够吗?放人!”
燕寒裳给他神色震的一颤,竟不敢与他对视,垂下头轻声道:“公子大恩,凡我清刃弟子无不感念在心。然而大局为重,蓝姑娘倘在此时回转,蓝翦大军一到,此处清刃弟子再无一个能幸免于难。情非得已,望公子海涵!”她一顿,见凌落并没反驳,又道:“我以我玄武令使的身份保证,绝不伤她分毫!”
凌落呆立半晌,回望蓝焰一眼,仿佛疲惫已极,怅然叹道:“罢了……随你们吧!”他心底不住苦笑。自己也是清刃中人,如何不知当以大局为重?只是关心则乱,虽明知燕寒裳等人留下蓝焰并无错处,他仍是万分的不痛快。
此时忽听场中哗然,却是秦澈带来的铁骑禁军发现情形不对想要发难。其中一人着偏将服色,功力颇深,似能领事,不声不响间突然向秦澈发招,秦澈猝不及防左肩中刀,怒喝道:“想造反吗?”
那人冷笑道:“想造反的是头领才对!什么苦肉之计,全是鬼话!你根本早已背叛了侯爷,与这些逆党同流合污!——兄弟们,清刃逆党尽在此处,一个也不要放过!”
这些铁骑禁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身手也非一般军士可比,将疏于防范的清刃弟子围于中央,一时间连狄天羽这样身经百战的将领都禁不住背脊发寒。
场中混乱一片,秦澈也再难控制住禁军,捂住受伤的左肩定定望着凌落,仿佛能从他身上找出什么解决的法子一般。凌落倒是不急,悠然凝立,直到双方对峙之势已成,即将开战之时,他才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箭模样的铜牌高高举起,按刀厉喝道:“湛天系弟子听令,出列!”
这一声令下好似平湖中投下一块巨石,不要说那些铁骑禁军如何震撼,燕寒裳、狄天羽和吴钩更是如遭雷击:湛天系弟子原是蓝铁衣麾下,他们不是随蓝铁衣一起投效蓝翦了吗?既已投效蓝翦,为何还保留着“湛天”之称?此次擒拿凌云,为的就是迫蓝铁衣现身,可如果湛天系弟子当真受命于凌落,蓝铁衣干什么去了?凌落又是什么立场?
此时原本成合围之势的铁骑禁军已分作两队,一队聚于那偏将身后,只占原来人数的四成,另外六成人马则齐齐立于凌落、秦澈身后,静候待命。
旭日初升,日光下凌落脸如寒玉,眉间聚着一点凝重,释放开来即是凛冽的杀气。他拔出战刀,刀身亦如寒玉,森寒的刀气遥遥罩定那偏将,他一字字道:“杀了!一个也不许放走!”
短短一声号令,燕寒裳等三人听在耳中只觉一阵胆寒。一直以来,他们眼中所见的凌落都是温温凉凉、懒懒散散的,除了方才那雷霆一怒之外,从没见他正经朝哪个发过火。此时见了他杀人的模样,方知那江湖第一刺客之名绝非妄言。
凌落第一刀就挑上那个领头的偏将。此人武功确是不凡,似也知道今日已无幸理,招招皆是搏命的打法,与凌落对攻了三十余招竟然未露败象。凌落心中对他生出敬重之情,却知决计不能饶他性命,不由一叹,右手接下他的攻势,左袖一扬,袖筒中飞出一道青洌洌的寒芒,直袭向那偏将的心口。鲜血迸发时寒芒已逝,那偏将脸上凝滞着惊骇和狂喜的神色,喃喃道:“凌家……袖刀……”凌落低头看他倒下去,语声中带着微茫的悲悯:“你的家人,我会照顾!”
“凌大哥,要是……要是他们肯降,就、就饶了他们吧!”小七哀求的声音在凌落耳边响起。凌落抬眼望去,发现狄天羽和吴钩的部下均已参战,只是交战的两路禁军服色相同,他们怕帮错了人,因此开战之初便每人跟定一个湛天系弟子,寸步不离。如此一来双方优劣之势立判,忠于蓝翦的那一队禁军给杀得七零八落,早已没剩几个活人。
凌落见惯杀戮,心下仍是不忍,更不要说小七了。他沉默片刻,扭头对小七道:“你是希望只死这些人,还是想死成千上万的人?”
小七微讷,道:“自然是……自然是……”他住了口没往下说。平心而论,自然是死少些人好。可是眼前这一片鲜血淋漓更加让他触目惊心,他无论如何也难将那个“死”字轻易说出口。
凌落知他心意,轻轻一叹,缓缓道:“我也非嗜杀之人,如何不想饶他们性命?但你须明白,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人活着回到蓝翦军中,今日在场的清刃弟子就没一个能活的!‘清刃’一灭,蓝翦起兵自立之日,死于战祸的人又何止千万!”
小七默然不语,这时秦澈斩了一名禁军赶到二人身边,拍拍小七的肩道:“你凌大哥说的一点儿不错,战场上讲不得仁慈!”
这一场厮杀持续的时间极短,由于人数相差悬殊,清刃弟子的伤亡并不算大。狄天羽久经战阵,吴钩见惯江湖杀戮,他二人倒没什么,那燕寒裳望着场中满地血腥,胃里一抽,几乎就要作呕。她忽然发现,原来清晨的日光,也可以同夕阳一般惨淡。
蓝焰此刻只觉心中一片乱叶纷飞,张大眼睛定定望着凌落:他……真的变了啊!变了好多、好多!以前,纵然是在战场上,他也不会这么杀人的!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是站在“清刃”那一边的!如今的凌落,果然再不是那个曾与她携手同游的清华公子了!他们——不是一路人!
蓝焰也分不清楚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愤怒?哀伤?惊诧?痛楚?憎恨?亦或是——放下多年牵挂后的解脱和释然?
凌落感应到她的目光,平静的与她对视,目中有一种了然的神情,好像能明白她的想法一般。他微微苦笑着,一言不发。半晌,突然转身走远,蓝色衣摆上溅满了鲜红的血液。
忆往昔
燕、吴、狄三人皆盯着凌落手中的湛天令符沉思不语,吴钩最先醒神,扬声问道:“凌落,湛天令符怎会在你手里?蓝铁衣那叛徒呢?”
凌云得了他的解药,此刻已然醒转,厉声道:“你说谁是叛徒?铁衣才不会和你们这些逆党有牵连!”
吴钩斜眼觑她,讽道:“休在我面前装傻!蓝铁衣自己违背誓约,背叛组织这也罢了,还将我门中湛天一系弟子皆尽带入蓝翦麾下!这六年来他教唆你害的我门中弟子还少了吗?说他叛徒都是客气的!”
“你——”凌云疾声厉喝,然而她的骂声戛然止住——她看到日芒陡然一烈,而后瞬间黯淡。吴钩一呆,但觉气息一滞,逼得他几欲晕去,那一道日芒恍得他双眼生疼,偏又冷得烧人。依稀记得,昨日在掖海城大街上曾见过这样一种光芒,那是凌落的刀光。
——他竟向自己出刀?
吴钩悚然回神,一转眼,正遇上凌落大漠般深沉冷峻的眼神,他静静望着吴钩,一字一句说得低缓,但语气中有着令人生寒的冷厉:“死者为大,请阁下留意口舌!如若再对我姐夫出言不逊,即便同道中人,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说话间,一条红色丝绦摔在吴钩脸上,正是他剑穗中的一缕。
吴钩莫名奇妙,怒道:“你鬼扯什么!你尚未答我,那湛天令符哪里来的?”
凌落皱眉不语,似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半晌,他忽一挑眉,道:“六年前掖海之乱时,西夏兵趁机来袭,姐夫率湛天系弟子与其在萧关交战,结果那一支西夏胡兵全军覆没,而……而参战的湛天系弟子也……无一……生还!姐夫临终之时,左右无人,托无可托,唯有将这湛天令符托付于我……”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满场皆静。吴钩一脸惊诧,讷讷道:“什么……铁衣他、他当真是……战死了?你——”他忽皱眉,沉声道:“你若有半分虚言,我……”
凌落冷笑着打断他:“信不信由你!”
“吴祭酒,凌兄弟所言,句句是实!”说话的人是秦澈,他撩开左肩上破碎的布片,轻轻抹去血迹,褐色肌肤上露出两个刺青小字:清湛。
燕寒裳剧震道:“你是与湛天祭酒联络的清脉中人!——不!不对!当时与蓝铁衣搭档的不是你!如果你当真在清脉中有如此地位,我理应知道你才对!”
秦澈微微苦笑:“正因我当时职位低微,才能逃过一劫!原先与蓝祭酒搭档的是当时靖北军副统领,蓝祭酒与西夏人决战萧关时,他……他也被蓝翦……这些你们都该知道的!”他仰天一叹,悲声道:“可叹六年前掖海城中清刃弟子,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狄天羽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低头想自己的,此时一凛抬头,定定望着凌落与秦澈道:“此事不通!西夏来袭自有官兵抵挡,刃脉湛天系终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