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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文史通义作者章学诚-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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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然杂出,惟用所适,岂斤斤焉立一色目,而规规以求其一似哉?若云文事本博,
而史特於中占其一类,则类将不胜其繁。《伯夷》、《屈原》诸传,夹叙夹议;
而《庄周》、《列子》之书,又多假叙事以行文。兄以选例不可一概,则此等文
字,将何以画分乎?经史子集,久列四库,其原始亦非远。试论六艺之初,则经
目本无有也。大《易》非以圣人之书而尊之,一子书耳。《书》与《春秋》,两
史籍耳。《诗》三百篇,文集耳。《仪礼》、《周官》,律令会典耳。自《易》
藏太卜而外,其馀四者,均隶柱下之籍,而后人取以考证古今得失之林,未闻沾
沾取其若《纲目》纪传者,而专为史类,其他体近繁博,遽不得与於是选也。
《诗》亡而后《春秋》作,《诗》类今之文选耳,而亦得与史相终始何哉?土风
殊异,人事兴衰,纪传所不及详,编年所不能录,而参互考验,其合於是中者,
如《鸱枭》之於《金縢》,《乘舟》之於《左传》之类;其出於是外者,如《七
月》追述周先,《商颂》兼及异代之类;岂非文章史事,固相终始者与?两京文
字,入选甚少,不敌班、范所收,使当年早有如选《文苑》其人,裁为大部盛典,
则两汉事迹,吾知更赫赫如昨日矣。史体坏於六朝,自是风气日下,非关《文选》。
昭明所收过略,乃可恨耳。所云不循循株守章句,不必列文於史中,顾斤斤画文
於史外,其见尚可谓之卓荦否?杨万里不通太史观风之意,故驳诗史之说。以兄
之卓见而惑之,何哉?
○修志十议 (呈天门胡明府)
修志有二便:地近则易覈,时近则迹真。有三长:识足以断凡例,明足以决
去取,公足以绝请讬。有五难:清晰天度难,考衷古界难,调剂众议难,广徵藏
书难,预杜是非难。有八忌:忌条理混杂,忌详略失体,忌偏尚文辞,忌妆点名
胜,忌擅翻旧案,忌浮记功绩,忌泥古不变,忌贪载传奇。有四体:皇恩庆典宜
作纪,官师科甲宜作谱,典籍法制宜作考,名宦人物宜作传。有四要:要简,要
严,要覈,要雅。今拟乘二便,尽三长,去五难,除八忌,而立四体,以归四要。
请略议其所以然者为十条。先陈事宜,后定凡例,庶乎画宫於堵之意云。
一,议职掌。提调专主决断是非,总裁专主笔削文辞,投牒者叙而不议,参
阅者议而不断,庶各不相侵,事有专责。
二,议考证。邑志虽小,体例无所不备。考核不厌精详,折衷务祈尽善。所
有应用之书,自省府邻境诸志而外,如《廿二史》、《三楚文献录》、《一统志》、
圣祖仁皇帝御纂《方舆路程图》、《大清会典》、《赋役全书》之属,俱须加意
采访。他若邑绅所撰野乘、私记、文编、稗史、家谱、图牒之类,凡可资搜讨者,
亦须出示徵收,博观约取。其六曹案牍,律令文移,有关政教典故、风土利弊者,
概令录出副本,一体送馆,以凭详慎铨次。庶能钜细无遗,永垂信史。
三,议徵信。邑志尤重人物,取舍贵辨真伪。凡旧志人物列传,例应有改无
削。新志人物,一凭本家子孙列状投柜,核实无虚,送馆立传。此俱无可议者。
但所送行状,务有可记之实,详悉开列,以备采择,方准收录。如开送名宦,必
详曾任何职,实兴何利,实除何弊,实於何事有益国计民生,乃为合例。如但云
清廉勤慎,慈惠严明,全无实徵,但作计荐考语体者,概不收受。又如卓行亦必
开列行如何卓,文苑亦必开列著有何书,见推士林,儒林亦必核其有功何经,何
等著作有关名教,孝友亦必开明於何事见其能孝能友。品虽毋论庸奇偏全,要有
真迹,便易采访。否则行皆曾、史,学皆程、朱,文皆马、班,品皆夷、惠,鱼
鱼鹿鹿,何以辨真伪哉?至前志所收人物,果有遗漏,或生平大节,载不尽详,
亦准其与新收人物,一例开送,核实增补。
四,议徵文。人物之次,艺文为要。近世志艺文者,类辑诗文记序,其体直
如文选;而一邑著述目录,作者源流始末,俱无稽考,非志体也。今拟更定凡例,
一仿班《志》刘《略》;标分部汇,删芜撷秀,跋其端委,自勒一考,可为他日
馆阁校雠取材,斯则有裨文献耳。但艺文入志,例取盖棺论定;现存之人,虽有
著作,例不入志。此系御纂续考馆成法,不同近日志乘,掇拾诗文,可取一时题
咏,广登尺幅者也。凡本朝前代学士文人,果有卓然成家,可垂不朽之业,无论
经史子集,方技杂流,释门道藏,图画谱牒,帖括训诂,均得净录副本,投柜
送馆,以凭核纂。然所送之书,须属共见共闻;即未刻行,亦必论完成集者,方
准收录。倘系抄撮稿本,畸零篇页,及从无序跋论定之书,概不入编,庶乎循名
责实之意。惟旧志原有目录,而藏书至今散逸者,仍准入志,而於目录之下,注
一“亡”字以别之。
五,议传例。史传之作,例取盖棺论定,不为生人立传。历考两汉以下,如
《非有先生》、《李赤》诸传,皆以传为游戏。《圬者》、《橐驼》之作,则借
传为议论。至《何蕃》、《方山》等传,则又作贻赠序文之用。沿至宋人,遂多
为生人作传,其实非史法也。邑志列传,全用史例,凡现存之人,例不入传。惟
妇人守节,已邀旌典;或虽未旌奖,而年例已符,操守粹白者,统得破格录入。
盖妇人从一而终,既无他志,其一生责任已毕,可无更俟没身。而此等单寒之家,
不必尽如文苑卓行之出入缙绅;或在穷乡僻壤,子孙困於无力,以及偶格成例;
今日不予表章,恐后此修志,不免遗漏,故搜求至汲汲也。至去任之官,苟一时
政绩卓然可传,舆论交推,更无拟议者,虽未经没身论定,於法亦得立传。盖志
为此县而作,为宰有功此县,则甘棠可留;虽或缘故被劾,及乡论未详,安得没
其现施事迹?且其人已去,即无谀颂之嫌,而隔越方州,亦无遥访其人存否之例。
惟其人现居本县,或现升本省上官及有统辖者,仍不立传;所以远迎合之嫌,杜
是非之议耳。其例得立传人物,投递行状,务取生平大节合史例者,详慎开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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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者,虽有所凭,亦不收录,庶免凫履羊鸣之诮。
六,议书法。典故作考,人物作传,二体去取,均须断制尽善,有体有要,
乃属不刊之书,可为后人取法。如考体但重政教典礼,民风土俗,而浮夸形胜,
附会景物者,在所当略。其有古迹胜概,确乎可凭,名人题咏,卓然可纪者,亦
从小书分注之例,酌量附入正考之下;所以釐正史体,别於稗乘耳。盖志体譬之
治室,厅堂甲第,谓之府宅可也。若依岩之构,跨水之亭,谓之别业可,谓之正
寝则不可。玉{鹿主}丝绦,谓之仙服可,谓之绅笏则不可。此乃郡县志乘,与卧
游清福诸编之分别也。列传亦以名宦乡贤,忠孝节义,儒林卓行为重。文苑方技
有长可见者,次之。如职官而无可纪之迹,科目而无可著之业,於法均不得立传。
盖志属信史,非如宪纲册籍,一以爵秩衣冠为序者也。其不应立传者,官师另立
历任年谱,邑绅另有科甲年谱,年经月纬之下,但注姓名,不得更有浮辞填入。
即其中有应立传者,亦不必更於谱内,注明有传字样,以昭画一。若如近日通行
之例,则纪官师者,既有职官志,以载受事年月,又有名宦志,以载历任政绩;
而於他事有见於生祠碑颂、政绩序记者,又收入艺文志。记邑绅者,既有科目志,
又有人物志,亦分及第年分与一生行业为两志;而其行业有见於志铭传诔者,则
又收入艺文志。一人之事,叠见三四门类,於是或於此处注传见某卷,於彼处注
详见某志,字样纷错,事实倒乱,体裁烦碎,莫此为甚。今日修志,尤当首为釐
定,一破俗例者也。
七,议援引。史志引用成文,期明事实,非尚文辞。苟於事实有关,即胥吏
文移,亦所采录,况上此者乎?苟於事实无关,虽班扬述作,亦所不取,况下此
者乎?但旧志艺文所录文辞,今悉散隶本人本事之下,则篇次繁简不伦;收入考
传方幅之内,其势不无删润。如恐嫌似剿袭,则於本文之上,仍标作者姓名,以
明其所自而已。而标题之法,一仿《史》、《汉》之例。《史》、《汉》引用周
秦诸子,凡寻常删改字句,更不识别,直标“其辞曰”三字领起。惟大有删改,
不更仍其篇幅者,始用“其略曰”三字别之。若贾长沙诸疏是也。今所援引,一
皆仿此。然诸文体中,各有应得援引之处,独诗赋一体,应用之处甚少。惟地理
考内,名胜条中,分注之下,可载少许,以证灵杰。他若抒写性灵,风云月露之
作,果系佳构,自应别具行稿,或入专主选文之书,不应搀入史志之内,方为得
体。且古来十五《国风》,十二《国语》,并行不悖,未闻可以合为一书。则志
中盛选诗词,亦俗例之不可不亟改者。倘风俗篇中,有必须徵引歌谣之处,又不
在其例。是又即《左》、《国》引谚徵谣之义也。
八,议裁制。取艺文应载一切文辞,各归本人本事,俱无可议。惟应载传志
行状诸体,今俱删去,仍取其文裁入列传,则有难处者三焉;一则法所不应立传,
与传所不应尽载者,当日碑铭传述,或因文辞为重,不无滥收。二则志中列传,
方幅无多,而原传或有洋洋大篇;全录原文,则繁简不伦;删去事迹,则召怨取
议。三则取用成文,缀入本考本传,原属文中援引之体,故可标作者姓名及“其
辞曰”三字,以归徵引之体。今若即取旧传,裁为新传,则一体连编,未便更著
作者姓名。譬班史作《司马迁传》,全用《史记自序》,则以“迁之自序云尔”
一句,标清宾主。盖史公《自序》,原非本传,故得以此句识别之耳。若考武以
前纪传,全用《史记》成文者,更不识别;则以纪即此纪,传即此传,赞即此赞,
其体更不容标司马迁曰字样也。今若遽同此例,则近来少见此种体裁,必有剿袭
雷同之谤。此三端者,决无他法可处,惟有大书分注之例,可以两全。盖取彼旧
传,就今志义例,裁为新传,而於法所应删之事,未便遽删者,亦与作为双行小
字,并作者姓氏,及删润之故,一体附注本文之下。庶几旧志徵实之文,不尽刊
落,而新志谨严之体,又不相妨矣。其原文不甚散漫,尚合谨严之例者,一仍其
旧,以见本非好为更张也。
九,议标题。近行志乘,去取失伦,芜陋不足观采者,不特文无体要,即其
标题,先已不得史法也。如采典故而作考,则天文、地理、礼仪、食货数大端,
本足以该一切细目。而今人每好分析,於是天文则分星野占候为两志,於地理又
分疆域山川为数篇,连编累牍,动分几十门类。夫《史》、《汉》八书十志之例
具在,曷常作如是之繁碎哉?如访人物而立传,则名宦、乡贤、儒林、卓行数端,
本不足以该古今人类。而今人每好合并,於是得一逸才,不问其行业如何超卓,
而先拟其有何色目可归;得一全才,不问其学行如何兼至,而先拟其归何门类为
重;牴牾牵强,以类括之。夫历史合传独传之文具在,曷尝必首标其色目哉?所
以然者,良由典故证据诸文,不隶本考而隶艺文志,则事无原委,不得不散著焉,
以藏其苟简之羞。行状碑版诸文,不隶本传而隶艺文志,则人无全传,不得不强
合焉,以足其款目之数。故志体坏於标题不得史法,标题坏於艺文不合史例;而
艺文不合史例之原,则又原於创修郡县志时,误仿名山图志之广载诗文也。夫志
州县与志名山不同。彼以形胜景物为主,描摩宛肖为工,崖颠之碑,壁阴之记,
以及雷电鬼怪之迹,洞天符检之文,与夫今古名流游览登眺之作,收无孑遗,即
徵奥博,盖原无所用史法也。若夫州县志乘,即当时一国之书,民人社稷,政教
典故,所用甚广,岂可与彼一例?而有明以来,相沿不改,故州县志乘,虽有彼
善於此,而卒鲜卓然独断,裁定史例,可垂法式者。今日尤当一破夙习,以还正
史体裁者也。
十,议外编。廿一史中,纪表志传四体而外,《晋书》有载记,《五代史》
有附录,《辽史》有《国语解》,至本朝纂修《明史》,亦於年表之外,又有图
式;所用虽各不同,要皆例以义起,期於无遗无滥者也。邑志猥并错杂,使同稗
野小说,固非正体;若遽以国史简严之例处之,又非广收以备约取之意。凡事属
琐屑而不可或遗者,如一产三男,人寿百岁,神仙踪迹,科第盛事,一切新奇可
喜之传,虽非史体所重,亦难遽议刊落;当於正传之后,用杂著体,零星纪录,
或名外编,或名杂记,另成一体,使纤夥铮潱扔忻爬嗫晒椋葬嵡逭刂
体裁也。谣歌谚语,巷说街谈,苟有可观,皆用此律。
甲申冬杪,天门胡明府议修县志,因作此篇,以附商榷。其论笔削义例大意,
与旧《答甄秀才》前后两书相出入。而此议前五条,则先事之事宜,有彼书所不
及者。若彼书所条,此议亦不尽入,则此乃就事论事,而馀意推广於纂修之外者,
所未遑也。至论俗例拘牵之病,此较前书为畅;而艺文一志,反覆论之特详。是
又历考俗例受病之原,皆不出此,故欲为是拔本塞源之论,而断行新定义例,初
非好为更张耳。阅者取二书而互考焉,从事编纂之中,庶几小有裨补云。(自跋)
○天门县志艺文考序(艺文论附)
呜呼!艺文一考,非第志文之盛,且以慨其衰也。有志之士,负其胸中之奇,
至於牴牾掎撅,不得已而见之於文,伤已!乃其所谓文者,往往竭数十年萤灯雪
案,苦雨凄风,所与刻肝肾,耗心血,而郑重以出者。曾不数世,而一觚拓落,
存没人间,冷露飘风,同归於尽,可胜慨哉!幸而輶轩载笔,得以传示来兹。然
汉史所录,《隋志》阙亡者若而人;《隋志》所录,《唐书》残逸者若干家;
《崇文总目》,《中兴书目》,《文渊阁目》,上下千年,大率称是。岂造物忌
才,精华欲秘欤?抑所撰述,精采不称,不足传久远欤?而两汉以下,百家丛脞,
雅俗杂揉,猥鄙琐屑之谈,亦具有存者,则其中亦自有幸不幸焉。《景陵旧志》,
艺文不载书目,故前人著作,未尽搜罗;而本传附录生平著书,今亦不少概见。
然则斯考所采,更阅三数十年,其散逸遗亡,视今又何如耶?此余之所以重为诸
家惜也。今采摭诸家,勒为一考,厥类有四:曰经,曰史,曰子,曰集。其别有
三:曰传世,曰藏家,俱分隶四部;曰亡逸,别自为类,附篇末。
论曰:近志艺文,一变古法,类萃诗文,而不载书目,非无意也。文章汇次
甲乙成编,其有裨於史事者,事以旁证而易详,文以兼收而大备。故昭明以后,
唐有《文苑》,宋有《文鉴》,元有《文类》,括代总选,雅俗互陈,凡以辅正
史,广见闻,昭文章也。第十五《国风》,十二《国语》,固宜各有成书,理无
可杂。近世多仿《国语》而修邑志,不闻仿《国风》而汇辑一邑诗文,以为专集;
此其所以爱不忍删,牵率牴牾,一变艺文成法欤。夫史体尚谨严,选事贵博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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