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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收获-2007年4期-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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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生前,一直把曾祖父和祖父的黑白照片放在桌子上,有时放两杯清茶,有时点三支香。每年清明他都去乡下祭扫,我若有时间,他便带上我,一起坐长途车,路上偶尔谈起往事,大多是关于祖父所遭受的辛酸,与他内心的才情和理想,以及曾祖父的仁厚恩慈,他收养了孩子们,给予他们的恩德。这大概是父亲觉得最为愉悦的一个时间段,与他的长女一起,去看望死去的长辈,只是这个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死去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是带他出去旅行。 
  对生活的困境,他们没有怨言。任时代和命运的车轮丝毫未曾留情地碾压过自己的生活。一切都需默默承受。仿佛那原本就是和时代和命运并无瓜葛的事。是一个人的事。而生死相关的事情,再重大,也只是属于一个家族的事。 
   
  5 客观性 
   
  我记得自己在太平间里,站在父亲的尸体旁边,看到大雨渐渐停止的凌晨,那逐渐发蓝的天色。抱着他,感受到血管和皮肤里似乎要炸裂开来的孤独。那种孤独。那种心碎欲裂,那种无助,又有谁会知道呢。但我终究知道,它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仅仅是属于我的事情。 
  他死去之后,我成为一个在感情上没有根基的人。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遗传自他的天性,使我们能够趋向互相理解。我曾经幻想过,若父亲年老,依旧健在,我也已成年,我们是否可以彼此获得安慰。也许我只是希望他在那里,就跟我小时候见到他的那样,坐在角落里喝一杯热茶,读书看报,我坐在他身边,便会觉得自己明白了他。这样我们都可以得到慰藉。 
  于是在梦里我见到他坐在空无一人的老家小客厅里,潮湿阴冷。他只要见到我进去,坐在桌子旁边,总是笑容满面。梦见要给他买新衣服新鞋子,他很高兴,说,穿上新衣服去见你祖父祖母会很体面。他几乎没有穿过好看的衣服,大半生都在劳碌和落魄之中。于是我便也内心欣喜,觉得终于可以对他有所回报。 
  醒过来之后,坐起身,窗外是暗蓝的天空,凌晨四五点钟。要再三惘然地回想,才能确定,祖父母与父亲三个人早已不存于世。他们的骨骼肌肉化为灰尘,与泥土融为一体。我生活在北方的一个陌生城市里,离故乡一千公里之远。 
  死亡带来的客观性。这种客观性是,面对身心的断裂且无可弥补,生活依旧将以稳定持续的节奏向前进行。世间的悲伤,欢喜,妄想,落空,终究都是会被碾压而过的损伤的尸体,生活的客观性,就是那一往无前的重复运动着的巨大钢轮。它的客观性和秩序,无情并且果断,不会被个人意志更改。它是比情感和幻象的起灭辗转更为重大的事情。必须要被尊重。 
  人需要时时想起这巨大钢轮的客观性,和它所维持着的生与死的秩序。 
  死亡同时让我明白了要随时接受依赖被抽离,希望被破灭,等待被断绝,未来被扼制的世间规则。所有的事情,都是重复的,循环的。这样的痛苦。可是人必须把自己脱离出来,看一看钢轮下幻象被碾碎的肢体。那些四分五裂的终究要化为虚妄的肢体。 
  对生活的景遇,最终我们只能以命运来解释这一切,并最终使自己获得平静,并且依旧相信命运无可辩白的公正性。 
  他们是我的亲人。也是承担着生命创痛的普通人。但是,那种面对磨难打击时高贵沉默的秉性,对孩子的牺牲与深厚的感情,对长辈的尊敬和缅怀,以及不自知的善良和仁厚,在悲剧性的家族命运里,这些特质尤其使人难忘,犹如黑暗底衬上的血色标记。 
  曾经有人为我卜卦,说必须要离开父母,去往远地,才能获得好的生活。越远越好。他也不告诉原因。我后来是一直独自生活在陌生地,却并不是自动的选择,只是觉得某种力量,必须要带着我去往远方。他们生养了我,但我未曾在身边照顾过他们。我是没有家庭没有故乡的人,被某种力量搁置和孤立起来,只为了做完该做的事情。也许这是那股力量的选择。 
  用尽努力,想逃脱某种家族悲剧性,但慢慢地开始明白过来,与之血肉相联,怎么可能与之隔绝。它是一个人精神里的骨头。它在我的血液里早留下标记。 
   
  6 寺庙 
   
  小学二三年级,学校里组织春日出游,由老师带领着去参观古老寺庙。保国寺建在山上,需要拾级而上,彼时下雨天,漫漫清澈雨水从上面蔓延流淌下来,如同无数分岔的河流分支,令孩子们格外雀跃兴奋,涉水而上,嬉戏前行。大家看了庙宇之后,便在廊前的栏杆边坐下分吃彼此带着的面包或话梅,雨水和食物更令孩童们觉得欢欣,身后清冷肃穆的建筑,只是一个衬托年幼欢闹的背景。 
  数十年后,重回此地,看到寺庙大厅保留得近乎完美的纯木结构,颜色沉定,兀自端然,仰首观望良久。窗外雨声依旧淅沥。有人一凿一钻地雕琢出这屋脊,他们早已死去,手工被保留下来。物在,人依附其上的心血和精力,便也存留。假设它没有被重点保护,也被推倒,以至摧毁,那么,曾经无知无觉的孩童,将彻底失去对它的记忆。无人指导他们懂得这些木头的贵重。他们注定与它无法彼此理解。 
  走出门外,看到走廊的青石板上面有遗留的燕子粪迹,点点灰白,心里格外惆怅。 
  对一件事物的价值和体会,人需要经历数十年的百转千折,以心境的曲折作为质地,才能与它互相映衬。美好的,珍重的东西,一般也是脆弱和骄矜的。它不愿意使人轻易懂得。它宁可被毁灭。 
   
  7 记忆 
   
  记忆有时是这样真实。它是一条河流,不能从中间切断,有始有终,源源不断。 
  人的故乡,是他不能再回去的地方。我对故乡与亲人的回忆,就如同我与父亲习惯性保留着那些过期无用的票据和纸张,那些不会再发生的文字的记录,影像的存在,感情的幻象。它们只是一种存在。并且因为经历过时间,获得了彼此的理解,深入的相照,而更增添人的落寞。 
  记忆有时又是虚实不定的,是斑驳交错的。它使我对故乡和童年的追溯,物已非,人不在,已经失去根基。它就如同漂浮在大海上不能回航的废弃大船,熙攘华丽,但只能逐渐下沉,直至无从寻觅。 
  仿佛一个人记得他自己家里的门牌号,但那个家已经拆毁。 
  他所拥有的,只是一种真实记忆的虚空。 
  在那一刻,我是彼时的女童。初夏墙根下绽放的凤仙花,采下它们新鲜的绯红花瓣来,与明矾一起捣碎,把花瓣汁液用叶片绑在手指甲上,伸着十个手指,晚上不能入睡,期待一早看到指甲产生的变化。这样的小小秘密也会让我欢愉难安,对时间充满期待。雷雨降临之前的黄昏,热空气沉闷,有大只异常漂亮的蜻蜓,突然降落在窗边晒衣竿上,抖动透明如纱的双翼,姿态自如,这美丽的昆虫,亦令我内心怅惘,看着它在瞬间,抖了抖翅膀,便翩然远去。 
  在那一刻,我又是一个成年女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醒来,看到窗外的黯蓝天际。曾经跋山涉水而山高水远,也曾困守城市繁华不知何去何从,看过世间风景,尝过人情冷暖。身体是成年的,心是提前老去的,内心有一部分始终属于一个童年期的女童。 
  在梦中,我抬起头,看到南方天空雨水充沛,阳光暖煦,万物生长显出自然焕发的本能。春日墙头有大蓬大蓬的蔷薇攀爬,绿叶丛中带刺的红花在风中招摇,花瓣落满街边石板路。青苔幽幽的石板路,坑坑洼洼,未经修缮,一到雨天,疏松处蓄满泥水。无意踩上去,水花四溅。使人走路格外小心忐忑,不知道哪一步是实处,哪一步又踩着了虚空。路的尽头,抵达一处小天井,高高院墙的上头,但见青天白日。乍眼见到的惊心,世间的清朗风月,如同一种静默的昭示。 
  它说,世界空阔,你总在底处。而这是一件郑重的事。 
  我看到自己带着这样的一种自知之明,转过身,离开了那个大宅。  
黑色的光亮
余秋雨  
(本文字数:2951)       《收获》 2007年第4期 
字号: 【大 中 小】  
  一 
   
  诸子百家中,有两个“子”,我有点躲避。 
  第一个是庄子。我是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他的,当时我正遭受家破人亡、衣食无着的大灾难,不知如何生活下去。一个同学悄悄告诉我,他父亲九年前(也就是一九五七年)遭灾时要全家读庄子。这个暗示让我进入了一个惊人的阅读过程。我渐渐懂了,面对灾难,不能用灾难语法。另有一种语法,直通精神自由的诗化境界。由此开始,我的生命状态不再一样,每次读庄子的《秋水》、《逍遥游》、《齐物论》、《天下》等篇章,就像在看一张张与我有关的心电图。对于这样一个过于亲近的先哲,我难于进行冷静、公正的评述,因此只能有所躲避。 
  第二个是韩非子,或者说是法家。躲避它的理由不是过于亲近,而是过于熟识。权、术、势,从过去到现在都紧紧地包裹着中国社会。本来它也是有大气象的,冷峻地塑造了一个大国的基本管治格局。但是,越到后来越成为一种普遍的制胜权谋,渗透到从朝廷到乡邑的一切社会结构之中,渗透到很多中国人的思维之内。直到今天,不管是看历史题材的电影、电视,还是听讲座、逛书店,永远是权术、谋略,谋略、权术,一片恣肆汪洋。以至很多外国人误以为,这就是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的主干。对于这样一种越来越盛的风气,怎么能不有所躲避呢? 
  其实,这正是我们心中的两大色块:一块是飘逸的湛蓝色;一块是沉郁的金铜色。躲避前者,是怕沉醉;躲避后者,是怕迷失。 
  诸子百家的了不起,就在于它们被选择成了中国人的心理色调。除了上面说的两种,我觉得孔子是堂皇的棕黄色,近似于我们的皮肤和大地,而老子则是缥缈的灰白色,近似乎天际的雪峰和老者的须发。 
  我还期待着一种颜色。它使其他颜色更加鲜明,又使它们获得定力。它甚至有可能不被认为是颜色,却是宇宙天地的始源之色。它,就是黑色。 
  它对我来说有点陌生,因此正是我的缺少。既然是缺少,我就没有理由躲避它,而应该恭敬地向它靠近。 
   
  二 
   
  是他,墨子。墨,黑也。 
  据说,他原姓墨胎(胎在此处读作怡),省略成墨,叫墨翟。诸子百家中,除了他,再也没有用自己的名号来称呼自己的学派的。你看,儒家、道家、法家、名家、阴阳家,每个学派的名称都表达了理念和责能,只有他,干脆利落,大大咧咧地叫墨家。黑色,既是他的理念,也是他的责能。 
  设想一个图景吧,诸子百家大集会,每派都在滔滔发言,只有他,一身黑色人场,就连脸色也是黝黑的,就连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和脚踝也是黝黑的,他只用颜色发言。 
  为什么他那么执着于黑色呢? 
  这引起了近代不少学者的讨论。有人说,他固守黑色,是不想掩盖自己作为社会低层劳动者的立场。有人说,他想代表的范围可能还要更大,包括比低层劳动者更低的奴役刑徒,因为“墨”是古代的刑罚。钱穆先生说,他要代表“苦似刑徒”的贱民阶层。 
  有的学者因为这个黑色,断言墨子是印度人。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了,而我则曾经产生过很大的好奇。胡怀琛先生在一九二八年说,古文字中,“翟”和“狄”通,墨翟就是“墨狄”,一个黑色的外国人,似乎是印度人;不仅如此,墨子学说的很多观点,与佛学相通,而且他主张的“摩顶放踵”,就是光头赤足的僧侣形象。太虚法师则撰文说,墨子的学说不像是佛教,更像是婆罗门教。这又成了墨子是印度人的证据。在这场讨论中,有的学者如卫聚贤先生,把老子也一并说成是印度人。有的学者如金祖同先生,则认为墨子是阿拉伯的伊斯兰教信徒。 
  非常热闹,但证据不足。最终的证据还是一个色彩印象:黑色。当时不少中国学者对别的国家知之甚少,更不了解在中亚和南亚有不少是雅利安人种的后裔,并不黑。 
  不同意“墨子是印度人”这一观点的学者,常常用孟子的态度来反驳。孟子在时间和空间上都离墨子很近,他很讲地域观念,连有人学了一点南方口音都会当作一件大事严厉批评,他又很排斥墨子的学说,如果墨子是外国人,真不知会做多少文章。但显然,孟子没有提出过一丝一毫有关墨子的国籍疑点。 
  我在仔细读过所有的争论文章后笑了,更加坚信:这是中国的黑色。 
  中国,有过一种黑色的哲学。 
   
  三 
   
  那天,他听到一个消息,楚国要攻打宋国,正请了鲁班(也就是公输般)在为他们制造攻城用的云梯。 
  他立即出发,急速步行,到楚国去。这条路实在很长,用今天的行政区概念,他是从山东的泰山脚下出发,到河南,横穿河南全境,也可能穿过安徽,到达湖北,再赶到湖北的荆州。他日夜不停地走,走了整整十天十夜。脚底磨起了老茧,又受伤了,他撕破衣服来包扎伤口,再走。就凭这十天十夜的步行,就让他与其他诸子划出了明显的界限。其他诸子也走长路,但大多骑马、骑牛或坐车,而且到了晚上总得找地方睡觉。哪像他,光靠自己的脚,一路走去,一次次从白天走入黑夜。黑夜、黑衣、黑脸,从黑衣上撕下的黑布条去包扎早已满是黑泥的脚。 
  终于走到了楚国首都,找到了他的同乡鲁班。 
  接下来他们两人的对话,是我们都知道的了。但是为了不辜负他十天十夜的辛劳,我还要讲述几句。 
  鲁班问他,步行这么远的路过来,究竟有什么急事? 
  墨子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讲话策略,就说:北方有人侮辱我,我想请你帮忙,去杀了他。酬劳是二百两黄金。 
  鲁班一听就不高兴,沉下了脸,说:我讲仁义。决不杀人! 
  墨子立即站起身来,深深作揖,顺势说出了主题。大意是:你帮楚国造云梯攻打宋国,楚国本来就地广人稀,一打仗,必然要牺牲本国稀缺的人口,去争夺完全不需要的土地,这明智吗?再从宋国来讲,它有什么罪?却平白无故地去攻打它,这算是你的仁义吗?你说你不会为重金去杀一个人,这很好,但现在你明明要去杀很多很多的人! 
  鲁班一听,难于辩驳,便说,此事我已经答应了楚王,该怎么办? 
  墨子说,你带我去见他。 
  墨子见到楚王后,用的也是远譬近喻的方法。他说,有人不要自己的好车,去偷别人的破车,不要自己锦衣,去偷别人的粗服,不要自己的美食,去偷别人的糟糠,这是什么人? 
  楚王说,这人一定有病,患了偷盗癖。 
  接下来可想而知,墨子通过层层比较,说明楚国打宋国,也是有病。 
  楚王说:那我已经让鲁班造好云梯啦! 
  墨子说,云梯未必管用吧。他与鲁班一样,也是一名能工巧匠。他就与鲁班进行了一场模型攻守演练。结果,一次次都是鲁班输了。 
  鲁班最后说:要赢还有一个办法,但我不说。 
  墨子说:我知道,我也不说。 
  楚王问,你们说的是什么办法啊? 
  墨子对楚王说:鲁班以为天下只有我一个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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