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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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谁呀?”
朱亦龙这个没教养的无赖,哪一次拿起听筒都不知道说:
“您好!”只会“喂、喂,谁呀?谁呀?”
我就对着话筒骂他是狗东西,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我?他就说,月娥呀,你给我仔细听着,我这也是为咱们能过上好日子。你想想,你今年四十三,我今年四十五,到哪一天你一下岗,还待在那山沟沟里,你说我怎么能再去找你?我说,你不能来找我,我会去找你。反正一下岗,我有的是空儿。
“哈哈哈!”朱亦龙在那头一阵大笑。“你到那会儿就找不到我了。”
我说:“为什么找不到你?你还能躲到爪哇国去?”
朱亦龙说:“你想想,杨罗亭是市经委主任,是我们兴隆鞋业公司的顶头上司,他要我办件小事,我不能尽心尽力,我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
这话一下把我噎住,心想这朱亦龙也有他的道理。如今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朱亦龙不替杨罗亭办事,他还能在他管辖的公司里混个小科长?
罢罢罢,我是被逼梁山了,对着话筒有气无力地说:“行呀行呀,你给那个姓杨的回话,咱们约个时间见见面,我听听那狗日的有啥要求再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变得高兴起来:“好啊,好啊!你早说这句话,也省得我操心呀!”
我说:“你别高兴太早!你给我马上滚过来,这事难度太大,我们合计合计再说吧!”
那无赖就无赖透顶地笑起来:“嘻嘻,遵命,遵命!我就知道你想合计个啥,我会很好跟你合计合计的。”
洪月娥——
一走进龙宫酒店大堂,我就像孙猴子一样有了分身法,亮锃锃的大理石地面上有许多鲜亮的洪月娥,镀金的大圆柱上有许多拉长了的洪月娥,四周哈哈镜上还有许多胖得不成样子和瘦得不成样子的洪月娥。我真像进了龙王爷的水晶宫,看得眼花缭乱,脑袋晕晕糊满了糨糊。
“走呀!傻站着干啥?”朱亦龙扯一扯我的胳膊说。
我说:“我的妈呀,这酒店真漂亮!”
朱亦龙轻声说:“别傻看了,傻看会被人家笑话,走!”
朱亦龙领着我上了电梯,挺熟练地用手指头在墙壁上戳了两下,电梯自动关上,又自动上升,我们就哧溜哧溜上了十八层的旋转餐厅。朱亦龙问一个穿着大红旗袍的小姐,经委杨主任订的包厢是哪一间?小姐说,噢,先生,您好,杨主任订的包厢在伦敦。请跟我来吧!
我心里纳闷:看你牛的,西源市一个小山城,哪里有什么“伦敦”?
领班小姐前头走着,像风摆杨柳,紧包在旗袍里头的小屁股蛋一扭一扭,一双白晃晃的大腿一会儿亮出,一会儿又掩上。我睇了一眼朱亦龙,见那色鬼的眼神早就直直的。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就看见一路经过一些小房间的门头上,悬挂着什么“东京”、“纽约”、“巴黎”、“柏林”、“莫斯科”,七弯八绕的,最后才到了“伦敦”。
小姐说:“请进!就在这里。请先用茶,杨主任一会儿就到的。”
我一边啜着香茶,一边打量小包厢里装修得真高级,还有电视、音响等等设备,不由十分惊讶:“我的天,这样的地方,吃一餐饭要花多少钱?”
朱亦龙说:“看你怎么吃?光吃饭,一人也就一两百块吧。
如果要来一次‘一条龙’服务,那可得大几千。”“什么叫‘一条龙’?”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你不信?”我真有些委屈,说:“你想想,我一个长年蹲在山沟沟里的监狱警察,一个月才几百块钱,没人请我,我敢进这种酒店?”
“可怜可怜,你们这些看羊狗!”朱亦龙虽然也当过监狱看守,却极端蔑视监狱看守,总骂我们是“看羊狗”。他又仔细跟我解释:有大“一条龙”—这酒店里有住宿部、餐饮部、桑拿部、歌舞厅、保龄球馆,吃、住、玩、乐齐全,这是大“一条龙”。这么逛一次,至少一两千。小“一条龙”呢?是指每个娱乐项目的所有程序,比如歌舞厅,有陪歌陪舞陪酒甚至陪睡的,这是小“一条龙”;再比如洗桑拿,有脚按胸按全身按摩等等,这是按摩“一条龙”。这么玩一次,一个人也得大几百上千块。
我像城隍庙里的无常鬼,舌头吐得长长的缩不回去了。
朱亦龙说:“你不要大惊小怪,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叫人不认识了。谁叫你只会当个穷警察,可怜巴巴过一辈子。”
正说着话,杨主任杨罗亭就到了。朱亦龙马上站起来,把我介绍给他。他连声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今天市委张书记专门找我谈工作,一谈就是一下午,迟到一步,让二位久等了!”
听他那口气,他无疑是西源市一个有斤有两的角色。这一点我略知一二,在官场上混的人,都爱开口闭口扯上一两个大人物,好抬高自己的身价。
寒暄一会儿,杨罗亭递过菜谱请我点菜。我瞟了瞟那菜谱,都是百把两百块一盘,我哪敢点啊。朱亦龙接过去,什么龙虾、鲍鱼、石斑鱼、鳕鱼来了一大堆,还要了一瓶茅台。这家伙真是久经沙场,“宰”起人来一点不手软。
杨主任频频给我们敬酒,一再解释把梁佩芬弄出去看看病,实在算不了一回事,要我放一百二十个心。他说,梁佩芬虽然出了点事,省市领导都是想保一保的。当了十多年的县市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么,都是那些新闻记者可恶,捕风捉影捞到一点材料,匆匆忙忙捅出去,领导们只得“挥泪斩马谡”了。现在把她保出来看看病,也是领导的意思,只是这事操作起来,只能由家属出面,不能由组织出面。所以,今天略备薄酒,衷心感谢二位!
杨罗亭戴一副金边眼镜,模样儿斯斯文文的,但说起话来却大模大样,还有点装腔作势。可不像我见过的许多罪犯亲属,见着女监警官只顾低三下四,磕头作揖。不,杨罗亭还是官架子十足,一口一个上头,一口一个书记,不像是他求人办事,只是生意场上平起平坐地谈一笔交易。我也不跟他较真,不冷不热不卑不亢地听着。心想,就算你是个有来头的人物,可你又不是监狱长,我要听你的?
到了酒足饭饱的时候,杨罗亭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反正是酒话连篇了。他说:“洪大队长,老余这家伙真不够朋友。
他跟你闹恋爱已经闹到热火朝天,还跟我保密!咳,我要是早知道你们有这层关系,我还去找章彬彬?算球去吧!我和老余不仅是上下级,还是铁哥们呀!她章彬彬算老几?老二,对吧,是老二;在女监第五大队,你洪大队长才是老大,才是第一把手。有你洪大队长一句话,事情就好办了!对不对?”
我虽然已经喝了几杯酒,还是心明如镜。我才不怕你给我灌迷魂汤。我说:“杨主任,你不明白监狱的规矩,大队长说话算个啥?上头还有狱政科,还有监狱长,还有监管局,还有司法厅我不过是最基层一个跑腿的小角色。”
杨罗亭说:“现官不如现管,你这大队长才是实权派!噢,哈哈!好,好,咱先不说这事,喝酒,喝酒!”杨罗亭左劝右劝,朱亦龙在一旁帮腔,我又贪茅台上口,不觉就喝了个半醉。散席后,朱亦龙把我扶上了杨罗亭的小轿车。
杨罗亭说:“走,我带你们去逛逛大街。”
这一餐饭,我们从下午吃到晚上。从大街穿过的时候,我看见西源市四周的山头全黑下来,城里的路灯、广告灯、霓虹灯,一盏一盏亮了,街道上泼满了亮光。
一会儿,我们就到了近郊一个新开辟的住宅区。水光闪闪的清源河从这里静静流过,远处横着一座不高的小山。在那山水之间,也不知是啥时候,忽然建起一大片非常漂亮的洋房。爬满青藤的围墙外面,挂着这个“花园”那个“花园”的牌子。车子从那些“花园”跟前走过的时候,杨罗亭指指点点告诉我们,这一溜儿叫“乡长街”,那一溜儿叫“局长街”。那些青砖楼房,都有宽敞的阳台,闪亮的门窗玻璃,五颜六色的马赛克贴面,我就想住在里面有多舒服,多惬意!像望见梅树林直想淌口水,我心里禁不住酸酸的。
朱亦龙对准我的耳根悄声说:“一个乡镇长,一个科局长,多大的芝麻官儿?还不跟你们女监大队干部一般大,能有几片工资?哪有钱在城里建楼房?咳,你们哪,守着个油罐罐也不会偷油吃,馋死饿死活该!”
这个无赖,不是明目张胆教唆我犯罪吗?我在他的大腿上使劲掐了一把,朱亦龙才赶快闭了嘴。
一会儿,车子到了江边,就看见沿江出现一幢幢小别墅,躲在一片玉兰花、梧桐树林中,啥牌牌也没挂。朱亦龙说,老百姓叫它做“常委花园”,凡是上了副市级的干部,就有权享有一幢这样的别墅。
我轻声问道:“这么说,梁佩芬的家也在这里?”
杨罗亭说:“是的,梁佩芬当副市长的时候,也在这里分到一幢小别墅。她现在虽然去蹲大狱了,但是房产并没有没收,我们一家还住在这里。”
我一听心里直冒怨气:梁佩芬,你他妈的心真黑!公家分给你一幢小别墅,一点不亏你欠你的了,你还去贪污受贿几十万?
我干了二十多年警察,虽说肩上扛着两杠三星了,可还在山沟沟里住着破房子,你说我冤不冤啊?
朱亦龙摇下车窗玻璃问道:“杨主任,呶,那幢窗子里透出灯光的小别墅,就是你家吧?”
杨罗亭把车速放慢了,很有几分得意地说:“是的。书记和市长就住在我们家前后座。”
朱亦龙又问:“请我们去你家做客?”
“不,”杨罗亭说,“我家如今冷冷清清的,怎好接待你们呀!
我带你们去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看看。”
杨罗亭的车子继续往前开。一会儿,到了城东边一个崭新的住宅区,牌子上写着“蓬莱花园”四个大字。杨罗亭介绍说,这里依山面水,环境优美,像蓬莱仙境,所以叫“蓬莱花园”。能在这里置业安家的,都是西源市的大款爷。杨罗亭说他花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在这里购下一个单元,今天难得有空儿,就请我们来赏赏光。
整个小区灯光稀落,可见没几户人家搬进来住。我们下了车,杨罗亭在前头带路,摸黑走过一段麻石小道,又摸黑找到一幢六层小楼,再摸黑上了几层楼梯。杨罗亭掏出钥匙摸黑开了房门,然后,啪啪啪地一连揿亮几个开关,房里大放光明。
我一下就傻傻地愣住了。我看朱亦龙也是。尽管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很可能也没见过这么气派这么豪华的好房子。
这是一套三室二厅二卫的单元房。客厅足有四十多平方,大得可以开家庭舞会,能摆上五桌酒或五张麻将桌。地板铺着黄橙橙的金刚木,从墙角、墙壁和天花板上射下的彩灯,五颜六色,叫我的眼睛一下子不能适应,要搭起凉棚眯缝着眼,才能看清朱亦龙那喜滋滋的傻×样。
杨罗亭问朱亦龙:“怎么样,老余,洪大队长,满意吗?”
朱亦龙嘿嘿笑着:“满意又怎样?不满意又怎样?”
杨罗亭说:“只要你们满意,这套单元房就归你们了!”
朱亦龙就拿傻迷迷的眼神来瞟我:“月娥,你看怎么样?杨主任成心要逗我们哩!”
杨罗亭认真说:“怎么是逗你们啊!真的,老余,这是我送给你们俩的结婚礼物。”
我看朱亦龙馋得舌头发木,话也不会说了:“这、这你看呢,月娥?”
我犹豫着说:“不行,我们哪有福分住这样好的房子?”
杨罗亭说:“老余,洪大队长,这房子是我诚心要送给你们的。实在对不起!你俩的好事,我知道得太迟了。要早知道,我早早就该给你们解决房子。我不仅是你老余的上级,咱们还是铁哥们呀!你们不是大龄青年,而是大龄中年,不给你们解决房子办喜事,我这做领导的能安心吗?”
我还是一个劲推辞:“不、不、不!杨主任,我们怎好无功受禄。”
朱亦龙也假客气地推辞说:“不、不!杨主任,你要我们办…事,吩咐一声就成的,这房子”
“你们误会了!”杨罗亭一脸严肃。“我给你们送一份厚礼是一码事,请你们为梁佩芬办个保外就医是另一码事。桥归桥,路归路,你们不要搅和在一起。梁佩芬的事,能早办就早办,不能早办拖些日子也行;如果实在为难,也就算了!要不,还不让你们看扁我杨罗亭!”
“嘿嘿,这怎么成?这怎么成?”我知道朱亦龙早就瞄上杨罗亭这套新房子,他的推托完全是在演戏。
“呶,这是房子的全套钥匙。”
杨罗亭把一大把钥匙往客厅的小吧台上一拍,那动作又潇洒又气派。这套房子大门小门六七个,每个房门都配了五把钥匙,一共有三十多把,套在一个小铁环里,一堆金属,银光闪闪,实在吊人胃口!我看见朱亦龙瞅着那一大串钥匙的眼睛,就像馋猫盯着一串鲜鱼儿,口水快从他的嘴角挂下来。
“收下吧,真的,我是真心的!”
杨罗亭把搁在小吧台上的钥匙拨拉一下,发出一阵叮铃铃脆响。这金属的声音叫我想起另一种金属的声音,那就是我在监室里常常系在皮带上的手铐。陡地一惊,吓出一身冷汗,我死活没敢去接那一大把房门钥匙。
但是,此后好几个夜晚,我在梦中一次又一次梦见了那一大把银光闪闪叮铃作响的玩艺儿。
任思嘉——
这天上午,我们五大队全体干警上军事训练课。我和王莹、董雪、林红等年轻的姐妹们,一身上下都是橄榄绿,扎上宽皮带,别上小手枪,英姿飒爽,精神抖擞,一个个都有几分巾帼气概。
作为一名女警官所必须学会的军事科目,我在警官大学不仅早就学过,而且门门优秀。但是,一到工作岗位,和老警官一比,可是小巫见大巫。别看洪月娥四十好几了,王莹和董雪跟她练格斗,都是二对一,没过几招,就被她放倒,吓得我连连往后躲闪。
“你往哪里跑?任思嘉!”
洪月娥大喝一声,我怯怯地站住。
洪月娥说:“如果你碰上个越狱的逃犯,你也当逃兵?”
我说:“洪队,越狱犯哪有你这两下子?”
洪月娥说:“我这两下子也是练出来的。来来来,我只用一只手,你跟我摔一次。”
洪月娥说着就把右手插进皮带里,用一只左手对我轻蔑地比比画画:“来来来,你不敢来就是孬种!”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韩信受了胯下之辱能处变不惊面不改色忍辱负重,后来终于封侯拜相。可我没这个海量,一下子就火了,像小老虎一样向洪月娥扑过去。我准备一个扳腰加剪腿,一家伙就把洪月娥撂倒。可是,接近洪月娥的霎那间,我顿时感到她高大的身躯是一个庞大的磁场,忽啦一下就被她吸了过去,她伸出左手一拧,我就像一捆干稻草一样被放倒在地。
洪月娥把我扶起来:“嗯,服不服?”
我说:“服,服!五体投地!”
洪月娥说:“不要整天抱着书本嘛,我说书呆子!咱们是警察,天天面对罪犯,面对豺狼,你不比豺狼更凶狠,你就会被豺狼吃掉。明白吗?”
我立正回道:“报告大队长,明白了!”
更让我五体投地的,是洪队和章副在实弹射击这个科目的高超武艺。
大队长发给每人两排六四手枪子弹,一共十发。也就是说,不管你怎么玩,人人平等,都只有十次机会。我和王莹、董雪、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