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明宫十六朝-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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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世宗帝把赵文华亲自勘讯一过,将这些隐情一齐吐露了出来。瑜妃进的元性纯红丹,也是赵文华教给她的春药方儿,并不是仙丹,这样一来,连那个素号神仙,为世宗所崇信的道士陶仲文,也一并弄得西洋镜拆穿了。世宗帝不由地愤怒万分,立刻将赵文华和陶仲文下狱。一面把鸠酒赐给瑜妃。那瑜妃到了这时,谅也逃不出这重难关的了,只得痛哭了一场,端起鸠酒来一饮而尽,过了一刻,毒就发作起来,七孔鲜血直流,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两脚一挺,在地上滚了几滚,已呜呼哀哉了。瑜妃死后,赵文华在狱中听得这个消息,知道自己一定不免的了。当下央了一个和严嵩最亲近的鄢懋卿,再三地向严嵩求情认不是。终算严老儿念前日旧情,替文华从中斡旋。把个怒气勃勃的世宗帝,居然气恨消了一半,只拿赵文华判了个迁戍的罪名。这道谕下去,看是赵文华要远戍千里,实在他并不到什么戍所,暗中去贿通逮解的人,在路上将赵文华放走。文华便是星夜悄悄地回来,收拾了金珠细软等物,把姬妾大半遣散了,只带了两名最宠幸的爱姬,潜回他的原籍,享福去了。
杨继盛像那时刚正不阿的海瑞已做到了吏部主事。他见严嵩父子朋比作奸,眼中哪里看得过。就和御史杨继盛联名疏劾严嵩。世宗帝读了奏牍,以有几句话说,似乎是讥着自己,不觉大怒起来。严嵩倒不去追究,转把杨继盛与海瑞诏逮下狱。都御史邹应龙心上气愤不过,也上了一本,说严嵩阴有不臣之心,家中的室宇都盖着朱檐黄瓦,和皇宫一样。世宗帝是器重邹应龙的,常常赞他的忠勤。这时看了他的奏章,心下不免有些疑惑,想要微服出宫,临幸严嵩的私第,借此去看看真假。哪里晓得宫中的内侍已将这个消息秘密传给严嵩,吓得严嵩走投无路,连夜雇了匠人把厅堂上的雕龙凿去,黄瓦朱门一齐涂黑了。室中的许多陈设都搬到内堂密室里,外舍草草地摆了些屏风桌椅之类,什么古玩金珠,概行潜藏起来。明朝的功臣家中,大门本来朱漆的,还是太祖高皇帝所赐。自严嵩怕皇帝疑他,把朱户改为黑门,都下的大臣私第统更了黑色了。自后官吏的宅第和百姓家没什么分别了。到得世宗帝幸严嵩的私第,见阖室统是黑色,无所谓黄瓦朱檐,还当邹应龙是有意陷害严嵩,反而越信任严嵩了。世宗帝既倚严嵩为左右手,朝廷大事多任严嵩去办理,世宗帝不过略略咨询罢了。又不时到严嵩的私第中去和严嵩饮酒对弈,往往深夜才行回宫,由严嵩亲自掌着纱灯,送世宗帝还西苑。这是常有的事,君臣相习,也没有什么猜嫌的了。
一日世宗帝就了便服,往严嵩的私第中去。到了相府面前,世宗帝是走惯的了,家人不及去通报,任他自己进去。因世宗帝怕外间招摇,声称和严嵩是旧交,家人们都不知道他是皇帝。这天世宗帝带了两名小内监,直入严嵩的府中。一路走将进去,到了二堂,还不曾遇见什么人。世宗帝便望严嵩的书斋中走来。见斋中也是静悄悄的,连书童也不见一个。世宗帝方要令小内监去通知内室,回头瞧见书斋后面,一扇角门儿开着。这个角门从来不开的,平日把书斋橱掩着,世宗帝还是第一次看见咧。再向角门内看时,里面一个小小的天井,正中是一座小亭,也一般有厅堂轩榭,建造得十分精致。什么雕梁画栋、碧瓦朱檐,望进去俨然是座小皇宫。世宗帝寻思道:“邹应龙谓严嵩私第中盖着黄瓦,或者就指这个所在,倒不曾晓得究竟的,何不进去察勘一会儿?便能知道虚实了。”主意已定,叫两名小监跟在后面,世宗帝自己在前,慢慢地踱将进去。到得那个小厅上。但见左右列着石狮、石象,都不过和黄犬似的大小。厅的四周,白石雕栏,云砖砌阶,镌着狮虎等纹。堂中是紫檀的桌椅、玉鼎金炉,摆设异常的讲究。世宗帝看了,埋头自语道:“怪不得人家说他私宅犹若皇宫了。”又见壁上的名人书画极多,书画上的署中,不是义儿就是弟子,大半是六部九卿。世宗帝暗暗记在心上。游过了外厅,走进去是第二进的后厅,却是珠帘双垂,里面的笑语声杂沓,听上去十分热闹。世宗帝跨上台阶,掀起珠帘,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那座后厅上,正中设着龙案宝座。座上高高地坐着一个冕冠衮龙袍的小皇帝,御炉内香烟缥缈,案旁列着绣衣大帽的小侍卫。宝座背后,六名绿衣太监,也不过十三四岁。还有两个女童,张着曲柄黄盖侍立。严嵩和他的妻子欧阳氏及尚书鄢懋卿、翰林王广、侍郎罗龙文等,雁行儿列坐在案旁。殿前却是玉阶丹陛、金碧辉煌,那种堂皇的气象,活像一个小朝廷。
第六部分第五十五章 查抄奸相严嵩(2)
这时严嵩和他的家人万不料世宗帝会突然走进来,鄢懋卿眼快,慌忙起身俯伏在地。吓得严嵩手忙脚乱,率领着一群妻女都来跪接,口里连称死罪。世宗帝这时也弄得怔了半晌,忽然想到自己身在虎穴,恐怕激变,便故意装出没事的一般,微笑着把严嵩扶起,命罗龙文、鄢懋卿、王广并严嵩的妻女,都令起身赐坐。严嵩面上惶愧的形状自不消说得了。还有龙案上那个小皇帝和侍卫、宫人,兀是呆呆地在那里发怔。经严嵩把他们喝下来,叫小皇帝也对着世宗帝磕头。严嵩在旁战颤颤地禀道:“这是愚臣的幼孙严鹄,居家无状,真是该死。”世宗帝不待他说毕,忙笑说道:“小孩子们闹玩玩,做得什么真来。卿是朕的股肱,这点小事何必放在心上。”说罢吩咐严鹄起身,去换了衣服。又回顾严嵩道:“卿乃朕的老臣,累知卿是忠心的,但恐被廷臣谏官知道,未免就要蜚言四起了。以后卿不要使小孩们这样闹玩,免得被人指摘,起君臣间的嫌疑。”这一片话,说得严嵩真是感激涕零,跪着再三地叩头拜谢。世宗帝命严嵩的家人们都回避了,叫设上筵席来,和严嵩、鄢懋卿、罗龙文、王广等,相与其饮。严嵩的心上,终觉有些局促不安,及见世宗帝谈笑自若,心早宽了一半,便也开怀畅饮。这一桌酒宴,直吃到三更多天,世宗帝才起身,严嵩亲自执灯相送。世宗帝只叫小内监掌灯,拿鄢懋卿和罗龙文两人在后相随。两人不知世宗帝的用意,很高兴地陪侍着,一路进了皇城。到得乾清门口,值班侍卫跪列接驾,世宗帝突然沉下脸儿,喝令把鄢懋卿、罗龙文两人拿下。鄢懋卿和罗龙文齐声说道:“严嵩不法,臣等不悉底细,实是冤枉的。”世宗帝冷笑道:“你们两人既推不知道,为什么也坐在那里?为什么不预为告发?”说得两人哑口无言,低头就缚。因为世宗帝这时已知罗龙文和鄢懋卿是严嵩的党羽,深虑自己走后,他们三三两两地人多好商量,致弄出了大事来,所以先把鄢懋卿和罗文龙带走,使严嵩势孤,不至生变。当下侍卫缚了罗、鄢两人。世宗帝又下谕,派锦衣校尉十二名,率禁军两百人,连夜去逮捕严嵩父子,校尉等领了旨意。飞也似地去了。
原来那做小皇帝的严鹄,是严嵩的幼孙,也是世蕃的儿子。世蕃有三个儿子,大的严鸿,次的严鹤,最幼的就是做小皇帝的严鹄。严鹄下地,门前有白鹤往来飞鸣。严嵩以为瑞征,心里十分欢喜。又尝替严鹄推命,一班术士都说他有九五的福分,将来必登大宝。严嵩听了,尝拈髯自笑道:“光严氏的门庭,想不到在孺子身上。”严鹄到十二三岁,已然自命不凡,口口声声称孤道寡,以是家里的人,概呼他为小皇帝。严嵩见他孙儿志向很高,就替他制起冕冠龙服,辟了一间密室,作为上朝的金銮殿。又去雇了十几名男女童子,充做小太监和小宫人。严嵩每日领了爱孙,到密室中来坐殿上朝。鄢懋卿、罗龙文、王广等几个无耻的小人,要讨严嵩的好,甚至一般地俯伏称臣,三呼万岁。严鹄年纪虽小,居然做些皇帝的架子,引得严嵩和欧阳氏等都大笑起来。严嵩天天同严鹄在密室中做皇帝,他这样闹着,外面人是不知道的,就是家中婢仆人等,也不许他们进密室去。那天却天网恢恢,欧阳氏领了她媳妇进来,忘了把密室门带上。又因严嵩在密室中,仆人们乘间都去躲懒,由世宗帝直闯进来,一个也不曾去通报,恰好世宗帝逢个正着。严嵩谓这个孙儿光耀门楣,不料几乎因他而灭门,只做了几年的关门皇帝。
那时严嵩送世宗走后,世蕃从外面回来。严嵩把世宗闯入密室,瞧破机关的话讲了一遍,还说皇上很是宽容,倒反加一番的安慰。世蕃见说,顿足说道:“糟了!糟了!你做了一世的官,连这点进出也不晓得么?他这安慰你,明明是不怀好意。他身在咱们家中,恐一时激变,不得不暂为忍耐,又将好言安了你的心,使你不疑,他就借此脱身。你怎么会放他走的?你想皇上是个心多猜忌的人,他肯轻轻放过你么?”严嵩听了世蕃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道:“还有鄢懋卿和罗龙文两人,送皇上回宫去的,待他两个回来,再探消息吧。”世蕃大声道:“你真在那里做梦,他令鄢、罗两人相送,是调开你的羽翼,罗、鄢两人,此刻怕已在狱中了,还能回来咧!再过一会,眼见得缇骑到了。”严嵩忙道:“可有什么样计较?”世蕃道:“咱们手无寸铁,只好束手待擒,再别谋良策吧!否则靠几个家将和他去厮斗,横竖不中用的,转落了谋逆的痕迹。现在不加抗拒,只推在小孩子身上,倒还可以强辩一下哩。只怪我不在家,不然断不会放他走的。”说犹未了,门外呐喊一声,如狼似虎的校尉,早率领禁卒赶到,把严嵩阖门大小家口一百三十三人,连同严嵩父子,并严鸿、严鹄等一并捆绑起来。只有一个严鹤,被他预先逃走了。
第二天早朝,众臣纷纷上章弹劾严嵩父子。邹应龙主张将严嵩抄家。世宗帝准奏,即命应龙办理。邹应龙奉谕,带同锦衣校尉,把严嵩家产概行检点一过,录登册籍,备呈皇上圣览。总计严府库中,金银不算外,珍珠宝石、羊脂玉器、白璧珍玩之类,正不知其数。应龙忙忙碌碌的,足足抄查半个多月,才算理清,自去复旨。那时世宗帝把严嵩父子,亲加讯鞫。严世蕃卖官鬻爵,私通大盗,被廷臣查着了实据,世蕃无从抵赖,只得承认了。严嵩却没有别的赃证,只不过纵子为非的罪恶。于是由世宗帝提笔亲判:严嵩褫职,世蕃交结海盗,贿赂公行,迁戍边地。还有那鄢懋卿、罗龙文、王广及世蕃的儿子严鸿、严鹄,当然也和世蕃同迁戍所,家产一例抄没。世宗帝处置严氏父子的罪名,也算轻极了,廷臣窃窃私议,很是愤愤不平。当世宗帝提讯严嵩时,见他家属中有一个雪肤花貌的美人,盈盈地跪在丹墀下面。世宗帝看在眼里,私嘱内监荣光,去把那美人暗自送进宫中。到了晚上,世宗帝便往杏花轩来瞧那美人,见她黛含春山,神如秋水,姿态婀娜,容光焕发,果然生得艳丽如仙。世宗帝看了不觉意乱神迷,微笑着向那美人询问姓名。那美人一头行礼,口里称着罪女,自言是严嵩的女儿月英。当夜世宗帝在杏花轩中召幸那严月英,虽说是极尽欢娱,但那月英终觉不高兴。世宗帝再三地诘询她。月英垂着珠泪,要求世宗帝额外开恩,把严嵩从轻发落,世宗帝点头允许了。那月英才眉开眼笑,不似那天气愁容苦脸了。严嵩得这一路后援,那罪就此轻了一半。
第六部分第五十六章 戚继光威镇三边
严嵩去职,率着眷口自回他的分宜。那时严世蕃和他两个儿子严鸿、严鹄,并党羽鄢懋卿、罗龙文等,奉旨充戍边地。世蕃却贿通了逮解官,竟潜回京师,把私宅中藏着的珍宝,捆载了几十车,星夜奔归家乡。严嵩才得到家,世蕃也从后赶到。于是择吉兴工,在家大建舍宇。又出重金,招募有勇力的工人,声言搬运土木,实是暗暗招兵。府第中蓄着死士三百名,叫做家将。这些死士,都是绿林著名的大盗,经世蕃收在门下,差不多无恶不作,横行乡里。
一天袁州的参议卢方乘轿经过严氏私第,夫役们正在搬运砖石,把官道也阻了起来。卢方的家仆上前叫他们让道,恰值府中的家将们出来,见乘轿的是个官人,便一齐大喝道:“什么的鸟官,要咱们让路给他?识事务的快绕道他去,不要吃了眼前亏吧!”卢方待要和他们争执,那些如狼似虎的家将不管三七二十一,砖石泥土似雨点般打来,卢方见没理可喻,只得把轿退了回去。
戚继光像但卢方吃了这个亏,心上气愤不过,便去谒见御史罗镜仁。说严氏父子在家大兴土木,借名招工,实是私蓄勇士,谋为不轨。罗镜仁正告假家居,他和严氏本来素有仇怨,听得卢方的话,匆匆进京,上疏奏闻。世宗帝看奏疏,不禁大怒道:“朕于严嵩父子,也算得格外成全了,他却这样不法。”于是立即下谕,着袁州州尹,将严嵩父子逮解进京。这一番不比那一回了,世宗帝命把严嵩和严世蕃交给刑部尚书勘讯。正值徐阶掌管刑部,从前徐阶未达时,被世蕃在当庭叱骂,并喝令侍役把徐阶乱棒打出。徐阶有这口怨气在胸中,如今犯在他手里,就不问皂白,略一讯鞫,便入奏世宗,谓严世蕃私蓄死士,阴存不臣之心是实。只这一个罪名,已足够世蕃受用了。上谕下来,判世蕃弃市,严嵩发配。可怜这行将垂老的严嵩,只得踉跄就道。后来世宗帝万寿,遇赦回来,家产荡然,向亲戚处依食,被人驱逐出门。茫茫无归,到那看坟的石廓中居住。又当雨雪霏霏的时候,严嵩日夜不得饭食,饥饿了两天,竟饿死在荒丛中。严嵩在未成进士时,有相士走过,说他异日官至极品,列位公侯,但是最后的结果,必患饿死。严嵩笑了笑道:“既做了这样的大官,还愁饿死么?”所以相士的话,他也不甚放在心上,不期今日果然应了。乃知人的好恶,在乎收成。中年的富贵,算不得数的。到了暮年的结局,才能分出善恶咧。
世宗帝杀了严世蕃,又把严氏的党羽,如鄢懋卿、罗龙文、王广三人一并判了纹罪。余如万寀、项充、胡世赖等,均行下狱。以后万寀等一干人多半死在狱中。还有那位道士陶仲文,为了赵文华的事,也被连累下狱,其时在狱病死,世宗帝重又懊悔起来。
忽报鞑靼俺答入寇大同,转往古北口,此时已兵到通州了。世宗帝听了大惊道:“俺答进兵这般迅速,边将们却在那里干些什么?”当下忙召众大臣商议,立即集京城人马,严行戒备。一面下檄外郡勤王。这道诏令一颁发,各处的兵马纷纷北来,最著名的如大同总兵仇鸾、保定参将王文山、巡抚杨守谦、山西总兵夏珪、安庆都佥杭星坡、义乌义民戚继光等,都领了所部军马,入卫京师。这许多兵马当中,算仇鸾最是没用,戚继光最为勇敢。那戚继光是义乌人,生有大志,平日间不轻言笑。又尝排石列阵,引人进他的阵中,那人只觉得天昏地暗、风雨骤来,吓得在阵内狂叫起来。继光将他导出石阵,那人四顾,仍是些石头,东三西四地乱堆着,瞧不出什么特异之处。继光笑道:“这就是从前诸葛武侯困陆逊的石子阵。看看是些乱石,却按着五行八卦。不识得阵图的,误走在死门、杜门、惊门上,就有风雷云雨阻住去路。无论你是一等的好汉,休想走得出去。”大家听了戚继光的话,无不相顾骇诧。由是一乡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敬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