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风景如画(出书版) 作者:林笛儿(出版日期:2014-10)-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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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起风了。”秋琪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在她面前坐下。店里就两三个客人,一个看书,两个发呆,她没去打扰他们。“开车来的么?”
“没有,我一会打车回去。”画尘大概是没吃晚饭,几块薄饼狼吞虎咽似的,一会儿就吃完了。胡乱抹了下嘴,站起身穿外衣。
“早点找个男友,这样就能车接车送。”秋琪开起玩笑。
有几缕湿发覆在眼睛上,画尘甩了甩头,扣上纽扣,叹了口气,神情多了点惆怅:“这种事总得两厢情愿呀!”这一天,她都没出二十七楼,午饭还是叫的外卖,就想能抓住一切机会和邢程单独相处。但邢程一直在忙,在走廊上碰了一面,他微微笑了笑,就那么走过去了。画尘怔在那儿,觉得他送她回去的那个晚上,完完全全是自己凭空捏造的一个假像。没有互动,没有礼物,没有暗流,没有潜涌,什么都没有。荀念玉收到九十九朵玫瑰,心情立刻阴转晴,躲在走廊上,说了半小时的电话。一对比自己这处境,画尘连笑都挤不出来。
“哪个男人视力这么差,竟然看不到画尘的好?”秋琪也站起来,陪画尘走到门边。
画尘淡笑,“对,是得给他好好的配幅眼镜。”
清冷的夜风迎面吹来,树叶又是一阵阵沙沙作响,树梢上,路灯的光线柔和、晕黄,穿过枝叶,在地面上投下一个又一个浅浅的光影,撩起人心头不轻易触摸的一处,泛起浅浅的波澜。
路边,停了辆黑色辉腾,一个人影从车里出来,淡淡的暗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清朗的轮廓。他扶了扶眼镜,轻轻喊了声:“画尘。”
画尘和秋琪闻声看过去,两个人都是一愣。
画尘说:“你怎么在这?”
秋琪想:哦,原来是他呀!
“刚好经过。”何熠风拉开车门,镇定自若地等着画尘走近。画尘眨眨眼睛,她没有告诉何熠风她在这里练瑜伽,这么巧遇上,世界也太小了。不过,真心喜欢这样的巧合,在这数九寒冬,特别温馨。“啊,那我可以幸福地搭个便车了。”她做了个惊喜交加的表情,回头朝秋琪挥挥手。风吹过,头发遮住眼睛,她抬手揉揉,自言自语:“刘海太长,要修头发了。”
“那先去修头发吧,有没熟悉的发型师?”何熠风看看她,是有点长了。
秋琪在一边插话道:“我认识一个发型师,手艺很不错。我给她打电话,看她现在有没有空?”
有空的。画尘问了地址,向秋琪道了谢,和何熠风一起走了。秋琪在风中站了好一会,直到夜色把辉腾整个吞没,她才进了“觅”,咖啡的香气和暖气一古脑儿包围着她,一时间,头有点晕。晕沉沉中,感觉心头沉沉的,仿佛被什么击中。刚才那一幕,不由自主地又勾起往事。今天怎么了,一再地怀旧,还是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
秋琪在电话里对美容院女孩说画尘是她的好朋友,女孩特别的热情。画尘刚洗过头发,直接剪,然后再护理下,吹干就行,不需要很长时间。画尘偷偷瞟坐在后面沙发上的何熠风,高高挺立的鼻梁,冷峻深邃的眉眼。他在看一本厚厚的时装杂志,居然看得津津有味,说不定是职业病发作,在找什么新思路。画尘撇了下嘴,其实,有时,何夫子也挺可爱的。
女孩修发干净利落,一会就好了。护理头发时,她问画尘:“你知道秋老师除了阿拉斯加雪橇犬,其他还喜欢什么狗?”
画尘扬起湿漉漉的头,没太听懂。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几年,秋老师非常照顾我的生意,我想表示下谢意,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听说她想养狗,我准备送她一只。可是阿拉斯加雪橇犬太难买了,我问了问,萨摩耶犬和哈士奇犬都是属于大块头,有半人高呢!你说她喜欢哪一种?啊,对不起!”女孩不慎把水灌进了画尘的脖子,画尘倏地打了个冷战,脸色青白。
画尘接过毛巾,擦了擦。她阻止拿起电吹风的女孩,“不吹了,我喜欢自然干。”
“还是吹干吧,风大,会冻着的。”女孩很过意不去。
画尘的脸越发白了,忙不迭地付了款,急急往外跑。何熠风跟着后面,看到画尘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背部僵硬着。“哪里不舒服?”他拉住画尘。
画尘呼吸有点急促,“没……什么,就是胸有点闷。”
何熠风拿过她背上的包扔进车里,从车里拿了条围巾把她的头裹住,看看四周。“前面有个学校,我们进去散会步。”
向看大门的大爷打了声招呼,大爷很通情理,给他们开了大门。学校很大,里面的路横平竖直,把校园分割成一个个方格。路边满是高大的法国梧桐。绕过操场,有一面湖,湖上有亭子,湖里几枝残落的枯荷。“有没有好点?”何熠风不时地看画尘。她走得很慢,一直在用力呼吸。
画尘点点头,气息渐渐平缓。
“怎么会这样?以前有过么?”何熠风掏出手帕摊在亭子中间的石凳上,让画尘坐下。
“你做过恶梦没?”
路灯离亭子很远,昏暗的光线中,画尘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没有。”
“我总是做一个恶梦,我好像是在一个黑暗的管子里。那根管子又窄又长,我怎么都爬不出去,呼救也没人应声,特别恐惧,然后就醒了。醒了后,心跳很快,气息就有些乱。”画尘按住心口,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高中毕业后发生过什么意外?”何熠风心一沉,这是密室恐惧症的症状?密室恐惧症是指对封闭空间的一种焦虑症,有些人在电梯或车厢、机舱等狭小密闭的空间内,会呼吸加快,心跳加速,感到窒息,面孔发红,流汗晕眩,伴有紧张焦虑、害怕恐惧。
画尘白了他一眼,“没有。估计就是被梦吓的。好了,我好多啦,送我回去吧!”
何熠风不太相信画尘,她的情绪明显是佯装的,在车上,她的两只手又不由自主攥成了拳。到了静苑门口,画尘像是没力气下车,坐着一动不动。看看外面,脸皱成一团。
“我送你进去。”这不是征求意见,而是果断的决定。何熠风下车向保安走去。不是上次的保安,看他的眼神充满警惕。
“我老师,进去取个资料。不要告诉我妈哦!”画尘追过来,拉了下他的衣角,从后面探过头,恳求地看向保安。
见画尘说了话,保安看看何熠风,又看看画尘,有点为难。“那就半个小时吧,取个资料足够了。”
“一个小时!总得喝杯热茶呀!”画尘竖起一个指头。
保安挠挠头,嘿嘿地笑,同意了,但是黑色辉腾得停在大门外。
“原则性真强。”何熠风说道。
“有时是好事,有时是件麻烦事。”画尘在前面走。走着,走着,好好的路灯倏地灭了,两边的树又长得严实,住宅楼的灯光还透不进来,眼前一片漆黑。何熠风下意识地握住画尘的手。简直就是一冷血动物,一点温度都没有,可能还在零下。
“这儿我熟,闭着眼都能走到电梯口。”画尘反过来安慰他。
他察觉到她微微颤了下。因为黑暗,显得四周更加寂静。谁家的孩子在练琴,断断续续地,有一点儿生涩,有一点儿犹疑,还有那么一点儿微微负气的意思,反反复复,十分有耐心。
十指紧紧扣着,任由黑暗慢慢侵袭,夜被搅动得有点眩晕。
当走到电梯口,光线戛然照了一地,像一个失忆的人突然想起了所有的往事,何熠风不太自如地松开画尘的手。他真想世界就这么黑暗着,再也不要亮起来。他们在黑暗中牵着手,一直走,直到再也走不动了。
知道画尘住得不错,但是进了门,何熠风还是吃了一惊。一个小姑娘住这么大的房子,和舒服不舒服无关,和房价也无关,而是合适么?等画尘给他泡茶时,他楼上楼下参观了下。茶几上放着一盘碟,胡军和刘烨演的《蓝宇》,这部片子在香港拿过金像奖,但是国内没有上映,里面涉及到同性恋,还有裸露的镜头。她看这个?何熠风斜了一眼过去,画尘站在开放式厨房里,笨手笨脚地冲着茶。这些年,厨艺显然没有半点进步,口味到是重了。书房里有些乱,桌子挺大,一端放着两本打印出来的书稿,书稿上面签着“舒意”三个字,哦,签名有些进步,比从前少了点稚气。何熠风眼角的余波扫到堆在桌角的一卷纸,打开来,他整个人被震撼了。
手绘地图!这些年,每一次远行,去一个地方,画尘都细细地绘了张地图。何熠风不吃惊这个,目测下,这一卷至少有一百多张。画尘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个人?以一个新鲜传媒人的职业敏感度,如果这些地图,配以简单的文字,再配上摄影作品,这本舒意的手绘地图一定是非常非常畅销的书。这个想法在脑中只闪了下,很快就涅灭。和画尘在一起时,他只想做一个单纯的何夫子,而非鸣盛的执行总监。他们之间,永远不要扯上利益与生意。
“快放下,那个都是灰。”画尘端了茶上来,有些羞窘地抢下地图。“外面还有个花园,现在没什么好看的,其他三季都很美。还能眺望江景。”她指指门外。
蜂蜜柚子茶,又甜又烫,何熠风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了。“签名不错。”他拿起书稿。
画尘倚着桌子,“编辑逼着我练的,说要手写体。我真怕写习惯,哪天在荣发签名时,不小心写的是舒意。哈哈!”
“那又怎样,舒意见不得人吗?”
“差不多,反正我不想让她见人。”
“你的秘密太多了。”
“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事物,阮画尘可是非常真实的、诚实的。”画尘瞪大眼睛,努力辩解道。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夫子,我给你们杂志投了篇稿子,叫《风景哪边独好?》,你查收下。”
“为什么这样做?”她需要投稿么,简直是鸣盛的梦寐以求。
画尘鼓起脸颊,“为什么不能这样做,你们杂志在报纸上登了广告,号召大家踊跃投稿。而且这是你的杂志,作为学生表示下支持,不行么?你别上岗上线,真的没有等价交换,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的。”
何熠风叹息,为她的周到与体贴,一比较,他反而矫情了。“我又没有生气,说实话,高兴还来不及呢!”
画尘绽开笑颜,“不要放在显目处,塞哪个角落就行了。还有稿费存你那里,以后作为我们的饭资。”
“我帮你领稿费,人家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怎么回答?”何熠风的语气也带了笑。
“师生关系呀!”
热气腾腾的茶,不过一臂的距离,他坐着,她站着,书香,柚子的清香,外面浓重的夜,滔滔奔流的江水,心像月光下的柳叶,随着晚风悠悠荡荡。不知怎么想起左小诅咒的几句歌词:对于这个世界,你是一个麻烦,对于我,你就是整个世界。
何熠风气息也有点乱了,忙端起茶,猛喝一口,瞬间甜到心底。
一个小时好像一晃就过去了,都不知聊了什么。画尘催促何熠风回去,不然保安大哥有可能会追过来赶人。那样,明天,她妈妈必然会杀过来问话。那后果就太严重,不写个十页纸的报告是应付不去的。
何熠风又巡睃了下太过宽敞的屋子,似无限眷恋。夜色在他面前变得浓重、黏稠起来,黑黑地压在他的肩头。上了车之后,犹豫了下,给画尘发了条短信:“日后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还会像从前一样,随时可以为你辅导。”
画尘对着手机,差点笑喷。这是何熠风最含蓄的热情,他其实想说如果她身体不舒适,或者想要个人陪时,或者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他吧!读书人的别扭呀,讲得这么隐讳。大笑完,又傻傻乐了乐。
有些行为都是下意识的,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一首英文歌,是《加州旅馆》,一部经典爱情影片是《泰坦尼克号》,一个放任身心休憩的地方是故乡,寂寞时浮上脑海的一个人呢,有的是父母,有的是好友,有的是恋人……她总是会想起他,情不自禁,不由自主。虽然自高三后,他们就分开了。但有些感觉,是不会被时光冲淡的,那无关爱,像是习惯。而邢程,想到他,她要带些刻意,仿佛他是座高峰,不积蓄点体力和勇气,是没办法攀登的。
在恋爱里,男女是做不到真正的平等的。先喜欢上的人是矮子,必须死命地踮起脚跟、仰着脖子,努力将自己提升到与被喜欢的那个人同一高度。钟敲十一点了,这一天即将过去,明天,是要继续努力,还是顺其自然呢?画尘叹气,只觉得喜欢一个人怎么这样的复杂。
邢程今晚约了一位客户在咖啡馆见面。这位客户,是他刚工作时第一个固定下来的客户,他跳到荣发之后,客户义无反顾地跟着过来的。两人之间的交情,已不纯粹是利益关联。客户的业务现在算是有模有样,生意做出了国。谁想到,起初,他只是一个瓜农。因为他的瓜品种好,又成熟得早,在初夏季节,几乎占领整个瓜果市场。瓜刚成熟时,邢程就搬去他的瓜棚,帮着收钱。一辆又一辆的卡车开过来,尘土满天,烈日炙烤,夜晚蚊虫如烟,无法入睡。邢程在那一呆就是一个月,回到行里,整个人像个非洲观光客。他还去渔塘帮着客户卖过鱼,那股子腥气,过个一周都像散不尽。业绩就是这样慢慢做出来的,后来才被领导看中,接触到国际业务,在证券业做出了一番成绩。
对于一个农家子弟,哪条路是平坦的?
第一次坐飞机出差,路上堵车,没赶上飞机。他不知还有改签机票这回事,和客户约好晚上见面,那还是个大客户,这次见面非常重要。来回机票钱快抵他一月的薪水了。他在机场大厅里像只困兽似的走来走去,如果他是女子,真想放声大哭。无奈,硬着头皮给上司打电话,想请他向客户道个歉,说明下情况,问问能不能延期。上司泼口大骂,你是白痴吗,这点小事都做不来。这趟飞机赶不上,改签下趟,你会死呀?最后,他在停晚赶到了那座城市,和客户谈得非常顺利。
这样的糗事还有不少,那又怎样,现在的他不管在什么场合,不管面对什么人,都从容不迫、谈笑风生。看上去,他比谁差?
邢程把身子往宽大的沙发上靠了靠,端起咖啡。咖啡很香,不亚于他在吉隆坡喝过的那些名品咖啡。喝咖啡,要有一份闲情,才能悠闲地品出味道来。
客户只呆了半小时,就急匆匆走了,说是妈妈住院,他得去陪夜。邢程约他过来,是想打听点事情。
下午,在“夜色黎”刚结识的印学文的那个叫吴用的朋友来荣发找他,两杯茶之后,吴用提起想向荣发贷款五百万。这个金额不大,但是吴用的手续不完善。吴用把以前的公司结束了,在滨江准备新开一家公司,做航工食品。滨江机场升级,航班增加,各种需求同时增加。吴用拿出的企划案里写着,公司的航空食品化中式、日式和韩式,还有西餐。在中式里,又分川菜、湘菜、杭菜……等等,可谓花样繁多。凭他和印学文的交情,公司业务应该不会差。邢程犹豫了下,说要向宋总汇报下,让吴用等他电话。吴用乐呵呵的,那就拜托邢总了。
这个汇报是非常有艺术的,讲在重点上,宋思远就准了,讲偏了,就没戏。邢程想给印学文一个面子,但不敢掉以轻心。
客户曾经和吴用有过业务往来,但那是很多年前了。他答应帮着邢程打听。
客户走后,邢程又续了杯咖啡。夜晚的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