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风景如画(出书版) 作者:林笛儿(出版日期:2014-10)-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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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单独和邢程一起,她就慌乱无措,心跳如奔马,呼吸紧张。幸好,这样的机会不太多。像这么晚,两人呆在一辆车内,身边没有外人,似乎是认识以来第一次。
“你还在意这些?”邢程觉得好笑。
“我是个俗人,当然做不到很超脱。”前面是红灯,画尘停下车,朝后看了看。
“牧马人是漂亮的,我也喜欢,但是只油老虎。”邢程坐正了身,脸色慢慢缓了过来。
“这样精打细算,头发会早白的。”
邢程失笑,画尘是属于那种在父母溺爱中长大的城市姑娘,讲的是享受,在意的是快乐,丝毫不在乎油米的金贵。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他摇下窗户,夜空上,皓月繁星,空气格外的清新。“开牧马人,收藏黑胶唱片,爱度假。小阮,你会把天下的男人全吓跑的。”他说得很轻,不知是说给画尘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画尘还是听清了,“男人又不是老鼠,没那么不经吓。”
邢程笑,揉揉酸胀的额头,“空气这么好,先别回去了,我们去静苑。”
一只夜鸟嘎地扑腾着翅膀,飞过车前,画尘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你……有朋友住静苑?”
邢程没有说话。
沉默时,夜色如水般流淌,而车就是一尾鱼,在水中无声地向前游动。
静苑不远,或者说滨江就不大,一会到了。高耸的楼群,清雅的庭院。不远处,大剧院的话剧刚刚谢幕,观剧的人边走边聊,声音都是压低的,仿佛怕惊扰了夜的宁静。图书馆里灯火通明,窗户上映着夜读的身影。屏住呼吸,隐隐就听到了江涛声。今夜无风,江水很平静。
滨江有两处名宅憩园和静苑,都是著名设计师迟灵瞳的作品。憩园称之为雅宅,只租不售,没有一点社会地位进不去,而这个社会地位,不是你说了算,必经过重重审核。
静苑则称之为富宅滨江的“汤臣一品”,非极富莫入。这样的富宅,却座落在文化气氛最浓的北城。可能人富到一定程度,自然就想提高精神层面。
静苑,只有四幢豪华江景住宅和一幢高级会所,最高楼层三十层。上市当日,就全倍售空。每平米单价十万,当时创造了二线城市豪宅的最高天价。最吸引眼球的是落地窗外的一道美丽的天际线,一瞬间让你感觉仿佛在空中俯瞰江面。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每一次,我觉得很有成就感时,就来这里看看,然后就会告诉自己,山外有山,楼外有楼,那一点所谓的成就其实什么也不是。”邢程摇下窗户,任夜晚的寒气刺痛脸颊,他恍似自言自语。
他现在的年薪是五十万,算是打工族里很高的。静苑里最一般的房都是五百万向上,他不吃不喝十年,才能购一套。而十年后,房价又会涨成什么样?也许终其一生,他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
“为什么一定要住这里?”画尘不能赞同他的理论。“除了贵,这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住在里面的人不一定很幸福。”
画尘还年轻,什么都没来得及经历,不谙世事,所以才说得这么轻松。邢程不是一定想住这里,而是这儿代表着滨江生活的最高顶端,像是高峰上的绚丽风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证明。
辛苦到现在,他没有理由退缩。
邢程深吸了口气,像积蓄了不少力量。“好了,我们回银行吧!”他现在住在荣发大楼里。顶楼有两套公寓,宋思远一套,他一套,还有个厨师为他们两人做三餐。杭副总在滨江有家,荣发另外给他补贴。
画尘一言不发地倒车,越过一辆辆轿车,跑在平坦宽阔的大道上,轻盈流畅。下车时,邢程的脚步已经正常了。和保安打招呼,笑意温和。
他让画尘把车开回去,天这么黑,姑娘家打车不安全。
“明天见!”他欠下身,朝画尘挥手。
画尘小脸紧绷,表情很严肃,欲言又止,他有点发笑,“想说什么?”
“邢总,你心里面是不是有一个人?”蹩了大半会,还是没蹩住,画尘都有点恨上自己。
邢程朗声轻笑:“小阮,我都三十二了,这心里怎么可能空空如也。不要对我太好奇,我是个复杂的男人。”
画尘鼓起勇气正视着他,“你好像怕我退缩,故意在激将我?”
邢程揉揉她的头发,“你这么聪明,才不会上当。”
“有时候,我喜欢装傻。”画尘把自己的唇咬出两排牙印。
邢程只是笑,挥挥手,走了。在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情错综复杂。
画尘的眼神那么炽热,那么直接,他一目了然。应该感到骄傲,有人曾弃他如敝履,如今,有人视他如珍宝。可是,为什么满心苦涩呢?
读高中时,街上开了家冰淇淋店,外墙涂得五颜六色,一个扎着花头巾的女孩站在柜台后面。透过冷藏柜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各式各样的冰淇淋。每天,店里都挤满了人,那是小县城第一家冰淇淋店。他上学放学都要经过那里,他的脚步从没有停留片刻。他从书里读到,冰淇淋是如何香甜可口,冰凉诱人。那时,他没有多余的钱来买这样奢侈的食物,后来,他赚钱了,也从没想过买一支来品尝下。
可以说这是可怕的清醒,怕自己说不定会迷恋,不如从一开始就彻底断绝。于是,就成了一种习惯。
他不是在说笑,他确实复杂,画尘真的简单。往往是,最简单,最奢侈。
车内,画尘紧紧按住心口,生怕一不留神,心会从嘴巴里冲了出来。她并不知邢程的波涛翻涌,一直在咀嚼着一句话:世间最美丽的感情,就是我喜欢你,你对我有好感,而我们都还没有掀开那层面纱。
第三章/冬眠
我只不过为了储存足够的爱
足够的温柔和狡猾
以防 万一
醒来就遇见你
…夏宇
摁灭书桌上的台灯,合上电脑,何熠风闭上眼,让眼睛休息会。这已是第三天熬通宵了,头脑有点发胀,不是疲累,相反,有点迫不及待的兴奋。他不相信不劳而获的奇迹,如果有,也是昙花一现,不能持久。从医生到电视策划人,再到鸣盛执行总监,每一步,他都走得非常谨慎,不允许自己浪费一点时光。后面,他要储存大把大把的光阴,去做更重要的事。
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这才发觉窗帘上已映出薄薄的光亮。拉开窗帘,天边露出鱼肚白,在中文里,这叫做曙光。
他见过最美的曙光,在里约日内卢的海边。一开始,大地一片黑暗。就在一瞬间,黑云被镶出了一道金边。慢慢地,太阳突出了重围,出现在天空,把一片片云染成了紫色或红色。这时候,不仅是太阳,云,海水,就连海滩上的人都成了光亮的了。
相机灯闪成了一片,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声。
他默默地站着,很平静。林雪飞说他喜形不于色,不是这样的,他承认日出很美,但似乎少了点什么。拍摄完成后回到纽约,他终于找到了症结:少了一个分享的人。
再美的风景,你若不在,一切都没有意义。
泡了个热水澡,精神差不多恢复了。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餐,拉开衣橱,他踌躇了下,最后选择了一套深灰色的薄昵西服,在衬衫的袖口扣上“伦敦街灯”的袖扣,这是美国国家地理频道的同事送给他的饯行礼物。
八点下楼,憩园里静悄悄的。
高大挺拨的树木,四季常青的草坪,围着墙角的一块一块的花圃,此时并没有鲜艳的花束装饰,但那枯黄的枝叶,摇曳着的柔弱,另有一番风情。车道边,随意漫长的蒲草。这一切看似毫无章法,却充满了蓬蓬的生机。何熠法不喜欢规划如样版样的小区,失去了生活本身的意义。他初见憩园,一眼就心仪。当然,辉腾这辆车也不错。
在纽约呆过,就会为滨江的交通感到欣喜若狂。冬日的早晨,路上的车又极其的少,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鸣盛大楼。电梯直奔顶楼,昨晚他打电话给董事长周浩之,说要汇报工作。周浩之十点的飞机去广州,于是,两人都把上班时间提前了半小时。
没有接风,没有目标,没有耳提面命,周浩之守住当初的承诺,给何熠风完完全全的自由。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周浩之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批阅文件,身后是满架的书。他抬起头,微笑颔首,搁下笔,与何熠风一同坐在沙发上。“还在倒时差么?”他打量着何熠风的脸色。
何熠风摇头,这些年全世界到处跑,“时差”这个词对他已失效。累了就睡一会,醒了,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继续工作。
“我请你过来,不是让你这样拼命。学会享受工作,才能体会到工作的乐趣。不要因为年轻,什么都不在乎。”周浩之说道。
何熠风恭敬地点点头,“谢谢周董的关心,以后,我会注意劳逸结合。”他从随身带来的电脑包里的拿出一叠纸张,“这是我对于明年工作的一些想法,请周董给我建议。”
周浩之微微讶然,手中的纸张不薄。他没多讲,戴上老花镜认真看了起来。看毕,他乐了。“人家开公司,都为着赚钱,你却要为我亏损。”
何熠风回道:“亏损的这一年,我要为鸣盛赚取好的口啤。后年,我们会弥补亏损。大后年,我们赚钱。不仅《瞻》要赚,图书也会赚。”
“嗯?”周浩之扬起语调。
“滨江有《华东晚报》,它的声誉与销量,不是《滨江日报》可比的。所以,我不准备化精力改革《滨江日报》。它有它的优势,作为市民报纸,销量虽然不广,但很有保障。它可以让鸣盛的员工不必为发不出薪水而担忧。《瞻》是我重点革新对象。我不要它扮演人生的领航员,不追新闻,而是让一些领域的行家与普通人分享生活。我准备成立一个特稿部,人员从图书和报纸两处的编辑部抽调骨干力量,由他们去寻找各行各业的楚翘。我的想法是试刊两期后,以月刊的节奏正式出版发行。”
“好!我喜欢这个定位。”周浩之激动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瞻》追求新知识,新理念,关注的是比较冷的东西,不是什么社会热点。可是,时间一久,就显出它超群的品质。我允许亏损,不要有压力,给你两年的期限。”
何熠风扶扶眼镜,嘴出逸出一抹淡笑。“我不会让周董失望的。至于图书,我还需要好好地调研市场,再作决定。但我想成立一家书店,二十四小时不打烊,有职业选书师。”
“像台湾的诚品书店?”
“是!虽说这个时代很多人不爱看书,爱看的在网上下载盗版文,不愿买实体书,但我认为这是一个过程。电影市场曾经低迷过,在各种盗版影碟冲击下,许多影院门可罗雀。最近,影城越来越兴旺,愿意花钱进影院的人多了起来。因为观影影院有了创新,不仅观影的环境和效果好,原先要等好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国外大片,现在可以同期上映。这就说明,你满足了观众的需求,观众就会回溃你满意的答案。同样,我们的书店和图书市场也需要创新。”
周浩之眯起眼睛,“熠风,你像个生意人喽!”
何熠风缓慢地闭了下眼睛,也站了起来。“所以,我今天要接受滨江电视台的一个采访,不放过任何宣传鸣盛的机会。”
周浩之拍拍他的肩,送他出门,“觉得为难么?”他直觉何熠风不是一个高调的人。
“这是我的工作。”工作不是故作风雅的风花雪月,而是残酷的暴风劲雨。
在电梯口,周浩之止步。“对了,我推荐你去找一个人,请他写篇文章,放在首期试刊上。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很多人都急不可耐地出门旅行了。”
“谁?”
“舒意!”
又是舒意,何熠风拧起了眉。
林雪飞在煮意式咖啡,口味纯正,浓郁。美式咖啡是他排斥美国不多事物里的其中之一,他觉得像中药,苦涩难以入口。办公桌上堆满了舒意的文章,有书,有杂志,有网络博客摘下的文档,还有报纸上的剪报。
“这几年,他写下了一百多万的字,但书只有几本。今年上市的就两本,一本叫《在这里,长成一棵树》,还有一本叫《风景之下,心情之上》。”林雪飞紧蹙着眉,这种现象令他很不解。写文的哪一个不想把字印在纸上,舒意不然,随心所欲,天马行空。
何熠风接过林雪飞递过来的咖啡,拿出一本书翻了翻,纸张精美,图文并茂,封面是选自书中一幅照片,出版社也是国营大出版社。“他的书卖得怎样?”
“洛阳纸贵。”林雪飞拉过一把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
何熠风挑挑眉梢,示意他继续。林雪飞是个称职的秘书,这桌上的每一篇文章,他必然都读过,然后随时面对自己的提问。
“舒意很神秘,书上的介绍就三个字:自由人。网络上也没有他的相关资料。我觉得光是用优美来评价他的文章是不够的,他的文章没有烟火气。不同于现在横行的各大攻略,告诉你走哪样的路线,能看到最多的景,又能不花多少钱。又不像那种花俏靡丽的景色描写,说得像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他们眼中的风景就是单纯的风景,一角屋檐,夕阳下的码头,雨季里的果树,河岸边上百年的老树……我猜测舒意家境非常不错,舒意是个男人,细腻却不文弱。”
何熠风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了下,他端起咖啡,任香浓的液体袭向味蕾。“何以见得?”
“只有家境优裕且家教不错人家出来的孩子,才能保持一颗单纯的心。社会谈不上是污水沟,在里面打拼,谁都难保本质!舒意笔下的景点又偏又远,他的摄影技术非常高,女生能做得了吗?”林雪飞不疾不徐地说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舒意这曲高和寡,就击中了当代人心底最柔软之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最美的风景,需要用一生来寻觅,舒意在替他们圆梦。他的书迷对他简直是无条件的崇拜。他的微博粉丝高达八百多万,其中有几千家旅行社。他只要写出一个新景点,旅行社立马开辟新路线,打的旗帜就是舒意鼎力推荐。”
呵——
是何熠风在笑?林雪飞愣住。
何熠风脸色平静得像一汪水,水面没有一丝波纹。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林雪飞有种挫败的无力感。
何熠风拿起《风景之下,心情之上》塞进公文包,看了看表。“我没你那么八卦。”晨光哗地掠过袖口的袖扣,飞起一束光华。
“今天这么隆重?”18K纯金制作,满铺镶钻,不经意地绽放着低调的奢华。
“应该的!”这是对电视机前观众的尊重,也希望在他们脑中留下鸣盛的影子。车钥匙扔给林雪飞,他要集中精力应对午饭前的访谈。上了车之后,信手把舒意的书拿出来又翻了翻。
呵…男人,何熠风笑了。
小高考之后,为了慰劳那群埋头苦读的孩子,学校组织了一次春游。画尘这个班选择去苏州的周庄,时间三天。很小的一个镇,就是双桥、沈万山家宅几个景点,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但没人嫌弃。出发前的一个晚上,画尘突然出了满身的痘痘,去医院一查,是麻疹。这个病是传染病,画尘立刻就被隔离了。
画尘心情一落千丈,开始两天人又非常难受。她躺在床上,千遍万遍地骂沈万山,连人渣、败类、强盗这样的话,都骂出来。护士们抿着嘴偷乐,当笑话到处传。何熠风担忧沈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