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4期-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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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义三把情书一封一封地看完,有些忌妒那个女孩子,就着急地说,你对人家这么好干什么?人家难道会像你这样用情?钟文清说,又不是等价交换。冯义三不依不饶地问,到底人家对你如何?钟文清说,男女之爱,就要这样蛛丝马迹才好,太明白了就没有了。冯义三说,我没想到还能碰上你这样的人,我以为这辈子再也碰不到了。这样吧,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住过来陪你,这地方你一个人住着我不放心。
冯义三回到家里拿了衣服出来,走过胡裁缝家,只听见里面猜拳划掌声雷动地喧嚷不休。正狐疑着,看见卖蛇的阿二过来了。就问,阿二,这么晚了还出来干什么?阿二说,喏,胡家的区长儿子回来了,在这边招待他几个战友。要吃蛇,叫我马上送过来一条大的。冯义三倒抽了一口冷气,说,阿二,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生皮肤病的人才能吃蛇,其他人是不能乱吃这些东西的。这是规矩!阿二放低了声音说,好人!你不要嚷嚷,现在的人什么都不怕了,还怕规矩?你看着好了,以后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以后人做事也越来越粗糙……我是一只乌鸦嘴,我准备把嘴巴用线缝起来。
冯义三站在胡裁缝家的台阶上思考。胡裁缝对他冯义三不敬也罢了,他到底没什么文化修养。但是他的儿子凭什么把阿清关到精神病院去?凭什么想吃蛇就吃蛇?
独角兽冯义三兽性大发,手里捏了一块沉重厚实的砖头,从屋后的窗户上直接砸到了屋子中间。他听到了许多物体破碎的声音,首先是玻璃,然后是碗盆,还有酒瓶倒地的脆响。在脚步从屋里响到屋外之前,他安然地溜之大吉。古城的小巷就像迷宫,谁也无法在迷宫里抓到一个破坏者。
冯义三高高兴兴地回道观了,钟文清也高高兴兴地开了门。冯义三还没有走进来,先报告了打砸胡家的好消息。他眉飞色舞地刚说到满世界的破碎声,钟文清就在他的鼻尖面前“扑”地关上了门,大门差点碰破了冯义三的鼻子。
冯义三接受不了这个突发事件,他想一拳头擂到大门上。拳头刚竖起来又放下了,他不敢。如果这样做的话,他就完全失去阿清了。他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擦擦拳头,耐心地在门外问,你这么对待我啊?我怎么得罪你了?钟文清在里面平静地说,我不和恶徒往来!冯义三央求,你先开门,放我进去。有话好好说。钟文清斩钉截铁地回答,快走。此地不留人!冯义三妄想事情会有转机,说,我也是为了你啊!难道就没有对与错了?钟文清语声不快地说,我搞不明白谁对谁错,我从来就讨厌说谁对谁错。冯义三问,那人家把你搞到精神病院里怎么说呢?钟文清说,我到了精神病院才知道,精神病人一样也是人。我还要感谢他们送我进去几个月,让我知道这一点。
冯义三听见钟文清的脚步离开门廊,渐行渐远。他倚着大门哽咽着自言自语,哼,你这些话幸亏是我听到。换了一个人,哼哼……
埋怨归埋怨,冯义三还是接受了被人赶回家的事实。他抱着自己的衣服,没精打采地朝家里走。也是活该他这天倒霉,胡裁缝的儿子和他的战友喝多了酒,很晚了还没走。冯义三正好碰到胡裁缝站在门口送儿子和客人上吉普车。胡裁缝看到冯义三回避不迭的目光,突然想起来了,说,冯三,卖蛇的阿二说,我家被砸的时候,房子周围只看见你一个人。冯义三知道,胡裁缝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但是冯义三脑子里出现了钟文清,他想,我是谁?我是光明正大的又仗义又斯文的独角兽冯义三。
冯义三站下来,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的,是我砸的。怎么样?
不消说,冯义三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拳脚。胡区长的一个战友从吉普车那儿跑过来,一面抽出裤腰上的皮带劈头盖脑地打过来,忙里偷闲还伸出脚猛踢冯义三。紧接着又有两个加入踢打的队伍。冯义三在空气里嗅到一股浓烈的白酒味,还有一股陌生而神秘的食物腥味,他想这种腥味大约就是蛇的味道吧,人家说吃了蛇肉就有股蛮劲,怪不得踢打得这么有力气。后来,胡裁缝的儿子推开战友上前看看,说,算了算了,再打就死了。他大约也知道私下打老街坊有点难为情,以后竟没有再追究冯义三责任。
冯义三醒来时身在钟文清的道观里。也是在傍晚,屋檐下滴着水珠,黄昏透过云层降下温暖厚实的光。一个年轻的女子静坐在床边,屋里没有开灯,她的脚边匍匐着一大片黄昏的光,就像踩着黄云一样。她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聪明的宽额,颧骨下面各有一抹甜蜜的阴影。她看着冯义三的目光略略有些不屑。冯义三醒来时一看到她,就明白这就是阿娇。他还明白,阿娇有着那样的目光,一定是个胆大有主见的女孩子。这种女孩子是他不喜欢的,他的前妻阿菊也有这样的目光。
冯义三喊,阿清,阿清。
女孩子站起来,眼睛朝冯义三一溜,说,这里只有阿娇,没有阿清。她的声音清脆动人。她又说,你不是独角兽吗?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她说了之后就离开了屋子。直到黄昏消尽,夜色深沉,阿清才从外面回来,原来他给冯义三抓药去了。刚才的女子确实是阿娇,阿清把她请来照看一下冯义三。
阿清精神焕发地说,我去请她,没想到她马上跟着我来了。过了片刻,阿清又轻轻地说,我刚才抓药回来,她在观后面等着我呢……她说剃头的毛师傅今天晚上到她家里去给她剪辫子,她剪了辫子以后会到观里来的。冯义三刚才听了阿娇那几句话,心里不高兴,这时候就老练地劝导阿清说,女人大凡剪辫子,一定是做了一个什么大主意。我老婆改嫁前就剪了长头发。你没问问她?阿清说,我不问她。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她来看看我就够了,我只要眼前的快乐。等会儿她从药铺的墙后面过来,那里有一个洞,通在假山里,从假山过来就能到我房间。冯义三声音很响地说,那是个淫妇。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淫妇!你沾不得的。她不会真心和你好。阿清愣了一会儿,盯住冯义三看了又看,好像要看穿一个谜。然后说,我是个没有出息的家伙,我这种人从不妄想追求天大的真理。我就知道,自己高兴做一些人家看不上的小事情。冯义三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是把你看得比我自己还重要的。我以前把余自问赵小山他们当老师,现在把你当老师……阿清把手一甩,不耐烦地说,对不住你,我担当不起。
冯义三从床上爬起来,决定离开道观。他走得赌气,所以也不和阿清告别。他在家里心事重重地躺了大半夜,到底放心不下阿清,不知道那个叫阿娇的女子把他哄骗成什么样子了。想去看看观里的动静,又怕没有理由。就从家里找了一把别人送的“胜利”壶,心里打算好了,看见阿清就假说让他看看这把新中国造的“胜利”壶。观里有两把民国时的“胜利”壶,两相比较,看看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地方。这种有趣的话题,钟文清是喜欢的。
道观的大门紧紧关着,冯义三翻墙进去,正好落在药铺里,看到钟文清和阿娇告别的场面。钟文清一揖到底,头抬起来的时候,阿娇已经钻到假山里不见了。他吸吸鼻子,空气里好像留下了阿娇身上的香气,他对着香气飘荡的地方又是一揖到底。冯义三笑了起来,提醒一句说,真是个呆子,人家早就走了。钟文清头也不回,平静地说,我知道她走了。我好好地送她走。因为她再也不会来了,她要去外地嫁给一个老干部了。
冯义三咧开嘴巴暗地里笑了,一刹那嘴巴边涌上许许多多的话,他要说的是,啊!这个女人靠不住吧?你知错了吧?你这样痴心待人得到的是什么?她明明要去嫁别人还到你这里来寻快活,早知道这回事我刚才就替你打她一耳光。真是太好了!这么快就断了往来。从此以后,我冯义三就是你最贴心的朋友……
他正想把这些话源源本本地告诉钟文清,突然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冯义三真是一个俗人。难怪余自问看不上他。
冯义三心中大惊。也不和钟文清说话,急急忙忙地朝外面走,在街上叫了一辆三轮车,坐上去,车夫问他到哪里去。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然后鬼使神差地让车夫把他带到了阿菊改嫁后住的地方。他下了车,在弄堂里惶然四顾。他听见一个老女人在一扇石库门里喃喃地说着以下的一些话——
雨在夜里就停了,天色清亮,太阳也出来了,今年桃花谢了以后就不停地下雨,看今天晴空万里的样子,也许从今以后不会下雨了。
老女人说着这些温柔而知足的话,冯义三在外面听得发呆。他虽说只是一个匠人,但他是好强的。因为好强,所以敏感。他现在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向一个最终的地方靠近。那地方是神赐给有心人的,虚无飘渺,但美妙无比。
他在初生的太阳里慢慢地走。他看见阿菊在一个小院子里洗衣服,就走了进去。阿菊的衣服掉在地上,脸一下子红了。她站起身,镇定地打量冯义三,眼睛直视冯义三的眼睛。她的静穆透露出一个信息:她已感受到冯义三今天的变化。她的静穆还表达着一个愿望:她愿意呼应冯义三的变化。冯义三说,你把花轿让我看看,啥地方坏了我来修修。
阿菊是个聪明有才智的女人,她马上说,不着急。你先喝一杯茶。她的话音刚落,男人就从屋子里出来了,温和歉疚地笑着,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说,先喝一杯茶。我街上去买点心。
这天上午,独角兽冯三在阿菊的院子里给她修理花轿。他坐在黄澄澄的旭日里,也像一棵黄榉一样,尊贵,沉着。政府提倡婚事新办,这顶曾经风光一时的花轿已是历史的遗物,它的前途令人无比担忧。而且,当他再一次看到花轿的一刹那,他明白当年余自问对它的批评是对的,它浮躁,浅显,不是大家手笔。但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冯义三现在诚心诚意地做着修理工作并切切实实地感到快乐,这份快乐与以往的不同,它没有喧嚣,没有伪饰,是独立的,真正属于他自己的。
牛人
田 耳
(本文字数:2782) 《收获》 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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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远处,那个长脚妹子撮响榧子告诉我,晃晃哥,你老乡又来找你。我正拉开一罐啤酒,金属气味比泡沫率先喷在脸上。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从幕布后面冒出来,眼睛粘在跳舞妹子的肥臀上。我举起易拉罐冲来人说,找我吗?这边。来人用了一把力气才把黏稠的眼光从妹子身上扯脱。来人说,李牛人,又见到你了。我是锅村的郭二拐。我说,原来是你啊,但我对他毫无印象。锅村人都叫我“牛人”,但我不可能把整村人记住。锅村这个村,大多数人明明姓郭,村口的牌子上却写着,锅村。我觉得这毫无道理。当然,我不会深入探究这种问题,只要锅村人给我的纸钞是全国通用的,就行了。来人又说,郭大器的妈下午四点去了。你今晚能不能去?这个叫郭二拐的人惴惴不安地看着我,等待答复。我佯作犹疑,其实,哪能不去呢?算一算账就全清楚了,南部酒城给我开的工钱是每晚六十块。现在城里的酒客不肯点唱歌曲,小费也很难搞到手了。而去锅村,每一晚我的收入都不会低于四百块。
我跟郭二拐说,嗯,这个这个,今晚上单位虽然派我演出了,但你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去安排一个傻徒弟顶班。我装模作样走向后门,在卫生间里抽一枝烟。回到原处,我告诉他,摆平了。郭二拐如释重负地笑出来,告诉我说车就在外面等。不要看就知道,又是郭小毛的农用车,“龙马”牌。现在他们都知道我有一辆专车。那些跳舞的妹子,索性把我叫做“龙马晃晃”。山路是那么崎岖,龙马车的底盘又那么地轻若无物,一路跑着,人被晃得浑身肉颤,效果赶按摩机好。
去锅村顶多一个小时。到那里天已断黑,我头晕,把长头发扎起来盘好,戴上帽子。村里最光亮处就是停灵的地方,很热闹,他们有一些在打牌有一些在嗑瓜籽讲话,还有几个女眷在嘤嘤哭泣。很多人我都看着脸熟,名字却记不得,一张口叫人基本上张冠李戴。所以我只有学着小领导的模样,频频挥手并不停地说,嘿,你来啦;嘿,你也来啦。我一打招呼锅村人总是热烈地回应。有后生要我把长头发放出来,甩一甩,我就照办。场面上的气氛更是热烈,锅村人喜欢看我的长发,因为锅村的后生不敢蓄那么长。其实蓄长头发事出无奈。南部酒城的金老板跟我说,你既然唱摇滚,却留小分头,你以为你是黄家驹呀。我剃个光头,老板又说,你这只又扁又小的脑袋还好意思剃光头,你以为你是臧天朔呀?于是我只好任头发自由生长,慢慢地就长了。头发一长麻烦事就多。难洗。现在洗发水越卖越贵,我都有点吃不消了。有一天早晨我甚至拿洗衣粉洗头,试一试效果,感觉还不错,药死一大把虮子。说实话,我真不是一个有钱人。
开唱的时间还没有到。我看见有人在搬动音箱、碟机、彩色电视机等,摆在离死者三丈开外的地方。有人接线,并调试效果。他往话筒吹一口风,吹风的声音按比例放大。接着他不小心吸一口痰,吸痰的声音也按比例放大了。那只乡镇企业制造、锈迹斑斑的话筒已被我使用很多次。锅村有人结婚的时候,死了人的时候和生了孩子置办满月酒的时候,都用那只话筒。它擅长把我一个人的嗓音跑成许多人的嗓音,把独唱跑成合唱。我一直能够在锅村混下去,这只话筒是功不可没的。有时候我很累,或者心情不那么好,就会把碟子上刻好的原声放出来,自己只消对一对口型。锅村人不晓得抓假唱,他们总以为我擅长变嗓音,一下子变成刘德华,一下子又变成张学友……没有这点本事,我在锅村哪能理直气壮地当牛人?
郭大器让我唱刘德华的歌曲。我说,好,刘德华就刘德华。其实唱刘德华的歌非常省力,更何况还有卡拉OK伴奏。我坐在藤椅上唱歌,眼光追逐着电视屏上的字幕,嘴巴就活动开了。锅村人也不怎么听,打牌的打牌,扯淡的扯淡。至于要我唱歌,只是在人多的场合要制造一点声音,这样才显得热闹,才算主人家尽了待客礼数,所谓有场面。仅仅是坐这里制造点声音,我也没几块钱可赚。行情基本上固定下来,唱一晚三百块钱,主要收入还是在于小费。在锅村,小费我可以全拿,不必像在南部酒城那样,金老板要抽取四成。令我宽慰的是,锅村的演唱生意被我一个人包圆了,别的地方歌手即使也能吼几嗓子,削尖了脑袋也钻不进锅村来。这不是我搞个人垄断,是锅村人认旧。
喝水不忘挖井人,每次来到锅村,我都会想起村长郭丙朝。搭帮他的脸面,我才能在锅村混开局面。我只在心里感激他,却不能当面有所表示,因为一旦我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