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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赵家杂记-第18章

小说: 赵家杂记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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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元(可是比现在两万的购买力还多),我们本不求赚钱,只要一年的开支和来回
的川资够就满足了。但是去的川资不好意思预支,只得在国内想法子。正巧元任给
语言组定的一笔仪器费取消退回三百多元,元任向所里商量一下暂借一用,到后就
归还,而不肯,还云赵太太用钱从无存的,如何能还,不借。给多付一个月的薪水
(一八O 元)。萧纶徽来不好意思说出口,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话,我知他何意,
快快回他不管你事,我自有法想,正议论时蒋梦麟夫妇来了,蒋太太(陶曾谷)说
她还有六百美元存着,借给我们暂不须还,存我处,我还说笑,人家说我从不留钱,
你不怕我不还吗?梦麟接口说我们还怕你跑了吗?你的为人慷慨我们大家都知道的。
如此我们就起头定船票、见美领事弄签证。岂知他给了我们一家“D4”教授的签证,
大家看了又批评他羞辱我们,因不是官员护照。元任懒得再跑去换,就说我们根本
不是官员么。但是出来人人没衣,四个小孩每人做了两件白地印蓝花布褂子(现在
还留着作纪念品呢)。送行酒时更可笑。翠花街不准我们送行,就在拓东路大家请
我们,自然所长大驾不到,后为别人劝驾只得一到,可是梅贻琦加入了(有照为证)。
送到车站也是下命令不准送,只得傅太太和杨时逢夫妇去,也有照为证。可是傅太
太因为住在拓东路的,使她最遗憾的就是孟真第二天到,她老说她手上倘若有钱一
定要我们换车票,多耽搁一天等孟真。她不知我们的苦处,因为我性子躁见孟真时
一定会给一切说出来的,我们既走了何必扰的他们不和呢?我始终未提过。现孟真
已过去了,我方给这个谜揭开。当日对我们的情形,现在活口不少,皆亲自看见无
一句造谣的话,梦麟夫妇特从蒙自赶回,手抱着一个蒙自出产的气锅送我们,盖上
有“故国可家”四个字,并说不要忘了此字之意,所以在美三十多年以来我总对小
孩们说好好学,不要给本国丢脸,多给中国人尽点义务,看华侨多么爱国啊!



    到香港后住六国饭店,元任第一要务是到商务印书馆买点书带走,因为从南京
出来时一本书都不让我们带。(打官话不准带私人东西,也因为我们书实在太多了,
在南京新盖的房子有五间专放书的,也因此为有些人妒嫉的。)

    元任见了王云五先生,他也劝元任一个人去,一年下来还可以存点钱呢。但是
一则元任病后精神也不好,二则他向来不管到何处总是和我一道惯了(因此之故以
前和人起了很多冲突),所以这次虽知道经济很紧,还是一家出去再说,就是紧缩
一点好了。在香港住了十天,临走又去向蔡先生辞行。他总是照老样子叫我们早回,
研究院元任先生是主要人物,我又嘴快了,接口说先生才是主要人物呢,为何不到
昆明去,那边正在大兴旺起来了!蔡先生嗯嗯笑笑。蔡太太在后面推我一下说,因
他身体不大好,一好就去。临行我和蔡先生握手,他又说早回早回,没料到那是永
别了。在香港又给小孩们做了几件衣、鞋等等,元任离南京时不是带了两只皮箱吗?
内中他的衣和衣料及每人一件皮大衣,元任衣我在昆明又大慷慨起来了。看梅他们
没有衣的人又每人一套造了,我说元任可以到香港再做。忘了谁在旁边提了一句,
说赵太太你不要忘了手上钱不多。我笑笑说钱和东西都是有去有来的。(我的几个
女儿也是如此性质,大女更然。)

    这次定的是Canadian Pacific特别二等,船名加拿大皇后,同船有八十多中国
学生和家眷。多数总是围着我们一家问这个问那样的,元任虽出来了,可是总没像
前些次那样高兴,有一天大家要他唱《叫我如何不想他》的歌,他说我不唱这个,
我唱《过印度洋》的歌来过太平洋,歌词如下。原歌周若无作词赵元任作曲,(谱
见《新诗歌集》页2 至4 )词如下:圆天盖着大海,黑水托着孤舟。

    也看不见山,那天边只有云头。

    也看不见树,那水上只有海鸥。

    哪里是亚洲?(原是非洲)哪里是欧洲?

    我美丽亲爱的故乡丢(原文却)在脑后。

    怕回头,怕回头,一阵大风,雪浪上船头。

    飕飕,飕飕,吹散一天云雾一天愁。

    飕飕,飕飕,吹散一天云雾一天愁。唱完了元任一声不响回到舱里去了。学生
们还要他再唱,我说今天他累了,明天再唱吧。

    船经过上海时中基会孙洪芬还上船来看我们,说可以下船玩玩不要紧,因为那
时日本人的势力还没到上海租界呢。这是我们这个三十多年中,第一次脚踏大陆土
地。希望在我们有生之年不久还可以回去。

    到檀香山以前大家都理东西,除我们一家以外,都是到美大陆去的,那时檀香
山还没改成美国的本部一省呢,不过人口制度和美国本部一样,我们从昆明带出来
的一只火腿和十小罐火腿都要在下船前扔了,我回他们拿回船上给那些中国学生吃
可以吧,他们说可以。我就走回船叫了两三个学生出来拿回去,他们大高其兴说,
我们来一个祝颂赵家宴好了,一直到现在还有几个那时同出来的人在美国还常常提
到这个事呢。孙启礼教授到印度去了,李绍昌教授夫妇到船码头去接我们的。下船
后一直到住的地方。虽然房子很小,而邻居都很好,家具等都是东借借西凑凑地暂
住下来。无任还租了一个钢琴,我们从香港带了一套藤椅子和一套碗碟,以后有人
来吃饭常笑我们住的地方这样小,而碗盏这样讲究。两个大孩马上进了初中,两个
小的勉强插入小学一二年级,我还带了一纸箱小学中学的各种教科书,下午三点后
他们补中文,免得回国时赶不上课程。(可惜以后进大学了恐英文赶不上都给时间
在英文上,就给中文落下了。这一箱书现仍留家中。)大女一到学校可是样样都赶
得上,课外活动也加入他们,而行为上更是到乡随乡。有一天下大雨,檀香山常常
日中夏天早晚凉而忽然一阵大雨下来,她们都未带皮鞋,她一下就给鞋子脱下来拿
在手上,而赤脚走回来了。陈荣捷一家常常来带我们出去玩玩,应酬很多,大家无
聊得很。元任一点不发生兴趣,他虽然精神上不大高兴,可是身体一天一天地健康
起来了。这时我才学起头过家来打算盘,第一我起头来做三餐饭,不要小孩们以三
明治、牛肉饼和热狗(肠子)当正餐。每餐道地的中国或外国饭,哪天书读得好就
给一个冰淇淋卷作奖,一直到现在我最恨长在美国的小孩们,非牛肉饼和热狗不吃
饭,这是大人们懒的缘故。

    隔了不久陈受颐在中国城发起开国语课,在明伦中学开了两班,本来听见他的
太太也去教,结果请了我和大女如兰两个人去教了,每天一小时,每星期五天,每
天他们接送。年老的学生在我班里,很多年纪比我大,还有孙中山先生的朋友呢。
年轻的在我大女班里,也是年纪比她大,因为她那时才十六岁。因为她的国语实在
好,又是天生的教书匠,她很知道怎么教法,就是有时常到我班里来抗议,因为我
的声音大,往往她的学生不听她讲而竖起耳朵来听对门我在讲和教,她就来请我声
音小点,免得两面混乱了。有一次更可笑,学校大门外街边很多人站在那儿不动,
警察来问出了什么事?他们回说,因听楼上先生上课,我们在这儿听也和上课一样
清楚,警察上来看我真是在上课呢。以后我上课时就给楼上窗门都关起来了,以免
扰乱治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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