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收获-2007年4期 >

第52章

收获-2007年4期-第52章

小说: 收获-2007年4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没有家庭住址,只有信箱和分信箱。信件都由室内助理员从传达室拿来再转),往往是室内室外的同志一轰而上抢着看,当时没有看到的只好排队预约。有些材料我都没能先看到,就给其他同志抢去了。那时还真感谢小旭,能给我们寄来说出我们心里话,使我们激动不已的资料,在乌云滚滚,非常迷茫的日子里,使我们看到了一点光明,看到了一点希望。 
  这段回忆在时间的记忆上肯定是有误差的,蛐蛐儿写“总理遗言”是在1976年2月5日“狗肉聚会”之后,他不可能如李君励回忆的在“1976年1月”就将“总理遗言”手抄本寄给姐姐。但李君励说的“现在我记不清他是同时还是分次还给我寄过其他一些资料”这句话从某种程度解释了她在时间先后的记忆上所产生的误差。倒是紧接在这句话后面括弧里的关于高教部长蒋南翔的文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从侧面佐证了蛐蛐儿回忆文字的首页上“蒋南翔”的名字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它肯定是蛐蛐儿记忆深处一道无法抹去的深刻印记,也可能是触发蛐蛐儿回忆那段历史的标志性的起点。从这一点上看,大耳朵说的蛐蛐儿“认真和不认真时写出的字完全不一样”这句话可能不无道理,这首页上歪歪斜斜的文字也有可能真的是蛐蛐儿写的,那接下来的疑问是:蛐蛐儿为什么要否认是他自己写的呢?他为什么又要用两种完全不同的字体来撰写回忆文章呢?当我问蛐蛐儿他的回忆文字是什么时候写的,他又为什么要说是几年以前写的呢?是真的脑子一时糊涂产生的失忆,还是又一次有意识的说谎呢?如果是说谎,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我急于解开这些谜团,我想也许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能否打开解密蛐蛐儿的通道。我拿起手机,走到凉台上,悄悄地拨出了“86633018”这个电话号码。一串动听的音乐声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伴随着音乐说:您好!欢迎致电浙江中医药大学,你的来电正在等待接听中……我连续拨打了三次,都是同样的女声和音乐。我一时想象不出浙江中医药大学和蛐蛐儿之间有什么关系,停顿了一下,又在这个电话号码前加拨了010,我想,蒋南翔生前生活在北京,这个电话号码或许和北京方面有什么关联?拨了两次,话筒里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声音,显然,这是一个空号。我失望地关上手机,从凉台回房间时一只蚊子趁势从纱门缝隙里钻了进来,房间里立时有了嗡嗡的蚊子叫声,它让这间昏暗燥热的房间更显得郁闷无比。我知道我的一连串疑问很难从蛐蛐儿嘴里得到答案,我只有在重返1976的琐琐碎碎中寻找蛛丝马迹。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看来我只有暂时绕开这个话题了,因为我还有其他更需要弄清楚的事情,今天难得J也在这儿,一个曾经存疑了很长时间的问题,趁两个当事人都在,我得赶紧求证查实。 
  “蛐蛐儿你还记得那个高高大大的陈公安吗?” 
  蛐蛐儿依旧是迟缓地摇头,眼里的神色像孩童一样单纯。 
  “你怎么会不记得呢?在市局关押的时候是他参与审问你的呀!那你还记得另一个瘦瘦小小,眼睛像电灯泡一样闪闪发亮的陈公安吗?” 
  蛐蛐儿仍然摇头。 
  我有些沮丧,面对蛐蛐儿安然无波的眼睛,我依旧无法判断他是真的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还是不愿意重复辛酸往事。我那位老友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当代“华子良”,我觉得蛐蛐儿和“华子良”虽然没有任何可比性,但他们面对外部世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自闭,这中间可能有某种相似的内因。 
  我看看坐在一旁一直不说话,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蛐蛐儿的J,悄悄地和她耳语:我能将我们给蛐蛐儿过生日那天你说的那些话重新问蛐蛐儿吗?J没有正面回答,却用眼神给了我默许。 
  我拿出那本红塑料封皮,像极了“文革”中几乎人手一册的红宝书《毛主席语录》袖珍本一般的日记本,这是J在2006年12月26日蛐蛐儿生日那天交给我的,是她珍藏多年的记载着她最美好也最伤心的初恋的文字。 
  给蛐蛐儿过生日最初是我提议的。从1976年二十三岁的蛐蛐儿写出震惊中外的“总理遗言”,到2006年跨入知天命的蛐蛐儿只能与轮椅相伴,三十年的日子流水一样淌过,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了一个蹒跚臃肿的残废,生命的大悲喜就蕴藏在这无声无息流淌的过程中。一个人的生日是刻录他生命年轮的底版,我知道蛐蛐儿离开这个喧嚣的社会已经太久,这些年来他生命的底版上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让他回味和咀嚼的东西,倘若我们这些“总理遗言”案的当事人在三十年后一起为他庆贺生日,或许会给他单调乏味的幽居生活带去一丝色彩。 
  2006年12月26日,大家商定选择离蛐蛐儿家最近的“张生记”给蛐蛐儿过生日。 
  下午,J给我打电话,说生日蛋糕和鲜花她会准备的,叫我们谁都不用管了,又让我提前一点去,说我们俩一起去点菜,我说好。 
  我五点一刻到达“张生记”时,J和蛐蛐儿早已在那儿了。蛐蛐儿那天显得特别精神,穿一件红黑两色的夹克衫,气色红润,若不是坐着轮椅,你几乎看不出他是一个病人。陪同蛐蛐儿来的护工葛师傅告诉我们,蛐蛐儿知道大家要为他过生日的消息高兴得睡不着觉,从下午开始就要葛师傅给他洗头洗澡换衣服,四点不到就嚷嚷着要出门,这会儿已经在“张生记”等了快一个小时了。我看到墙角的柜桌上摆着硕大的蛋糕和美丽的鲜花,J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蛐蛐儿。显然,她也早就到了。 
  我和J一起点菜,平时经常有应酬的我早就腻味了大鱼大肉,下意识地点的大多是清淡的素菜,和几味家中不太易做的海鲜和汤煲。J在我点完之后果断地又加了几样在我看来如今几乎已经没人爱吃的菜:东坡肉、叫花鸡、红烧蹄膀。我说,东坡肉那么肥,叫花鸡和蹄膀那么腻,谁吃啊?J说,他吃,他爱吃肉。吃不完给他打包带回去。J说这话时,蛐蛐儿一直坐在轮椅上傻乐,我想,J是真正知道和了解蛐蛐儿的。 
  六点过后,我哥哥瓜子,阿斗和他的妹妹小利,晨光和他的姐姐欣荣,还有毛宁、大耳朵,大家陆续走进来,每个人都大声地和蛐蛐儿打招呼,这个说蛐蛐儿气色好,那个说蛐蛐儿精神佳。蛐蛐儿一直在笑,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但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这完全是一场老朋友的聚会,而这些老朋友几乎都是和他共同经历过1976年那场牢狱之灾的难友。入座时,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大家就让J坐在蛐蛐儿的旁边,蛐蛐儿的神情就像一个天真的大男孩,无邪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她的脸红了。大家张罗着给他俩拍照,我注意到J还是很矜持地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然她看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情,但那温情里显然已没有波澜,三十年的人生磨难已经熨平了J情感世界里的褶皱,虽然这样的褶皱当年曾将她的心戳得百孔千疮。 
  在我心目中,J和蛐蛐儿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南北两极。蛐蛐儿在学校时是有名的风流才子,英俊倜傥,才华横溢,有许多女生都在心中暗恋着这位白马王子。参加工作以后有更多的漂亮女孩围着他转,他天生就是被爱情包围被爱情宠坏了的那种男孩。而J却不是那种靓丽抢眼浑身会放电的女孩,她个子不高,相貌也不算特别出众,但却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气质。她原本也是一个性格开朗健康阳光的女孩,但很长一段时间,由于父亲被打倒的原因,她变得少言寡语。她有一双像湖水一样深不见底的眼睛,但那眼睛总被一层淡淡的忧伤笼罩着,谁也无法看清那忧伤背后是什么样的风景。印象中,J除了和一个叫明的女生总像姐妹似的结伴而行,几乎不和其他同学来往。蛐蛐儿和J从哪方面看似乎都没有理由走到一起。 
  我曾不解地问过大耳朵:我一直以为我哥哥、阿斗、晨光和蛐蛐儿是最要好的朋友,可为什么在蛐蛐儿的日记本中,你的名字却出现得最多呢?大耳朵说:那是因为蛐蛐儿生命中走进了一个女孩,他恋爱了,爱得不能自拔,爱得痛苦不堪。那时候,阿斗在外地路太远,鞭长莫及;瓜子太严肃,历来对风花雪月不屑一顾;而晨光年纪又太小,情窦未开,蛐蛐儿苦恼的爱情无处可以倾吐,他只有和我说。 
  我说,你说的那个女孩自然就是J了,蛐蛐儿真的那么爱她吗?有那么多漂亮女孩围着他转,他怎么偏偏就爱上其貌不扬的J了呢? 
  大耳朵说,嗨,你们只看到蛐蛐儿表面上风流才子的一面,其实他骨子里是非常传统的。他传统吗?我有些不以为然。蛐蛐儿的风流成性是出了名的,在上中学那阵他就喜欢拽女生的辫子,看到身材姣好的女生背影,他一定会追上去,跑到人家背后大叫一声“啊!”那些身材娇好的女生往往都会吓一跳,尖叫着回过头来。其实,看那些回过头来的脸蛋,才是蛐蛐儿的真正目的。若是碰上漂亮脸蛋,蛐蛐儿会乘胜追击;假如相貌平平,甚至长得有点困难,蛐蛐儿也不会让人有所觉察而难堪。让蛐蛐儿屡试不爽,愈试愈勇的是,没有一个女生因为蛐蛐儿的放肆和唐突而生气,几乎每一个被吓一跳刚要生气的女生只要发现大叫者是蛐蛐儿,都会娇嗔地莞尔一笑,令蛐蛐儿神酥骨痒。而惟独有一个女生,蛐蛐儿在她面前从来不敢造次,这个女生就是J。按说她和我哥同在一连五排,和二连三排的蛐蛐儿严格意义上说距离本是比较远的。而且J是那种总是隐在人后,像一片绿叶躲在树丛中,一点不愿意张扬的女孩,人尖子一般的帅哥蛐蛐儿眼睛从来都是朝天上看的,他怎么会注意到像树叶一样,只有等露珠滴在它身上,太阳照到它的时候才会发出光亮的J呢?蛐蛐儿是否在上中学时就已经喜欢上J我不知道,然而中学毕业后蛐蛐儿和J被分配到同一个生产建设兵团,这我早就听说了。虽然J和蛐蛐儿周围的女孩子相比长得不算漂亮,但她身上特有的一股气质对蛐蛐儿很有吸引力。大耳朵曾经问过蛐蛐儿:J又不漂亮,你为什么就喜欢她呢?蛐蛐儿说:她有才气,也很有主见,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大耳朵说:那阵子蛐蛐儿是真的掉进去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蛐蛐儿为了一个女孩子这样神思恍惚,寝食不安。他和女孩子大多都是逗逗的,从来没有认真过,等他把女孩子热情挑起来了,那他一准逃之夭夭。惟独对J,蛐蛐儿动了真情。 
  大耳朵对蛐蛐儿的评价恰恰也是J对蛐蛐儿的担忧,这样的担忧让她对蛐蛐儿退避三舍,她是个对感情非常专注和认真的女孩子,她其实心里非常喜欢蛐蛐儿,无论是他俊朗的外貌,还是他挺拔的身材;无论是他丰沛的才华,还是他浑厚的男中音,早就在她心中最隐秘的柔软处荡起了涟漪,但她在蛐蛐儿面前从来表现得非常理智和冷静。也许正是这种理智和冷静与别的女孩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巨大的反差,让自恃甚高的蛐蛐儿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孩反倒有一种敬佩。 
  然而,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总是这样阴错阳差,两个彼此都已深深走进对方心里的男女,却总也绕不过隔在他们中间的一层层迷蒙的纱幔。现在的年轻人可能绝对无法体会和理解这样的情感,在他们看来可能三下五除二就可以表白搞定的爱情,在那个年代里却有着迈不过去的沟沟坎坎。J面对着高大英俊才华横溢的蛐蛐儿心中没有一点自信,她根本不相信被那么多漂亮女孩包围的蛐蛐儿会真正地爱她,在蛐蛐儿面前,她缺乏安全感。她的理智和冷静让她在自己和蛐蛐儿之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蛐蛐儿面对这堵无形的高墙六神无主,他只有去找大耳朵。 
  那次生日宴会上蛐蛐儿的胃口极好,看来J确实是深谙蛐蛐儿的,蛐蛐儿对我点的那些海鲜和汤煲似乎不感兴趣,却对东坡肉和叫花鸡情有独钟。他一连吃了两块硕大的东坡肉,又吃了一只鸡腿,当他还要吃另一只鸡腿时,J给他夹了一大筷青菜,说,吃点蔬菜,肉带回去,明天再吃,别一下子吃撑了。 
  我注意到大家都吃得很少,每上一道新菜,大家就转动转盘将菜转到蛐蛐儿面前,大家都争着给蛐蛐儿夹菜,都希望蛐蛐儿能多吃一点。虽然谁也没说,但大家谁都知道现在蛐蛐儿每个月的病假工资拿到手的只有一千多一点,而护工的工资就要七八百,还要房租、水电,日常花销,吃只能压到最低水准线了。我们去蛐蛐儿家中看他时,发现电话高高地挂在墙上,蛐蛐儿这样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显然无法够着居高临下的话筒;蛐蛐儿和外界几乎是隔绝的,他能消磨时光的就是看书和看电视。但我们注意到房间里的灯光昏暗,日光灯的瓦数大约不会超过二十五支光。电视机的遥控器放在远离蛐蛐儿床边的地方,可以想象蛐蛐儿即便想看电视他也无法打开电视机。我们曾因电话电灯和电视的问题问过蛐蛐儿的护工葛师傅,并表示我们可以想办法改变这一切。葛师傅说,电话挂得高是怕他没完没了地打声讯电话;不让他看电视是怕他受刺激;而灯光暗就是让他少看书,因为看书毁眼睛。葛师傅说得都很在理,我们没法说蛐蛐儿需要的不是这样的生活,但我们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切也许和蛐蛐儿窘迫的经济有关。面前这一桌在我看来再平常不过的家常酒菜,对蛐蛐儿来说却无疑是一顿盛宴大餐。瞧他吃个没够的样子,我心里涌上一阵无以名状的心酸。当生日蛋糕端上来,J在蛋糕上插上蜡烛并一根根点燃时,机灵的服务小姐适时地关掉了电灯。大家在红黄的烛光里共祝蛐蛐儿生日快乐,并一致要求蛐蛐儿为自己五十三岁的生日说几句话。蛐蛐儿虽然几乎不说话,行动迟缓,但他清纯的目光告诉我们他的脑子是清楚的,他的内心是明明白白的。 
  果然,在大家期待了很长时间后,蛐蛐儿缓缓地说出了一番让大家都很震惊的话:今天和你们坐在一起我出乎意料的高兴,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我感到这辈子没有白活。就算是前面的路再难走我也有信心走下去;前面的事情再难办我也有信心办下去。 
  昏黄的烛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影影憧憧,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是容易让人产生幻觉,也容易让人充满勇气的。J在烛光里站起来,打开了那本小红宝书般的日记本,给大家念了一首当年她抄在日记本上的俄罗斯诗人莱蒙托夫的诗: 
  我们分离了,但你的肖像 
  依旧在我的心坎里保存; 
  有如韶光留下的依稀幻影, 
  它仍愉悦着我惆怅的心灵。 
  我把自己又交付给新的热情, 
  想要不再爱它了,但我却不能, 
  正如一所破烂的殿堂——依然是庙, 
  一幅扯下来的圣像——依然是神! 
  她念完了,谁也没有说话。大家都沉浸在深深的感动中,说实话,现实生活中已经很难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产生一种共同的感动了,感动这个词在很多场合是一种矫情的代名词,然而这一刻,每一个人的感动都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人想到,一口掩埋了三十年的爱情深窖,一旦打开,里面的温度依然烫人。 
  当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她的眸子里有光在闪动。她看了一眼蛐蛐儿,然后对我们大家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也已经人到中年,现在回过头去看自己当年的感情,没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