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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天地皇皇-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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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看母亲和兄嫂。
    母亲还是老样子,她仍然住在那老屋子里。
    老屋子掩藏在一幢半旧不新的两层楼的独家小院之后,从外面几乎难以发现。
进了前厅,后面是院子,院内两厢,一厢是很宽大的厨房和餐厅,另一厢则是一栋
保留十分完好的;日式土木结构的农舍。这便是田土根土改以前造的那栋房子。土
坯墙用很厚的黄泥稻草灰涂抹得很沉。白色的石灰看上去不止涂过一次,斑斑驳驳,
耐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门厚而黑,不是漆过的黑色而是逐年风雨时光将那木头
染成了浓墨一样。那是岁月的积尘,擦不去的,入木五分了。木门槛有近尺高,已
成马鞍形状,门轴的眼凹磨得锃光,门一推依然“吱呀”作响。门槛上有一道浅栅,
用以防猪防狗。田麦对它太熟悉,梦中常常见到它。老屋的宽檐下,挂着鲜红的辣
椒,蔫干的茄子,枯萎的丝瓜,干扁的豇豆,一串串峨眉豆,一束束玉米棒,稻穗、
麦穗,五颜六色,沾满尘垢。蜘蛛在上面牵网,网上粘着蜻蜓。一顶箬帽,一件旧
蓑衣依然挂在老地方,那是田土根的遗物。檐下还挂着大小不同的竹匾三个,散发
着陈年的气息。屋上的瓦槽里长满了青苔,一排排瓦松生长茂盛。这瓦是土改后田
土根盖的。解放前这屋是茅草顶。屋子的窗很小,不到一尺见方,屋里光线昏暗。
屋子里惟一现代的东西是一只吊在中间的四十瓦的电灯泡。老太太终于没有拒绝这
一丝光明。除此之外,一切如旧。老太太谙熟屋里的一切,哪怕漆黑之中,她照样
能行动自如,取物如囊中。老太太睡的那张床,仍是土根当年从江中捞来的。田麦
生在这床上,田稻生在床下。
    娘拒绝住新房,更不愿住楼上,而且坚决不许拆掉老屋,这在八年前盖这幢楼
时,让田稻为了大难。田稻当年要给母亲老房中做水泥地面,她也不准,说是水泥
封住了地气,人是要沾地气的。她也不许兰香、菜儿打扫她的房间。更令兰香头疼
的是老屋的老鼠,简直是在豆女的庇护下称王称霸了,天一黑,鼠就叽叽喳喳,满
屋乱窜。豆女爱听鼠声。她床头放了根竹竿,是打鼠用的。鼠叫得她心烦,尤其是
争食打斗时,她就用竹竿敲几下床上的大木箱,“安静,安静!”鼠便静下一刻。
鼠嫁娶交欢时,发出的声音细柔清脆,她是不去侵扰它们的。她养了一只猫,猫常
常扑鼠而食,这样,生态保持了平衡。老猫死了,小猫大了,不知几代更替。豆女
始终是那副形象,几乎从不生病,头不昏眼不花,步履矫健,食量不减,除了夜里
归巢,白天常在户外。
    曾孙田田和曾外孙剑剑(青儿的儿子)有时来,总想钻到老太屋里去探险,仿
佛老屋里藏着一个童话世界,但总被妈妈爸爸及时拦住,怕他们进去感染了什么细
菌。屋里的确有一股霉气,但不龌龊。
    “娘!”田麦喊了一声娘,坐到生他的床上。“你还是搬到楼上去住吧,这屋
里很潮。”
    

    “不。你爹回来找不到我怎办?他常常夜里回来跟我说话。我守着他的东西。”
    田麦无言。这屋不久一定是要拆的。
    田麦心中已经有了个计划。看见娘时,他想起了孝道二字,更坚定了投资度假
村的信心。他要按自己的设计,在父亲开辟的这块宝地上,盖一幢别墅,留给自己,
让母亲仍住在这里。在他看来,母亲如此坚定地守着父亲的魂,守着这块土,并不
是疯。只有漂泊异乡的归来游子,才能理解几近于疯的执著。
    他跟哥哥和侄儿说:“度假村我买了。”
    田稻说:“那可不是正经事呀,吃喝嫖赌,像他娘的红灯区。你还赚钱赚得不
够吗?”
    潮生说:“爸,你别说得那么严重,好像丢失了社会主义阵地似的。那里又不
挂美国旗子。二叔投资要比日本人好吧!田中先生也想投资哩。旅游业也是社会主
义事业呀。”
    “封闭式的,对外不对内吧!国内谁度得起那个假呀!即使有钱的人,也都是
带着女人,在里头胡搞的。”
    田麦说:“我既然投资,就会派人管理的。我并不开赌场妓院。我想,不让母
亲离开,你和嫂嫂也可以久居此地,爹和祖父的坟别迁,修聋一下,圈在一幢花园
别墅里。”
    田稻说:“开发区会同意这么做吗?”
    潮生说:“土地出租五十年,由二叔了。五十年后是什么样,那不是你们这一
代,也不是我们这一代的事了。”
    田麦说:“田田还可以继续住。”
    田稻说:“这太说不过去了,土地是党和国家的。”
    潮生说:“林家也想买铜钱沙。杨起在悄悄干这件事。”
    杨起是阿才的侄子,铜钱沙出生的第三代,是下塘杨家最有出息的后代。他重
庆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分配到杭州建筑设计院,工作了几年,跳槽到金牛房地产
公司当了总代理。金牛房产是林成家在国内注册的一家股份公司,首先在深圳开业,
九十年代初,转了一份到杭州。林成家通过侄孙女露露的介绍认识了扬起,很是欣
赏他,花重金聘过来。露露和杨起是小学的同学。潮生对这位小老弟也不敢小看,
他在房产界十分活跃。
    田麦说:“林成家想投资高尔夫球场。据我所知,他举棋不定,怕十五年内也
收不回成本,因为在中国大陆的高尔夫球场,没有一个是赚钱的。但盖了房子,迟
早总是住人。”
    田稻说:“阿麦,我明白了你的用心。”
    田麦说:“你就别多说了,我主意已定,一个亿就一个亿,先把地租下来,而
且我坚持叫她铜钱沙度假村。”
    田稻说:“我不会住度假村别墅的。”
    潮生说:“爸,住不住由你了。”
    “阿麦呀!你想做林老爷啊!可怜我在这块地上干了几十年哪。唉!爹呀——”
    “爹当年给我买地的钱我没有付给林家。”
    “什么?阿麦!那地我们家没买?”
    潮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马上土改分田,为什么要买呢?我把它留给了师父。”
    田麦向哥哥和侄儿讲述了离开大陆前的往事。这事他第一次回乡扫墓的那天只
露了一句,因在场人多没讲。田稻那时也没敢多问。这的确是个历史问题。
    潮生赞许说:“二叔当年真有眼光,买了份无形资产。”
    田稻说:“这包袱我暗暗背了几十年。土改复查都瞒过了,‘文革’时差点被
挑出来,说我们家是假贫农。”
    “我用一个亿再来买。”
    “这话千万不能在外说啊,阿麦。你这一说,我死也不会住铜钱沙了。我是共
产党,我是真贫农。”
    兄弟俩的谈话不欢而散。
    不几天,田麦就在投资度假村的协议上签了字,并且把原定的“近水山庄”改
成了“铜钱沙村”。政府自然十分满意。
    中秋节到了。为了兄弟俩几十年来才有的一次节日团聚,田麦想在宾馆宴请全
家,却被田稻拒绝了。田麦不得不回来。兰香准备了家宴。兄弟俩喝了一场问酒,
在不和谐的气氛中度过了这个中秋节。当晚,田麦回城,第二天就飞回香港去了。
    田麦飞走时,田稻的酒还没醒。这是他有生以来醉得最厉害的一次,第二天午
后才醒。
    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仿佛沉睡了五十年,醒来时仍觉在梦中。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恍若前生。
    同胞的亲弟弟买下了整个铜钱沙村子,几乎是老上塘的一半土地。买得那么轻
松,那么干脆,那么简单。一个亿。当年他带去的是十亩地的钱啊!如今买下的是
几百亩。租,五十年,田家的铜钱沙度假村,天哪!儿戏吗?这世上,这人生怎么
像演戏?当年林老爷只花了六干大洋,铜钱沙就是他的了,还打过一场官司。没过
几年,大约十来年吧,铜钱沙分给了田、杨二姓的种田人。大约只过了三四年吧,
田又归了公,全归他田稻管了。大约三十多年,这田全在他田稻的手中。他梦想把
她建成共产主义天堂,日夜苦干,领着大家围塘,又造出几个铜钱沙来。后来学大
寨,建稳产高产农田。田治得不错,粮食堆成山,锦旗挂满了大队部办公室。种田
人肚子饱了,口袋里钱却不多。田分到户,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大家奔小康,也
不差。可先富的却是陈昌金。要不是他当年心慈手软,陈家早亡了。他女儿居然做
了陈家媳妇,给陈家生下了第四代。林家的第三代居然插队插进了他家,娶了他妹
妹,当了场长副总经理。
    他田稻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的血汗安在?
    留下的文字是他签的那一纸合同。
    五十年,这些当事者谁还活着?
    人啊!在大地上水似的流淌过去。
    要是父亲还活着……他会怎么说?
    他让母亲一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落在地下,一个生在床上。
    他想起林小姐要他弟兄俩抽筷子的那件事。
    假若那年抽到长筷子的是他,这角色不就换了个儿?
    人生如戏。芸芸众生均在天做的幕帷、地搭的舞台上蹦着跳着翻着筋斗。
    他一个长筋斗翻过来,酒醒了大半。
    “我喝得好醉呀!”

    中秋过后,直到重阳节,许多人家的祖坟陆陆续续迁葬。铜钱沙真正开始破土,
大多数人没有犹豫也没有计较。人死了百事消散,埋到哪里都一样。又不是什么名
人,生于草莽,葬于蒿蓬。只有那极少数曾经辉煌一世或者后人发迹了的人家,才
把祖坟看得那么重。铜钱沙本来就历史不长,死的老人不多。子孙们现在都有了钱,
但都是不名的百姓,除了田土根、杨茂生、陈耀武三个人的坟有些与众不同外,别
人都无所谓。比如杨三赖子,他的父母被日本人撞翻在江心的激流中,连尸也没有
捞到,埋了座空坟,更不用说什么墓碑,连坟址也弄不清了,他早把父母忘了。
    在铜钱沙上有墓碑的也只有三个人。
    阿才带头,第一个把父母的坟迁了。他们在山坡上修了一座很像样的新坟,将
父母的朽骨合葬。
    陈昌金和儿子江泊,迁坟也大操大办,请庙里的和尚来做道场。坟场修得比革
命烈士陵园里的英杰还气派,新刻的墓碑有两米高。这个老地主,他儿孙有钱了。
    田土根的坟没动。怎么处置,得听田麦的。
    但是,田家的祖坟还是引起了全村人甚至乡里人的广泛议论。话说得很难听,
引起了组织部门的关注。田稻是老党员,老支书,老模范,田潮生是总经理,也是
正规干部,副厅级。虽然地是田麦买了,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呀!田家父子是靠共产
党吃饭的呀!铜钱沙不是田家的,是开发区的。他们家不迁坟,做地主?连地主陈
耀武也迁了哩。田氏父子是复辟资本主义。田稻稍稍缓和的心又被拎了起来。
    兰香知道田稻近来心情不好,似乎在跟所有的人闹别扭。也是啊!为铜钱沙辛
苦了一辈子,到头来得了个啥呢?家家都富裕起来了,土地卖光,各谋生路,铜钱
沙的人不需要他了,下一代人看不起他了。她也为他感到悲哀。她是陈家的女儿,
更是田家的母亲。陈家迁坟,她和女儿去了。那毕竟是她的父母。田稻没去,兰香
也没有要田家父子去。但女儿总是陈家的媳妇。
    兰香虽然五十多岁了,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简直是个不会老的女人。她一向
懒得操心,懒得劳神,又很会保养。人说,男人有势,婆娘有志。她可从来不这样。
她知道自家的短处,紧开口,慢开言,不给丈夫添麻烦。她对人总是那么谦和,微
笑着,慈眉善目,村里有些人暗叫她观音娘娘。她心肠软,讨饭的上门,她从不空
了人家。田稻是干部,她自然也受到几分尊敬。村里办起了企业,她当了仓库保管。
她对田稻体贴入微,出差时,连解手纸也不会忘记给丈夫准备好。家里的责任田,
她尽心尽力,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丈夫近来心情不好,她总是细心安慰,有时还
陪丈夫到江边走走。前几天,她陪丈夫到黄山庙去看了瓜儿,烧了香,在师父的坟
前叩了头。当年师父收留她度过厄难,她没忘记。兰香也听到了村里人关于迁坟的
一些议论。人家议论娘家她可以不管,人家议论的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她对丈夫说:
“人家都迁了,还是迁了吧!不为死人为活人,你爷俩是干部。”
    田稻有些火了,忿忿地说:“干部,如今共产党的干部得听有钱的资本家的。
谁钱多,谁他妈的说话灵。这世道,弄不灵清了。”
    “阿麦是你弟弟呀!”
    “同胞兄弟,哼,亲生父子也认钱了。”
    “迁了,潮生也免遭人议论啊!”
    “他要听二叔的。人家一个亿,买得头点地。”
    “别生气了,好不好?唉,人生就是一场戏嘛,何必争斗又问气呢。别人生气
我不气,气出病来没人替。田地家产带不走,儿孙之事由他去。”她笑着念了一首
劝世歌。这还是她做尼姑时学的。
    “你真会想会劝。”田稻终于笑了。
    “人啊!糊涂点好,一生有个好伴,伴到老伴到死,不就是神仙日子么。如今,
不愁吃穿住,得乐且乐呗。天的事,天安排,地的事,地晓得,你莫忧莫愁。铜钱
沙卖了,你该松松气歇歇劲,我俩还不老,也学学城里人,玩玩吧!”
    “玩?”田稻很惊讶。他一生从来没细想过这个“玩”字。他倒是跑了不少地
方,外国也去过两三次,但不是玩,是有目的有任务去办事。兰香跟了他一辈子,
哪儿也没去过,守着家守着他,守着孩子守着田。她也该玩玩了。还有村中的那些
老人,跟着他战天斗地,围涂造田,也没有玩过呀。倒是年轻一代,玩得开心。像
青儿,哪里都去玩过了,风景名胜,大都市,连中苏、中缅边界也去溜过了。“玩!
玩玩!明天就陪你上黄山。我还要组织个老年人旅游团,村里开支,像模像样地领
他们去北京看看天安门,也不枉为铜钱沙干了一辈子。”
    “你真这样做?”兰香也惊奇了。
    “去、去了回来收稻谷。”
    第二天,他把这事向村委会提了出来。阿才立即同意。他巴不得田稻出去玩,
别管事,也让村里的老年人平一口气,别告状了。
    旅游团很快组成。凡是当过生产队长副队长,或是年龄在六十岁以上,妇女在
五十五岁以上,身体较好,能行走,坐得飞机火车的人,公费去北京,由田稻带队。
一支旅游志愿军四十余人,出发了。
    老年旅游团登程,村里还举行了个欢送仪式,皆大欢喜。
    赖子可骂翻了天。他不仅连生产队保管员也没当过,离六十岁也还差一截。
    旅游团回村时,铜钱沙上开始发生历史性的变化。一切都被废弃的迹象初见端
倪。几台巨型推土机在有气无力“哼哼哧哧”地作业,进展十分缓慢。因为每进一
尺都要碰到些小障碍,东家西家,纷纷跳出来扯皮拉筋。一棵树苗未移,一块庄稼
待收。这些本已在卖地的合同上签了字得到了补偿,但那是大账,是村里的总数,
并不曾具体到哪棵树多少钱,哪一天挖掉。村委会暗中默许村民跟施工队闹,能多
延一天就延一天,能多赔一块钱就多赔一块钱。
    稻子熟了。有些人家并不在乎这几亩稻谷。家家都有其他收入,农业在铜钱沙
早就不是主业了。他们举着这块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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