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初夏栀子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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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到了饭桌上,男人为那少年和我们相互介绍着。
“这是你陈阿姨,一个月后就要改口叫妈妈了。”男人对少年说道。
那少年面无表情的撇了撇嘴角,低声道:“我有自己的妈妈,干嘛要叫她妈妈?”
那男人冷厉的眼睛一瞪,眼看又要发火。
“好了、好了……”老太太又适时的出来打圆场,“他妈妈还在,还经常送东西给他,你就别为难孩子了!哪有同时叫两个人是妈的?”
他母亲还在?这么说,他父母是离婚的了?我在心里暗想。
男人冷冷的看了那少年许久,这才转过头来对我母亲道:“你不介意吧?”
母亲温柔的一笑:“当然不介意,孩子大了,他有自己的妈妈,我们也别为难他,叫我陈姨就好了。”
“听到没有?还不快叫陈姨?”男人听了似乎很欣慰,但在转向那少年时,脸色和声音立刻又变得威严冷酷起来。
然而那少年只顾低头吃饭,并未发一语。
席间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冷凝沉肃起来,男人似乎极力忍耐着胸中的怒气,只等着某一刻的火山爆发。
连我这不相干的人都被这紧张的气氛所感染,拿筷子的手也开始不自禁的微微颤抖,心渐渐的提到了嗓子眼。我小心翼翼的看着那男人和少年,心底在对那少年悄悄呐喊。
你叫呀、你快叫呀!不然那有着毒蛇般可怕眼神的男人,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举动来!难道你不怕吗?
就在我哆哆嗦嗦的看着他俩时,就在我母亲不自觉的抓紧那男人的衣袖时,就在那男人慢慢举起手来眼看就要一掌挥下时,一声低到不能再低的嘟哝从那少年口中逸出。
“陈姨。”
声音很小,但却足以让我们听见,因为当时周围安静的连每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母亲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去拉那男人高高举起的手:“唉!你看,孩子都叫了,你就别那么凶了!别吓坏了他!”
“哼!吓坏他?他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能吓坏他?他就是有这本事,总是能惹老子生气!”那男人恨恨的说完这些话,似乎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才缓缓的放下了手。
我、母亲和老太太这才同时松了一口气。然而那罪魁祸首,那个少年还在津津有味的吃着自己的饭,丝毫不理会众人为他悬着的心和刚才冷凝到极点的气氛。
我不知道他刚才看见他父亲高悬的手没有,也许他没有看见,也许早就看见了,但他笃定他父亲不会在初次拜访的我母亲面前,将那一掌挥下。
他真是一个十分胆大的人,能将那样男人的怒气撩拨到最高点,然后又满不在乎的妥协,让那男人的怒气无处发泄、只能恨恨的收手。
哼哼,我在心里发笑,不禁有点佩服起他来。
老太太似乎是个专用润滑剂,专门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只听她柔和的对那少年笑道:“之浩,陈姨你也叫过了。这是陈姨的女儿,叫初夏,以后就是你妹妹了。”
我一惊抬头,没有想到老太太会在这时介绍我,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正想去看母亲的脸,那少年却突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我。
四目交会下,我明显的感到自己在慌张,但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转开视线,因为在正式介绍时这样做就有些太不礼貌了。
于是,我迅速调整状态,展开我最拿手的笑容,冲他甜蜜一笑,低声唤道:“之浩哥哥。”
那少年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我会那样对他笑,或许他以为我会像他敌视我们那样的敌视他。只见他愣愣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风卷残云般的,那少年很快便吃完了饭,然后腾的站起来,大声宣布着:“我吃饱了。”
男人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的吩咐着:“去写作业,作业没做完,别想出去玩。”
少年懊恼的低吼一声,努力止住自己想拔腿冲出家门的欲望,乖乖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饭后,大人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也继续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终于我忍不住轻轻一拉母亲的衣角,低声问道:“妈妈,我可不可以去院子里看看?”
还没等母亲回答,老太太已经先开了口:“去吧,院里有好些花,去玩吧。”
像是死囚如蒙大赦,我大喜过望,欢快的奔出了门。
院里还是那么的芳香,在这初夏的夜晚,宁谧而美丽。
有蛐蛐在草丛里欢快的高声歌唱,为怕打扰它们唱歌的兴致,我轻手轻脚的走在白石子路上。
我悄悄来到那一丛丛开满白色小花的树前。其实那也不能算树,有些长得比我高些,有些同我一般高,有些才长到我的腰部。黑黑粗糙的枝桠,自由弯曲的生长着,如指头般粗细的嫩绿小叶在风中一颤一颤。枝头已经长满了白色的花蕾,大部分还是小小的骨朵,还未盛开,就好像含羞带怯的少女还不敢打开花苞偷看外面的世界一样。花瓣的边缘还带着些青绿色,向后逐渐过渡成晶莹的纯白色。有些花蕾已经盛开了一半,五片莹润、洁白的小小花瓣盈盈展开,围成了一个完美的圆,簇拥着中间还未开放的娇嫩花心。
那么纯、那么白……
一尘不染、洁白无暇……
我不禁轻叹出声,将小小的鼻尖凑近那花蕾轻轻的闻着,陶醉的享受着这清新淡雅的香味。
“你喜欢这花?”一声突兀的问话在我头顶骤然响起。
我一惊,立即慌张的直起身,却没有想到还没站直,头顶便狠狠的撞到了一块硬物。
痛!
我捂着头,迅速的蹲下来,拼命揉捏自己的后脑勺。
“好痛啊!”然后我听到了那少年的一句低吼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看到了他。
他也在拼命揉着自己的下巴。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噗嗤”一声我笑了出来。这一回,不是装出来的可爱微笑,而是开怀的大笑。因为他当时的样子实在是很滑稽,眉眼全都皱在了一起,像个小丑般。
“你干嘛突然就站起来?”他不满的冲我嚷嚷,故意做出凶恶的样子瞪着我。
我继续笑着,边笑边道:“对、对不起……”
“有什么好笑的?”他轻轻嘟哝一声,瞪了我一眼。然后好像再也凶不起来,也嘿嘿嘿的跟着我傻笑。
等我们都笑够了,我指着那白色的小花对他道:“之浩哥哥,这叫什么花?”
他将手交叉着放在脑后,又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低头看着那些花,懒懒道:“这个啊,叫做栀子花。”
“栀子花?”我好奇的重复。
“你没听过么?”他反问。
我汗颜的摇摇头。
“哼,孤陋寡闻!”他嘴一撇,不屑的瞪了我一眼。好像我不知道这花的名子,就如同无知小儿一般。
哼!我在心里反抗,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就了不起呀!这是你们家栽的花,你当然知道了!
我还在心里嘀咕着,那少年已走到花丛前,摘了一朵半开的花放在手中把玩。
“这花很好看,而且很香。”我轻轻说着。
“你喜欢?”那少年偏着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我。
我点点头。
“那就多摘点带走。”
“啊!不、不……这是你们家的花……而且……”我慌乱的直摆手。我清楚,头一次来别人家,不能随便乱要人家的东西,况且还是这么美丽的花。
还没等我说完,那少年已经不耐烦的嚷了起来:“怕什么?不就是些花嘛!”说着已麻利的从最高处的枝头啪、啪、啪、啪的摘了好几朵半开或全开的花朵。
“不行……我不能要……”我继续慌乱的摇着头,连连退后。母亲刚才的训导还言犹在耳,我怎么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我看着他,犹如看着洪水猛兽,直往后退。
然而那少年看也不看我,自顾自的摘着,边摘边道:“告诉你,这些花都是我种的、我养的,我高兴给谁就给谁!”
啊?!
我吃惊的看着他,下巴几乎快要合不拢。
他、他会栽花?不会吧?
他这样一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孩……
“你不信?”那少年并未看我,却似乎早已知道我的惊讶和不信。“这院子里,除了那几颗盆景和兰草是我奶奶在养外,其他的花都是我种的。那边的玫瑰、百合,那边的秋菊、海棠,这边的紫罗兰、康乃馨、蝴蝶兰、杜鹃都是。哦,还有墙角的紫薇,那边还有一颗白玉兰,怎么样?够多吧?”那少年一一指着东南西北各处的花对我说道。
我目瞪口呆的点点头,这回好像由不得我不信了。他能叫出那么多花的名字,好多都是我听过但没见过的。可是、可是他的外表看起来根本不是个会养花的人呀!
“你怎么会养这么多花?”我好奇的问着。
“无聊呗!反正时间太闲,就当打发时间吧。”少年撇撇嘴,满不在乎的道。
不一会儿,他已摘了满满两只手的花,已经拿不下了。于是他扯出自己的体恤,将它们兜在衣服里,满满一大堆。他低头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的皱了皱了眉,但最后还是差强人意的撇撇嘴角。因为枝头凡是开了一点的花都被他摘光了,剩下的都只是些小小的花苞。
他向我走了过来,作势要将怀中的花倒给我。“哪!要开了的花才会更香,你刚才闻的还只是花骨朵呢。”
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他有些生气了,狠狠的瞪着我道:“把衣服摊开,像我这样!”一副跟他父亲一样的命令口吻。
然而我却好像中了魔力般,乖乖的将衣服下摆拉了起来。他小心的将花全数倒在我的怀中,满意的看了看,然后愉快的笑了。那笑容直似朝阳般明媚灿烂,那一瞬间便深深的烙印在我心里,永不磨灭。
“我要出去玩了。”他欢快的吹了声口哨,便转身大踏步向门口走去,还背冲着我摆了摆手以示再见。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禁笑了。
二
一个月后,母亲和那男人如约举行了婚礼。
说是婚礼,其实也只是在家中办了几桌酒席而已。请的都是男方的亲朋好友,我母亲这边只来了几位她年轻时的同学,因为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亲戚可以请。
婚后,我和母亲便搬来了他们家。我们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好带,行礼分外简单。他们家的房子很大,我可以单独住一间,这是唯一令我高兴的地方。只是他们家住在郊区,从此以后上学就很远了,再也不能走路去了。
“那就骑车吧。”母亲这样告诉我。
“可是、可是我不会呀。”我小声的嗫嚅着。
母亲有些无奈,这时那个我已经改口叫父亲的男人走过来道:“叫之浩教她吧。那个小霸王,什么车都会骑。不过,在学会以前也不能让她走路去上学,干脆让之浩骑车带她吧,反正他俩的学校离得很近。”
就这样,我和刘之浩开始了一起上学和放学的日子。
不过,他似乎很不高兴骑车带我。不知道是因为带人很累,还是因为车后带着个小女孩有损他的英雄形象,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总之他只要一带我就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不过两天后,他似乎找到了其中的乐趣。
那就是骑飞车!尽可能的在人多的路上将车骑得飞快,在人群中东躲西闪,遇到紧急情况时再来个急刹车,然后我便狠狠的撞上他的后背,常撞得我鼻子生疼。有时候他又会在人少的路上,故意磨磨蹭蹭的骑“之”字形路线,直到我俩快要迟到时,才又飞快的加速在路上狂冲。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车技,还是只是单纯精力旺盛,又或者纯粹是为了折磨我。因为每当他骑飞车时,坐在后座的我才是最害怕的那个人,害怕撞人、更怕被人撞!我常常吓得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敢看前方,但又会因为不住的担心而偷瞄前方的人潮,然后在眼看就要撞上人时尖叫出声。可是奇怪,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虚惊一场后,我总是在后面对他大吼:“你就不能骑慢点吗?”
他总是嘿嘿的笑两声,不理我。
有时我甚至怀疑我的尖叫才能让他更有成就感,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可以想象他那时奸计得逞后的表情。
一路上不管我怎么劝、怎么晓以大义,或是干脆直接对他大吼大叫、用拳头使劲抡他的后背,但他仍然我行我素,甚至将车骑得更快,吓得我只好又紧紧抱住他,以免被车甩下去,那样会更惨!
就这样,总是一路吼一路叫,最终我还是平安到达学校。在校门口,他总是一个急刹车,停在路中间,引来众多同学好奇的目光。这个时候,我总是觉得很丢脸,匆匆下了车,环顾四周没有认识的同学,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
而他,总是在吹一声口哨后,将车一蹬,在上学的人潮中迅速消失,连再见也不说一声。
而我,总是盯着他的背影,暗暗咒骂几句,这才匆匆跑进学校。
不到几天,班上的同学就已经知道,这两天都有一个别的学校的帅帅、酷酷的男生在接送我。大家议论纷纷,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怪异和不自然起来。
我觉得好懊恼,我的乖乖女和好学生的形象难道就要毁于一旦了?可是我又没法向他们解释,我总不能站起来对着全班宣布,那个人只是我哥哥吧。
唉——这是什么世道,才小学五年级,就已经对这些事情十分敏感了。
我无聊又懊恼的趴在课桌上,不理会周遭探询的眼光和小声的议论,她们想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吧。
“别说了,那是她哥哥,有什么好稀奇的?”一声清脆而爽利的女孩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那边正在议论的一群女孩子的讨论。
我抬起头,看到了那为我解围的正是我最好的朋友——尹燕莎。跟我同姓,不过现在却已经不同了。但她还是坚持叫我尹初夏,她说不喜欢刘初夏这个名字,还是原来的名字好,她会一辈子都叫我尹初夏的。她说这话时,我非常的感动,因为我也讨厌刘初夏这个名字。但是母亲已经通知老师将我学籍上的名字改了过来,所以我不得不在我的作业本和考卷上写刘初夏这个名字。但是在我心里,我仍然是尹初夏,仍然是我父亲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尹燕莎回过头来,刚好对上我感激的目光。我和她相视一笑,无声的会意已在我俩的目光间流荡。
什么是好朋友?
这就是好朋友!
不需要太多语言,就已经相互明白对方;不需要开口,就会主动站出来为对方解围。
“是呀,”尹燕莎继续对那群女孩子小声道,“那是初夏的新哥哥,她刚搬到刘家巷里去住,她有了一个新爸爸,自然会有一个新哥哥了。”那群女孩子立即像一锅炸开锅的油,迅速而热烈的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
我从小没了父亲,她们是知道的,我想她们可能是对我母亲再婚和我有了新哥哥而感到好奇和惊讶吧。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关系,让她们说吧,等她们说够了,以后也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此时,尹燕莎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我课桌前的位子上。我前方坐的是个老实巴交的男生,一看尹燕莎过来,还没等她开口,便自动自觉的让开了位子,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谁叫我的闺中好友尹燕莎同学,长了一副豪爽男儿样呢?个子足足比那男生高了一个头,比我也高了半个头,性格也像男孩子般大方爽朗,喜欢大声说话、大声的笑,不怕引来周遭的目光,就怕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