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雪初绽-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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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要让他留着等我回来,你可别帮他刮除。”
在朱靖愕然尴尬的眼神中,侯雪城忽然微微一笑,那笑意竟充满说不出的温和与恶意。然后他再不回头。转身离开。
第十章 游龙
天池一向有天山明珠的盛誉。人说,“半山雪云一池玉”,指的就是天山的天池。即使现下已是冬末,仍是一片银装素裹。
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天籁世界里,如此大雪覆盖的莽莽天山,玉镜悬空的浩淼神池边,侯雪城负手静静凝立着。
寒风吹动他飘浮不定的衣摆,衬着他丰神秀绝的容貌,他凝立不动的身形简直如冰雕玉砌般。
身后的宫人走上前。“宫主,时辰差不多了,这时候正好是千年冰鱼出洞寻食的时刻。”
侯雪城颔首,两手下垂,让宫女上前将他的长衣卸去,露出墨黑色的紧身水靠。
他的身形修长,宽肩窄腰,贴身的黑色水靠更将他身段的肌肉曲线完全显露出来。那是一种男性特有的美感,狂野与剽悍的力道展现,却又有着说不出的优雅。身旁的宫女几乎不敢正视,却又移不开目光。
侯雪城根本没去看她,脸上只有一片冷寂,那种无情无欲无心的表情,显然正在默运冰心诀功法。
他接过下属递上来的气囊束于腰间,将玉剑横系于胸口交叉的黑色皮带上。手中拿住油纸包好的灵芝,走到冰封的湖面之前。摆了摆手。
一名青衣人立时上前走到冰湖上,蹲下身,双掌平置冰面,不稍时,湖面已传来碎裂之声,七尺之厚的冰层竟在须臾被他无声无息的击陷四尺见方。
侯雪城脸上闪过一阵青气,看了他一眼。“范芦,我离开不到一年,你功力精进很多啊,老宫主培植你很辛苦吧。”
青衣人身躯一震,趴伏在冰面上。“宫主面前,属下只是献丑而已,实想尽心尽力服侍宫主。”他方才瞬间裂冰而面不改色,此时侯雪城一句话,却让他惶惑无已。
侯雪城哼了一声。他不再出声,走到冰坑之前,未及作势已一跃而入。竟连半滴水花都没溅起,可见水性之佳,实乃天下少有。
众人看着侯雪城消失于冰面,脸上都不禁现出担忧之色。这时一道寒风吹起,那迎面刺人的冰冷让所有人都侧过了头。湖面已是如此,湖底的冰冷岂能让人受的住?即使宫主冰心诀已练至第八层,能以一己之力抗拒自然的威力吗?
一入冰湖,那刺人心肺的寒冷便让侯雪城为之一颤。他立即将冰心诀运到极处,无嗔无悲无喜无忧无波无念,与天地同情,与万物同心,天人融于一处,地物合于所有。
他下沉的更深。
此时虽是白天,湖中却极闇沈。若是从前,侯雪城自能夜间视物,但此时却只觉一片黑茫,他从胸口取下玉剑翻转,剑上镶嵌着的明珠登时射出耀目的光芒。显然是一颗夜明珠。
湖面过于冰冷,因此没有什么鱼类,待他下沉两百尺后才开始有许多游鱼,在他面前成群结队的经过。但当他继续下沉后,鱼类慢慢变少,最后几乎看不到任何生物。若是没有夜明珠照映,便是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这样的感觉,一般人会觉得不安,侯雪城却甘之如饴。他这半辈子,也等于是活在这样无声无光的世界中,对他而言,反而有种特别的安全感。
侯雪城以气囊换过一口气,继续下潜。他从未潜入那么深过,此时没有罡气护身,心肺几乎有即将爆裂的感觉。但是眼前却毫无冰鱼的踪迹,他咬紧牙关,潜到更深之处。
古籍中所记载的冰鱼,身长约十五尺,头戴冠,色呈紫,鳍如利刃,双目间镶有宝珠,夜放光华。鳞片不惧刀剑,性情暴躁,以海底灵芝为食。这样的特别,应该是不难分辨。
侯雪城潜到湖底后,将携带的油纸打开,里头的海底灵芝个个都是百年以上,他缓缓将灵芝插入岩层缝隙中,然后静静伏在石后,耐心等待。
气囊一个换过一个,最后只剩下一个气囊。这些虽是用极厚牛皮制作而成的,有些仍受不住湖中的压力而爆裂,若不是侯雪城身心都曾受过千锤百炼的洗涤,恐怕也早已经脉爆裂,成为废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淡淡的光芒,慢慢由远而近,那是冰鱼双目间宝珠散发出来的光华。显然是被灵芝的气味所吸引而来。侯雪城握紧手中的利刃,屏息而待。
那冰鱼慢慢游近,在灵芝边缓缓绕行,看来是在观察。它似乎有某些怀疑,也许是生物天生的本能,知道有些问题。但最后仍旧受不住灵芝的诱惑,终于游了过来。
那双目间的宝珠一闪一灭,照映着灵芝,然后它开始吃食。
侯雪城缓缓由下往上潜进,正当他要贴附于冰鱼肚腹之时,忽然之间,冰鱼忽然发出一种刺耳之极的声波,简直是一种愤怒的声音,侯雪城从没听过有鱼会发出叫声的。
那冰鱼发现自己吃的灵芝竟然都已断根,显然是个陷阱,它急速后退,瞬间便已倒退十尺,一摆尾已然转身。
侯雪城吃了一惊,若是让它逃走,有了防范,之后再用任何方式也捉不到了。他双足一蹬,身形已如箭矢般直射冰鱼尾后,竟抓住了冰鱼的尾巴。
那冰鱼显然愤怒已极,转身一甩尾,将他击在岩层之上。侯雪城痛的咳出一口鲜血,双手微微一松,竟滑落半尺。急切之中伸手一捞,正好抓住鱼鳍。那如刀刃的鱼鳍穿过他的手套,割着他的双手鲜血淋漓,他只是咬牙不放手。
冰鱼不断的挣动,带着他急速游动,擦过岩层,撞过海石,一下游到最高,一下潜至最深,侯雪城总不放手。由于他双手紧紧握住鱼鳍,无法用气囊补充氧气,脑中已是昏黑一片,只有一个意念,绝不松手。
冰鱼的游动渐渐减缓,显然也快力尽。侯雪城双脚挟住鱼腹,腾出一手拔出玉剑,在鳞片最少的肚腹之间用力刺了进去。
可怕的声波传了过来,冰鱼高声嚎叫,像疯了一样的四处乱窜,侯雪城贴在他肚腹之上,双脚夹的死紧,慢慢握住玉剑,将冰鱼肚腹缓缓剖开。
惊人的鲜血染红了湖水,也染红了他的眼睛。侯雪城一手握住插紧在鱼腹中的玉剑,一手伸到鱼肚中掏摸。冰鱼显然痛到了极处,已经上下乱撞,侯雪城贴着他一道四处摔跌,五脏六腑都给他撞伤,鲜血由薄唇中和鼻孔中溢出,瞬间被狂乱的湖水打散。
蓦然间,侯雪城的手握住了一个圆球撞的东西,他抿了抿嘴,用力一拉扯,那圆球便硬生生给他由鱼腹中拖拉而出,冰鱼忽然不再动弹,翻过了鱼肚,缓缓往上浮去。
侯雪城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缺氧让他眼前发黑,身上的撞击让已无护身罡气的他身受重伤,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圆球,顺着冰鱼上飘之势浮起。终于撞击到冰面的冰层。
朱靖,朱靖,我拿到了,你有救了。
侯雪城用尽最后的力气,想寻找之前所开的洞口,但已经看不到东西的眼睛根本已找寻不到出口。
也许是朱靖命大,或者是侯雪城命硬,他顺着湖水的暗潮,竟被送回了湖边。
等候的众人看到冰层下侯雪城青白的脸孔。“是宫主,快救驾!”冰层登时被击出几个洞口,众人不顾寒冷,一一跳入湖中。那青衣人首先抓到了侯雪城的手。“宫主,宫主,你还好吗?”
他抱住侯雪城,一面往上游,一面将内力输到侯雪城体内。
当侯雪城的身躯被拖出洞口,奇迹的仍有一丝意识,他吃力的举起手中的内丹,“把这个………。”他的声音干涩的有如枯老的老人,但仍然冷静的出奇。“冰鱼内丹,给师父,他知道怎么做。”
青衣人范芦眼睛都红了。“宫主,这样真的值得吗?”
侯雪城的声音微弱的迹近温和。“范芦,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没有所谓的牺牲,只有尽不尽力得到。………我这一辈子,一向无欲无求,只有武功而已。而朱靖却是在这一切之上。”
* * *
燕野两天前就知道侯雪城已经回宫。但是他一再探看,侯雪城所居住的弹剑楼四周却禁卫森严,他前往要求觐见许多次都被有礼的挡驾。
看着深闭的楼门,燕野无法了解这个人的思考模式。王爷已经命在旦夕,之前受伤时被这个人几乎强制的带上马车,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遥远的天山。王爷忍耐着颠簸的苦楚,一切只为了想陪在侯宫主身边,但侯宫主到底怎么想的呢?
王爷的伤最多只能再撑半日,为何这人仍然如此冷漠,在最后一刻都不愿在王爷身边守候?他真的是毫无感情的人吗?王爷为他所作的一切,当真是那么不值得吗?
他忿恨不平的走回朱靖居住的静芦,一见他推门而入,朱靖便盼望的支起身躯,见着是他,眼中掠过一抹失望之色。“他………仍然不肯来见我吗?”
燕野苦笑。“我连人都没有见着。”
朱靖叹息一声,掩不住语声的落寞。“若是他不肯来就算了,雪城做事一向特立独行,都有他特别的作风和想法,若他不愿来看我,怎么求都是没有用处的。”
说罢,他恢复了原本自在的神色。“我来交代一下身后吧,还好我出门前虽没带官印,好歹也带了随身小印,这够了。”他话还没说完,燕野的声音已经近乎凄厉,“王爷!”
朱靖一笑。“你我都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可惜到最后,仍未见到雪城。”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事,无限怜惜的凝视着。竟是一只白玉娃娃。那娃娃也奇怪,全身都是龟裂的痕迹,似乎是摔碎后又逐片拼起的。即使如此,也可看出那张破碎的脸上有着欢畅的笑容。
朱靖看到燕野露出纳罕不解的神色,笑说:“这个小玉像是我和雪城小时候去市集玩,我当时说这玉像同他相像,他便很是喜欢,我就买了送他。可惜后来他练了冰心诀,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了。”
他顿了顿,“有次他与师兄比试武功,他处于弱势,随手拿起这玉像丢出抵挡,当然这玉像也就摔碎了。………后来我捡回拼凑,总算还能看。不过我想即使他看到大约也不记得了吧。”朱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来。“以雪城的冷性,我若死了,他最多半年也就忘了我吧?”
“王爷………。”燕野不知如何劝慰,朱靖极力让自己显得淡然,却让人觉得他的悲伤更加深刻。“忘了我也好,雪城和我在一起,似乎总是受伤,总是受苦。他这样为我………不值得……。”
“王爷,你为了侯宫主有多大的牺牲,难道都没让他知道吗?当时他杀了那么多九皇爷的人,九皇爷报请皇上严加彻查,你付了多少代价才保了侯宫主及傲神宫的安危,侯宫主却半点都不知,这实在太不公平了。”燕野不以为然。
“……一开始九皇爷会那样陷害您,也是为了侯宫主,他听了关七的谗言对侯宫主有非分之想,设下了毒计对付他。您查到这事专程进宫找皇上,由皇上出面制止他出兵傲神宫,这才捅了九皇爷这马蜂窝,难道侯宫主都不知道吗?”
朱靖淡淡的道:“他没有必要知道。”他专注的看着手中的娃娃,轻轻的抚摩着,露出微微的笑意。“燕野,为了雪城做任何事情都是我自愿,保护他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是我愿意支付,以来交换他的安全,这是一种自我满足,他安全我就安心。感情没有所谓公不公平,能付出就是一种幸福。”
燕野不能了解。那个人根本没有感情,人要如何对一个这样的对象不断的付出?他伸手拿起朱靖手中的玉雕。“王爷你休息吧,说不定你一醒来,侯宫主已经在你身边了。”
朱靖摇头一笑,闭上眼睛。“燕野啊,这两天你要我休息都用同一个理由,不觉得累吗?不过抱着这样的希望入眠,该会有个好梦的。”他沉沉睡去。
燕野紧握着手中的玉雕,决然出门而去。他走到弹剑楼前,这次他不再请人通报,施展轻功攀上这栋楼房。奇怪的是,傲神宫的主楼里面竟然没有什么人守卫,只有几名宫女来去。
他去过侯雪城寝居一次,这次算是驾轻就熟,一路隐蔽着行踪摸上了顶楼。
侯雪城在房里睁开双目,即使失去武功,他的耳目依旧聪敏。他缓缓从床上坐起身,由侍女服侍着披上长衣,“下去。”他冷冷挥退侍女,走到窗前。“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燕野走进时,看到的是侯雪城凝立窗前的背影。“侯宫主。”
“两天以来,你是第五次来要求觐见了。”侯雪城没有回头。他的眼睛凝望着远方雪白的山峰。“再过几天便要融雪了。你没看过这里的春天吧?我看了二十年了。不过只这一次有期待的感觉。”
“侯宫主,为何不见王爷?”燕野只关心这个。
侯雪城朝窗外伸出手,蓦然一声清越的鸣叫,一只雪白的雕从窗外穿进,煽动翅膀停在他护腕手套上。侯雪城轻轻拨弄着它的翎毛,语气清淡。“我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
“但是宫主,王爷这两日天天等着你啊,你也想一下等候之人的心情。”燕野忍气着说。“您已经回宫两日了吧?”
“朱靖在等我?”侯雪城漫不经心的逗弄着那只海东青。“为什么等我?”
燕野深深呼吸,这口气真是憋的紧。“王爷的伤势,已经撑不过半日,您难道不想把握最后几天的相处吗?”
侯雪城仍然古井不波。他的视线从爱禽身上收回,终于转过头来。
“我说过了,我不让朱靖死,他就绝不会死。治他伤势的药物已经拿回来了,现在下面的人正在准备。等一切就绪,朱靖服过药便不会有大碍。”他冷冷的道:“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真的吗?”燕野大喜过望,王爷有救了,真是太好啦。“侯宫主,真是太谢谢您,您为何不早和我们说呢?我也不必担心那么许久了。”他高兴的连声音都颤抖着。
侯雪城轻轻拨弄着袖上的暗绣花纹。“早知道和晚知道有差别吗?”他垂下手腕,让海东青落在窗棂上,觉得身上的伤势隐隐作痛。“你还有事吗?没事就退下。”
燕野终于忍不住愤怒了。“侯宫主,你当真那么不在乎王爷?这样王爷对你所作的一切,简直太不值得了。你知道他为你做过什么,牺牲过什么吗?他为了你曾经………。”
侯雪城打断他,“不必告诉我这些,我不打算知道他做过什么,至于我做过什么,自然他也不必知道。付出就是一种收获,我从未打算去了解你们所谓的深情挚爱,知道对方为你做过什么有那么重要吗?可以肯定自己的地位?明白自己的付出是否也值得,是这样吗?”
他眼中露出讥诮之色。“朱靖的感情不是廉价的,我的也不是。他对我好,那是他的事情。就如我对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们都只是为了自己而已。我和朱靖之间,不需要任何人来介入帮忙或当说客。”
燕野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把感情说得那么现实,但是他又无法辩驳。“侯宫主,你是真的喜欢王爷吗?”
侯雪城哼了一声。“朱靖对我而言很特别。我一向对任何人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包括我自己的。但是我救他,却是因为不想他死,我要看到他活着。他痛苦,我也不舒服。都是为了我自己。所以,别把感情看得如此高贵。”
燕野低低叹息。“这就是爱情啊,侯宫主。你为了他,宁可牺牲自己性命不顾,他的存在超过所有一切之上,不是吗?”他缓缓由怀里找出由朱靖那里拿到的玉像。“这个您还记得吗?”
侯雪城眼神微闪。“这个东西………。”
“这是王爷随身的物品,您小时候让他买给你的,后来让你师兄摔碎了。您还记得吗?”
侯雪城默然半晌。“身外的东西,我从不去记。”他慢慢伸出手,将玉像接了过来。“朱靖一片一片补起来吗?补的………真丑……。”但他终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