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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天地皇皇-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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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挡住浪。
    在铜钱沙所有的男人都上堤抗台时,兰香要分娩了。
    大风揭开了田家的半边屋顶。大雨倾盆泻进屋里。
    临产前十天,豆女硬是把兰香从农场里接了回来。田土根见媳妇要给他生孙子
了,也就没有反对兰香回来。媳妇是陈家的女儿,生下的崽是田家的。他也希望早
点见到孙子。豆女守护在兰香跟前。风雨雷电,天昏地暗。兰香痛得死去活来,孩
子的头顶开了产门,一分一寸一刻一秒地向人世间撞来,血水横流。
    “这孩子,也不择个好时候。是什么托生,带来这么大的风雨。龙王爷,保平
安吧!”豆女祈祷着。她还不知道下塘溃口的事。
    她用竹匾、蔑席遮住床,让床上有一块干地方。
    兰香在床上疼得打滚。
    “去叫大哥回来,说嫂子生孩子啦!”豆女叫菜儿。
    菜儿戴上斗笠,跑出屋,向塘堤上跑去。
    一道闪电。一声惊雷。屋子摇了几摇。
    兰香一咬牙,使尽最后一点劲,一个婴儿坠落下来。
    雷声过后,是一声婴儿的哭泣。
    豆女跑出来,叫住菜儿:“告诉你爹,嫂子生了个儿子。”
    菜儿边跑边回答:“知道了!”
    风渐弱,雨渐停,浪渐平。
    塘堤上听到菜儿的呼唤声:“爹!哥!嫂子生了!”
    田土根没有从江中冒出来。这条曾无数次从潮头立起的蚊龙,谁会相信他沉落
江底呢?
    解放军开来汽艇,在江上寻找失踪者,救起了几个活人,几个死人。没有田土
根。
    恣肆暴戾的台风狂潮转眼过去了,留下一片宣泄淫乐后的狼藉。到处都是淹没
的庄稼,倒塌的房屋,浮在水面的死猪死狗。满目疮痍。
    田稻站在塘堤上,望着被冲毁的外塘,盼着父亲从水中冒出来。这种事情已经
不是第一次了。
    “哥,嫂子生了。儿子,刚才生的。”
    田稻没有回答。他意识到自己做了父亲。
    可他的父亲呢?
    这难道是个孽子,好硬的命,出世就克死祖父?命换的?他还没看儿子一眼,
就对儿子没有好感了。这小子不是东西,催命鬼托生。
    他关心父亲的下落,沿着断裂的塘堤去寻找,唤着:“爹
    菜儿得知爹没有了,哭叫着跑回去告诉娘。
    田稻脑子里只有父亲和儿子这两个概念翻来覆去倒换着。
    豆女听到噩耗,放下包好的孩子,向塘上奔去。
    她沿着塘堤叫唤:“土根!我的土根,阿稻爹,菜儿爹!回来吧,回来看看你
的孙子。风平啦!浪静啦!回来吧!”
    她曾经无数次地在塘上呼唤过,一呼即应,土根会从潮头拎着鱼兜回来。她坚
信呼得应。
    菜儿拉着娘的衣角,哭唤着。
    田稻和杨茂生领着几个村民,驾着小船,在江上寻找,用钩打捞,直到潮落,
月升,天明,仍无踪影。
    豆女在江边整整呼唤了一夜。菜儿跟着她。阿才的娘劝她回去,安慰她:“土
根会回来的。”她说,要等他回来后一同回家。
    回答她的是江流,应承她的是月光,慰抚她的是涛声,恍若二十多年前的那个
神秘的夜晚。那是生死交替的时刻。那江底的黑暗与孤独她有过切身的体验。她曾
回到生命的彼岸,再次为人。她的命是土根的,她的魂附在了那个男人的体上。如
今,男人突然离开了她,带走了她的魂,只剩下躯体。
    豆女在月夜不停地呼唤自己的灵魂。她的肉体没有了依附。
    毫无疑问,父亲是死了。他活在潮头,死在潮头。田稻不得不接受这个严酷的
现实。他原以为父亲是这海边的一片天,一片地,会同铜钱沙共存。风雨过后,大
潮退去,铜钱沙依然,父亲却消逝了。他听到母亲在呼唤,他的心碎了。坚强的父
亲怎么会在那一瞬化作飞溅的浪花消逝呢?他亲眼看到的,父亲在潮头飞跃而起,
匐然倒向江水,再也没有看见。以往,他会从潮后鸬鹚一样钻出来的。
    他化成水,化为潮,汇入了钱塘江。
    他才四十多岁呀!
    母亲的精神从此失常了。
    兰香得知公公被大潮卷走,眼看婆婆精神失常,小姑子菜儿哭哭啼啼。她怀里
的婴儿却露着无知的笑靥,一点人间甘苦,生死相依相替的感觉也没有。田稻还在
江上寻找父亲的尸体。
    兰香搂着新生的儿子,油然忆想起母亲惨死的那个日子。

    那年,她进庙做尼姑,哥哥去坐牢,她娘独自一人住在盐仓里,家不成家。台
风来了,潮水打溃新做的堤塘。下塘一片狼藉。杨家有一个人被潮水卷走,田土根
和杨茂生正组织人在江里捞尸。
    台风过后三天,出家一年多不曾回来的兰香突然回到村里来。她没有直接去看
娘,她不知道娘死了。村里人也没有发现她娘死了。大家都忙着重整家园,谁也没
有闲工夫往那边看一眼,何况隔着一片芦苇呢!那小瓦屋本是孤零零的,并不招人
眼。下塘人家,没有一家好房子了。上塘虽没遭水淹,房子的顶却全被大风揭得大
窿小眼,四壁透风。兰香回来,告诉村里人,有死者在黄山庵被捞上来,因为她认
识死者,师父叫她回来通知家人去收尸。人们见到她,才记起她娘来。
    劫后余生,村民们忙着自家的事,忙着挤刚刚淹死的猪,淹死的鸡,去浅水中
寻找自己的家什,抢运浸泡在水中的粮食,漂在水中的房梁。只有兰香娘,再不需
要什么了。她被压在坍塌的砖头瓦砾中,没人知道,悄悄地死了。
    兰香身子晃了晃,已经预感到了凶险,背脊骨也凉透了。冥冥之中,仿佛是菩
萨差她来见娘一面的。她跌跌撞撞地往江边的盐仓跑去。跑上塘堤,往东一瞧,果
然不见了那小屋。
    “你娘没到你那儿去?”杨茂生问了一句多余的话。
    “没有,她怎么会?”兰香往那边跑。
    退潮后,路上满是泥泞,她浑身无力,双腿已经麻木,泥水不分,高低不辨,
摔倒了,爬起来,又跑。她的嗓子叫不出声,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田土根、杨茂生跟着她一直跑到盐仓前。
    一堆砖瓦浸在泥水中。
    “娘!”兰香大叫一声。
    田土根和杨茂生慌忙扒开砖瓦,寻找。
    “在这里。”杨茂生掀开一根椽条,发现了压在下面的兰香娘。
    田土根和杨茂生抬起椽条。
    兰香扑过来:“娘啊!”
    娘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泥胎。两只螃蟹爬在她背上。
    杨茂生扛着椽条,土根把兰香娘拖出来。
    兰香抱着娘鼓胀的尸体,呼天抢地,昏了过去。
    村里跑过来一些人,看了,说:“死得好惨!”
    赖子说:“还算命大。被砖瓦压住,没被潮水卷跑,不用寻尸。”
    兰香被几个女人扶到上塘,她娘也被抬到上塘。村民们用几块门板钉了口棺材,
把兰香娘埋在陈耀武的大坟墓旁边。兰香娘活着时没有兰香爹那么刻薄,人缘尚好,
有时悄悄借三五升米给断炊的人家,有了还,不还,也从不去讨。村中有不少女人
借过她的米,多数没还。想起她好处的人都哭了。
    兰香娘被草草埋了。欠她三两升米的女人,往她坟头添一捧上,算是还了情,
还了债。一环黄土将她一生辛苦掩埋。
    村里派了人,驾了一条船,带着哭哭啼啼的兰香去黄山庵运回另一个死人的尸
体。
    兰香伤心透了,泪水洒在江中。一条小船,载着几个死了父母的男女,漂荡在
死者的去路上。江潮啊!你夺去了他们的父母,又平静地托着他们的儿女;你玩弄
着人间悲欢离合的把戏,却丝毫也不觉内疚。
    想起远在异国战场生死未定的阿稻,兰香觉得自己真的是无依无靠了。虽然她
皈依了佛门,有师父、师姐,有清静的禅房淡寡的斋饭,但她不曾想在那里度过自
己的终生。红尘的男欢女爱,花花世界,令她向往。她也是青春少女,爱着男人,
也被男人爱着。她看到人家的姑娘嫁人生孩子,那日子,那孩子,那可以延续下去
的生命……

    她终于有了这一天。她搂着婴儿,叹道:“天啦!”几滴泪落在儿子的嫩脸上。
人啊,生的生,死的死。公公来不及看孙子一眼就去了。他一直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呀!他是不同意阿稻娶她的。她有很多歉疚,然而,给田家生了个孙子,也算是补
偿吧。
    田土根的尸体同样也是在黄山庵山脚下找到的,是瓜儿回来送的死讯。
    瓜儿二十年前同父亲一样被江潮冲走,但她没死,是在江面上漂来的,因为有
那只救命桶,她一忽儿就到了黄山庵。她爹是从江底流来,沉沉浮浮,走了四五十
个小时才到了西天。瓜儿认出是爹,没有哭,背了爹,念着经,从石阶上爬上来。
她给爹擦干净浑身的泥沙,叫了几声“爹”,跪下化纸焚香,然后回来报信。
    田稻早已有了思想准备。原来想到下游“收尸庵”去看看,但他怕去,去那里
即使找到了,怕已不是活人。所以没去。心中有数的杨茂生也不敢提。田稻预料的
果然成了现实。他没有哭。要哭,三天来他也已哭够了。要办的是后事。父亲走了,
他是一家之主,大男人了。
    兰香抱着孩子,哭道:“爹呀!你为什么不看孩子一眼再走啊!看看你的孙子
吧!爹呀!”她第一次叫“爹”,爹却不会应了。这个曾经在潮头飞跃如鱼的男人,
如今是一具再也不动的尸。潮水依旧,而他的弄潮生涯已经结束。
    杨茂生忙着给土根办理丧事。土根是因公而死,他身上还带着社长的职务,第
一任社长死了,当然要举行村葬。田土根是铜钱沙村的缔造者,是这片不毛之地的
开拓者,是第一个村民,全村人无不怀念他为了这个村所做的一切。杨茂生回想起
二十年来与他同生共死,患难与共,不觉潜然落泪。
    田土根被装进了一口当天赶做的棺材。棺材很大,漆黑。
    县长区长乡长都来送葬,薛政委也赶来了。
    棺材摆在晒谷场上,全村人都来参加追悼会,很是热闹。人们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种送丧的方式。当官的人居然都戴着黑色的袖章,韦县长在棺材前念悼词,而不
是请和尚道士来念经,给死者明路。田土根的丧事比陈耀武的丧事场面大得多,却
也简单得多,只是开了个大会,念了念悼词,给死者歌功颂德了一番,当天就埋了,
埋在他父母的坟旁。
    全村人把社长送到坟前,一路撒下纸钱,田稻披麻戴孝,走在棺材前。鼓乐奏
鸣,族幡招展,哀歌动地,江涛如诉如泣。
    菜儿痛哭着。豆女却没有哭,也没有说什么,呆若陌生的过路人。她没有去坟
地,却去了江边。
    晚潮过后,田土根入土,人们散去。
    田稻捧着父亲的灵位回到屋里,把灵位放在堂上。
    豆女回来,问:“把你爹抬到哪儿去了?”
    “爹死了。”阿稻说。
    “爹死了?瞎说,爹说跟我一路死的,我死了吗?”
    “娘,你没死。”兰香说。
    “我没死,他怎么会死呢?”
    “娘,这是他的命。”瓜儿说。
    “他是我的命,没死呀!”
    兰香说:“娘大概出毛病了?”
    豆女说:“你们才都出毛病了。菜儿,跟我去江边叫爹。他打鱼去了。潮退了。
你们胡说,爹死了,阿麦怎么不回来?”
    “阿麦回不来,他不知道。”
    “爹找阿麦去了。阿麦把买回的钱带去还给林老爷,怎么会不回来?那十亩田
是我们的了。”她疯言道破了一个秘密。
    “娘,你胡说些什么呀!”
    “你爹买下了十亩田,他不会不种了,去死。”
    “娘疯了。”兰香说。
    “你娘才疯死了哩。你爹上塘时跟我说,等他回来给孙子取名字哩。”
    “爹说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兰香问。
    “爹说,潮升时生叫潮生,潮落时生叫落生。”
    “爹真的说过?”阿稻疑问。
    “说过的。等他回来,潮落了,他该回来了。”
    “那就叫潮生吧!”田稻说。
    婴儿在襁褓中笑了。
    “小孽障,还笑。”田稻吼道。
    潮生哇哇哭起来。兰香说:“孩子又不懂,别吓他。”
    瓜儿说:“阿弥陀佛,生死无度。人啊!哭着来,哭着去,生死轮回,还是笑
好。”
    潮生对死亡一张笑脸。他果然跟父辈不同。
    江潮吻舔着沙滩,一弯新月照在新坟上,还有那盏纸糊的长明灯。长空几声雁
叫,旧墓上的野草开花,新坟的土上,落下了草籽。
    父亲死了,母亲疯了,弟弟跑了,家中只剩下十多岁的妹妹菜儿。兰香只得在
家里住下来。长哥长嫂当爷娘,加上新生的儿子潮生,依然是一个圆满的家。田稻
申请回家,组织上也就同意了,并且作为干部,下派到刚刚成立的铜钱沙高级农业
社任社长兼支部书记,接了父亲的班。

    晚饭时,潮生很婉转地向父亲提起老年人告状的事。
    兰香说:“你又给儿子添什么乱子?退了就退了,做爷爷,领孙子外孙去。”
    “我哪来孙子领,早被人家夺权啰!我没事干,去告状?你去查查!”
    “舅,那您就跟舅妈住城里去,反正我们家空房多。”露露见气氛不对,忙转
移话题。
    “你们那院子我进不去。”他没好气地回道。
    孙子田田已经两个多月不见了,想来有些悲哀。



  

                                第十二章

    潮生企图劝解父亲不成,反而引起了父亲关于孙子田田的监护权的不满情绪。
这在田家已是个隐藏了很久而无法解决,甚至是个十分忌讳的问题。本来丰盛的晚
餐闹得寡味了。田稻喝了几杯问酒,无论露露怎么逗笑,打圆场,父子俩也没有碰
上一杯,投机半句。
    潮生和露露晚饭后开车回城里去了。
    田稻带着几分闷醉,幽灵似的在屋后田野里转。白天在黄心庙的那点好情绪又
没了。他回到了这块熟悉的土地上,又似乎回到了他当社长的年代。
    他的一生墨一样泼在这块土地上,生死相依啊!
    拥有了土地的农民,刚刚理顺了自耕自种自收的犁耙,踊跃地向国家交公粮,
斗满仓盈过上顺心的日子,巴望着日益富裕起来。勤劳的人们在田里洒着汗水,懒
惰的人则谋思着把共产党无偿分给他的土地变成不用力气耕种就可以换成钱的把戏。
穷富的差异在短短的两年之内在原来都是穷人的人群中初露端倪了。世上永远都存
在着不想种田而想利用田发财过舒服日子的人。
    互助组互助了一年多,希望得到帮助的人比热心助人的人多。这是一个永远难
以平衡的现实。勤劳是人的品质,懒惰却是人的天性。天性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品
质却靠修身而得。也许是为了教化民众,为了改造人的天性,有些智者想出了一些
办法。从中国的桃花源和大同世界到欧文傅立叶的空想社会主义以及乌托邦的实践,
由列宁、斯大林的集体农庄到毛泽东的合作化人民公社运动,这都是人类文明的伟
大畅想和具体实践,希望把人的天性的弱点埋葬在土地下面,让人的优秀品质在土
地上繁殖,把土地与人的依存关系割开,通过移植来改变情的基因。殊不知,这样
的结果是适得其反,恰好为惰性营造了一张温床。
    中国人把苏联老大哥的集体农庄移植过来,不叫集体农庄而叫“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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