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30 031伤逝-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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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手,抱所有的梅香雪寒入怀……
胸口却永远为他揉入我骨的那捧白梅恸哭——
没有泪的,想起了那个人心伤恸哭。
为蝶,我还哭得出眼泪来。
为和知,为什么心这么苦却没有一颗泪水?为什么?为什么?
恨是什么?
爱又是什么?
(四十三)
宏政坐在廊沿,看着他喜爱这些白梅而迷醉的身影在雪寒梅冷的夜色里走了回来——
用胸口的热,将他拥入怀。
鼻前传来他的味道和香雪的寒……
为什么颤抖?
——冷吗?痛吗?
你哪里都不用去,在我怀里就可以忘记一切风雨……
——梅是我的!
他可以给你白梅十瓶,我可以给你千树繁花与一天飞雪!
只要你喜欢,一切都可以。
叶屋在他怀里抬起了头。
干净透明的眸里好象没了一切哀切,清亮澈骨的流水里有着决绝的放弃!
——什么都放弃了吧!什么都放弃掉!
宏政已经醉死在了他的眸里——
清亮的眼就是那天上缺席的星月,梅香已经化在了他的骨里,口唇开启的微动就是神鬼的咒语……
“你爱我吗?”
“爱。”
“愿意为我做一切事吗?”
“愿意。”
——神啊!他就是你派来给我的蛊毒吗?既是毒药,又为什么我竟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叶屋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望向那浸在骨里的千树白梅,万里雪飞,
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
“给我铲平这千树白梅!”
那个新年的一月初七,飘飞的大雪从昨夜一直摇坠了整个白昼。
一天,
新任将军宏政将江户城二条城的传奇,拥有千树绝种白梅的百亩梅园铲平了。
谁说的?
成就了唐玄宗和杨贵妃的千古绝唱的爱情,千倾梅花死得其所……
又是谁说的?
真的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曾经以为重要的东西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了,和知。
因为我正爱着。
(四十四)
第二十三代将军德川宏政即位后的第二个月,就下令查办寺田藩的走私案件。
举国震惊。
所有人都想要的寺田藩走私的最大证据——赦免状,其实并没有带出江户。
叶屋和蝶将它藏在了第一次初遇的神社牌坊下。
这份为寺田藩、影十手、黑道、官府人共同争夺的东西终于来到了它最不应该来到的最可怕的地方:将军本人的手里。
作出撤藩命令并从藩主本桥家大名到寺田藩在各地的代领商家全部问罪的决定是在那年的四月,短短的两个月,查出的罪证堆积如山。将军做了最严厉的处分——宏政雷厉风行毫不留情的做法,三位老中都噤若寒蝉。血雨腥风人头如山,在四月最末,处死了寺田藩主本桥家全族。
五月十九日,是将军正妻的寿辰。
我姓小野,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进二条城已经十六年,一直服侍以前的世子现在的将军千岁。自从殿下把那个男人接回二条城,就是我一直在近旁服侍。
虚弱却时不时有着锋利痛楚的凄利眼神的男人,是殿下的男宠。
五月十九日那天清晨。
殿下寝台有了动静的时候,我刚刚梳洗完,看向门外竟下起了漫天大雾。
花木葱笼的庭院和清冷起来的空气,侍女们纷纷起身的时候还在互相传告:今天一定很热闹!我膝行到寝殿里,正好殿下轻轻拍了拍手唤人——捧了新茶掂起脚尖走到寝台边,垂下头去将茶奉上。
——那个人还一直合着眼睡在殿下的臂上。
殿下就那么拥着他半欠起身端过去茶杯……还是把他弄醒了……
微皱起那尖挺的眉,修长的眸张开了一线却又怕光似的恼怒着扭了扭脸,再度偎向殿下温暖的怀……殿下轻声呵问着:再睡一会儿……然后将他放在了枕上,唤我拿衣服。
抬起头去寝台的角落里拿衣服的时候,殿下正为他盖上被子——褥上是整齐的,好象仅仅是相拥在一起入睡的样子…………
一路走去浴室的路上,将军不断的重复着每天都要说一遍的叮嘱:要让他按时吃药不能着凉劝他多吃一点看他不舒服就去唤医师来如果看他闷就去叫协庄左卫门来说笑话……几乎已经背过。
嗯嗯是是明白了您放心……
重复的谨慎回答是让主人放心的最好应答。
他一直睡到近午才起来。
吃了药好象一直反胃一般艰难的咽着早饭。将精致的小菜拿到他面前劝说着再多吃一些——他那时时蹙起眉若有所思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只比殿下小两岁,眼神里是让所有的人都心生怜惜的迷茫和痛苦……他是将军的男宠没错,在整个二条城里他是将军最珍视的人。
——可是,他的眼神却一直一直是那样看了心痛的痛苦。
今天是将军正妻的寿辰。将军今天一天都不会过来了。
大肆的庆贺和送礼从前几天就开始了,今天要在夫人那边开一天的宴席。
因为有鼓乐和能乐、狂言、歌舞伎的表演,所有的年轻侍卫、侍女都很想去看。
——他在午后就淡淡的吩咐:不用留在这里,你们都去吧。
我和三个年长的侍女留了下来伺候。
不知道殿下今夜会过来吗?
直到傍晚的暮色四合,他都一直倚在西边的廊下一个人坐着。看着庭里的白沙流水吗?时不时又仰望青空的侧脸挂着一种深深思索的深沉。
除了为他送茶,加衣,我没有去打扰他。
晚饭送来的时候,一同送来的进奉的新鲜梅子装在一只绘了淡紫铃兰的新碟里——他注视了一会儿,叫我先出去。
看他好象很有兴趣的样子,我把送晚饭来的人叫了来问清楚,然后在送茶去的时候禀告了他:
“听说这碟梅子是相泽世子供奉的。”
“是吗?”他淡淡的回应,好象已经失去了兴趣。
入夜很早他就睡了。
陆续回来的侍卫和侍女也都安寝了。那夜,将军是留宿在夫人那里。
睡在寝室的门边,梦里好象听到了失火一般的嘶喊尖叫声——唬地坐去身来,发现那并不是梦厣!
——夫人所住的殿落就在这正殿的左近,并不是失火,而是无数把火把照亮了半个天空!
叫嚷声和刀剑相撞的金铁声好象一阵阵的鼓声清晰的在这漏夜中传了过来……
一身冷汗。
——怎么会事?
将军殿下出事了吗?
爬起身来,值夜的侍卫还睡在殿外,他也没有带长刀,必须到院门处的值夜武士那里报告才行!
刚走了两步,那个人拍手叫人的声音就穿过了薄薄的纸门——
停下脚步,我先跪下打开了纸门:您醒来了?
“你进来。”冷冷的声音,好象醒来很久了。
我将廊下的小提灯拿在了手里进到了寝殿。
乌牙牙的半明半灭里,寝台的帐子早已揭开,
——有个人!
没看错!我提高了手里的灯——
寝台边沿的黑暗里,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而那个叫叶屋的将军的男宠,半坐在我亲手铺好的被褥间。
“谁?!”
声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四十五)
“小野,是我。”
宏政出声制止了那个侍女的颤抖询问。
那侍女松了一口气的走近来,先叩首行礼。
宏政坐到寝台里为叶屋披上外衣,微笑着,问他:
“不过去看看吗?”
叶屋伸出了右手,眼锋凝在了他腰间的刀上。
宏政压伸指一压那还留着被中温暖的手,干燥温和的笑着用眼神让他放心。
悄没声息的走到那侍女背后,用短刀直接捅进她的心口位置——没有一声低呼的死尸沉重的落在了地上。
“她知道和知送消息来了,又看到了你,留不得。”叶屋平静至极的声音好象带着一丝略略紧张的僵硬。宏政用丝帕拭了手走近他,研究也似的拥紧他凝视了一阵——
摇晃着的眼神……
你是在后悔了吗?
你是在后悔选了我而杀了和知吗?
——不!
源!
我怎么能让你有后悔的余地!
咚咚咚,侍卫跑来的脚步声。
唰——殿门被拉开,身上染了血的旗本武士小杉跪在门外:
“殿下!已经生擒了刺客!”
五月十九日。
有五名刺客潜入二条城谋刺将军。
被生擒的刺客中赫然有相泽世子和知泽。
——寺田藩与相泽藩合谋走私!
——相泽世子利用将军世子的信任与寺田藩合谋走私!在寺田藩败露后,大逆不道想谋刺将军!
五天后,
相泽藩大名于相泽主城池田城剖腹谢罪。
相泽藩撤藩,家臣族人一一问罪。
相泽世子和知泽下狱,死罪。
叶屋好象不是那样开心的样子…………
宏政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也没见他有多开心,更没见他露出一丝笑容,总是更加严重的迷惘。
看着什么,眼神却游离在遥远的地方。
看着自己,眸子里空洞洞的。
扳着他的脸,连一丝敷衍的笑容也没有了。
生气和那天计划一切时的凌厉全从他好象被抽空的空洞眼神里消失了…………
生气起来,不顾他的抗议,用从来没有的强横硬扯着他来到了死囚牢。
(四十六)
死罪的死囚当然是不分昼夜地用木枷和铁镣锁在墙上的。
被宏政一把推进自己疯狂的想着却极度害怕的地方里……叶屋几乎颤抖的迈不开步子……
那是个人形吗?
那是和知吗?
头发好象完全被血粘住了,蓬乱却污脏地缕缕粘在脸上、颈上……
身上破碎的衣服和一道道鞭打的痕迹一起被血凝固……
手足在铁镣中磨破出血……
连脸,都是好象已然死去一般低垂……
涌上来的,一波波潮水般的苦楚、心碎、无法呼吸的苦涩……
我不想看见!
为什么不杀死他!
为什么不只告诉我一个:他已经死了的消息!
为什么…………
为什么?!
——要让我想起记忆里那个有温和笑容的青年?
总是笑着,接近我的蝶……
然后是痛苦的、执着的呼喊着“和我走好吗?”的疯狂的人……
认真的脸:“希望我能永远的保护你、拥有你,希望你能对我真心的笑,希望这一生我都不会让你受任何痛苦…………”
微笑着,自从相识以来却带上一丝苦涩的微笑,却能因为一个轻触而忽然笑的一脸灿烂、让人想起那些北国的日子的人!
和知。
和知。
和知!
不对!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要的……是要他死吗?
是的!和知你怎么不直接去死呢?
为什么……要这样的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嘴唇里、舌尖上、胸腔里、血脉中、几乎炸开的脑子里……反复呻吟那个名字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亮、血脉鼓动般在整个身体里震颤着、大叫着:
——不对!不对!不对!
我要的不是这样!
我想要他死。我想要他为我的蝶偿命。
我也想要他再一次对我微笑,再一次凝视着我!
睁开眼睛,再唤我源,再告诉我你爱我……
告诉我,什么是爱?什么是你对我的爱?
触到了他的颊,惊醒了他的梦,混浊血丝的眼睛却在缠上自己的视线的刹那涌上一抹苦笑、一丝哀伤……
“源…………”声音好象破了一般沙哑……
“和知……”终于可以叫出声来,感到泪滚过颊的剧痛……
“不要哭…………”和知闭了一下眼皮,再次看着他:“源……”
“和知……和知……”哭了出来,好冷的地方……和知……为什么,我们在这里?我们不是应该一直在一起吗?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回相泽去,看明年的铃兰花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却在这里?!
“和知!你死的一点都不甘心对吧?”一个声音响起,叶屋猛地回头——宏政挂着干燥的笑眼神却是被激怒的狮子。大步踏过来,手硬的象冰——一把就把叶屋拽到自己身边来——
“告诉你!我知道你的计划,我抓你抓的顺理成章!不费吹灰之力!都是他告诉我的……是叶屋他主动跟着我走的,是他帮我设计杀了你、毁了相泽藩!全是他!他要你死!”
叶屋一直在哭……
宏政一直在大笑着大声的说着……
“你杀了她的女人对不对?他当然要杀了你报仇了!告诉他!告诉他是你提出交换条件用你的身体换他去死!”
把颤抖的叶屋拉到僵硬的和知面前,逼他睁开眼睛看着眼神已经碎了的和知,叶屋扭过脸,哽咽无法自主地流着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的,和知,生气啊……
——然后,他就是我的了……
和知直直的盯着叶屋的泪眼…………
一直一直看着。
却没有一个字吐出口来。
没有辩白,也没有解释,更没有被背叛的愤怒
和知只是静默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对峙的是叶屋和和知,却好象是宏政在和和知撕打一样……
直到叶屋受不了的昏迷过去……
(四十七)
昏迷和停滞不前的时间的黑暗中,温和的体温包围着……而想动一下指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所有全都是酸痛和麻痹的…………
伤……
那受过几乎致死的伤的身体总是让蝶操心呢……然后是那个人拭去唇边干涸血迹的眼光……那是在回到这个江户的时候吧……然后那伤再也没有严重的发作过了……
不是肉体上的伤,却为什么痛的恨不得死去?
心里究竟要的是什么?为什么连自己都解释不了自己的心?混乱不堪,没有一丝出路。
——刚刚那种突然冒出来的,想瞬间逃离一切,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想法现在想起来已是欲吐的恶心……明明是自己要的结果,却在问和知:为什么我们在这里?
逃避的自己,逃避一切,却逃避不开他眼睛的片片碎裂……
什么都没有了,这一生果然是如此可笑……
握在手上的东西,不得不一样一样的放弃!
武士的身份,寺田藩的忠诚,死也不曾暝目的妻子丽,放弃了一切跟自己走的蝶,然后是男人的自尊,男人的身份……和知…………和知……放弃了和知的怀抱!然后……陷他到死亡的边缘!
现在,生命里最深的痛已经来临…………
撕心裂肺,如果将心剖出来就可以减轻这种无法呼吸的痛的话,现在就给我一把刀吧!
和知,和知,和知!
和知………………
睁开眼睛,宏政的怀抱。
那张自我自负曾经高高在上曾经带着不在乎一切的挥洒的脸却黯然失色了……
这个高大干燥的男人的眼睛也透出了回映着我的痛的情伤!
伸出手,被他紧紧的捉住……抵在他为了我而苍茫的颊上摩裟……
闭上眼睛,那一刻的黑暗来临……
是啊,
在黑暗降临的时刻,在永远的虚无包围的时刻,渐渐被吞噬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我忽然想起的人是谁?
想起了我也正在被他想起着……
你在我的心里啊,不曾被一刻遗忘!
我在你的心里呢?你可曾忘记过我?
和知…………
和知!
宏政看着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没有了那些剧烈起伏的情绪,他竟这样的平静下来了。
平静和缓的眸子宛如秋高气爽时候的秋水……宛如那个初遇的秋天里,碧水红叶掩映下的深渊……竟是那双最初刻在心上铭在骨里的深深静静的无色的水渊!
为什么你不哭呢?为什么你不埋怨我呢?为什么,不为你心里那永远忘不掉的和知哭呢?!
为什么,你的眼睛恢复到了那样的平静里?
慌乱的,宏政紧紧的抱紧了他,狂乱的咬上他无色干枯的唇……
撕开的衣服里,就在这敞开了门的空荡荡大殿上暴露出他泛着珠光的肌肤……
叶屋没有什么拒绝的言语,仰起的眼睛里,几案上一枝晚到的白杜鹃寂廖的轻轻坠落了一瓣……厚质的白瓣,坚强的活着的象征……而身上这个充满了绝望的男人……宏政……叶屋轻轻抬起了头,伸手抚摸上他的发……宏政猛的抬头——
——你选了我吗?那种异样的平静是你放弃了和知的决心吗?
眼眶热了。
宏政感到了寒冷一般哭了出来……
然后紧紧的无言的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