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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文史通义作者章学诚-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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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纯、古人大体之悲;此亦倚伏之至理也。若夫毗於阴者,妄自期许,感慨横生,
贼夫骚者也。毗於阳者,猖狂无主,动称自然,贼夫庄者也。然而亦且循环未有
已矣。
族子廷枫曰:“论史才史学,而不论史德,论文情文心,而不论文性,前人
自有缺义。此与《史德》篇,俱足发前人之覆。”
○黠陋
取蒲於董泽,承考於《长阳》,矜谒者之通,著卜肆之应,人谓其黠也;非
黠也,陋也。名者实之宾,徇名而忘实,并其所求之名而失之矣;质去而文不能
独存也。太上忘名,知有当务而已,不必人之谓我何也。其次顾名而思义。天下
未有苟以为我树名之地者,因名之所在,而思其所以然,则知当务而可自勉矣。
其次畏名而不妄为。尽其所知所能,而不强所不知不能。黠者视之,有似乎拙也;
非拙也,交相为功也。最下徇名而忘实。
取蒲於董泽,何谓也?言文章者宗《左》、《史》。《左》、《史》之於文,
犹六经之删述也。《左》因百国宝书;《史》因《尚书》、《国语》及《世本》、
《国策》、《楚汉春秋》诸记载,己所为者十之一,删述所存十之九也。君子不
以为非也。彼著书之旨,本以删述为能事,所以继《春秋》而成一家之言者,於
是兢兢焉,事辞其次焉者也。古人不以文辞相矜私,史文又不可以凭虚而别构;
且其所本者,并悬於天壤,观其入於删述之文辞,犹然各有其至焉;斯亦陶镕同
於造化矣。吾观近日之文集,而不能无惑也。传记之文,古人自成一家之书,不
以入集;后人散著以入集,文章之变也。既为集中之传记,即非删述专家之书矣;
笔所闻见,以备后人之删述,庶几得当焉。黠於好名而陋於知意者,窥见当世之
学问文章,而不能无动矣,度己之才力,不足以致之;於是有见史家之因袭,而
黠次其文为传记,将以渊海其集焉,而不知其不然也。宣城梅氏之历算,家有其
书矣。裒录历议,书盈二卷,以为传而入文集,何为乎?退而省其私,未闻其於
律算有所解识也。丹溪朱氏之医理,人传其学矣。节钞医案,文累万言,以为传
而入文集,何为乎?进而求其说,未闻其於方术有所辨别也。班固因《洪范》之
传而述《五行》,因《七略》之书而叙《艺文》。班氏未尝深於灾祥,精於校雠
也,而君子以谓班氏之删述,其功有补於马迁;又美班氏之删述,善於因人而不
自用也。盖以《汉书》为庙堂,诸家学术,比於大镛鼖鼓之陈也。今为梅、
朱作传者,似羡宗庙百官之美富,而窃取庭燎反坫,以为蓬户之饰也。虽然,亦
可谓拙矣。经师授受,子术专家,古人毕生之业也。苟可猎取菁华,以为吾文之
富有,则四库典籍,犹董泽之蒲也,又何沾沾於是乎?
承考於《长杨》,何谓也?善则称亲,过则归己,此孝子之行,亦文章之体
也。《诗》、《书》之所称述,远矣。三代而后,史迁、班固俱世为史,而谈、
彪之业,亦略见於迁、固之叙矣。后人乃谓固盗父书,而迁称亲善。由今观之,
何必然哉?谈之绪论,仅见六家宗旨,至於留滞周南,父子执手欷殻В允废嗍冢
仅著空文,无有实迹。至若彪著《后传》,原委具存,而三纪论赞,明著彪说,
见家学之有所授受;何得如后人之所言,致启郑樵诬班氏以盗袭之嫌哉?第史迁
之叙谈,既非有意为略;而班固之述彪,亦非好为其详;孝子甚爱其亲,取其亲
之行业而笔之於书,必肖其亲之平日,而身之所际不与也。吾观近日之文集,而
不能无惑焉。其亲无所称述欤?阙之可也。其亲仅有小善欤?如其量而录之,不
可略而为漏,溢而为诬可也。黠於好名而陋於知意者,侈陈己之功绩,累牍不能
自休,而曲终奏雅,则曰吾先人之教也。甚至敷张己之荣遇,津津有味其言,而
赋卒为乱,则曰吾先德之报也。夫自叙之文,过於扬厉,刘知几犹讥其言志不让,
率尔见哂矣。况称述其亲,乃为自诩地乎?夫张汤有后,史臣为荐贤者劝也;出
之安世之口,则悖矣。伯起世德,史臣为清忠者幸也;出之秉、赐之书,则舛矣。
昔人谓《长杨》、《上林》诸赋,侈陈游观,而末寓箴规,以谓讽一而劝百。斯
人之文,其殆自诩百,而称亲者一欤?
矜谒者之通,何谓也?国史叙《诗》,申明六艺。盖诗无达言,作者之旨,
非有序说,则其所赋,不辨何谓也?今之《诗序》,以谓传授失其义,则可也;
谓无待於序,不可也。《书》之有序,或者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当有篇目欤?
今之《书序》,意亦经师授受之言,仿《诗序》而为者欤?读者终篇,则事理自
见;故《书》虽无序,而书义未尝有妨也。且《书》故有序矣,训诰之文终篇记
言,则必书事首简,以见训诰所由作。是记事之《书》无需序,而记言之《书》
本有序也。由是观之,序之有无,本於文之明晦,亦可见矣。吾观近日之文集,
而不能无惑也。树义之文,或出前人所已言也,或其是非本易见也,其人未尝不
知之,而必为之论著者,其中或亦有微意焉,或有所讬而讽焉,或有所感而发焉;
既不明言其故矣,必当序其著论之时世,与其所见所闻之大略,乃使后人得以参
互考质,而见所以著论之旨焉。是亦《书》序训诰之遗也。乃观论著之文,论所
不必论者,十常居七矣,其中岂无一二出於有为之言乎?然如风《诗》之无序,
何由知其微旨也。且使议论而有序,则无实之言类於经生帖括者,亦可稍汰焉,
而人多习而不察也。至於序事之文,古人如其事而出之也。乃观后世文集,应人
请而为传志,则多序其请之之人,且详述其请之之语。偶然为之,固无伤也;相
习成风,则是序外之序矣。虽然,犹之可也。黠於好名而陋於知意者,序人请乞
之辞,故为敷张扬厉以谀己也。一则曰:吾子道德高深,言为世楷,不得吾子为
文,死者目不瞑焉。再则曰:吾子文章学问,当代宗师,苟得吾子一言,后世所
徵信焉。己则多方辞让,人又搏颡固求。凡斯等类,皆入文辞,於事毫无补益,
而借人炫己,何其厚颜之甚邪?且文章不足当此,是诬死也;请者本无是言,是
诬生也。若谓事之缘起,不可不详,则来请者当由门者通谒,刺揭先投,入座寒
温,包苴后馈。亦缘起也,曷亦详而志之乎?而谓一时请文称誉之辞,有异於是
乎?
著卜肆之应,何谓也?著作降而为文集,有天运焉,有人事焉。道德不修,
学问无以自立,根本蹶而枝叶萎,此人事之不得不降也。世事殊而文质变,人世
酬酢,礼法制度,古无今有者,皆见於文章。故惟深山不出则已矣,苟涉乎人世,
则应求取给,文章之用多而文体分,分则不能不出於文集。其有道德高深,学问
精粹者,即以文集为著作,所谓因事立言也。然已不能不杂酬酢之事,与给求之
用也,若不得为子史专家,语无泛涉也。其误以酬酢给求之文为自立而纷纷称集
者,盖又不知其几矣。此则运会有然,不尽关於人事也。吾观近日之文集,而不
能无惑也。史学衰,而传记多杂出,若东京以降,《先贤》、《耆旧》诸传,
《拾遗》、《搜神》诸记,皆是也。史学废,而文集入传记,若唐、宋以还,韩、
柳志铭,欧、曾序述,皆是也。负史才者不得身当史任,以尽其能事,亦当搜罗
闻见,覈其是非,自著一书,以附传记之专家。至不得已,而因人所请,撰为碑、
铭、序、述诸体,即不得不为酬酢应给之辞,以杂其文指,韩、柳、欧、曾之所
谓无如何也。黠於好名而陋於知意者,度其文采不足以动人,学问不足以自立,
於是思有所讬以附不朽之业也,则见当世之人物事功,群相夸诩,遂谓可得而藉
矣。藉之,亦似也;不知传记专门之撰述,其所识解又不越於韩、欧文集也,以
谓是非碑志不可也。碑志必出子孙之所求,而人之子孙未尝求之也,则虚为碑志
以入集,似乎子孙之求之,自谓庶几韩、欧也。夫韩、欧应人之求而为之,出於
不得已,故欧阳自命在五代之史,而韩氏欲诛奸谀於既死,发潜德之幽光,作唐
之一经,尚恨讬之空言也。今以人所不得已而出之者,仰窥有馀羡,乃至优孟以
摩之,则是词科之拟诰,非出於丝纶,七林之答问,不必有是言也;将何以徵金
石,昭来许乎?夫舍传记之直达,而效碑志之旁通,取其似韩、欧耶?则是矉
里也。取其应人之求为文望邪?则是卜肆也。昔者西施病心而矉,里之丑妇,
美而效之;富者闭门不出,贫者挈妻子而去之。贱工卖卜於都市,无有过而问者,
则曰:某王孙厚我,某贵卿神我术矣。
○俗嫌
文字涉世之难,俗讳多也。退之遭李愬之毁,(《平淮西碑》本未略李愬功。)
欧阳辨师鲁之志,从古解人鲜矣。往学古文於朱先生。先生为《吕举人志》。吕
久困不第,每夜读甚苦。邻妇语其失曰:“吕生读书声高,而音节凄悲,岂其中
有不自得邪?”其夫告吕。吕哭失声曰:“夫人知我。假主文者,能具夫人之聪,
我岂久不第乎?”由是每读则向邻墙三揖。其文深表吕君不遇伤心;而当时以谓
佻薄,无男女嫌,则聚而议之。又为某夫人志。其夫教甥读书不率,挞之流血。
太夫人护甥而怒,不食。夫人跪劝进食。太夫人怒,批其颊。夫人怡色有加,卒
得姑欢。其文於慈孝友睦,初无所间;而当时以谓妇遭姑挞,耻辱须讳,又笞甥
挞妇,俱乖慈爱,则削而去之。余尝为《迁安县修城碑文》,中叙城久颓废,当
时工程更有急者,是以大吏勘入缓工;今则为日更久,圮坏益甚,不容更缓。此
乃据实而书,宜若无嫌。而当时阅者,以谓碑叙城之宜修,不宜更著勘缓工者以
形其短。初疑其人过虑,其后质之当世号知文者,则皆为是说,不约而同。又尝
为人撰《节妇传》,则叙其生际穷困,亲族无系援者,乃能力作自给,抚孤成立。
而其子则云:“彼时亲族不尽穷困,特不我母子怜耳。今若云云,恐彼负惭,且
成嫌隙。请但述母氏之苦,毋及亲族不援。”(此等拘泥甚多,不可更仆数矣。
亦间有情形太逼,实难据法书者,不尽出拘泥也。)又为朱先生撰《寿幛题辞》
云:“自癸巳罢学政归,门下从游,始为极盛。”而同人中,有从游於癸巳前者,
或愤作色曰:“必於是后为盛,是我辈不足重乎?”又为梁文定校注《年谱》云:
“公念嫂夫人少寡,终身礼敬如母。遇有拂意,必委曲以得其欢。”而或乃曰:
“嫂自应敬,今云念其少寡而敬,则是防嫂不终其节,非真敬也。”其他琐琐,
为人所摘议者,不可具论,姑撮大略於此;亦可见文章涉世,诚难言矣。夫文章
之用,内不本於学问,外不关於世教,已失为文之质;而或怀挟惼心,诋毁人
物,甚而攻发隐私,诬涅清白;此则名教中之罪人,纵幸免刑诛,天谴所必及也。
至於是非所在,文有抑扬;比拟之馀,例有宾主;厚者必云不薄,醇者必曰无疵;
殆如赋诗必谐平仄,然后音调;措语必用助辞,然后辞达。今为醇厚著说,惟恐
疵薄是疑;是文句必去焉哉乎也,而诗句须用全仄全平,虽周、孔复生,不能一
语称完善矣。嗟乎!经世之业,不可以为涉世之文。不虞之誉,求全之毁,从古
然矣。读古乐府,形容蜀道艰难,太行诘屈,以谓所向狭隘,喻道之穷;不知文
字一途,乃亦崎岖如是。是以深识之士黯然无言。自勒名山之业,将俟知者发之,
岂与容悦之流较甘苦哉!
○针名
名者,实之宾。实至而名归,自然之理也,非必然之事也。君子顺自然之理,
不求必然之事也。君子之学,知有当务而已矣;未知所谓名,安有见其为实哉?
好名者流,徇名而忘实,於是见不忘者之为实尔。识者病之,乃欲使人后名而先
实也。虽然,犹未忘夫名实之见者也。君子无是也。君子出处,当由名义。先王
所以觉世牖民,不外名教。伊古以来,未有舍名而可为治者也。何为好名乃致忘
实哉?曰:义本无名,因欲不知义者由於义,故曰名义。教本无名,因欲不知教
者率其教,故曰名教。揭而为名,求实之谓也。譬犹人不知食,而揭树艺之名以
劝农;人不知衣,而揭盆缲之名以劝蚕;暖衣饱食者,不求农蚕之名也。今不问
农蚕,而但以饮暖相矜耀,必有辍耕织而忍饥寒,假借糠秕以充饱,隐裹败絮以
伪暖,斯乃好名之弊矣。故名教名义之为名,农蚕也。好名者之名,饱暖也。必
欲骛饱暖之名,未有不强忍饥寒者也。
然谓好名者丧名,自然之理也。非必然之事也。昔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
实至而名归,名亦未必遽归也。天下之名,定於真知者,而羽翼於似有知而实未
深知者。夫真知者,必先自知。天下鲜自知之人,故真能知人者不多也。似有知
而实未深知者则多矣。似有知,故可相与为声名。实未深知,故好名者得以售其
欺。又况智干术驭,竭尽生平之思力,而谓此中未得一当哉?故好名者往往得一
时之名,犹好利者未必无一时之利也。
且好名者,固有所利而为之者也。如贾之利市焉,贾必出其居积,而后能获
利;好名者,亦必浇漓其实,而后能徇一时之名也。盖人心不同如其面,故务实
者,不能尽人而称善焉。好名之人,则务揣人情之所同,不必出於中之所谓诚然
也。且好名者,必趋一时之风尚也。风尚循环,如春兰秋鞠之互相变易,而不相
袭也。人生其间,才质所优,不必适与之合也。好名者,则必屈曲以徇之,故於
心术多不可问也。唇亡则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此言势有必至,理有固然也。
学问之道,与人无忮忌,而名之所关,忮忌有所必至也。学问之道,与世无矫揉;
而名之所在,矫揉有所必然也。故好名者,德之贼也。
若夫真知者,自知之确,不求人世之知之矣。其於似有知实未深知者,不屑
同道矣。或百世而上,得一人焉,吊其落落无与俦也,未始不待我为后起之援也。
或千里而外,得一人焉,怅其遥遥未接迹也,未始不与我为比邻之洽也。以是而
问当世之知,则寥寥矣,而君子不以为患焉。浮气息,风尚平,天下之大,岂无
真知者哉?至是而好名之伎,亦有所穷矣。故曰:实至而名归,好名者丧名,皆
自然之理也,非必然之事也。卒之事亦不越於理矣。
○砭异
古人於学求其是,未尝求异於人也。学之至者,人望之而不能至,乃觉其异
耳,非其自有所异也。夫子曰:“俭,吾从众。泰也,虽违众,吾从下。”圣人
方且求同於人也。有时而异於众,圣人之不得已也。天下有公是,成於众人之不
知其然而然也,圣人莫能异也。贤智之士,深求其故,而信其然。庸愚未尝有知,
而亦安於然。而负其才者,耻与庸愚同其然也,则故矫其说以谓不然。譬如善割
烹者,甘旨得人同嗜,不知味者,未尝不以谓甘也。今耻与不知味者同嗜好,则
必啜糟弃醴,去脍炙而寻藜藿,乃可异於庸俗矣。语云:“后世苟不公,至今无
圣贤。”万世取信者,夫子一人而已矣。夫子之可以取信,又从何人定之哉?公
是之不容有违也。夫子论列古之神圣贤人,众矣。伯夷求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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