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风景如画(出书版) 作者:林笛儿(出版日期:2014-10)-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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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熠风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像一只无形的手,拉开了幽暗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他一时承受不住明亮光线,不得不紧紧闭上眼睛。
“何总!”林雪飞在身后来清咳一声。
何熠风回过神,镇定地伸出手,画尘迟疑了下,接住。外面实在太冷,即使戴着厚厚的手套,指尖还是冻到了冰点。
“你好!”何熠风轻轻颔首。
只是轻触了下,画尘连忙收回手,从背着的包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稿件还有一只白色的U盘。“车堵得太厉害,本来会早半个小时。”
“其他人先回去,许主编和版面责编留下。”何熠风接过稿件,艰难地把目光从画尘的脸上挪向桌面,他飞快地看了看。稿件写得不错,语句明快,利落,却不单调,重点部分的修辞也恰到好处。荣发银行通过对翼翔航空十二亿的贷款项目,分三批,将在年后陆续到位。比传闻多出了二个亿。十二亿,不是不巨大,对于正在节节上升的滨江经济,将是一股宏伟的推力。要想富,先修路。交通发达了,才会引来四面八方投资者。这条新闻配得上头版头条的条件,但何熠风还是决定舍弃。
“为什么?”许言急得直跺脚。
“新闻的来源可以是记者主动去捕捉,也可以由对方提供,却不是坐享其成。等待是被动的,这已失去了新闻的价值。这篇稿件放在后天的副版。”何熠风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收拾桌上的资料,准备离开。
这样的话,许言无法反驳,可是这条新闻真的不一般。报社已经和滨江机场订好协议,飞往滨江的各大航空公司的客机上,向旅客提供的读物里就有一份《滨江日报》。如果其中有投资者,看到这样的一条新闻,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商机。
她一把拽住画尘,向何熠风追去。
何熠风身高腿长,已经回到了办公室,给自己倒了杯水。
看到许言和画尘进来,他回过身,平静地注视着画尘。“还有什么事?”拒客之意明明白白。
许言悄然推了下画尘,这时,应该由她来争取了。
画尘却不是很着急的样子,她很安然,很恬静,细细微微的眸光悄无声息地环绕着何熠风。
“你到是说话呀!”许言催促道。
“何总真帅,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画尘歪着头,努力思索着。
许言一口气差点背过气去,这丫头是傻了还是疯了,这个时候能发花痴么?
好烂的搭讪,从外面进来的林雪飞讥讽地眯了眯眼。
“有女朋友了么?”画尘向前一步,凑到桌边,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
何熠风不动声色,不言不语,端起桌上的茶杯。
许言已近崩溃。
林雪飞轻挑眉梢:“如果没有,阮秘书是想毛遂自荐?”
画尘摇摇头,“不,我是拉拉,对男人没兴趣。”
“拉拉?”传说中的女同?
画尘明净的面容缓缓罩上一层阴霾,一如窗外的天空。“嗯,我曾被一个男人深深伤害过。”
“他始乱终弃?”
“我们俩一起坐电梯,不知怎么,跟进来一只大狗。那狗对我好像很熟稔,围着我的裤管嗅来嗅去,还仰起脖子朝我哼哧哼哧。我自小最怕狗,惊恐无比。躲又无处躲,逃又无处逃,情急之下,向身边的人求救,跳进他的怀中。没想到,他一把推开我,我跌在地上,那只狗叫了一声,长舌头朝我舔了过来,眼前,一座大山向我压来……从那以后,我就只能爱女人了!”
噗,何熠风含在嘴边的茶喷了阮画尘一头一脸。
许言和林雪飞脸上的表情也古古怪怪的,其实,不知该作如何表情。
“对不起!”何熠风抓起一把纸巾递过去。
画尘不介意地抹了把脸,“没事!”,别过脸看许言,“许姐,事情说完了,我们是不是该下去了?啊,天都这么黑了呀,不知能不能赶上夜班车,今天又降好几度,现在南北还有差别么,我千万别冻成路边一座冰雕。”
许言没办法正常思考了,眼前的画尘像是换了张脸,让她非常陌生。
画尘又想起了件事:“何总,我拍了几张照片在U盘里,留着配文字,你签字前,看看能不能用。圣诞快乐!”这次,是她拖着许言出的门。
进了电梯,画尘就笑个不停。
“你没发热吧,怎么尽讲糊话?”许言忍不住埋怨道。
画尘笑得更欢了,把一直提着的纸袋递给许言。那里面是作为新年礼物发行的纪念币,很是精美。看她那样,许言哭笑不得,也没心事追问,头条的事还悬在那,一会再想办法去。
两人就在电梯口告的别,许言刚进办公室,版面责编与她差点撞上,林秘书来电话,何总书监签好字了,他上去拿大样,然后送印刷厂。
这么简单?许言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茫然看向窗外,外面的小雪粒,不知何时,变成了翩然的雪花,风大了。一辆黑色的辉腾迎着风雪,驶出鸣盛的大门。
路边站台等车的人还少,少男少女紧牵着手,好心情丝毫不受天气的影响。画尘拉上颈后的帽子,系紧围巾,她只站了一会,继续往前走。走走还是暖和的,就是脸冻得可怜,肌肉都硬了,寒冷紧贴着皮肤。
没有雪的冬天是寂寞的,而这样似有似无的雪更加深了冬天的寂寞。路边的草坪被雪薄薄地覆盖着,像纸,还没人动过。灯光下的白色是无际的,幽然地延伸到景物里,留给人无尽的想象。
走着走着,感觉到有一辆车往路边贴过来,这是违障的,那车却不在意,挨近路芽时,车停下来,车门打开。
画尘站住,打量着里面的何熠风,他在毛衣外面加了件深青色的大衣,真是耐寒。
没有人出声邀请,也没有人出声询问,目光交集了一会。画尘先撤,掸掸肩头的落雪,上了车。车无声地向前滑行,仿佛两人预先约好在这里等着似的。
车里开着暖气,因为时间不长的缘故,不算太暖和。画尘摘下手套,搓搓掌心,咕哝了几句。
何熠风专注地辨识着外面的路标,没听得清楚,“你说什么?”
画尘饶有兴味地回道:“我在背诗,拜伦的。”
若我见到你,事隔经年。
我如何对你,以眼泪,以沉默!
她用中英文各吟诵了一遍,何熠风以沉默相对,他无法分神。滨江今晚的路太难开了,而且这个时点,亮着灯的餐馆门前都排着长队。
来滨江十天了,他还没来得及熟悉这座城市。稍微深的印象是到达滨江的那个下午,天气晴朗,落日的余晖灿烂了半片天空。飞机在两千米的高空,空姐在广播里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还有十分钟,飞机即将降落滨江机场。他当时非常疲累,懒懒地拉起舷窗幕布。纽约到北京的空间距离是一万六千公里,时差十三个小时,再从北京转机到滨江,他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滨江就在这时撞入了他的眼帘。
从高空俯看滨江,这座城市有如房产公司制作的一个精美沙盘,高楼,绿树,宽敞的街道,近郊的青山,湖泊,田野,还有那丝带般、绕城而过、滔滔不绝向东奔流的长江。
当时,心里面轻轻叹了一声:哦,这就是滨江啊!有着江南山水的秀丽,又不失都市的繁华绚丽。
至今,他都不太相信自己来滨江接下鸣盛公司总监一职。他在美国国家地理频道那份工作很不错,有挑战,有趣味,高品质,每天都非常充实。他有自己的项目,资金不受限制,可以自由地发挥,有可以一起喝酒,旅行的朋友,有默契合作的搭档,生活非常愉快。
有天,国内来了一个参观团,是由各地方电视台的部门负责人和一些杂志总编组成的。因为是华人,便由他出面接待并负责讲解。参观团的领队告诉他,国内各大卫视准备成立旅游频道,想制作出优秀的纪录片,特地来这里学习。
他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尽力做出最好的安排,参观团非常满意。结束那天,公司特别举办了送行酒会。他一桌桌的敬酒,和大家寒暄。
酒会过了一半,有个半百男子把他拉到一边,自我介绍他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董事长,叫周浩之。他情绪有些激动,说他一直有个梦想,想出一份品质精良、内容不凡的地理杂志,讲风景,讲民俗,讲美食,讲住,讲行……不是泛泛而谈,照本宣科,要有独特的视角,无穷深远,有着震撼力的视觉和灵魂激荡。他已想好了杂志名称,就叫《瞻》。瞻…往上往前看。
可惜它现在是只四不象,说到这,周浩之失望地摇摇头,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何熠风,你能回国帮我么?
何熠风诚实地回道:我对杂志一点也不了解。
他笑了,医科大学里也没电视策划这门课程。
何熠风没有说话。
我信任你,你绝对担得起这个重任。他拍拍何熠风的肩,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与何熠风碰了碰。我的公司叫鸣盛,在滨江,那是一座不大的城市,风景秀丽,生活节奏缓慢,你会喜欢上的。如果你回国,我给你足够的空间与资金,人员随你调配。怎样?
他给了何熠风一个月的时间考虑。第二天,参观团就回国了,何熠风飞去了印度,那里有支摄影队在拍摄印加文化遗迹。
从印度回来后,他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书。林雪飞是他的助理,和他一同辞职。
林雪飞是这样理解何熠风的决定,不管多么美的风景,看多了,就会产生视觉疲劳。同理,再好的工作也会让人有倦怠感。换个工作环境,才能有新的激情。
何熠风失笑,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激情的人。曾经,有一个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夫子。夫子…称呼读古书而思想陈腐的人。
在第三次绕过市中心那座像飞鸟般的标志性雕塑时,何熠风选择了放弃。他瞟向身边安静得出奇的阮画尘,“你是滨江人!”言下之意,这领路,找餐馆,该是你的事。
阮画尘本来是蜷在椅子上,听了这话,直起腰,朝外面看看,“怎么还在这,这么久,我以为都过江了呢!”
何熠风嘴角抽了抽。
“平安夜又称情人夜,像样的餐馆,咖啡厅,估计排到半夜也没戏,我想想。”手指在脸腮上轻弹着,眼珠转了转,朝他抿嘴一笑,“幸好,还有个地方。”
她指挥着车左转右拐。
雪疏风骤,雨刮器摆个不停,灯光像被分割成一块一块,忽明忽暗,视线并不清晰。穿过一条又一条大道,何熠风终于听到阮画尘说到了。
他呼出一口长气,解开安全带,手机响了,是那种称之为落伍却很传统的电话铃声。他不喜欢那些所谓的个性铃声,有些人还为不同的来电设置不同的音乐。手机就是只通讯工具,功能太多,也成四不象。
他还没拿出手机,副驾驶座上的阮画尘手忙脚乱地拉开搁在膝盖上的包包拉链,“手机呢,手机呢?”嘴里不住地念叨,她把包半侧着,对着外面的灯光。
“不是我手机,你也用这铃声?”她在包包的角落摸到了手机,摇了摇。手机很安静。一时间,她像是很失落。
何熠风任由手机催魂似的叫着,他看到她的包包里有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用海水那样蓝的缎纸细心地包着,顶部,丝带扎成一个可爱的蝴蝶洁。圣诞礼物?送给某个男人的圣诞礼物?
他按下通话键。来电话的人是翼翔航空公司的大公子印学文,他和他就见过两次面,不算熟悉,而印学文却已把他归为朋友类。印学文在加拿大呆过四年,所以他认为,他和何熠风都属于海归派。
“熠风,怎么还没到,等你好一会了。”背景电子乐震耳,印学文直着嗓子叫道。
“不好意思,我约了朋友。”
何熠风语气和温度一样冰冷,印学文却不在意,他就欣赏何熠风冷冷淡淡的样。“我以为你在滨江的朋友只有我一个呢,是不是女人,想不到你下手挺快的!”他暧昧地笑着,“那就妨碍你了,玩开心点。”
其实没有解释的必要,何熠风沉吟了下,还是说明了。“不是!”
“不是女人,还是你没上手?哈,我们今天要玩通宵的,你那边结束得早,就过来。不会让你白来的,几个空姐都非常正点。我还有事找你,是公事,不是私事。”
真难得,印学文在圣诞夜还想着工作。何熠风觉得真像一个黑色幽默。
车身内的空间狭窄,印学文的音量又大,阮画尘想装着什么没听见都没办法。她把脸别过去,不让何熠风看到她脸上放大的笑意。
打开车门,呼呼的冷风刮在脸上刺刺地痛。
是家西点店,店名叫“简单时光”,铁艺雕花的大门,上面应景地挂了一个圣诞花球。推开门,飘入耳中的是轻快的美国乡村歌曲《老橡树上的黄丝带》,空气里浮荡甜滋滋的糕点香,画尘嘴角情不自禁上扬。冬夜听这首歌,太幸福了。
店内有地暖,温度很适宜,从寒冷到温暖,何熠风的镜片上立刻蒙上一层白雾,他摘下眼镜,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帕。
站在一边的画尘悄悄呵了呵手,踮起脚,朝他的头发摸去。
就在她快得逞时,不早不晚,何熠风抬臂捉住她的手,一扳,“干吗?”
“不是假发吧!”画尘问道。
冷眸一深,他牵着她的手走向里面的卡座。
“哇!”穿着女仆制服的店员嘴巴张得大大的,都看傻了,是那种羡慕的傻。
这家店刚开张不久,没来得及宣传,店里的客人不算多。但是,不多的客人,也都精心修饰过,男的英俊,女的靓丽,看着就是郑重约会。今年流行糖果色,女子们身上衣服的色彩都非常鲜艳。画尘脱下羽绒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银行工作服,正正经经,胸前还别着工作胸牌,往这一坐,很煞风景。看着菜单上的西点介绍,画尘什么都不计较了。
“我要这个,还要这个,再来两杯伯爵红茶。”她咽咽口水,指着菜单对店员说道。
好识货。一款叫做缘份,是店里的招牌点心。朗姆酒,巧克力和核桃仁做成蛋糕坯子,配上纯正的奶油和黄油,加上片片橙子。一点都不搭的几样物品,凑到一起,淡淡的微酸的奶油香和略有苦味的巧克力,让舌尖享受无尽美味,可不就是缘份么?
另一款就叫简单,普通的三明治,翠绿的生菜,嫩黄的鸡蛋,鲜艳的火腿,雪白的奶油,光色泽就已是诱人。
“先生呢?”店员问何熠风。
何熠风眼中、耳中,只有画尘一个,其他万物皆是背景。
“其他不要了,多给我们两只盘子。”阮画尘扬起脸,嫣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细细的牙,店员忽然想起一个许多年前在书上看到的形容:齿如编贝。
仿佛知道他们又饿又冷,茶和点心上得都非常快。店员还贴心地送了两碟新样品让他们试吃。
三明治一分为二,蛋糕一分为二,分别放入两只空盘。一盘推给何熠风,一盘留给自己。阮画尘先喝了口茶,再吃一口蛋糕,眼睛闭起,嘴巴抿着,专注地感觉着“缘份”的美妙。“好吃哦!”她告诉何熠风,接着,又叉起一块三明治放入嘴中,“啊,这个也好吃。”
何熠风的胃下意识地痉挛了下。
他在国外六年,即使做中餐非常不方便,但他坚绝不吃三明治,不碰面包。从前,他吃太多,吃到胃排斥。
从前……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发生,可是每一个节日,每一次季节变化,每一件大事,小事,他都记忆犹新。
画尘到是吃得非常香,手机搁在桌边,吃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