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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天舞·瑶英-第27章

小说: 天舞·瑶英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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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真是咱们不想看到的那种局面,万不得已,也只好用万不得已的法子了。” 
    低而阴沉的语调,激得姜妃浑身一战,惊恐地望着母亲,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夫人安慰她:“我说了,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你爹说有备无患,叫我说,王爷未必会那样糊涂,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去立个不相干的人?何况,人人都知道,老青王是怎么死的!” 
    “可是……”姜妃恨声道:“容华宫那丫头可向着他!丑事都做出来了,王爷还能把她嫁给别人?又是女婿、又是养子,多好?” 
    “所以,你更得狠下心来。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你的儿子打算打算,如果真的立了那位,你想想你以后的日子?就算你舍不得那点情分,叫我说也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咬咬牙忍过这一阵,往后还有几十年的舒心日子。” 
    “这……”姜妃迟迟疑疑地,“娘,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也好。”姜夫人不忘叮咛一句:“可别说出去,跟谁也不能说,放在心里就是。” 
    “我明白。”这样回答的姜妃,脸上带着些许茫然。等送走母亲,她独自回到房中,亲手从箱底取出一块大红喜帕,展开在案头。 
    五色丝线绣的鸳鸯戏水,依然鲜艳如新。她还记得移开喜帕的那瞬间,眼前的男人沉静的微笑。她从未见过如此广博宽厚的人,仿佛他可以包容一切,仿佛他可以承担一切,仿佛他可以遮挡一切。她凝视他,忘情而专注,甚至顾不上新娘的羞怯。然而逐渐逐渐地,她发觉那神情、那微笑,只不过是他脸上亘年不变的面具。假的、假的,全都是敷衍! 
    姜妃歇斯底里地抓起喜帕,使劲撕扯着。然而勒红了指节,也未能扯开半分,她恼怒地捞起一把剪刀—— 
    就在触到喜帕的刹那,她停顿了。望着剪刀阴冷的利刃,她的神情也越来越冷静。 
    莫非这就是她的命?然而这为什么就该是她的命? 
    “为了儿子……” 
    她喃喃地念着。终于,她放下了剪刀,将喜帕收好,挺直了身子,自己开门出去,问:“申翃在哪里?” 
    年幼的申翃,被奶娘领了来。他平日在生母身边的时候,远没有在奶娘身边的时候多,但母子天性,一看见姜妃,便张开小手一摇三晃地扑了过去。 
    姜妃下意识地搂紧了那幼小柔软的身子,幼儿特有的乳香萦绕在鼻端,撩得她心头酸热涌动,一阵一阵地想哭。 
    “为了儿子。” 
    姜妃的心,清明了,也安定了。 

16 … 启程高豫皇陵

  八月初,邯翊护送先储灵柩,启程前往高豫皇陵。 
    这月里,小公子申翃也满两周岁了。 
    宫中很是喜庆了一番,申翃活泼可爱,姜妃婉转逢迎,白帝过得十分畅怀。 
    次日回到乾安殿,眉角依然挂着一丝欣悦。侍侯盥洗的青衣,凑趣地笑着,说起:“小公子可是越来越聪明了,说出的话,都似大人样了。” 
    白帝笑了,“才两岁的孩子,懂什么?大人教了说什么,就说什么,自然像大人的话。” 
    “反正奴婢说不来。”青衣将一条丝绦小心地系在他腰间,一面随口问道:“都说王爷快要立小公子做世子了,到底什么时候啊?想是有场热闹好看,奴婢都等不及了。” 
    白帝却是好半天不作声。 
    青衣觉得奇怪,抬头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白帝脸上一丝笑容也无,眼神阴沉地吓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青衣失声,“王爷,你怎么啦?” 
    白帝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字地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惊骇间,青衣想不起来方才的话,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 
    白帝放缓了语气,“就是你刚才说的,我要立申翃的事,你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的。”青衣在白帝的注视下,张皇失措,“还说是匡大人跟王爷议定的,错不了。莫非、莫非奴婢说错了么?” 
    “匡郢么?”白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慢慢地转过身去,再也不发一语。 
    过几天辅相议政的时候,白帝忽然说:“你两个事情都多,青王年轻,本该多担一点,匀匀吧。”便让匡郢将兵部、陆敏毓将刑部的事,交给邯翊去管。 
    看来两人各开去了一部,然而匡郢心里清楚,刑部虽然是陆敏毓分掌,却早已被自己抓来,白帝这一句话,于陆敏毓其实没多少分别,跟自己却大有干系。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放了暗箭,他这样想。否则,为何青王还远在东陵,就急急地做出这样的处置?然而苦的是,暗查许久,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摆布了是非? 
    就这样疑虑重重,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等到邯翊从东陵回来,文乌带给他一件有些骇人的秘闻:“听说姓匡的近来似乎不大安分,跟傅世充有来往。” 
    傅世充是东大将军,节制着二十万人马。 
    邯翊冷笑了一下,“看来他真是想走绝路了?” 
    “那你想走哪条路啊?” 
    邯翊看看他,“你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文乌徐徐地说:“我看时机也差不多了。要不要现在推它一把?” 
    他似乎不经意地看看窗外,“秋高气爽,这一阵王爷的身子看来不错。过几天就是东郊狩猎,想必是会去的吧?” 
    邯翊凝神看着他,不语。 

  白帝年轻时很喜欢狩猎,只是最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已经连着三年不曾去了。今年自觉精神健旺,便早早命人准备。 

    到了日子,大驾前往。 
    方圆百里的猎场,青赤白玄四色荡幡招展,一色乌丝连玄犀甲的数万禁军分列四方,刀枪剑戟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辉。数百骠悍的骑兵在围场中不断地来回跑动,各色旌旗扛在他们的肩头,随风“咧咧”作响。 
    等白帝所乘猎车入场,陈于行猎台两侧的大小鼓、鼙、歌箫、笳、大角诸般礼乐大振,奏武德之音,禁军呼喝相应。 
    白帝登行猎台,数十惊惶失措的麋鹿在驱赶之下,从台前奔过,禁军大噪,再驱过,又噪,三驱过,白帝方引弓,箭如流星,一头鹿应声而到,此时从驾之鼓及诸军鼓俱振,宣告狩猎开始。这日白帝收获甚丰,邯翊却几乎没有出手,他一直随侍在旁,照料一切。 
    “翊儿——” 
    兴致高昂的白帝,从马上回转身,脱口叫了一声。 
    两人都微微地怔了一下。 
    自从认回本宗,白帝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叫他,此时听来竟有些异样的陌生。 
    “翊儿,”白帝依旧微笑着,这样叫他,“你自管去,我这里有的是别人。” 
    邯翊似乎仍然愣着,好一会,才答:“是。”却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白帝说到第三遍,他才离开了一会,胡乱射了几箭,便回来了。 
    白帝的精力是大不如以前了,不过半个多时辰,脸上开始浮现倦色。 
    邯翊一直在旁边留神着,便想劝他歇歇。转念间,差点脱口喊出“父王”来,连忙忍了忍,才说:“王爷,歇息一会吧?” 
    白帝若有所思地看看他,点了点头,拨转马离开围场。 
    邯翊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甲士们依然在场中狩猎,然而马蹄声和呼喝声都渐渐地远了。 
    一切都像是变得越来越宁静。 
    午后的阳光从云端照下来,晃进眼睛里,微微有些恍惚。 
    邯翊觉得心里像是忽然堵上了什么,他呆呆地看着白帝,想起自己八岁那年,第一次到猎场,白帝亲手抱他上马,拥他在身前。 
    “翊儿,看!” 
    冷不丁地,白帝喊了一声,手指向场中。但见四面箭矢如流星,射向一只斑斓的猛虎。 
    “好些年没有射到这么大的虎了!”白帝兴致勃勃地笑着,“你还记不记得那年——” 
    “臣记得。” 
    邯翊的唇角也勾开一丝笑意,那年也射到这样一头猛虎,白帝还特意叫人拿来小弓小箭,教他在奄奄一息的虎身上补射了一箭。 
    难道竟是万事轮回的预兆?他望着曾经叫过二十年父王的身影,蓦然发觉,自己的心正在慢慢地沉下去。 
    就在那个时候,箭矢破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邯翊看见很多人的脸色都变了。然而惊骇之间,他们都来不及作任何反应。 
    邯翊的人,先于他的声音,扑到了白帝身上。 
    两个人同时滚落到草地上。 
    在失去知觉前的一刹那,邯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喊:“父王小心——” 

  太医院正潘世增,这天适逢家中有事,并未当值。传召的侍卫,赶了两个地方,才将他找出来。 

    见了面,二话不说,拉上他就走,在路上才将事情说明白了。 
    宫门外,内侍守候着,看见他就说:“潘大人,请跟我来!” 
    潘世增认得他,是邯翊贴身的内侍六福。便不虞有他,急急忙忙地跟着他走。 
    然而,六福却不领他去乾安殿,向东一拐,进了一条窄街。潘世增知道尽头的院子,是内侍的住处,不由狐疑地停下脚步,“你要带我去哪里?” 
    “潘大人。”六福十分恭敬,“你老再走几步,就知道了。” 
    潘世增将信将疑,走到院子门口,却见有人从屋里迎了出来,“老潘!我等你好久。” 
    “文公子!” 
    潘世增愕然,“你怎么在这里?”“自然是有事喽!”文乌过来,大咧咧地挎上他的胳膊,“走,里面说。” 
    内侍的住处十分简陋,不过有人特意收拾过,很干净,桌上沏好了茶。 
    潘世增推让了一下,“文公子,你知道的,我现在可没有工夫吃茶!” 
    “我知道、我知道。”文乌嘻笑着,顺手将房门关上,“我知道你老潘要赶着进去救命,实话说,我也是为了这事。我不跟你拐弯抹角,几句话就完了。” 
    等他将要求的事情说出来,潘世增脸色剧变。 
    “这、这、这……”他仿佛舌头突然打了结,连说了七八个“这”字,就是说不下去。 
    “这也没什么难的。”文乌替他接口,“你老潘的手段我清楚,这点事,对你来说,是小事一桩!” 
    “这万万不能!”潘世增脸涨得通红,“文公子,你这是要我的命!” 
    文乌“哧”地笑了,“我怎会要你的命?我是给你大好的机会,你想想事成之后吧!” 
    潘世增正色道:“不成。文公子,当年我在师尊面前立下重誓,为医者、父母心,怎能做这种事?” 
    “少来!”文乌打断他,忽然又狡黠地笑着,瞬了瞬眼睛,“我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青王的伤,最后不还是得要着落在你手里?” 
    “不行、不行……” 
    无论文乌如何劝说,潘世增只是反复不断地这样回答。说到后来,索性转身要走。 
    文乌踏前一步,伸手拦住他。 
    “老潘,我不想害你,可是你也别害我!” 
    “这、这怎么说?” 
    文乌绷起脸来,“我把这话告诉给你,是因为信得过你,我也就等于把一条命交到了你手里。你就这么走了,算是怎么回事?” 
    “我不告诉给别人就是!”说着要起毒誓。 
    文乌冷笑,“这套你信,我不信!”“那、那……” 
    这当儿,六福隔着门催道:“潘大人,时候不早,该进去了!” 
    潘世增急得打转,一双眼睛盯着文乌,仿佛直要号啕大哭。 
    文乌却又笑了,“老潘,你真想不开,这事你办了,对你能有什么坏处?” 
    “话不是这么说。万一要是让人看出来,我一家老小的命全得搭进去!” 
    “那,”文乌笃定地笑着,“就要看老潘你的手段了!” 
    潘世增两眼直勾勾地,愣了半晌,情知不答应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终于,他狠狠地跺了跺脚:“唉!只有这样了!” 
    “这就对了!”文乌眉开眼笑地,用手搭着他的肩,低声说:“小心一点。需要什么,告诉给六福就是。” 
    潘世增点了点头,略为整了整衣冠,伸手开门,这才发觉,手心里握着一把冷汗。 

  箭正中邯翊的背心,所幸射到的时候,力量已弱,没有伤到要害。 

    御医诊治的结果,伤势虽凶不险,应当不久便醒过来。 
    然而两个时辰过去,邯翊却依然昏睡着,没有醒来的意思。 
    又召御医来,这回看了好半天,脸上都有些迟疑的神色。终于,还是潘世增开口说:“应无大碍,只是青王体虚,大约过了今夜,就能醒了。” 
    白帝颔首,“好,那么且等到明日天亮。” 
    很寻常的一句话,潘世增却不由哆嗦了一下,头上已见冷汗。 
    随后伤口擦洗上药,都由他亲自照料,白帝一直在旁边看着,不肯离去。直过了戌时,依然目不交睫地守在床边。 
    从御医到贴身内侍,无不来劝,怎奈连青衣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黎顺看看不是办法,将手边的事交待几句,自己去请大公主。 
    遥遥地,只见容华宫中灯火依然,窗纸上,映着瑶英徘徊的身影。 
    黎顺不由暗叹了一口气。瑶英到乾安殿的时候,只见白帝坐在外屋,正望着手里的一块玉佩发呆。 
    瑶英行过礼,宫女端了锦墩过来,她便挨着父亲坐下了。 
    “父王,在看什么?” 
    白帝将玉佩递给她。对着灯火,玉佩透着晶莹的碧色,奇的是,里面天然的两股流液,仿佛两条游龙,隐隐泛出盈润的光泽。 
    “好稀罕,谁献的?” 
    “是先……是邯翊的亲娘,留给他的东西。”白帝拿回玉佩,在指尖把握着,玉石温润而细腻的感觉,便像有生命似的。 
    “那时翊儿才那么一丁点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真快,都二十多年了。” 
    瑶英神情黯淡了一下,默然不语。 
    白帝轻喟着:“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 
    “父王哪里老了?”瑶英挑起嘴角,装出嘻笑的模样。 
    白帝若有所思地看看她,将玉佩收起来,又说:“我总想找个好时机,将这东西交给他,可是……” 
    他微微摇了摇头,其实有过很多次机会,可是每次话到嘴边,总是又咽回去。总是想等他再大一点,再懂事些,可其实他早已长大成人、早已很懂事。 
    他想,也许是自己其实并不想告诉他。 
    他苦笑着,不无怅然地发觉,这世上没有人能与他分担那些久远的秘密。 
    瑶英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神情,忽然说:“父王,要不,我陪你下棋?” 
    白帝明白她的担忧,温存地笑了笑,说:“也好,反正我想你也是睡不着的。” 
    内侍摆上棋盘。 
    瑶英说:“父王,你要让我。”便不由分说地放上三颗子。 
    白帝苦笑:“这我还怎么下?顶多让你一子。” “不成不成,让一子我肯定输,那还有什么意思?”瑶英耍赖地笑着,“青王每回让我……” 
    她忽然顿住。 
    好像话说来说去,总会绕到这里。 
    两人相对沉默着,彼此都在掩饰,眼底的忧虑。 
    良久,白帝轻轻地说:“下棋吧。” 
    瑶英便落了一子,白帝随手回了一子。谁也没有仔细去看棋,甚至不知道自己落子在哪里,就这样来来往往,仿佛只是将棋子一颗一颗放到棋盘上。 
    忽然,白帝的手势凝住了,他端详了一阵棋局,问:“你方才走了哪里?” 
    瑶英仔细地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原来她将自己的眼给堵上了。 
    “这定是父王你赖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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