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4期-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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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别努力了。我怕你再努力云平就不要我了。”丈夫接得也很完美。然后他兴致勃勃地请张威一起吃饭,云平也跟着力邀,张威就打电话把苹果叫了过来。四个人一起吃饭,是张威买的单,说是还云平的媒人礼。举座皆欢。完了之后,丈夫有些热情没使完似的,执意要请客去洗澡,于是几个人又去洗澡。云平夫妇本来可以去小包间洗鸳鸯浴的,想到张威和女友还是未婚,终究有些不好意思,也就只好分头去大间洗。男和男。女和女。
洗澡的时候,云平和苹果边洗边聊。互相夸着身材好,皮肤好,又聊些女人之间的寻常话题。云平果然在苹果的小腹上看到了那道小蛇一样的疤。苹果也注意到了云平的目光,说了自己做过手术的事,坦然道:“很恐怖吧?好在不影响当妈妈。只要张威不嫌弃就行了。”云平忙开玩笑问苹果和张威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怎么会谈到小腹的伤疤问题,苹果居然一一道来:拉手了,接吻了,拥抱了。至于上床……苹果笑了,说:“没有。真的没有。他很规矩的。是我不想对他隐瞒病史才主动告诉他的。”
“他说什么?”
“他说,”苹果的脸上漾着蜜一般的笑容,“有病的人都是更值得疼爱的。”
云平笑笑,展开毛巾,盖在脸上,然后脖颈高扬,迎向盛开的莲蓬头。温泉一样的水流从上而下,扑簌簌地浇灌着她,让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酥软,越来越酥软。
洗完澡,丈夫要送张威和苹果,他们执意不肯。他们是打车走的。上车的时候,云平看见,张威朝她悄悄的,很快的,调皮的,暧昧的,甚至是有些轻浮的,眨了一下眼。这让云平有些懵。记忆里,张威从没有向她这样眨过眼。
一个月后,张威说准备和苹果结婚。一听到这个消息,云平就知道,他好了。想问张威什么时候好的,却犹豫着没问出来。之后就不大容易见到张威了。他忙得要命,装修房子,买家具,选西服,拍婚纱照,订饭店。事儿多着呢。直到他给云平送喜糖的时候,云平才把憋了许久的问题端出来。
“好了?”
“好了。”
“什么时候?”
张威把头略低了低,黑漆漆的眼睛平视着云平。
“就那么想知道?”
“没良心的。关心你呗。”
“那我告诉你,”张威的眼睛里噙着晶莹的笑意,他慢慢地把后面的几个字逮出来,“洗,澡,那,天。”
“为什么?”云平直直地瞪着张威。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了他的,我就好了。”他歪着头,盯着云平的眼睛,“真的好了。”
云平怔了怔。这个家伙。这是什么话啊。看见了她丈夫的,他就好了?然而云平很快悟过来,几乎不敢再看张威的眼睛。这个坏人。她想。这个坏人。
张威依然看着云平。不依不饶的。云平躲了片刻,又觉得这么躲很没出息,便麻着头皮迎上去,继续问:
“和苹果试过了?”
“试过了。”张威笑,“要不,我们也试试?”
“去!”云平一拳打过去,被张威捉住。云平发现,张威的手很热,很有劲道。这真是一双大男人的手啊。
云平使劲儿甩开了。
“不想试?”
“不想。”
“真不想?”
“真不想。”
“不信。”
“再捣乱我告你性骚扰了啊。”
张威把腰弯得更低,探究的,眼睛从下往上地看着云平。云平接住那个眼神,“呸”了他一下,两个人一起笑了。
然后他们一起吃饭。要了酒。一顿饭,吃了很久,喝了很久,坐了很久。等他们走出餐馆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以后,他们不会这么在一起吃饭了。他们都知道。他不是男人的时候,她不是女人。不是男人和女人的时候,一切都可以混沌的,天真的,这天真是躲不了人的,也不用躲人的。他们心里的那点儿东西,也许还称得上是友谊,或是约等于友谊。而现在,他已经又成了男人,她便又成了女人。混沌和天真也就随之消逝。再若要留,是留不住的。即使勉强留得住,也会是矫情,是造作,是自欺欺人。有多少被视作流言的绯闻到最后没有真的影子?被冤枉的有几个?群众的眼睛真的是雪亮的啊。
喝了不少酒,他们都有些醉。他们慢腾腾地走着,走着。后来他们都没了力气。云平给丈夫打了电话,让丈夫来接他们。丈夫问她在哪里?她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不知道。”
他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是啊,他们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感觉真好。空气很清新,每深呼吸一下,肺就像被洗了一遍。他们一口一口地呼吸着。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呼吸过了。
“眼睛有点儿花。”云平说。
“没关系。把眼睛放松,往天上看。能看多远就看多远。这样会舒缓眼肌的紧张感。”张威说。
云平按照张威说的,把头枕在长椅的靠背上,专注地看着天。今天天气不错。虽然没有月亮,却有很多星星。他们一起看着那些星星。一颗一颗的星星像撒开的小米粒,金灿灿的,很好看。他们着了迷地看着那些星星,久久不动。这个夜晚,不会看到流星。他们知道。不是每个夜晚都能看到流星的。他们知道。不过,即使没有流星,能一起这么简简单单地看着星星,也是好的啊。
少许是多少
须一瓜
(本文字数:2945) 《收获》 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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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游兵在厨房里修菜罩子,他希望在老婆起来之前修好。
游兵的父母从外地来了,母亲一来就把菜罩子给弄坏了。她总是抢着做家务,见缝插针地抢,差错因此增多。
那个菜罩子看上去很简单,就像把开合的无柄洋伞。平时看见老婆,揪着伞尖,一拉一压,收放自如。母亲不知道怎么操作的,菜罩子竟收成了合不拢的冻鸡爪,合也不是张也不是。母亲已经是第二次操作失败了。
第一次是母亲刚来的第一天。当时,母亲就很难堪。父亲在旁边像向主人献殷勤一样,强烈指责妻子:不会弄的东西,别想当然乱来。这不是你自己家!母亲讷讷,手里还想努力。可是那个冻鸡爪就是筋骨僵硬。游兵说没关系,没关系,我看看。游兵接过,看那白色蓝色的蕾丝网里面,有个无名指大小的白色塑料芯子歪了,显然是这个关键导致了菜罩子合不拢。可是,游兵颠来倒去摆弄了半天,那塑料芯子不动,菜罩子就是张合不得,死了一样。
游兵暗自惭愧。游兵是个一向被老婆伺候的男人。生活上。老婆照顾自己实在太多太周到了。就说菜罩子,游兵一餐一餐在饭桌上上下,竟从来没动手开合过它一次。依稀记得老婆有抱怨过:吃完你就不能顺手罩上它吗?
游兵用劲掰,死劲拽,菜罩子都扯得变形了。母亲小心说,别把伞骨掰断了。
那时,老婆没有声音地从卫生间出来,一把夺过游兵手里的菜罩子,只听得喀啪两声,菜罩子就紧紧收好了,再一揪,伞腾地张开了。老婆什么也没有说,啪地一按,收了菜罩子,就离开了厨房。
餐桌边剩下游家三人。游兵的父母像孩子一样看着游兵,他们羞惭局促的目光令游兵难受。游兵说,没事,家里的事,她比我懂……
母亲说,你也该学会体贴人了,家里的事互相帮忙做……
父亲说,是啊,孩子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家里也没什么事,不要总累着她忙里忙外……
父母的声量很高,游兵知道,这些话是说给他老婆听的。
父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这次,不是游兵坚持,母亲不会过来治疗结肠息肉。一说要在儿子媳妇家住四十天,他们就畏缩了。游兵打听到这个针灸专家非常有名,说国内外都有病人慕名而来。他还说,支玲也说来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父母在电话那边听了,在揣测“不试怎么知道”一句是儿子加上去的意思,还是媳妇支玲的原话。如果前后句都是支玲说的,那么,媳妇看来是有些真心的邀请;如果后半句是儿子加的,那就说明,媳妇可能只是客气敷衍的话。
他们惴惴不安,担心给儿子媳妇添麻烦,担心自己不受欢迎。
现在,也就是父母来的第三天,这一大早的,母亲又把菜罩子使用坏了。支玲还没起床。游兵上洗手间,就被母亲悄悄叫住了,母亲表情很局促:我们真是老了,又弄不好了……
父亲低声呵斥,是你弄坏的!不是我们……
游兵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到小区下面走走吧,早晨空气好。
可是,直到老婆睡眼惺忪地起床,游兵还在餐桌上摆弄菜罩子。一头细汗,加一嘴没刷牙的口臭,还有说不清道不出的闷火。他觉得这个菜罩子的设计有问题。
支玲在马桶上哗啦哗啦地大声说,你告诉马老师、游老师,菜罩子再这么乱整,修好也白搭!
游兵苦起眉头。
支玲又说,伞骨总弄歪,四边就不平整了,不平整,蟑螂随便都爬进去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游兵想把菜罩子摔地上:大不了再买一个!可是,他不能。他知道,至少父母在这的这一个月,他要小小心心地看老婆的脸色行事了。
二
可乐鸡块。原料:鸡腿四只,生姜两片。配料:酱油、盐、柠檬片少许,可乐若干。
做法:鸡腿切块,用姜片炝锅,后下鸡块、酱油、可乐及少许盐,调好味。大火烧开可乐后改小火焖,待鸡腿酥烂后即可装盆。
备注:这道鸡菜甜香适口,没有勾芡却有黏腻的浓汁儿,即便没有调料的鸡肉部分也在浓稠的汤汁浸润下有滋有味,很适合小朋友吃。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游兵问大家,少许是多少?
办公室老蔡说,就是一点点嘛。
张姐说,不是一点点,是刚好……差不多……按比例,有一点点的意思,但肯定不是一点点啦。
司机小严说,我看到电视上,说少许的时候,厨师都是用碗大的铁勺子,舀一勺子边那么多。那才叫少许。
游兵说,那么,酱油的少许,具体是多少?
办公室里至少有两个人同时回答:
一调羹。
两汤匙吧!
还有一个慢一点的声音说,颜色变黑就够了。
游兵就闭了嘴。一方面,他看得出大家想下班了,一方面,他感到问也是白问,他并没有比发问前明白得更多一点,而且,即使酱油的少许弄明白,盐呢?柠檬片呢?这些少许,也都是令人疑惑的问题。一撮?一小勺?半片?一半?一片半?
少许到底是多少呢?
在收拾办公桌的张姐说,你家里不是有个能干的老婆吗?是不是父母来了,想亲自露一手?
游兵说,小丫头晚上回来,固定要吃“可乐鸡块”。老婆最近旅行团多,没空回来,给我写了菜谱。
对呀,她就是大厨呀,“少许”你问她不就简单啦!
张姐出门的时候,和奔进来的老蔡撞个满怀,老蔡都没空和她说道歉。老蔡说,游主任!杨副总的江西老婆来了!还带一个孩子,在外面哭闹!
游兵一时不明白,张姐说,那带去找杨副总啊!
老蔡不知所措地摇头,似乎要和游兵单独谈。这个游兵懂了,示意张姐先走。张姐知趣,一笑,走了。
老蔡这才说,你不知道,接待台说,昨天傍晚那母子就下了火车,突然来的,直接到了公司,进了杨副办公室,好像吵架了,杨副就把母子俩带走了。刚才母子俩又来了,说,杨副昨晚把他们带下楼,转了两个街角就跑掉了。他们母子找了半夜,最后只好在火车站一个小旅馆住下。现在,那女人在骂,杨副是陈世美。我怕影响不好,把她领进接待室了。你看怎么办?
杨副呢?
早上根本没见人。业务处说,几个文件都没法签,龙总要后天回来。怎办?
游兵打杨副手机。通了,没想到杨副焦躁万分,说,妈的,突然就来!搞突然袭击,不管她!你就说我出差了,要一个月!替我给她三百块,让她赶紧回去!回老家!下午就走!
你昨天怎么中途丢了她们呢?
她非要去我住的地方,这么突然!你说,甄娜往哪里躲?
孩子会不会……
顾不上了!只能让她走。你快替我打发了!越快越好!
接待室墨绿色的地毯上,东一只西一只,是孩子的脏拖鞋,再里面,扔着一个陈旧的牛仔包,也许是当年杨副上大学用的便宜时髦货,现在看起来,又旧又脏,还有点笨拙可笑。孩子大约六七岁,正光着脏脚丫子单脚跳,他对这么干净的地毯发生了兴趣,可是,他的脸上还有眼泪和鼻涕的痕迹。而他的母亲,站在窗前,恨恨地哭泣。女人黑而矮胖,看上去很结实,染着猩红色的头发,却干巴巴、乱糟糟的,好像,刚刚和人扯了一场架。因为哭泣,女人的胖脸更加肿大,看上去的确不好看。
老蔡说,这是我们游主任。
女人说,叫良山来!我是他老婆啊!这是他儿子,他亲儿子啊!
游兵说,嫂子,杨总临时出差了,唔……要一个多月。下次你来,先打个电话……
女人呜呜地又哭骂起来,骗人!骗人!他的心怎么这么狠啊,他是陈世美!
光脚丫的男孩子安静了很久,轻声说,爸爸叫杨良山,不叫陈世美……
红头发的女人,一巴掌打在小家伙脸上,孩子顿时满眼是泪,忽然嘴一咧,哇地大哭起来。女人索性扑上去扭打孩子,孩子钻进圆桌下嚎,女人把椅子放倒,往桌下捅。
老蔡把女人拉了起来。
游兵和杨副总的妻子,恳谈了一个中午。期间,他让人给他们母子买来两盒肉丝炒面,小男孩因为狼吞虎咽,动作过快,一不小心把饭盒打翻,油汪汪的面,毁掉了公司新铺的墨绿地毯。母亲挥起筷子,像打击扬琴一样,准确暴击了已经吓哭的小家伙的手指头,弄得接待室又是哭声嚎声一阵。
终于,杨副的妻子,接过了游兵递上的三百元,提起牛仔包,让孩子穿上拖鞋,跟老蔡叫来的一个临时工司机走了。去火车站。
三
游兵父母都熟悉支玲。支玲原来一直叫游兵父亲游老师。游老师就是游兵和支玲的高中数学老师,当时支玲很怕他。支玲数学不好,家里很穷,哥哥还判过刑,所以,游老师夫妇坚决反对儿子和支玲恋爱。支玲狂追游兵,遭到了游老师夫妇“以学业为重”的严厉批评狙击。后来游兵考上大学,支玲不过成了亲戚的餐馆打杂小内务。游兵母亲说,我们没有门第观念,可是我们游兵就是再不济,也是仪表出众,至少要找个看得过去的吧。言下之意,自然是指支玲相貌也差。支玲是比较黑,单眼皮的眼睛,还有两只薄薄的大招风耳。
但游兵坚持要娶支玲。
游老师夫妇没办法,谈判僵持了几轮,父母妥协。只当鲜花娶了牛粪,最终还是给了儿子媳妇白头偕老的祝福。小两口远离家乡,到了特区自己打拚事业生活,什么都不要游老师夫妇关照。结果一家三口,倒也生机勃勃。一年见个一面两面,大家都变得格外热情客气。日渐老迈的游老师夫妇对支玲越来越好,越来越殷勤。每次回家,洗碗扫地什么活都不让支玲碰。支玲也会淡淡地说,我来我来啦。母亲几乎要勃然大怒,简直要打一架,就是不让支玲干。有时游兵看不过去,说,妈,我们家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