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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百年孤独-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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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连续几夜为他守灵。左邻右舍的人聚在院子里喝咖啡、玩纸牌、说笑话,一直
闹嘈嘈的,阿玛兰塔趁机向皮埃特罗·克列斯比表白了爱情;在这以前几个星期,
他已经跟雷贝卡订了婚;在从前阿拉伯人用小玩意儿交换鹦鹉的地方,如今他开了
一家乐器和自动玩具店,这地方就是大家知道的“土耳其人街”,这意大利人满头
油光闪亮的容发,总要引起娘儿们难以遏止的赞叹,但他把阿玛兰塔看成一个淘气
的小姑娘,对她并不认真。
  “我有个弟弟,”他向她说,“他就要来店里帮我的忙了。”
  阿玛兰塔觉得自己受了屈辱,气虎虎地回答他说,她决定不管怎样都要阻挠姐
姐的婚姻,即使她自己的尸体不得不躺在房门跟前。皮埃特罗·克列斯比被这威胁
吓了一跳,忍不住把它告诉了雷贝卡。结果,由于乌苏娜太忙而一直推迟的旅行,
不到一个星期就准备好了。阿玛兰塔没有抗拒,可是跟雷贝卡分手时,却在她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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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你别做梦!哪怕他们把我发配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想方设法使你结不了婚,
即使我不得不杀死你。”
  由于乌苏娜不在,而无影无踪的梅尔加德斯仍在各个房间里神秘地游荡,这座
房子就显得又大又空了。雷贝卡负责料理家务,印第安女人经管面包房。傍晚,皮
埃特罗·克列斯比带着熏衣草的清香来到的时候,手里总要拿着一件自动玩具当做
礼物,未婚妻就在大客厅里接待他;为了避免流言蜚语,她把门窗全都敞开。这种
预防措施是多余的,因为意大利人举止谦恭,虽然这个姑娘不过一年就要成为他的
妻子,可他连她的手都不碰一下。这座房子逐渐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自动
芭蕾舞女演员,八音盒,杂耍猴子,跑马,铃鼓小丑……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带来
的这些丰富多采的自动玩具,驱除了霍·阿·布恩蒂亚自从梅尔加德斯去世以来的
悲伤,使他回到了自己研究炼金术的时代。这时,他又生活在一个乐园里了,这儿
满是开了膛的动物和拆散的机械;他想改进它们,让它们按照钟摆的原理不停地动
。奥雷连诺却把作坊抛在一边,开始教小姑娘雷麦黛丝读读写写。起初,小姑娘宁
愿要自己的小囡囡,而不愿要每天下午都来的这个陌生男人;他一来到,家里的人
就让她放下玩具,给她洗澡、穿上衣服,叫她坐在客厅里接待客人。可是,奥雷连
诺的耐心和诚挚终于博得了她的欢心,以致她一连几小时跟他呆在一起,学习写字
,用彩色铅笔在小本儿上描画房子和牛栏,画出金光四射的落日。
  感到不幸的只有雷贝卡一个人,她忘不了妹妹的威吓。雷贝卡知道阿玛兰塔的
性格和傲慢脾气,害怕凶狠的报复。她一连几小时坐在浴室里咂吮指头,拼命克制
重新吃土的欲望。为了摆脱忧虑,她把皮拉·苔列娜叫来,请皮拉·苔列娜用纸牌
给她占卜。皮拉·苔列娜照旧含糊不清地说了一通之后,预言说:
  “只要你的父母还没埋葬,你就不会幸福。”
  雷贝卡浑身颤栗。她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场梦,看见自己是个小姑娘,带
着一只小箱子、一张木摇椅和一条口袋,走进布恩蒂亚的房子……口袋里是什么东
西,她始终都不知道。她想起一个穿着亚麻布衣服的秃顶先生,他的衬衫领子被一
个金色钮扣扣得紧紧的,但他一点不象纸牌上的红桃老K。她也想起了一个十分年轻
、漂亮的女人,有一双温暖、芬芳的手,但是这双手跟纸牌上那个方块皇后好象患
风湿的手毫不相同;这个年轻女人经常把花朵戴在她的头发上,带她到镇上绿树成
荫的傍晚的街头去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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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明白,”雷贝卡说。
  皮拉·苔列娜感到困窘。
  “我也不明白,可这是纸牌说的。”
  雷贝卡对这模糊的预言感到不安,就把它告诉了霍·阿·布恩蒂亚。他责骂她
相信纸牌的占卜,可他自己却悄悄地翻箱倒柜,搬动家具,撬起地板,掀开床铺,
寻找那只装着骸骨的袋子。据他记得,自从房屋改建以来,他就没有见过那只袋子
。他暗中把一些泥瓦匠叫来,其中一个承认他把袋子砌在一间卧室的墙壁里了,因
为它妨碍他干活。接连几天,他们都把耳朵贴在每一堵墙壁上仔细倾听,最后才听
到深沉的“咔嚓咔嚓”声。他们打通墙壁,骸骨袋子仍然完整无损地放在那儿。同
一天,他们就把骸骨埋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坑里了,那坟坑距离梅尔加德斯的墓塚
不远;霍·阿·布恩蒂亚如释重负地回到家里,因为,对于这件事情,他有时就象
想起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那么沉痛。他经过厨房时,吻了吻雷贝卡的脑门。
  “别再胡思乱想啦,”他向她说。“你会幸福的。”
  阿卡蒂奥出生之后,乌苏娜就不让皮拉·苔列娜来自己家里了;但是皮拉·苔
列娜跟雷贝卡交上了朋友,这家的大门又对她敞开了。她一个人就象一群山羊,一
天要来好多次,来了就干最重的家务,非常卖力。有时,她也到作坊里去帮助阿卡
蒂奥修照相底片,既勤快又温存,这个青年终于感到不好意思。他的脑瓜都给这个
女人搅昏了。她那温暖的皮肤,她身上发出的烟味,以及她在暗室里的狂笑,都分
散把他的注意力,使他不断地跟东西相撞。
  有一次,皮拉·苔列娜在作坊里看见正在干首饰活的奥雷连诺,她就倚着他的
桌子,赞赏地观察他耐心而精确地工作。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奥雷连诺确信阿卡蒂
奥是在另一个房间里,然后才朝皮拉·苔列娜扬起眼来,正巧跟她的视线相遇,她
眼里的意思就象晌午的太阳那么明朗。
  “唔,”奥雷连诺问道。“什么事哇?”
  皮拉·苔列娜咬紧嘴唇,苦笑了一下。
  “你打仗真行,”她回答。“弹无虚发。”
  奥雷连诺相信自己的预感已经应验,就感到松快了。他又在桌上埋头干活,仿
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的声音既平静又坚定。
    “我承认他,”他说。“他就取我的名字吧。”
  霍·阿·布恩蒂亚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把钟上的发条连接在一个自动芭


蕾舞女演员身上,这玩具在本身的音乐伴奏之下不停地舞蹈了三天。这件发明比以
往的任何荒唐把戏都叫他激动。他不再吃饭,也不再睡觉。他失去了乌苏娜的照顾
和监督,就幻想联翩,永远陷入了如痴似狂的状态,再也不能复原了。他整夜整夜
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喃喃自语,想方设法要把钟摆的原理应用到牛车上,应用到犁
铧上,应用到一动就对人有益的一切东西上。失眠症把霍·阿·布恩蒂亚完全搞垮
了,有一天早晨,一个头发雪白、步履蹒跚的老头儿走进他的卧室,他也没有认出
此人。原来这是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最后弄清楚了客人的身份,发现死人也会
衰老,霍·阿·布恩蒂亚非常惊讶,而且产生了怀旧之情。“普鲁登希奥,”他叫
道,“你怎么从老远的地方跑到这儿来了?”在死人国里呆了多年,普鲁登希奥强
烈怀念活人,急切需要有个伙伴,畏惧阴曹地府另一种死亡的迫近,他终于喜欢自
己最凶狠的冤家了。他花了许多时间寻找霍·阿·布恩蒂亚,他向列奥阿察来的死
人打听过,向乌帕尔山谷和沼泽地来的死人打听过,可是谁也无法帮助他。因为,
梅尔加德斯来到阴间,在死亡簿上用小黑点划了“到”之前,其他的死人还不知道
马孔多。霍·阿·布恩蒂亚跟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一直谈到夭亮。几小时以后,
他由于失眠变得疲惫不堪,走进奥雷连诺的作坊,问道:“今天是星期呀?”奥雷
连诺回答他是星期二。“我也那么想,”霍·阿·布恩蒂亚说,“可我突然觉得,
今天还是星期一,象昨天一样。你瞧天空,瞧墙壁,瞧秋海棠。今天还是星期一。
”奥雷连诺对他的怪里怪气已经习以为常,没有理睬这些话。下一天,星期三,霍
·阿·布恩蒂亚又来到作坊。“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他说。“你瞧瞧空气,听听
太阳的声音,一切都跟昨天和前天一模一样。今天还是星期一。”晚上,皮埃特罗
·克列斯比遇见他在走廊上流泪:他不太雅观地、抽抽嗒嗒地哭诉普鲁登希奥·阿
吉廖尔,哭诉梅尔加德斯,哭诉雷贝卡的双亲,哭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哭诉他能
想起的、还在阴间孤独生活的人。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给了他一只用后腿走钢丝的
“自动狗熊”,可也未能使他摆脱愁思。于是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就问,霍·阿·
布恩蒂亚不久以前向他谈到过的计划……使人飞到空中的钟摆机器搞得如何了?霍
·阿·布恩蒂亚回答说,制造这种机器是不可能的,因为钟摆能使任何东西升到空
中,它自己却不能上。星期四,霍·阿·布恩蒂亚又来到作坊,他的面孔露出了完
全的绝望。“时间机器坏啦,”他几乎号啕地说,“乌苏娜和阿玛兰塔又去得那么
远!”奥雷连诺骂他象个小孩儿,他就顺从地一声不响了。在六个小时之内,他仔
细地观察了各种东西,打算确定它们的样子跟头一天有没有差别,并且坚持不渝地


寻找变化,借以证明时间的推移。整个晚上他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唤普鲁登希
奥·阿古廖尔、梅尔加德斯和一切死人来分担他的忧虑,可是谁也没来。星期五早
晨,家里的人还在睡觉,他又开始研究周围各种东西的形状,最后毫不怀疑这一天
还是星期一。接着,他抓住一根门闩,使出浑身非凡的力气,凶猛地砸烂了炼金器
具、照相机洗印室和金银首饰作坊,同时,他象着了魔似的,快嘴快舌地尖声叫嚷
,但是谁也不懂他叫些什么。他还想毁掉整座房子,可是奥雷连诺马上叫了左邻右
舍的人来帮忙。按倒霍·阿·布恩蒂亚,需要十个人;捆起他来,需要十四个人,
把他拖到院内大栗树下,需要二十个人;他们拿绳子把他捆在树干上。他仍在用古
里古怪的话乱骂,嘴里冒出绿色的唾沫。乌苏娜和阿玛兰塔回来的时候,他的手脚
仍然是捆着的,浑身被雨水淋得透湿,但已完全平静、无害了。她们跟他讲话,但
他不认得她们,他回答的话也叫人莫名其妙。乌苏娜松开了他已经磨出血来的手腕
和脚踝,只留下了捆在腰间的绳子。随后,她们用棕榈枝叶给他搭了个棚子,免得
他受到日晒雨淋。
第五章
  根据尼康诺·莱茵纳神父的指示,客厅里搭了个圣坛;三月里的一个星期天,
奥雷连诺和雷麦黛丝·摩斯柯特在圣坛前面举行了婚礼。在摩斯柯特家中,这一天
是整整一个月不安的结束,因为小雷麦黛丝到了成熟时期,却还没有抛弃儿童的习
惯。母亲及时把青春期的变化告诉了她,但在二月间的一个下午,几个姐姐正在客
厅里跟奥雷连诺谈话,雷麦黛丝却尖声怪叫地冲进客厅,让大家瞧她的裤子,这裤
子已给粘搭搭的褐色东西弄脏了。婚礼定于一月之后举行。教她学会自己洗脸、穿
衣、做些最简单的家务,是费了不少时间的。为了治好她尿床的毛病,家里的人就
要她在热砖上撒尿。而且,让她保守合欢床上的秘密,也花了不少工夫,因为她一
知道初夜的细节,就那么惊异,同时又那么兴奋,甚至想把自己知道的这些细节告
诉每一个人。在她身上是伤了不少脑筋的。但是,到了举行婚礼的一天,这姑娘对
日常生活的了解就不亚于她的任何一个姐姐了。在噼哩啪啦的花炮声中,在几个乐
队的歌曲声中,阿·摩斯柯特先生牵着女儿,走过彩花烂漫的街头,左邻右舍的人
从自家的窗口向雷麦黛丝祝贺,她就挥手含笑地表示感谢。奥雷连诺身穿黑呢服装
,脚踩金属扣子的漆皮鞋(几年以后,他站在行刑队面前的时候,穿的也是这双皮
鞋),在房门前面迎接新娘,把她领到圣坛前去……他紧张得脸色苍白,喉咙发哽。
雷麦黛丝举止自然,大大方方;奥雷连诺给她戴戒指时,即使不慎把它掉到地上,


她仍镇定自若。宾客们却惊惶失措,周围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可是雷麦黛丝把戴
着花边手套的手微微举起,伸出无名指,继续泰然自若地等着,直到未婚夫用脚踩
住戒指,阻止它滚向房门,然后满脸通红地回到圣坛跟前。雷麦黛丝的母亲和姐姐
们生怕她在婚礼上违反规矩,终于很不恰当地暗示她首先去吻未婚夫。正是从这一
天起,在不利的情况下,雷麦黛丝都表现了责任心、天生的温厚态度和自制能力。
她自动分出一大块结婚蛋糕,连同叉子一起放在盘子里,拿给霍·阿·布恩蒂亚。
这个身躯魁梧的老人,蜷缩在棕榈棚下,捆在栗树上,由于日晒雨淋,已经变得十
分萎靡,但却感激地微微一笑,双手抓起蛋糕就吃,鼻子里还哼着什么莫名其妙的
圣歌。热闹的婚礼一直延续到星期一早晨,婚礼上唯一不幸的人是雷贝卡。她的婚
事遭到了破坏。照乌苏娜的安排,雷贝卡是应当在这同一天结婚的,可是皮埃特罗
·克列斯比星期五收到一封信,信中说他母亲病危。婚礼也就推延了。收信之后过
了一小时,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就回省城去了。她的母亲却在星期六晚上按时到达
,路上没有跟他相遇;她甚至在奥雷连诺的婚礼上唱了一支歌儿,这支歌儿本来是
她为儿子的婚礼准备的。皮埃特罗·克列斯比打算回来赶上自己的婚礼,路上把五
匹马部累得精疲力尽,可是星期天半夜到达时,别人的婚礼就要结束了。那封倒霉
的信究竟是谁写的,始终没弄清楚。阿玛兰塔受到乌苏娜的盘问,气得痛哭流涕,
在木匠还没拆除的圣坛前面发誓说她没有过错。
  为了举行婚礼,阿·摩斯柯特先生从邻近的城市请来了尼康诺·莱茵纳神父;
由于自己的职业得不到奉承,这老头儿总是阴阴沉沉。他的皮肤是浅灰色的,几乎
皮包骨,圆鼓鼓的肚子很突出,他那老朽的面孔所显露的与其说是善良,不如说是
憨厚。他准备婚礼之后就返回自己的教区,但他见到马孔多居民一切无所顾忌的样
子就感到惊愕,因为他们虽然安居乐业,却生活在罪孽之中:他们仅仅服从自然规
律,不给孩子们举行洗礼,不承认宗教节日。神父认为这块土地急切需要上帝的种
子,就决定在马孔多再留一个星期,以便给行过割礼的人和异教徒举行一次洗礼,
让非法的同居合法化,并且给垂死的人一顿圣餐。可是谁也不愿听他的。大家回答
他说,他们多年没有教士也过得挺好,可以直接找上帝解决拯救灵魂的问题,而且
不会犯不可宽恕之罪。
  尼康诺神父讨厌在旷地上继续布道,决定竭尽全力建筑一座世界上最大的教堂
,有圣徒的等身雕像和彩绘玻璃窗,以便罗马来的人也能在无神论者的中心地区向
上帝祈祷。他拿着一个铜盘,四处募捐。人行慷慨布施,可是未能满足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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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教堂要有一个大钟,此种钟声能使淹死的人浮到水面。他向大家苦苦哀求,甚
至嗓子都哑了,疲乏得骨头都酸痛了。
  一个星期六,他估量捐款甚至不够做教堂的门,就陷入了绝望状态。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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