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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天地皇皇-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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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他来向瓜儿告别,也是借此来向兰香告别。一去千万里,异国他乡,九死一生,
不知能不能回来。母亲和瓜儿在菩萨面前给他烧香,他和兰香在江边的这块石头上
道别。兰香把一串佛珠带在他的手腕上,泪人一般……
    一场真正的战火的洗礼,给他身上留下了一个疤痕。住了半年的医院,带着个
副连长的头衔,田稻荣归故里,被县里分配到区里当武装部长。
    他回到家来,问娘:“兰香嫁了吗?”
    娘说:“没有哩。她哥也回来了,她却不肯回来。”
    “还在黄山庵吗?”
    “跟师父和瓜儿。不肯还俗。”
    第二天,田稻独自一人悄悄地去了黄山庵。
    黄山庵依旧,只是没有了香火香客,古松古柏古樟一片竹林,一座破庙掩藏其
中,一派冷清,一派肃穆。沿江边登上小山头的石级长满青苔,两边蔓草几乎把山
径盖没了。中间总算有些足迹。山门摇摇欲倾,爬满了藤葛。围墙上斑斑驳驳,墙
边野草丛生。他悄悄走进朽门,院内一股清凉。庙宇房廊毫无昔日的光彩。院子里
几棵古树犹存。倒也还干净。竹黄树瘦,江风拂来,悉悉索索,秋叶飘零。院内有
几畦菜地,瓜菜倒兴旺。一个尼姑在菜地里种菜。院内没有闲地,一条田埂式的小
径通向殿堂。殿堂前的一鼎铁铸的香炉仍在,只是冰冷的一尊死铁而已,鼎内积了
半鼎雨水。水中了了游浮。几片枯叶飘在水上。殿堂木雕泥塑东倒西歪,暗淡无光。
一棵巨大的古樟树冠盖住了大殿。一个老妪在廊下扫着。她身着瓦灰色的僧衣,头
上的乱发编起个小智儿,用一根竹签儿横插着,僧不僧,道不道。田稻认出了她。
她是老尼姑。
    田稻上前,恭敬地问候:“老师父,您好啊!”
    老尼没有回答,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扫地。
    “请问师父,瓜儿在吗?”
    “没瓜儿呆儿。”老尼冷漠地回道。
    “就是明真师父,姓田的。”田稻记起瓜儿的法名。
    “找她做什?”
    “我是她大哥。”
    老尼抬眼细细打量。
    瓜儿和兰香抬着一桶水从江边上来。她俩也是一副非僧非道的模样,死灰色的
布衣裹在身上。
    田稻跑过去:“瓜儿——兰香——”一把接住那桶水,拎起。他激动得不知说
什么,呆呆地望着兰香。这就是他日思夜念的人哪,一点也没变。
    田稻像是从天上落下来,让兰香大吃一惊。她听说过田稻的一些事,都是豆女
来时讲的,但没料到他突然回来。她心里乱跳,两颊排红。师父在跟前,她不得不
掩饰住兴奋,拎起一只空桶到江边去打水。田稻拎起另一只桶,跟了下去。
    兰香在山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江水舔着她的脚尖。她一时不知所措,心潮乱涌。
    “阿稻,你回来了。”兰香怯生生地兴奋得说不出话似的。
    “我前天回来的,来看你。”
    “你没死,”兰香说,“阿弥陀佛!”
    “老天有眼,没打死我。”
    “当官啦?”
    “什么官呢,回来过日子。我想回家乡。我想——你还好吗?”
    “我有什么不好的。”
    黄山庙的尼姑,除了还俗嫁人的,就留下了两老两少。几次运动,把佛门冲了。
瓜儿死守师父,死也不肯下山。山下搞起了合作化运动,谁也不要几个尼姑,孤山
半壁,闲田一处,让她们自耕自食,做了世外桃源。只要她们不再烧香念佛,不搞
封建迷信,人们也就不再打扰她们了。她们死气沉沉地过着日子,不与外界来往,
守着一座破庙,倒也十分自在。
    “你一个人回来的?”
    “一个人。怎么,还有谁?同去当兵的,都打死了,我也差点儿把厂丢在朝鲜
了。也许是菩萨保佑,你给我念佛了吧?”他拿出了那串佛珠,“我一直把它带在
身上。”
    兰香接过佛珠,心头一热,一把紧紧握住。心想,真有这种男人啊!上天安排
的吗?我真的在冥冥之中等他回来?
    “你没娶亲,没带老婆回来?”
    “怎么会呢?我一直想你,念你。要不是你,我真回不来哩。有一次战斗,我
们上去一个团都被打死了。炸弹冰雹一样密。我也受了伤,从战壕里爬出来,爬了
十五里,心里就想着,一定要回去,回去见兰香。我手腕上戴着这串珠子……”
    “阿稻哥!你真傻呀!”
    “我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来接你。你跟我回去。”
    “我跟你回哪儿?”
    “跟我结婚。我从小就喜欢你。过去我穷,现在我不穷。”
    “你到区里是当官。”
    “武装部长,不是什么大官,一般干部。”
    “阿稻,我不害你。你还年轻,又有前程,转业到城里不愁找不到一个好姑娘。
何苦来找我呢?我是地主女儿,还是个尼姑,哥哥是受管制的反革命分子,娶我对
你有百害无一利。我也不忍心拖你下水。你死里逃生,回来了,不该再背上一口黑
锅,抹煞了你的光荣。”
    “我回来,为的就是你,不是为当官才回来的。我若要当官,为什么要回来?
转到哪里照样当官。我要找个女人结婚。”
    “哪里不能找,哪里找不到?”
    “不,我只要你。也许正因为你是地主女儿,我是佃户儿子,我给你家做过盐
工,你是小姐,我是长工,就在这分上,我要娶地主家的小姐。这是我的心愿。我
爱你非一日一时。你跟了我,我不会让你受苦,我知道你受不起苦。不当干部也行,
我只要娶你。你不能一辈子当尼姑,往后,庙说不定也会拆掉的,修行出家的路走
不远了。你必须有个家。”
    兰香终于点了点头。“我怕害你。”
    “你不是坏人,结婚不犯法。我有一笔转业费,可以办得像样点。你同意了,
我现在就去向组织申请,跟我爹说去。”
    阿稻满心喜欢地往回走。家乡的路格外亲切,如母亲的肌肤,让孩子的脚板心
痒痒似的舒坦。一沙一石,一草一木都富有人情味。路边的芦苇谢去了花,留下松
蓬蓬的缨穗,在秋风中温柔地摇曳。野养麦开着点点的小白花,含着醉意的笑,像
少女时代的兰香。甘蔗也快收了,风吹进蔗林,叶语婆娑像叙着旧情。稻子沉甸甸
黄灿灿压满了田垄。蜻蜓跟着他飞,蚱蚂跳到他的衣袖上。他一边走一边唱起来: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

    他不会唱别的歌。那炮火硝烟,血肉横飞的战场远在异国他乡。他跨过鸭绿江,
又跨回来了。
    “他妈的,我要娶尼姑了?”他独自开怀大笑,“我为什么不能找尼姑?革命
嘛。革佛爷的命吧!”他很感激佛爷,要是没有这庙,兰香是藏不住的。那年头,
二十出头的姑娘不嫁就算老姑娘了。
    他回到家,抑制不住喜悦,把事告诉了爹娘。娘没有反对,爹却说:“你转业
转昏头啦!光荣回乡,却找口黑锅背上。她是尼姑呀!城里十八九岁的姑娘多着哩。
阿麦的事就够我说不清的,再加个地主反革命的女儿,就更说不清了。我坚决不同
意。”
    田稻不顾父亲的反对,向区委书记老韦提出了结婚申请。老韦是很了解阿稻家
和陈家的情况的,也知道他们俩的事,劝说了一番。那时正推行新婚姻法,不好直
接干预。老韦把问题推到县里,要他去找薛政委。薛政委是县委书记,也是知情者。
薛书记也只能劝说一番,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
    田稻把兰香从庙里接回来,直接去办了结婚登记,给兰香来了个大换装:修剪
了头发,买了新衣,换了皮鞋,跟城里的女干部一样。她本来就俊俏,虽说出家生
活清苦,但没有生儿育女的拖累消耗,一套灰布衣紧紧地裹着那女儿娇艳如玉的身
子,保存着一分处女的天然之美,一旦脱颖令人惊叹不已。
    田稻的武装部长没到任就被搁了起来。组织部专找他谈了一次话,改了他的分
配,要他到铜钱沙农场去当副场长。当年铜钱沙农场是县里直接管辖的一个很小的
专门培育良种的农场,员工百来人。田稻降任到此,种田。
    由于父亲的反对,他们的婚事没有大操大办。婚礼很简单:在场部办公室搞了
个仪式,发了几斤水果糖,向毛主席像鞠了三个躬,又向大家鞠了三个躬。
    他宣布道:“我跟陈兰香同志,从今天起是夫妻,一辈子不分离。”
    新婚夫妇就住在农场里了。半间集体宿舍做了新房,半间兼做办公室,吃饭在
集体食堂。兰香开了斋,做了农场工人,围涂,垦荒,培育良种。
    这桩婚事只有一个人暗自高兴,那就是陈昌金。这个受管制的地主分子兼反革
命,无论怎么说也是场长的舅兄了。他觉得他家的人天生富贵命,哪怕做了尼姑,
坐了牢房。当年他以为自己一生完蛋了,现在妹妹富贵起来,也好。
    他们在农场没过多久,父亲就在抗灾中死了。他们夫妻回家来照顾疯了的母亲
和未成年的菜儿。田稻本是带国家薪响的干部,农业合作社刚刚成立,他作为下派
干部试点创办高级社,当了社长。他也记不清是哪年哪月把个国家干部的关系玩掉
了,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不能不说与妻子兰香有关。但他无悔。也许是前世所
修吧。

    他回到大殿,仰望着悬在梁上的鎏金大匾。“普度众生”啊!弟弟,妹妹,妻
子,都跟这庙有关。
    “你是不是要一炷香?”妹妹把三根香递过来。
    他大吃一惊:难道真有神灵?她怎么知道我要三根香?
    他有点恍惚了,眼前仿佛不是妹妹,而是一个可以看透今生来世的神灵。
    他接过香,把香点燃,插入香炉。
    他轻松了许多,告辞出了山门。那饭菜的香味还没散,他劲头十足。“下次来,
别忘了带碗米来。”他自言自语。
    他觉得很奇怪,这碗米不能用钱来抵,非得从家里带来才算还了。



  

                                第十一章

    田稻从黄山庵回来了。那餐饭不仅吊起了他的胃口,更多的是调动了他沉潜得
很深的记忆。一路上他回忆着最早是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饭。当他踏上铜钱沙时,
陡然清晰地记起来是解放初围垦的年月。
    那年冬天,区乡两级政府组织民工围垦,连刚刚进城的一部分解放军也放下枪,
挑起箢箕,来参加围塘。声势浩大,红旗招展,跟打仗一样的阵势。从其他乡、区
调集而来的农民,住满了铜钱沙,家家户户的堂屋里打满了地铺:几捆稻草往地上
一扔,五颜六色的破棉被往草上一铺,二十来个人一排睡。大锅煮饭,大钵盛菜,
也是青菜豆腐,黄烟锅巴。那锅巴大得像顶斗笠,揭起来,大家抢着,你一块,我
一块,笑着,咬着。解放后分得了田地的农民干起来欢,吃起来也欢,行动起来,
军事化。鸡叫三遍,吹号煮饭,第二通号响起床,第三遍号声响开饭,号响四遍出
工。每遍号声都有规定的节拍,休息“的的——哒——”,收工“哒哒——的”。
那年月的人真听话,共产党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句句话管用。区长、乡长跟老
百姓一样,穿草鞋,吃大锅饭,睡地铺。薛政委是围垦指挥长,指挥部就设在陈耀
武的盐仓里。兰香娘成了伙头军,给指挥部煮饭,做菜。她做得一手好菜。村里住
不了上万的民工,大部分民工住在滩涂上搭起的临时工棚里。一排排工棚像古代的
营房,以村为单位,每座营房头上插着红旗,红旗上写着村名。干军万马齐上阵,
每一个民工都由政府配给一斤米和一毛钱。总指挥也一样。那年一斤大米才四分半,
一斤猪肉三毛六。就在那年腊月,三十五天内,民工们围起了十里长的大塘。铜钱
沙再也不是江心岛了,内江堵了,筑起上下两座涵闸。东边辽阔的滩涂成了田,陈
耀武的三百亩盐田成了铜钱沙的中心地带。铜钱沙扩大了四倍。新围的滩涂,一部
分留给军队办了个军垦小农场,大部分给了铜钱沙。邻村移来了五十多户人家,铜
钱沙村扩大了一倍。田土根是村长,在围垦中,他带着村里人打头阵,大塘合龙那
天,田土根和杨茂生带着村里的五十多个壮男人三九天站在潮头。田稻是青年突击
队队长,他的突击队一口气打下了十五根大桩,指挥部赏给他一面锦旗。合龙后,
指挥部按人头给每人发了半斤肉。大锅里肉焖萝卜,全村人打牙祭,欢天喜地,连
狗也欢得到处跑,到处叫。那日子……他那年还不满二十岁。
    他对集体的向往热恋就是从那年开始的。“人多好种田,人少好过年”这话不
错。一万多人的力量集在一起,移山填海,堵死一条江。这条信念牢牢地扎根在他
年轻的头脑里,几十年不动摇,直到今天,才被涌来的金钱浪潮打得千疮百孔,难
以弥补。金钱的浪潮跟战争的炮火一样厉害,不见硝烟,却能把什么坚固的东西都
打得七零八落,体无完肤。连一个好端端贫下中农出生的县长也成了全国著名的大
贪污犯,把上百万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被判了死刑。原因是出卖土地从中受贿呀!
土地一旦值钱了,就不干净,被亵渎了。
    那年,这块刚刚围起来的黑土是黑缎子一样的一尘不染啊!
    土改后的第一个春天,真是一个艳阳天。清明播种,谷雨见苗,和平安宁的日
子里,田里的苗也长得快。几天,麦苗抽穗,豌豆结荚。没有饥荒迫胁,没有战火
炙烤,和风细雨,一眨眼稻子就含苞了。“一七见苞二七出,三七扬花四七谷”,
日脚在禾苗上淌。南风徐徐地吹,绿浪悠悠地滚,人在绿浪里,醉了。

    豆女在稻田塍上,田塍上种了六月黄(大豆品种,早熟),豆荚几粒粒饱得像
女人怀了八个月孩子的肚皮。赤豆儿的荚肥得像一条条蚯蚓。藤牵蔓绕,如梦如幻。
在自家的田头,自种自收,圆了种田人的春梦秋梦。田东头,南瓜开花,黄灿灿;
田西头,冬瓜结果,白粉粉。她不让巴掌大的地闲着。田头地边,能种一粒就种一
粒,能栽一株就栽一株,惜土如金。她把地看成丈夫,把禾苗视若儿女。她的丈夫
叫田土根,她的儿女都叫了庄稼的名字。稻儿,麦儿,瓜儿,菜儿,这四颗苗是土
根在她肚里下的种,一颗颗从肚里长出来。她剥开那肥壮的毛豆荚儿,看到一层薄
薄的胎衣裹着青皮豆儿,一粒粒水灵灵鼓壮壮的豆甜蜜蜜卧在那摇篮似的荚瓣里,
分娩的感觉油然而生。是一种母体开裂的疼痛,也是一种生命诞生与延续的骄傲,
一种母性的快感。她用指甲抠出一粒豆儿,衔到口里,一种受孕时的麻酥感产生出
津液,吞入腹中。
    

    她到田头看南瓜。她种瓜种豆有一种天性的解好,自种下之日,就一天天看。
看着瓜儿长,就像摸自己怀孕的肚皮,看着盼着守着数着,数着日脚,数着花,数
着果。养鸡下蛋也是如此。每天打开鸡埘,放掉公鸡,公鸡就跳到鸡树上“喔喔—
—喔——”地打鸣。母鸡被她一只只抠过,今天会有几个蛋,她已经摸准了。晚上
从鸡窝里摸出蛋来,若少了一个准是哪个鸡婆生野蛋了。惊蛰一到,就孵鸡娃。生
完蛋的鸡婆刺起浑身的羽毛,“咯咯咯”地空叫唤,赖在窝里不肯走,就给它另搭
个窝儿,破筐儿破桶儿,塞上几把软绵绵的稻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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