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皇皇-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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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子熟了。有些人家并不在乎这几亩稻谷。家家都有其他收入,农业在铜钱沙
早就不是主业了。他们举着这块牌子,得到许多政策优惠而已。杨学才的黄沙场生
意就很红火。他要当村长并不是想为村里干什么大事,只是掌了权,他的黄沙场生
意就更好做了。村里剩下的农耕地本来就不多,种一亩地,不仅不上缴什么提留、
税收,乡村两级反过来给每亩粮食作物倒贴五十元钱,粮食自收自食,还给加工费
似的。这就是大城市郊区的特别之处。越穷的边远乡村,不合理的负担越不堪重负,
越富裕的农村,越是没有土地方面的负担。八十年代中期之后,一个普遍的现象是
小家小户靠种田富不了,虽然饿不倒。在城郊,种田就是赔本。卖土地进城,傻瓜
白痴也跟着发财,因为他生在值钱的土地上。卖地盖房,宅基地成了聚宝盆,余房
租赁,二十平米就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三层楼几百平米一家三口四口的农
房比比皆是。种地雇外来工,只图个“农”字向上交待,说明他们没有放弃农业。
田稻当村长时,对农业抓得很紧,凡抛荒不种者,罚了不算,在副业上还要刁难。
田稻种地,尤其认真。包产到户时他家除潮生已经当了国家干部外,他和兰香、
青儿及母亲豆女四个农业户口,分得了五亩地。田稻主管村里的工作,有一份工资,
他还兼任了村办企业的董事长,个人收入不低。他本可以不种田。阿才有田就不种,
两亩地荒着,一心一意搞企业,田稻批评他,他就把田无偿地转包给别人了。田稻
的承包田是他父亲田土根最初开垦的那十亩地的一部分。承包时,他出于一种感情,
利用了一点职权,包了那地。后来修公路,阿才的承包田全压在路基下了,田稻的
承包田被切成个三角形,只剩下三亩了。他年年种稻种麦,不误农时。麦子收了种
稻,稻子收了种麦,在准高速公路旁,那块三角四格外显眼,简直是一块样板田,
绣花织锦一般。其实,收入也不大。麦子收了喂鸡喂鸭,屋后有个五分地的小水塘,
兰香和婆婆豆女把一百只鸭、十只鹅伺候得非常好。他年年还卖点平价粮。田稻种
地是习惯,有瘾,十天不到庄稼地田闹一把,就脚手发痒。他很少穿皮鞋,很少坐
办公室。插秧割稻,别人家都是雇外地工,割、打、晒直至太仓,八十元一亩。田
稻几年来拒不请工,自己干。有时连潮生、青儿、菜儿、林清全拉来。家里人知道
他的古怪脾气,扔下工作也得来干一天两天,用露露的话说:“舅舅是在上传统教
育课。”她总是借口逃掉。只有媳妇林静,从来没有到田家的地里踏上个脚印儿。
田稻对此耿耿于怀,但又无可奈何。她母亲绝对不会同意让女儿帮田家种秧割稻的,
嫁给田家已经是下嫁了。媳妇每年下乡来玩玩,也不过逢年过节时才来,来做客。
今年收稻子是最后一次了。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与田割开。是他将要抛弃田,还是田抛弃他呢?打从降
生在这块地上,他就跟庄稼和泥土在一起,日出日落,月缺月圆,潮涨潮退,花开
花谢,春种秋收,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将这泥土翻过来又翻过去,不知磨钝了多
少犁耙,磨朽了多少镰锄。每一粒沙泥上都印着他们肌肤上的纹理。如果能将一辈
子的汗水积蓄起来,可以灌满一块稻田,肥出一丘绿秧。田麦不赞成迁坟,只好留
着,但他忘了跟阿麦说,不要砍倒那棵柳树。晚上,得打个国际长途,专门讲讲这
棵树,留下它。十年百年之后,它是铜钱沙惟一的见证。记得那年他们把陈家少爷
哄到树上后跑掉,吓得陈昌金把尿拉在裤子里。他还记得怀上潮生的那个夜晚,稻
花,月光,蛙鼓,流萤,他和她陶醉在泥土和庄稼的芳香里……
那晚,一弯好月,在白云中时出时没。云翳薄得像罗帐,月儿羞羞答答欲藏欲
露。星斗闪闪烁烁,一条银河横亘空际。谚语说:“银河跨屋脊,家家有谷吃。”
小暑吃黍,大暑吃谷,好一派丰年的征兆。天热了起来,吃过晚饭,天就黑了。有
的人家把凉床搬到屋外,用水揩洗一下,卧躺下来,乘凉,解除一日劳作的疲劳。
男人们抽抽烟,讲讲古,摇着蒲扇。女人们忙完了家务,才爬到凉床上,奶头上吊
着溜光的孩子,一把烂蒲扇前一下后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地划着。青年夫妇没有孩子,
婆婆们做了家务,媳妇们就陪老公。一张竹制的凉床,五尺五寸长,一尺八寸宽,
小两口男一头,女一头,屁股抵屁股,腿搭腿,一床小纱帐罩了,摸去摸来,只等
夜阑人静,才爬到一头,去干那事。有的干累了,睡着了。那些尚未结婚的青年毛
头小子,夜游神一样,撩开纱帐看西洋景,闹点恶作剧,或扔了人家的鞋子,或拿
走人家的裤头,更有甚者,把人家抬到水塘边,待人家醒来小便时,一脚踏到水里
去。农家人从不会为此生出龃龉,一笑了之。夏天,一切都很活跃,人融在自然中,
显得肆无忌惮。因为天下太平了,共产党真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互相合作
集体劳动更让人愉悦。
晚饭过后,兰香就把一张旧的竹凉床用清水措得干干净净,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换了件白底红花的衫子,套了件松松的花裤儿。裤腰带儿是丝打的,红绳绿缨,大
裤腰往带子里一扎,拉开倒是极为方便的。勉强遮住肥臀的小褂儿边下露出裤带的
缨子,信信地撩人性起。她把凉床搬到离稻田只有几步远的禾场边,往凉床上一躺,
头枕着个竹枕儿,眼望着天上的星星月亮,一阵轻风从稻叶上“娑娑娑”地踏过来,
一股稻香沁心润脾。她顿时产生了那种欲望,恨不得叫阿稻快点过来。阿稻却在人
家的凉床边站着,跟几个男人海天阔地聊着在朝鲜打仗的事。菜儿笑嘻嘻地跑来,
坐到竹床上,“嫂,我跟你睡。”索性倒在另一头。媳妇儿的凉乘,除了公公之外,
任何人都是可以随便坐的,小姑子小叔子更是不用说了。菜儿不走,她大失所望。
她耐不住了,爬起来,拍拍菜儿的屁股说:“菜儿,去叫你哥来,告诉他,说我肚
子痛,别让人家听到。”菜儿睡得正舒服,嗯嗯地不肯:“你自己叫,他听得见的。”
兰香没策了。小姑子哪懂那事儿。今夜是豆女特意安排的。田稻和兰香结婚一年多
了,睡在公房里,豆女认为那地方不是生儿育女的场所,那是办公的地方啊!那天
正好是星期天休息,豆女把他们硬逼回来,熬了一锅鸡汤,叫他们吃了。晚饭之后,
豆女把兰香叫到自己房里,悄悄地问起那事。
“几天一次?”
“天天。”兰香好羞涩,但也只好如实回答。
“哦,这不对,你得让他蓄着点,太勤了反而没收成。这事儿,卤水点豆腐,
稠了坏事,白水不成的。要在节骨眼上……”
“娘,你说些什么呀!”
“凡世上的事都是人教的。你们还小,猫儿狗儿,只顾玩,娘跟你说的是正事。
田家就靠你的肚子了。搬张凉床去,挂个小帐子,月亮旺财,稻子正扬花,你们绕
自家的田走三圈,然后,做那事……”
“娘,这是为什么?”
“为了收成,也为了你们。你不信,娘信。庄稼通人性。你们到田头做了那事,
稻子连瘪壳也没有的。我跟你爹怀阿稻阿麦时,铜钱沙上只有你爹种的一块稻。那
年,稻子收成好。第二年,我一胎两个……”
“真有这事!”
“有的。祖宗是这么传下来的,叫游春哩。”豆女也不知道这么做的始根缘由,
也许是母系时代遗传下来的风俗。
“嘿嘿,有这回事的。那我听您的吧。”
兰香便搬了那张旧的光洁的竹凉床到稻田边。没想到菜儿比她哥先来。
豆女见了,叫道:“菜儿,过来,关鸡埘去!”
菜儿不得不起来,去关鸡埘。
“菜儿,叫哥一声。”兰香恳求她。
“哥!”菜儿不情不愿地大叫,“嫂子叫你回来!她肚子痛。”
“哈哈哈……”
“去吧!等不及了哩!场长大哥,去吧!”
对面一伙青年调笑阿稻。
阿稻没有马上回来,他要充汉子。但过了半刻,还是回来了。
兰香躺着不理他,生气了。
“好好的,怎么肚子痛?”手伸进兰香村褂里去摸。
“你嘴巴快活,哪管人家肚子痛!”兰香打他的手。
“该不是吃坏了东西?”阿稻不仅没拿开,反而把手抠进了扎紧的裤带,用力
地按:“我给你揉揉吧!”
“你跟人家东扯西拉说些啥呀!”
“聊天呗”
“有天聊就不要老婆啦?”
“总不能一天到晚守着呀!老婆又不会跑哩。人家都笑我护×虫了。”
“护×虫?”兰香本是个沉静的女人,也被这话挑逗起来。
“还痛吗?”阿稻扯开了她的裤子。
“没痛。你不是不知道。”
“嘿嘿,是痒。”阿稻摸到了他手感熟捻的去处。
兰香已有几分飘飘然。似晚风拂春草的那种感觉。
月亮躲进了云缝。
“把竹床搬到那边去,把小蚊帐挂起来。”兰香命令。
阿稻听话极了,一切照办。他把竹床放到没人路过的田头,一头用一把扬权插
进土里,把小帐挂起来。兰香钻了进去。一尺多宽的小凉床容不下两人并躺,兰香
把阿稻抱到了身上。阿稻有点迫不及待了。兰香说:“别慌,刚才干什么去了?”
“你不是叫我回来——”
“还早哩,人都没睡静。太热,把帐子打起来吧,我告诉你一件事儿。”兰香
把豆女讲的告诉了他。
“祖宗传的,做男人,不知道?”
“哦——做男人要学?”
“男人本是女人教会的。”
阿稻从兰香身上爬起来,打起了帐子,拿过羽毛扇,给兰香扇风赶蚊子。兰香
摸着他的背。
“瞧你,弄得一身臭汗。”
“你也一身汗。”他摸了摸她的双乳间。
“你把我压出水来了。给我解开凉凉。”
阿稻一手打扇,一手解扣。月亮全出来了,淡淡的月光下,兰香敞开的胸体似
清水中的游鱼,散发出强烈的诱惑。妻的身子,他并不陌生,那只是肌肤的触觉。
以往要做那事了,他搔搔她的大腿,她抠抠他的脚板心,他便吹灯,黑暗中滚成一
团。今夜不是在房中,天大的帐,地大的床,头顶一钩黄月亮了。他习惯地抬起头,
对月亮吹了一口气,那月亮反而露出笑靥,更亮。他耐不住,点了一支烟来抽。在
瓜叶上稻叶上低飞的董火虫见到烟头上忽明忽暗的光,纷纷飞过来,一只萤火虫落
在兰香的乳尖上,照亮了那堆嫩嫩的小丘。兰香以为阿稻在弄她,轻轻地笑,微微
地抖。萤火虫从乳峰上爬下来,爬到肚脐边,像盏小灯笼似的一路亮下去,直到那
片茅草地。阿稻看得出神。兰香以为他用稻叶儿在弄她痒痒,只是笑,只是抖。阿
稻用羽毛扇拂开了萤火虫:“去你妈的,混账!”他仿佛吃醋了,“这不是你占的
地方!”
“今年收成好。”兰香说。
“明年给我生个儿子。”
“来吧!”她敞开了一方洞天。
阿稻抱起兰香,兰香紧紧地缠住他。
他抱着她在田塍上走。
夜深了。一颗流星划过头顶,稻田上白光一闪,这是老天一眨眼,目睹了人类
美妙的一瞬。
他们听到了潮水声。流星在远天的江面上坠落。
兰香被高潮吞没了。竹床儿像一只小船,在稻浪里摇呀摇。
潮生就是在那一刻,像一颗流星,一眨眼,坠入了母亲的子宫。
田稻永远也忘不掉那个月夜,那稻子的花香与兰香的体香。那时多年轻,多美。
这儿子怎么是个卖田卖地的家伙,一点四气都没有?
一切随时光漂流而去了。
高速公路的护栏边,有一块很大的铁皮做的巨幅标语牌,比当年放高产卫星试
验田的牌子和农业学大寨的语录牌及以围涂造田的口号牌更加恢宏,五里远也能清
晰地看到牌上的字:“保得一分田,留给子孙耕!”这个巨牌就耸立在田稻的稻田
的尖角处。以往,他站在这块牌下,看着田里的庄稼,多少生出点自豪感来。这块
牌是杨光上任当土管站长宣传新颁布的土地法时竖起来的,水泥基脚,三角铁架,
坚不可摧,花了三千多元,仿佛是他的就职宣言。田稻骂了一句,解开裤子,往钢
筋柱子上撒了泡尿。“妈的,卖地的急先锋,毁地的干将,不是种田人下的。”杨
光利用掌管土地的特权,玩得很开。他比他爹行。他爹年轻时光会玩女人,没什么
大本领,沾了父亲杨茂生的余热。杨光不光将爹玩女人的本领发扬光大,在经营方
面也很有一套,特会见风使舵,吃香喝辣。
今天,田稻一见此牌,孽火陡生。“保得一分田,留给子孙耕!”呸!割了这
季稻,交了这些田,儿子孙子根本就不种田了。他孙子田田是更不可能种田的。
今日收稻,他破例没有通知其他的家人,更没有雇临工。他打算和兰香俩好好
地回味。反正没事可做,慢慢地做吧,以后怕是再也做不成了。
孙子田田和外孙剑剑表兄弟俩,学校里放了假,江泊开车到城里,把田田带回
了乡下。剑剑和田田到爷爷奶奶家,豆女便领了两个曾孙下地来。两个男孩抓住这
个求之难得的好机会,痛痛快快地撒野,抓青蛙,扑蚱蜢。豆女拉着他们,像撵小
猫小狗,把哥俩撵到稻田里,要他们拾稻穗,哥俩比赛,看谁拾得多。田稻和兰香
一边收割打稻,一边乐哈哈地哄孙子外孙。稻田里洋溢着天伦之乐。
田田拾到一大把稻穗,很有感触。这是他第一次与田和庄稼接触。关于种田收
割他只在语文课本上读到过。他把一把黄灿灿的穗子交给爷爷,爷爷夸奖道:“田
田爱惜粮食,不错。这稻子是爷爷奶奶亲手种的,你爸也来种过秧哩。一粒一穗也
不能丢。”
田田说:“我读过一首诗哩。”
田稻说:“背给我听听。”
田田背诵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
是古时农民种田的遭遇。”
剑剑虽比田田小两岁,刚上一年级,也不示弱,说:“我也知道一首诗。‘锄
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兰香夸奖:“剑剑也不错。”
田稻感慨道:“到底是种田人家的根苗儿。”
田田四周一瞧,问爷爷:“爷爷,不对呀!瞧,乡下到处是闲田,那边光着一
块,这边荒着一块,只有爷爷家的稻子长得好。我还在电视上看到农田撂荒的报道,
怎么农民没有饿死,反而吃得好,住得好?”
剑剑自以为是地夸耀说:“田田哥还是中队长哩,这都不知道。改革开放政策
好嘛,干吗一定要种地?赚钱去。像我爷爷,我爸爸,有钱。只要有钱,什么都买
得到。种田多辛苦。我爷爷和爸爸天天跟客人喝酒,谈生意,一点也不辛苦,不像
外公外婆种麦种稻。”
豆女说:“你爷爷你爸爸是什么东西。听我的,‘农民不种地,饿死帝王家。’”
剑剑说:“我不吃饭,吃甲鱼呀。我们家养甲鱼,甲鱼有营养。一只甲鱼换两
袋大米哩。泰国米才好吃,从外国买,让外国人给我们种地——”
“三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