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身何处-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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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在文章里多多奉承一下区政府领导,顺带着也拍拍童主任的马屁;不料在说
到区政府办公室严格派车制度一节上,一兴奋,写过了头,将童主任的专断,以
“大胆开拓”等形式连锅端了出来。童主任看了文章,当场就气得脸色铁青,大骂
于华,骂他狗屁不通,不上路子!童主任的厉害,于华是领教过的,他更怕童主任
把这事捅到书记和区长那儿。于华清楚得很,童主任只要使个小坏,他就等于出了
纰漏,纰漏一出,他这几年的功劳和苦劳,都将付诸东流,被一笔抹杀。
于华六神无主,一脸的苦不堪言,也顾不得人多耳杂,顾不得车里的小韩和孟
凡了。他哭丧着脸,一定要哥哥想想办法,跟童主任说一说,把这事给压下来。
孟凡让小韩开车先去超市,扭头对于新说:“钱,我先帮你垫上。”就对小韩
说:“走,咱俩一起去,你帮我长长眼。”
于新知道他们是有意回避,等他们下车了,才摇摇头,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
说:“童那个人,我和他一点私交也没有,他也是知道的。我不像他们那些人,一
天到晚搞交际,都搞疯了!……你和他都是从宣传部出来的,你不能直接去找他,
跟他讲清楚吗?”
“讲清楚?能讲清楚吗?!在宣传部那阵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矛盾闹得还小
吗?!我和他……也不是一类人。”于华几乎都要哭了。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起码现在,不是什么好人。”于新一针见血,想一想又
说,“我去说说当然可以,可万一人家不给脸……”
于华就抖擞起精神,成竹在胸地说:“不一定要你亲自出面,我打听到了,你
们局的罗一成,原来不是在中学当老师吗?他的学生不少,童主任的妹妹就是他的
学生,她电话我都抄下来了?你找罗一成,让罗一成跟她联系一下,让她出面找她
哥哥,童主任最喜欢打麻将,不行我就上,多带点钱就是了。”
于新颇为吃惊,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弟弟,像看一片诡异的风景:“你真神呢
于华!老罗当老师是十几年前的事,你连这层关系都码清楚了!……我要是早知道
这层关系,我还亲自出面干什么?让老罗出面,房子可能还就有眉目呢!”
见于华一脸可怜兮兮任人宰割的窝囊样子,于新便起了同情心,低下声来说:
“于华,没外人,我就说句心里话吧。我发觉你现在吧,会钻营了,怎么说,……
我对喜欢钻营的人向来不感兴趣,这一点你知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连起码的
人格都不要了,还有什么意思?我也不是有意想宕你,你写的那些文章,我篇篇都
看;你自己凭良心说说,你那是写的什么玩意啊!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听不进去,
——肉麻。真的,肉麻!叫人起鸡皮疙瘩!……写文章嘛,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
是,吹什么呢?我看也用不着老是想捧人!……我从来没和你谈过读后感,今天第
一次谈。我不希望你以后写这些文章。”
于华先是愣愣地瞧哥哥,像是瞧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听他一路说下去,说了那
么多,于华就笑了,心平气静地摇摇头:“哥,这你就不懂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
装傻,你好像对现在的行情一点都不了解!——现在嘛,说穿了,不需要你太正直,
正直了你就是傻瓜。你在不遗余力地教育我,教育我学好,这我懂。……我不想多
解释。就拿童主任来说吧,人家比我小两岁,和我同时进宣传部,进来的时候条件
跟我完全一样,文字水平我知道,比我还差一截子呢!可人家现在呢,天翻地覆,
行政编制是早就解决了,而且,已经混成了正而八经的领导,比你还吃香!他凭的
是什么?!我给他算过账了,一是开窍早,在我吭哧吭哧一心务实的那几年,就已
经懂得写肉麻文章务虚了!第二嘛,还是开窍早,认路区长作干爹;是真是假我不
清楚,反正是从酒桌上传出来的。路区长五十一岁,他三十七岁,你说说看,哪家
老子十四岁就当爹的?!我呢?我混到现在,算个什么玩意哟!……”
于华正要冲动,正要激昂,孟凡和小韩却一左一右打开了前车门。
话题转到了买来的挽幛上,很自然地就谈起了房子。几个人对住房的紧张都颇
有感慨。于华一脸难看,还未从刚才的阴影中解放出来,眯缝着小眼睛,情绪很糟
地说:“现在这世道,要当就当大领导!你看人家路区长,加上银行去年送给他的
房子,一人就占了五套!其中两套还在城里!你们大小也是领导,可你们谁有这个
量?!”
于新吃了一惊。于华看看身边,都噤若寒蝉,似乎发觉了自己的失言,也不再
说话;只有窗外的风景在车轮的运转下不停地变幻。
五套!这是什么概念啊!于新想。
罗家的气氛过于压抑了,黑布扎成的简易灵柩放在“堂屋”的正中,地上铺满
稻草,罗家的几个亲属坐在灵柩周围的地上,小屋子也就变成了小口袋,被塞满了。
罗一成头上扎着,腰上系着,一身重孝跪在地上,不像是个五十岁的人,倒像是一
个尚未成年的孤儿,拿掉眼镜,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抹得满脸都是;还不时地用
手去活动那半颗仍旧残留在口腔里的门牙。于新走进屋,想着老太太是因为住进这
房子才中暑死去的,心里便不踏实,总觉得罗一成是在借题发挥,借机吐发满肚子
的委屈与愤懑。于新承认,罗一成是发自内心的伤心;这个岁数的人哭丧,能哭到
如此销魂的地步,也真是难为他了。
于新面朝灵柩,站在当门口,要跪下磕头,罗一成的爱人说,局长鞠个躬就行,
不必磕头了。于新依从地鞠了一躬,想想不妥,还是跪了下去一板三眼地磕了三个
头。
磕头的时候,于新并不全神贯注,他在想另一个问题,——路区长一人就占了
五套房子,他要这么多房子,怎么住呢?
于新想跟罗一成提提自家弟弟那件棘手的事。话到嘴边了,想想,没提。
第六章
白岭和罗一成有着共同的遭遇,算是同病相怜吧,所以白岭去罗一成家就搞了
特殊化,不与单位同事结伴,而是夫妻俩同去罗家吊孝。女人见女人,惺惺惜惺惺,
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很自然地,话就多起来。
白岭的爱人不无怀疑地说:“这么热!我看啊……就是因为住这房子,才住出
问题来的。这鬼房子,真把人吭死了!”
“医生一大早就来过了,说是中暑。这种房子……能不中暑吗?”罗一成老婆
受了罗一成的感染,也含带着几分伤痛和悲苦,“住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吉利,
不想来;老罗说,领导能为我们解决住房,也不容易了,这才搬过来的。后来我就
是老想着,恐怕要出事,恐怕要出事,……还真出事了。”
“教育局也是的,拿这种房子来打发人!糊鬼呀!”
“我也不想住呢。可我家老罗,……会跟我瞪眼。”
“嫂子,你们租这房子,于局长要你家老罗交多少钱?”
“钱……没交吧,没要我们交。”
“就是嘛!就这烂房子,人都中暑死了,要是再交钱,那才叫丧德呢!”白岭
的爱人把不平移植到了自己身上,“我们住那房子,才住过去,于局长就叫我家小
白按每月五十块钱交房租,一交半年。我跟白岭说,我们受了这么大的苦,哪个管
了?哪个也没管”!——不交!一分钱也不交!三百块钱,讲起来也不算多,但心
里抹不平。我家小白还想不听我的,自作主张;我说,你要交这钱,我马上就去法
院,跟你离婚!“
“那你们……没交?”
“没交!”
白岭的爱人去罗家吊孝的惟一收获,就是把愤然的情绪和氛围都无形地拔高了,
上升到了水满而溢的地步。
然而次日,白岭正上着班,他爱人却来到教育局,推开局长室的门,与于局长
大吵大闹地“讲理”了。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不曾在意,可那边说着讲着,声音就
大起来,似有吵闹的迹象。老蒋和小秦喜欢凑热闹,急慌慌地溜出门去观望。白岭
先还麻木,及至那边声音更大,已经由讲话变成了吵闹,才听出来,——坏了,她
……怎么跑到局里来了,真是不省油啊!
“今天老罗不在,就是在,我也不怕!他是受害者,我同情;可我们更是受害
者,谁来同情我们?!正好,你们现在人多,你们大家可以比一比嘛,可以拿白岭
和老罗比一比!凭什么他老罗一分钱不交,我们就要交五十块钱?!于局长你把这
个道理讲清楚,也不要考虑面子;现在我们连脸上的肉都没有了,还要考虑什么脸
面!”
白岭的爱人其实长得很标致,和白岭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他们性格反差
太大了,一个文人气质太重,另一个,却沾染了太多的市井气。白岭在探头出门,
听到这充满市井铜臭气味的声音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迅速地撤身,眉头紧锁,想
骂人,并下意识地把房门关上了。
吵闹的声音仍在继续,在这样的声音里,白岭无法考虑对策。顶多过了十秒钟,
他抓起电话,拨通了斜对面局长室的电话。“喂!我不找你,我找我老婆!你让她
接电话!”他口气生硬地对于新说。
“哪一个?!我一个!你烦不烦人?!——我限你半分钟内离开教育局!什么?
不行?好,半分钟内你如果不离开,我马上就去法院,跟你离婚!你看我能不能做
到?!”
在摔下话筒的同时,白岭的整个身子差不多也软了,他颓丧而无力地坐到椅子
上,身体像是被人抽干了水分;只有一双耳朵,灵敏异常,仿佛整个身体就只剩下
这双宝贝耳朵了。
那边的声音已经低了八度,但并没有马上停歇。半分钟很快过去了,声音也还
不时地发出,似藕断丝连。大约过了近一分钟,那边才彻底偃旗息鼓。
然后,一双皮鞋嗒嗒嗒地从白岭办公室的门前经过,如同战争爆发时敌占区的
军靴。
……白岭爱人的闹事所起到的负面效应,是白岭始料不及的,当然更让局长于
新搔头。
中午下班,靠家近的回家吃饭,离家远的去食堂,吃过饭打扑克,下棋。下午
于新刚进局长室,就见地上躺着一张长长的纸条,捡起来,原来是一封电脑打印机
打印出来的打油诗——
局长背地把人欺,
办事不公分等级。
租房补贴人人有,
偏偏给了白岭妻。
前任局长贪财癖,
车辙之鉴且牢记。
试问剩余九十八,
暗箱操作何处去?
一位饱受贪官坑害之苦的教育局干部
于新拿着纸条,有点傻眼。如今电脑已经普及,教育局各个科室都配备了电脑
和打印机,要想排查,显然是不会有结果的。他想到了老蒋,想到了小秦,也想到
了教育局的其他人……教育局这帮文人,向来酸得很,阴毒得很,也陈腐得很;有
什么意见,你完全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讲嘛,犯不着这样放冷箭。匿名就匿名了,还
在落款处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是想叫人同情呢,还是叫人憎恨。
但于新坐下来之后,马上就释然了。——抖出来也好,抖出来,这钱的出处就
好解决了。叫大家自己看看,每个人都谈谈,根据教育局目前的现状,这笔数目不
大的钱款,到底该怎么出账?
于新旋即去了隔壁孟凡的办公室,对孟凡说:“你发个通知,明天上午,局里
所有在家的同志,八点半开会。”想想不对,又改口说:“上午不行,上午老罗的
妈要出殡。下午吧。……干脆,后天吧。后天上午,八点半开会。”
第七章
机关会多,是机关的痼疾;但这个会,于新不能不开。
礼拜四上午九点钟,局机关各部门同志都陆续来到教育局的会议室。开会前,
于新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召孟凡,叫他进会场悄悄通知白岭,不让白岭参加会。这
样,教育局全体机关人员的大会,白岭就被莫名其妙地拒于门外。
于新一个人坐在台上,把那张写着打油诗的纸条拿出来,从朗读打油诗开始,
使会议内容无的放矢般地随意展开。不明真相的人先是一阵谑笑,笑匿名信作者有
才气,连捅乱子都捅得文屁冲天。接着,于新话题一转,扯到了罗一成母亲的死,
扯到了老人家昨天的火化。
“老太太为什么偏偏赶在这时候去世呢?要我说,全是房子闹的,太热,不能
住!你们中间,但凡去过他家的,我想,没有谁会感到他家凉快、不热吧!”
这话一经说出,大家便已朦胧地知晓了局长召集开会的用意,一个个不由得严
肃起来。
接着,于新说起那房子的来路,顺带着为弟弟于华美言了几句。然后,他谈起
了自己骑着自行车去建宁一村,为白岭租房子的整人经过。
“好在我们局机关人不多,就这么二三十个人,我看……大家‘过堂’吧,我
们就采取民主的办法,‘过堂’,一个一个谈,挨个表态,大家看看,这钱,这每
月除去五十块钱以外的九十八块钱,应该怎么处理?——是该全部由小白出呢,还
是由单位出,或者,由我于新出?”
于新挑明了“游戏规则”,然后指着坐在台下第一排的孟凡:“我们就按座位
顺序,点名发言吧。小孟,你坐在最前面,你就先谈吧。”
孟凡站起身,觉得不妥,又坐下,忽然说:“于局长,我想……提个建议,不
知道妥当不妥当?”
“你提,你提。人人都有讲话的权利嘛,发言自由!”
“我想……”孟凡有点嗫嚅,“要想达到充分民主,还是采用无记名投票的方
法,比较妥当。”
“怎么无记名,你讲讲呢。”
“用电脑打印一张单子,分为三栏,一是同意小白付款,二是同意你付款,三
是同意由局里掏钱。每人一份,大家打勾,既公平,又省事。”
“嘿,孟主任这办法好,办法好!——大家看看呢?”于新首先表示赞同。
台下七嘴八舌。……半分钟以后,一致表示,同意。
立即让打字员去操作。
快得很,顶多七八分钟,单子已经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大家低头打勾,表情
煞有介事。一个勾打起来容易,然后将纸叠一道,由打字员统一回收。……票数有
限,唱票也是极简单的,即便不是走过场,也类似于走过场。
结果很快出来了,——同意白岭付钱的,八票;同意于新付钱的,一票;同意
教育局出钱的,十九票。
很不理想;但也只能这样了。对教育局的这帮好佬,你还有什么好办法?于新
略带麻木地想。不过少数服从多数,是一项基本原则。先民主后集中,最后由局长
拍板决定,也是说得过去的。
于新正考虑应该怎样对刚才的“民主”作一简单概括,然后来进行必要的个人
“集中”,口袋里的手机骤然响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看号码,不是太熟。
“小于啊!我哪位?——我姓路,路之明。你到我这儿来一趟,现在就来!”
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