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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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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说过,吕金妹这个臭×烂货是不可救药的,她一贯的耍流氓、卖风骚,弄出了多少事:偷东西吃的是她,殴打梁佩芬的是她,带头闹事跳脱衣舞的还是她,真是头上长疮脚下流脓坏透了!可是,我们有的干部”
  洪月娥说到这里来了个小停顿,睇了章彬彬和我一眼。我心里一颤,预感即将有飞箭流弹向我们射来。
  果然,洪月娥继续说道:“嘿,嘿,我们有的干部就是要当观世音菩萨,就是一味的心慈手软,什么动之以情呀,什么晓之以理呀,看看,吕金妹被你们感化过来了?没有!一点也没有!
  吕金妹还是吕金妹!她愈来愈大胆,愈来愈猖狂,前天下大田薅草的时候,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脱光了裤子勾引我们的武警战士,妄图毁我长城,是可忍孰不可忍!同志们看看吧,这回该怎样修理修理她?”
  洪月娥借用伟大领袖的话,一下子把吕金妹的错误上纲到可怕的政治高度,顿时激起干警们极大的义愤。就是有些没把问题看得那么严重的,看见我和章彬彬的心慈手软已经挨了当头一棒,谁还敢不争先恐后发言表态呢?
  董雪第一个抢着发言,大声说道:“这个吕金妹太不像话!
  把我们五大队的脸都丢尽了,关她的禁闭!”
  洪月娥用启发式的口气问道:“这么大的流氓罪,关关禁闭就够了?”
  董雪马上改口:“那就给她加刑,对,再给她加判两三年徒刑!”
  好些干警也义愤填膺地跟着嚷嚷:“对,再加她两三年徒刑,看她还敢不敢耍流氓!”
  绝大多数姐妹都一一表态了,只剩下章彬彬和我还没说话,许多诧异的、好奇的、等着看好戏的目光集中到我俩身上。会场上一片战斗即将打响前的紧张和谧静。
  如果在吕金妹出事的当天就讨论对她的处罚,我一定也会把吕金妹的行为看成十恶不赦,流氓透顶,而且会毫不犹疑地支持对她的严惩不贷。但是,前天出了事情之后,章彬彬一再要我持慎重态度,我发热的脑子才冷静下来。这两天我查阅了好些心理学经典著作,又把吕金妹近来的反常表现一一过了过筛,我就不敢贸然苟同洪月娥和董雪们的意见了。然而我又想,这回我如果再次判断错误,那就不仅仅是“心慈手软”的问题了,能不能保住身上的警服和头上的警徽,那都是很悬乎的。
  路,有许多分岔口;河流,也有许多分岔口。一个行路人走到分岔路口时,到底要选择哪条路,他还有充裕的时间从容考虑;而一个漂流者驾着小舟到了水流过急的河流岔路口,留给他选择的时间则只有一瞬之间。那些急流飞湍的河道有席卷一切的力量,各种政治运动中芸芸众生的“随大流”现象就是这样产生的。当大队长洪月娥严峻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时,我感觉到我就是激浪飞舟的一个弄潮儿,正到了河流的分岔口上。但是,凭我正直的良知,我未及多想就站起来说:
  “洪队,最近吕金妹的确屡犯错误,屡教不改,表现很坏。
  但据我观察,她最近怕是犯了什么病了。”
  “啊!”—我看见洪月娥的嘴巴张大成一个○形,老半天才接着说,“笑话,笑话!吕金妹头不痛,脑不热,能吃能睡能干活,再正常不过了,她哪来的病?”
  我说:“她最近看人的眼神总是呆呆的,时不时对人傻笑,又特爱打扮卖俏,这些都是一种异常表现。再说,前天她在武警战士面前的恶作剧,的确非常恶劣,叫人恶心,叫人气愤;可是,她如果真的有什么病呢,那就是一种病态的表现,即使给她再重的处罚,那也是无济于事的。”
  “扯淡,扯淡!”洪月娥把眼睛鼻子都气歪了,“吕金妹勾引武警战士,倒成了一种病!”
  “洪队,洪队,你听我说完。”我尽最大的耐心把话说得清楚些。“年轻女子如果犯了性心理疾病,一般都是间隙性发作的,没事时和正常人一样,一遇到啥刺激,她就疯疯癫癫。我看吕金妹最近一系列异常表现,很可能都是因为性心理长期受到压抑,同时又受到外界刺激才发生的。”
  我的高论肯定是人家闻所未闻,甚至离经叛道的,女警官们一脸的惊异不解,有些人还交头接耳表示自己的疑惑。
  “新鲜,新鲜!”董雪轻声说,“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病?”
  我当时就可怜董雪的说谎比无知更可耻,不得不把她捎带上一句:“我说董雪,你在警校难道没上过心理学的课?”
  接着,我又平静地面对大伙儿解释:“同志们,对吕金妹的错误我也是非常气愤的。但是,光气愤,光惩罚,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这两天我查过许多资料,一些医学和心理学的书上,比如弗洛伊德的书上,都有这种疾病的记载”
  真的,我不是虚张声势。昨晚我查过《医学百科大辞典》,在“躁狂抑郁精神病”条目中记载:“情感高涨或低落,思想奔逸或迟钝,运动兴奋或抑制,这种以情感障碍为主的精神病,即情感性精神病。它具有周期性躁狂或抑郁状态发作的特点。病者在间隙期保持精神活动良好。此病有精神亢奋、衣着特殊、追逐异性等特征严重者发展为恋物癖、窥阴癖、露阴癖等性心理疾病。”
  我当时把这些论述与吕金妹的病症一对照,八成相似,就抄下这个条目,这会儿在会上念了一遍。我说,“请同志们分析分析,对照对照吕金妹近来的异常表现,大家看,她像不像患了这种躁狂抑郁精神病?”
  “哎,研究生!你不要吊书袋了好不好?”洪月娥一脸不悦,用讥诮的口吻打断了我。“我是土包子,连初中门槛也没进过,没读过那些洋先生的书,也没听说过我们中国女人会得啥性性,性什么心理疾病。”
  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章彬彬这才插上嘴:“洪队,中国女人也会得这种病的,轻的叫相思病,重的叫花痴、花癫、桃花癫。你忘记了,清水潭女监刚创建那一年,我们五大队就有个女犯得了桃花癫,怎么治也治不好,后来是跳到河汉里淹死的。”
  章彬彬这一说,好些老干警都记起那桩多少年前的旧事,纷纷附和说:“对,对,是有那么个女犯,像吕金妹一样,很年轻,长得也挺漂亮。她平时好端端的,一犯起傻来,看人眼睛都直直的。她跳水死的时候,号服里头特意穿上红衣服、红裤子呢!从她的衣兜里,还搜出一张她爱人的照片。可能她担心落水以后,照片被大水冲走了,那张照片是用针线缝在衣兜里,就紧贴着她的胸口”
  许多科班出身的年轻女警官,像听一个《聊斋》故事,眼里有些惊恐。但她们对这种事例显然深信不疑,就纷纷发言支持我和章彬彬的意见。因为都是女人,只要读过一点心理学,是不可能对女性性心理疾病一无所知的。大家认为根据吕金妹的特殊经历和最近的表现,八成是犯了桃花癫。
  洪月娥脸上有些尴尬,也说记起了那个跳水自溺的女犯人,便敲起退堂鼓:“好啊,好啊,就算我们中国也有这种病,可是,吕金妹到底是真的有病,还是装疯卖傻,现在也不能下结论。”
  这样,吕金妹就住进监狱医务所。两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吕金妹的确患了性心理疾病,用民间话语来说,就是得了桃花癫。她带头跳“裸体舞”,在武警战士跟前撅起屁股解大便,用常人眼光来看待她,无疑是一种流氓罪;如果用医学和心理学的眼光来分析,很可能是一种露阴癖和自恋癖。这就是一种性心理疾病。医生还颇有把握地揣测:吕金妹患的可能不是泛异性相思症,她的相思可能有特定的对象,这个对象很可能是个农村小伙子。请大家想一想,这十多天来,她的桃花癫有两次大发作,一次是站在窗口,看见清水潭上打鱼的小伙子引起的;一次是在水圳边洗脚,看到站岗的武警战士引起的。这两个男性都是农村青年。
  医生的话让我的脑子大大开窍。我说:“医生,你分析得太对了,吕金妹说过她心里一直放不下她小时候的一个男朋友,她那个男朋友就是个农村青年。”
  洪月娥诧异地问道:“你这话有啥根据?”我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说:“请大家看看,这是昨天吕金妹交上来的周记本子,我原来叫她写检查的,她啥也不写,在本子里写的尽是陈彪、陈彪、陈彪起码写了上百个陈彪。这个陈彪就是吕金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哦,这真怪了!”洪月娥想了一会儿说,“既然吕金妹病症确凿,看来只能让她保外就医了,让她找她的情人陈彪去吧!”
  我说:“洪队,这样做可不大妥当。陈彪知道吕金妹是做‘鸡’犯下的罪,从来没来探监看过她。吕金妹的父母也是如此。
  她老家的人都看不起她,把她送回老家去,也没人管呀!”
  章彬彬立时提出一个好建议:我们很有必要去吕金妹老家作一次家庭访问。动员她的亲人一起来帮教,效果也许会更好些。
  洪月娥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当场就拍板定下来。
  散会后,洪月娥把我留下,讪讪地笑着说:“嘿,小任,你真不简单!大学、研究生你真没有白念。吕金妹那个怪病,不是你说,谁也没看出来呢。哎,你在会上说的那个洋专家,叫啥名字?”她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少有的和颜悦色。
  “哦,”我说,“叫弗洛伊德,是奥地利心理医生,也是非常著名的心理学大师。”
  “你有他的书?”
  “有的。”
  “晚上,请你把他的书,送到我家来,我也想看看。”
  这真是天下奇闻了,我们的“铁拳头”大队长竟想看弗洛伊德的书。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桩大好事。晚上,我就带了一本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去洪月娥家。
  洪月娥把那本厚厚的书捧在手上掂了掂,惊惊诧诧说:“我的妈呀,这书砖头一样厚,我怎么看得懂?”
  我说:“洪队你如果有兴趣,我就把大意跟你聊聊。”洪月娥说:“行,你就说说那个那个性心理疾病吧,哎,就是桃花癫,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洪队,你是想弄明白,女人为什么会犯性心理疾病,对不对?”
  “对、对!”洪月娥脸红红地笑着,“你随便聊聊,随便聊聊。”
  我从弗洛伊德老先生的泛性论说起,然后说到长期见不到男人的女人,常常犯性压抑、性渴望和性幻想的毛病,得不到及时治疗,又不能自我调整达到心理平衡,少数最为严重的,就慢慢地发展成桃花癫。
  在我的印象中,洪月娥是常常以“大老粗”自居和自傲的,一向对学习没有兴趣。今天却怪了,她对弗氏的精神分析理论不仅听得津津有味,而且不断提问。提问时又吞吞吐吐,遮遮掩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忽然想起早些日子章彬彬曾经说过洪月娥可能有些变态。我心里豁然一亮,可不是吗,一个守寡守了二十年的老寡妇,又长期生活在“女儿国”中,能指望她的心理状况像平常人一样健康吗?我又想起洪队整天随身带一根有攻击性的电警棍,动辄打犯人,开口骂犯人,那满口骂人的词汇又都是些与性有关的脏话;还想起她房里到处张贴着高仓健、施瓦辛格等等很酷的男明星照片,想起她与余科长那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天呀,我们的“铁拳头”大队长洪月娥难道也是个有轻度性心理疾病的女人?
  当然,我不敢把我的想法对洪月娥和盘托出,只问道:“洪队,你怎么对这套洋理论也有兴趣?”
  洪月娥一脸尴尬地笑着:“随便听听,随便听听。我们是管女犯的嘛,往后再碰到吕金妹这种情况,我也不会在判断上有偏差了。”
  我们的头儿一下子变得如此谦和,真叫我大惑不解。

  任思嘉——
  握着方向盘,我像握着柔韧的马缰绳,驾驶着一辆北京吉普,在山间公路上逶迤开进,心头涌起在草原上纵马驰骋的快感。
  章彬彬说山路不好开,等到了平原上,才把方向盘让给我。
  可我早已手痒难耐,车子开出几公里,我就抢坐在驾驶位上了。
  我在警官大学受过驾驶训练,到了女监,一有机会就跟驾驶员抢车子开,如今玩车子已经玩得很老练。
  章彬彬坐在车头的副手位上,静静的半天不说话。我就问:
  “章姐,怎么闷闷的,放心不下章黛吧?”
  章彬彬轻轻摇头:“有她干妈照顾,我有啥放心不下。”
  章彬彬说的干妈,是指洪月娥。她们两家的关系,有许多奥秘很叫我捉摸不透。这一年来,她们在工作上磕磕碰碰真不算少,可是一到居家过日子的时候,她们又常常变得亲密无间了。
  洪月娥把章黛疼得像亲闺女似的,一得空儿,就要过来和她说说话;家里有了好吃的、好玩的,总忘不了要给她送过来。那回章黛患了登格热,洪月娥和章彬彬轮换着守在床前,证明她那个干妈疼起干女儿来,与章彬彬几乎不分高下。
  “章姐,这个洪队真是有些儿古怪,宁偷汉子又不结婚,宁疼干女儿又不自己养孩子,是不是有点儿变态呢?”
  “你说她正常也好,说她变态也好。洪队疼我的小黛那真是没说的。你想想,她结婚才一年,老公就被拉去毙了,守寡守了二十多年,我们这‘女儿国’里又没几个姐妹身边有小孩,她当然就把我的小黛当亲闺女来疼啦!”
  “有没有一点儿虚情假意?”
  “你错了!洪队对小黛的感情百分之百是真诚的。因为我老公远在省城,洪队家里又没有孩子,小黛几乎成了我们共同的孩子。有好几回小黛发了高烧,我们把孩子送到医院,就在孩子的病床跟前,我们俩一块儿比赛掉泪呢!”
  我想起昨天晚上,章彬彬正在家里给章黛打点些吃、穿、用的东西,洪月娥风风火火走进来,手上拎着梨、苹果、蛋糕、饼干什么的,冲着章彬彬说:“你还捣鼓些啥呀!还怕你的宝贝女儿挨饿受冻吗?”她把章黛搂在怀里,亲亲昵昵叫着,“干女儿,湿女儿,让你妈放心出差去吧,这些天你就是干妈的亲女儿了!”
  人啊,可复杂了。想起这些,我又觉得洪队有些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出了西源市,公路变得宽敞平坦了,我双手轻松自如地握着方向盘,东拉西扯跟章彬彬穷聊。
  我说:“章姐,我这个中队长天天和吕金妹在一起,还没看出她患有啥心理疾病,你一瞄,就把她看了个准,到底有啥诀窍?”
  章彬彬沉吟了一会儿说:“也谈不上啥诀窍,只是凭经验吧。”
  “啥经验?”
  “像吕金妹这样的风尘女子,性心理都不可能很健康,何况长期囚禁在与世隔绝的大墙里。”
  “性心理是不是女犯管教工作中,值得普遍重视的问题?”
  “我想肯定是一个值得普遍重视的问题。”章彬彬想了想说,“女犯在狱中被剥夺一切自由,包括性生活的自由。因此一般说来,普遍都有性渴望和性压抑。我们是女警官,对于女犯这种女性的心理特点和生理特点,应当给与女人的理解。年轻女犯人了监,造成夫妻离散,情人分手的,高达百分之七八十呢!身陷囹圄又受了这类精神打击的女犯,不少人精神崩溃,有的老想自杀,有的老想越狱,有的就患了性心理疾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进行家访,请罪犯家属亲人来做帮教工作,就非常重要了。”
  我茅塞顿开,觉得对吕金妹的家访工作已经进行太迟了,心里就有些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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