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晚成-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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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葵心想,你看不出来的事儿多了。
“来过几次而已。”
经理认得展开,亲自来下单。大富贵的菜单上仅有图片,标时价二字,一堆人你推我让,哪敢下手,魏主任哆嗦着说展部长见多识广,来点来点,展开就不客气了。
“现在螃蟹很好,一人一客白烩皇帝蟹如何?配花雕。对,就是我放在这儿的那一坛。”
经理忙不迭点头:“展部长正是有眼光,我们的皇帝蟹今早刚刚从阿拉斯加空运过来,诸位一定要尝尝。”
薛葵最不爱听这种场面话。
“是啊是啊,你们家螃蟹总是刚刚运来的。飞机停你家楼顶上呢?时差都不倒。”
经理这才惊觉薛葵也是个熟面孔,一时又想不起。
“这位小姐真是会讲笑话。”
“承让。”
展开实在好奇。
“薛老师,您这是和谁生气呢?”
“展部长,我哪有生气。我只不过遇人说鬼话,遇鬼说人话。”
简直是自取其辱。展开悻悻然。若他知道卓正扬正飞车赶来,只怕要晕倒。
“薛小姐可有钟意的菜式?”
薛葵笑吟吟接过菜单。
“我哪里会点菜……在座的女士有多少?一,二,三,四,五,六,嗯,六盅冰糖官燕炖乳鸽,红枣换成雪梨。你们看行不行?”
她不是不知道吃。沈玉龙发家后喜欢带着她到处去吃,高中辍学的他能让身为大学生的外甥女惊诧莫名,觉得很惬意。他的儿子早已送往澳洲留学,他自认当薛葵是女儿般疼爱,予取予求。但薛葵木心木面,吃到什么都波澜不惊——那时候姬水二汽正为破产焦头烂额,薛海光作为留守人员,一个月仅有一千多的工资,偏偏沈玉龙一顿饭吃掉父亲三年的薪水只是小意思——落差太大,她反而麻木。
挥霍如斯,哪里开心的起来。官燕,她想着就难受——但今天太郁闷,癫狂一下又如何。
所有女孩子开始拼命回忆刚才看到的菜单,但只能记起养颜滋肤,美容圣品,润肺补气,秋季大补十六个字——那还管价钱干嘛。反正轮不到她们付账。
薛葵趁热打铁。
“男士一人一盅冬虫夏草炖团鱼怎样?不要拿冬虫草唬我,我会掀桌子。”
啊,沈玉龙的外甥女。怎么脱胎换骨,如此动人。
经理头一次见人拎着现钞来吃双色黄唇肚,就是沈玉龙。白色唐装,外套格纹西服。沈玉龙的老婆冯慧珍,穿得如同孔雀开屏。这小姑娘最朴素,穿运动服,背双肩包,一副大学生模样。
那餐饭后来没吃完。因为沈夫人把桌子掀了。他听当时在旁边服务的人说,事先并无半点预兆,沈玉龙只是在吹嘘自己如何聪明,如何把握时机,陪远星的机要秘书去泰国旅游一番,签回来一单大合同——薛葵立刻连人带椅子朝后闪——沈夫人一声怒吼,掀了饭桌。滚烫的汤水四处飞溅,所有人都不能幸免,只有她没事。
那一次沈玉龙要多没面子就多没面子。而沈夫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大学生好像知道自己舅妈要发病似的。”
薛葵当然知道。泰国色情业发达,谁知道沈玉龙有没有去鬼混。冯慧珍是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发病。掀桌子她遇到过不下数次,练出来了。
“展部长的桂圆多放一些,越多越好。”她指指展开。
展开不知道吃多了桂圆会流鼻血:“咦,我不爱吃桂圆,我爱吃龙眼。”
你就丢人吧。那有什么区别?
“啊,那就放龙眼好了。多放一点。”
服务员进来服务,卓正扬挟着一阵寒气,站在门口。他穿一件休闲夹克,里面是黑色套头毛衣,衬得人愈发英挺。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一双军用长靴蹬得地面咚咚作响,经理赶快亲自加座位。
“卓总,稀客稀客。”
“坐这里就很好。”卓正扬手一指,在薛葵和张鲲生中间。张鲲生洞若明烛,立刻让开。
他已经坐在她身边了。一股莫名的压力让薛葵有乌云盖顶的感觉。
“卓总。”
“叫我卓正扬就可以。”
薛葵心想,你我何时到了可以直呼对方名字的地步,于是把菜单递到他面前。
卓正扬凝视着她的面孔,微微一笑。
“你们点。我无所谓。”
不点拉倒。
遂下放菜单,叫其他人点。谁还敢点?这只怕就去了大几千。魏主任随便点了几样时蔬。然后张鲲生又点了几样平价海鲜,卓正扬接过菜单,直接递给一直站在他身侧的经理。
经理在他耳边低声道:“给您单独蒸条小苏眉?”
“多谢。”
薛葵听见了,微微地皱下眉头。
眉开眼笑,大富贵的名菜。苏眉是越小越好吃,连牙齿都是蓝色,仿佛吸足大海精华。
唉,果然空有一副好皮囊。一大桌子人吃饭,就给你一个人蒸苏眉,好意思么。
魏主任心想这不想办法不行,一个劲儿地使眼色给刘建军,两人出去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哭丧着脸,又发短信到薛葵手机上,薛葵一看,这样。
“小薛,此地可否记账?我同小刘现金不够。”
薛葵算是知道为何魏国栋这么多年都只是个副主任,根本原因哪是卓红莉。
记账,记谁的帐?竟如附骨之蛆。她是沈玉龙的外甥女,所有人都在指指点点,沈玉龙的外甥女。哈,当然有钱。
突然觉得很厌倦。真要在魏国栋这种人手下打一辈子的工?太无趣。
她迅速回了两个字:放心。
她敲敲面前的酒杯。
“诸位,安静一下。我有件事要说在前头。我同展部长吃过饭,展部长这人很有意思,吃一半就溜去买单。今天可千万不能,大家把展部长盯紧,决不能让他离开半步。”
魏主任收到短信,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早知道这薛葵有背景,怎会不出手。
“展部长,你今天就别想站起来。”刘建军坐在展开旁边,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微微使力。
张鲲生心想,这读书人横起来那是毫无章法,十个展开也不是对手。充满怜悯地看着展开。
“起来就罚三杯。”
卓正扬想的又不同——这活脱脱一个小薛海光煽动众人对展开穷追猛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她语带机锋,又比薛海光多一分温柔刀的本事。
等苏眉端上来,就放在卓正扬面前,谁敢和他抢,他只吃苏眉同时蔬,大家都在说话,讨论菜式,张鲲生见多识广,每一样海鲜都能讲的头头是道。
卓正扬一声不吭,置身事外。
薛葵心想,只要有卓正扬这部强力冷气,如何不冷场。尚好,此桌上还有几架暖风机,你要格格不入,谁理你。
卓正扬这边爱意渐升,她却开始冷却。于细微处见真著——我相亲至今挂念的那人,原来不是你。
展开重整旗鼓,开始出击。
“薛老师。”
“展部长真客气,叫我小薛或者薛葵就行。”
展开坏坏一笑。
“薛葵,刚才鲲生说你是海葵。你能不能从生物学的角度讲讲这海葵有什么特色?”
薛葵心想,嘿,这种比喻是头一次听说。这种问题是第一次听见。
其他人已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都是学生物的,这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
“海葵?六放珊瑚亚纲……”
“……热带海区……”
薛葵隔着卓正扬冲张鲲生笑:“难道您想看我打筋斗走路?”
(作者按:海葵的行动方式有一种是触足翻滚,俗称打筋斗。)
展开这个文盲哪里知道,就听见一桌子人嘻嘻哈哈地笑,张鲲生也笑。
“展开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薛老师如同海葵一般明媚,亏得又叫这个名字。”
“薛老师真是风趣。”
张鲲生对薛葵调情,卓正扬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他鲜少见女孩子放低身段自开玩笑,都形象至上——呵,她一直都很放得开。
“哪里哪里。”若不是你太闷,何必我在这里耍猴戏?
展开决定回去查查海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顿饭,吃得跌宕起伏。众人拼命敬酒给展开,展开吃到一半,内急,起身,话还未出口,就被挡了回来。
“展部长,您这可就不对了。”
“罚罚罚,罚三杯。”
“好好好,我喝。但我真是要去方便……”
“您就坐下吧,这一招可不管用啦。”薛葵一只手搭上展开的胳膊,硬把他拉回座位。展开彷徨不知所措,四处张望求援,张鲲生和卓正扬都不预备帮忙,他只得乖乖坐下。
忍。
卓正扬笑着摇头——呵,展开这次是遇到鬼灵精。薛葵可不是遇到难事只会背地哭泣的小女子。
张鲲生便同薛葵一直说话,以安慰展开。
“薛老师,我有句冒昧的话要问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卓正扬觉得胸闷,拿出香烟,十分绅士地垂询薛葵。
“你是否介意我抽支烟。”
薛葵只摇摇头,仿佛这不是什么重要问题,她对张鲲生的问题“更感兴趣”。
“没有。”
“呵,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男朋友。是否眼光太高?薛老师喜欢那种类型?公安系统内好男儿大把。”
“是么?那先海选。到了决赛我们再谈。”
笑声差点掀顶,展开开心得忘记想撒尿这事儿了。
“鲲生,你应当可以免于pk,直接晋级。”
薛葵心想,小屁孩,就你爱捣乱。俗话说女性的心理年龄领先男性十年,在展开的身上果然得到印证——微微一笑,也不搭话。
盘雪工程师面相凶恶,给人感觉十分拘谨,见气氛貌似融洽,意面拌带子烩鱼翅上来时,便讲起自己惟一一次同男朋友吃饭的伤心往事。
事先节食三周,勒上淑女套装,作温柔状;男方也是平头整脸,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逗美人开心,笑话确实讲得好,小姑娘高兴过了头,一根意面从鼻孔喷出来。那小子嘴角抽搐两下,从此避而不见。
也是在金碧辉。可见金碧辉的海鲜焗芝士意面全城有名。
她这话说出来,自然是全场大笑;笑过了,有个平静声音响起。
“这是你的福气。那人不懂得你只会越来越好。只怕他将来娶了老婆,蜜月期时,吃意面从鼻子喷出来。那还怎么后悔。”
大家想想也是。不过这话说在此时太严肃。
“薛老师果然见地独特。”
薛葵还有一半没有说完。那是今晚才悟到。
若那男子第一印象太好,将来只会越来越失望。现成样板放这里——他的问题不是沉闷,而是自我。
卓正扬大悟。怪不得那次相亲,她穿得虽然正式,却怪模怪样。原来是想叫他知道,只会越来越好。
“薛老师如果和人相亲,会不会梳公主头穿雪纺配大胸花,带着手提,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
薛葵心想,你在这堵我呢?
“您猜对了。我穿雪纺非常难看。”
一群人哈哈笑,不知怎么的就扯到相亲这一社会风气,在座都是快三十的单身汉,多多少少都有相亲的经历,十分羡慕卓正扬和展开这样的佼佼者,不用相亲,自有美女投怀送抱。
薛葵心想,若是同卓正扬相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同人相亲,只有一次。也在金碧辉。”卓正扬难得在众人面前发表意见,全体噤声,听他讲下去,岂料就这一句,没下文。
接着薛葵手中汤匙不小心滑落,燕窝汤溅在衣服上,连声道歉,服务员赶紧上前收拾。
盘雪对卓正扬的相亲对象十分羡慕。
“能和卓总相亲的女孩子,自然秀外慧中,百里挑一。”
“不错。”
“那后来呢?”
“当时远星发布大力神系列车型,我没吃完就离开。若再坐足十分钟,只怕她要走霉运。”
展开喝高了兴奋,举起手来。
“我可以作证。那天是我打电话。啊哟正扬,你若说你在相亲,我死也不扰你。”
服务员递上湿毛巾让薛葵擦拭衣服上的污渍。盘雪极为好奇卓正扬的叙述方式。
“为什么倒霉?”
“不是说看不上才有福气么。”
薛葵霍然站起。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落荒而逃。展开内急如焚,瞅准空子想跟着去,刘建军格守职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展部长,你我同岁,喝一杯。”
“同岁也要喝一杯?”
“你我都属虎,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于是又嘻嘻哈哈起来。
薛葵在洗手间里决定了两件事情。
第一,她得结帐。沈玉龙很爱给她钱,名目众多,花样翻新,她做家教,他也给她一笔置装费,实在却之不恭。这些钱她都存在一张卡上,几年下来,是笔不小数目。手机电脑丢掉的那一次,她没想到要用,但今天是形势逼人,以后有了钱,再填上去。
第二,她要辞职。再怎么随波逐流,也不能留在发臭的海域。辞职之后何去何从,她尚未想好,但她四肢健全,饿不死。
在镜子前面,她看看自己的模样,并无不妥,应当见得人。
她同自己说——抖擞十二分精神,将这场秀做完,便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