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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杂集]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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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回了天空。这时候,从天边飘来一阵歌声,那歌声带着天空的辽远和浩荡,也带着天空的忧郁和沧桑。 
  吴萧萧缓缓从歌声中醒来,茫然四顾,然后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藏族同胞的家里,然后才发现瞎眼的老妈妈就坐在自己身旁,然后才明白刚刚是在做梦。但,这歌声是真实的,带着旷古的苍凉,一波一波向她袭来。 
  惊魂未定,就又回想起昨夜的经历,世事真如惊梦啊!虚惊了一场,生命又回到了身体里,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儿!可救她的竟然是一条狗!那条狗还不见了!怎么想都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云里雾里的就又坠入梦境了。 
  寻着昨夜的记忆,吴萧萧带着宗哲找到了汽车抛锚的地方,把车拖了出来。然后,两个人各自开着自己的车寻找扎巴,找了一天也没找到,黄昏之前他们返回了草原深处的家。 
  尼玛一直站在门前瞭望,看见他们回来远远地就迎了上去,旁边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 
  见到宗哲,尼玛急切地询问他们是不是见到扎巴了,她已经在附近找了一天,但始终没有见到扎巴。宗哲说没有,尼玛叹了口气,不再询问。 
  吴萧萧忍不住好奇,问尼玛,“扎巴为什么不回家呢?” 
  回答吴萧萧的是宗哲,尼玛不怎么会说汉话,“扎巴可能快不行了,老了,他不想死在家里,藏獒就是这样子的。”宗哲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神情黯淡。 
  吴萧萧之所以留在尼玛家没有立刻离开,是因为扎巴,也是因为尼玛的歌声,当然也因为他们一再挽留她。但现在,她感觉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被白雪掩盖了,那个秘密就在积雪下蠢蠢欲动,她被它吸引着,却无能破解。 
  第二天,宗哲带吴萧萧去了一趟闻名遐迩的星宿海。 
  星宿海果如书中记载,“形如葫芦,腹东口西,南北汇水汪洋,西北乱泉星列,合为一体,状如石榴迸子。每月既望之夕,天开云净,月上东山,光浮水面,就岸观之,大海汪洋涌出一轮冰镜,亿万千百明泉掩映,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盘也。少焉,风起波回,银丽涣散,炫目惊心,真塞外奇观也”!但吴萧萧发现,那些小湖大多已成沼泽,闪亮的只是沼泽表面的水痕,只有大一些的湖泊还在,但从旁边的泥浆来看,面积已经缩减了很多。 
  途中,吴萧萧还看到有几个人工鹰架,好奇地问宗哲,“这里的人喜欢养鹰吗?” 
  宗哲苦笑着回答她,“原本是不养的,鹰是神物,神物怎么能养呢?这也是没办法,没有鹰就没有办法让魂灵升入长生天啊!人把鹰都打绝了!现在的草原已经不是草原了,连草都养不活了,还能叫草原吗?除了老鼠就是老鼠,有草也活不了了!狼跟狐狸已经很少了,恐怕整个草原也没几只,阿玛尼木占木松再也不是当初的阿玛尼木占木松了!即使这场雪也是很难得的,阿玛尼木占木松已经干旱好几年了,千年不化的积雪都融化了,湖水也干了,没有草,也不允许放牧,大家都迁移了。” 
  是啊,乡村变成了城市,草原变成了沙漠,这样的事儿还少吗?谁不是难民呢?谁不是背井离乡在寻找家园呢?世界因我们而改变,我们又因为什么而改变呢? 
  吴萧萧不知道自己此行究竟收获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自然是和她息息相关的,她并不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世界和平也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关系到我们每个人命运的大事。世界和平也不仅仅是指战争和瘟疫,而是指这个世界人与人、人与其他生灵、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共处,渗透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毋庸置疑,这一次旅行完成了她从身体到情感的克变,她变成了一个不再纠缠生命意义和目的的人,变成了一个简单到直接的生存者,就像这样吧,灵魂的净化需要一条洁白的哈达。哈达是尼玛和宗哲敬献给她的,丝薄如云,却坚固而柔韧,托在手中沉重如山。 
  再看阿玛尼木占木松,带着沉沉的忧郁,越来越逼近现实中她的身心,而现实中越来越逼近的种种不测,带着沉沉的忧郁,也正在逼近阿玛尼木占木松。积雪已经融化,大地已经荒芜,未来正以未可知的态度在前方等着…… 
  望着满目疮痍的阿玛尼木占木松,突然就想起勃兰兑斯的一句话,“这一年,它跳动迅速的脉搏,它那所有被遏制了的青春朝气,就如同《圣经》上那禧年一样,重新获得家园,赎回土地”。    
  刚回到玛多,就接到了林岩风的电话。 
  林岩风说话很急,问她,“这几天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一直不在服务区?” 
  吴萧萧笑了,说,“草原上没信号啊!你急什么?” 
  “都五六天了,能不急吗?还以为狼把你吃了呢!”林岩风气急败坏地说。 
  “草原上没狼,也没色狼,放心吧!”吴萧萧调侃地说。 
  “胡说八道!我想你了!”林岩风大声说。 
  不知道为什么吴萧萧就感动了,或许真的就像书上说的,只有在荒蛮的角落还存有一些纯洁的东西吧!连想念都说得理直气壮的! 
  “我也想你了!”吴萧萧也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爱我吗?”林岩风犹豫了一下问。 
  “我想是的!”吴萧萧也犹豫了一下说。 
  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对吴萧萧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份感动,重要的是那份理直气壮。看惯了别人的生活,被别人的欲望诱引和带离,使自己的生活成为别人生活的复制品,城市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她的感情,使她的感情一再成为别人的注解。但现在,她只想成为她自己,过简朴生活,有简朴的欲望,林岩风就是她简朴的愿望之一。就是这样,生活原本没有那么复杂的,是人自己把它搞复杂了,就跟人自己挖坑自己往里面跳是一样的道理。 
  “我也爱你!下车吧!”林岩风说。 
  这时,一只手打开了吴萧萧的车门,吴萧萧吃惊地看到林岩风就站在自己面前。 
  我看到吴萧萧走了,我知道我也快该走了,恐怕尼玛和宗哲,还有他们那一双儿女、瞎眼的阿妈都要走了,有一天,这里只剩下阿玛尼木占木松。 
  生命正在一点点、一点点从我坚强的身体里消失,但我能感觉得到,有一些东西留下来了,留在我坚硬的骨头上,留在我细密的骨质里。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能忘的,有一些东西是需要刻骨铭心的,一点都不能少,一点都不能更改,更不能一笔勾销。有时候失去记忆,就等于失去了良知,失去了尊严。 
  我知道,当我的生命从眼前这个可见的世界消失的时候,我将带着我的记忆回到长生天里。那么,有一天我还会跟他们相遇吧,也或许从此再不相遇,但阿玛尼木占木松却永远成为了我们每个人的记忆。 
  阿玛尼木占木松还会重新恢复他勃勃的生机吧?在久远的年代里,他已经历练了一副永不妥协的精神和身躯,在他嶙峋的褶皱里也一直在生长奇迹,只要有积雪浸润,他就一定能再一次焕发出青瓷般的青春与美丽。只是现在,阿玛尼木占木松暂时失去了记忆。土荒了,几乎所有的生灵都失去了记忆。 
  当阿玛尼木占木松再一次在某天深夜、在突然来袭的春雨中,看到突然来袭的狼群,回想起映现在他胸膛里的最后的狼群,回想起那一年冬季向他告别的最后一个雪狼家族,回想起鲜花如锦中雪白的羊群……当阿玛尼木占木松不再满目疮痍,黄沙扑面,他就会回想起曾经的所有,包括他的仁慈,他就会重新张开双臂拥抱久别的生灵。 
  我知道,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我们每一个生灵的努力。 
  我知道,我即将离去,而我的骨骼将会融化到阿玛尼木占木松的骨骼里,等待长出皮肤,等待血液流淌,等待最后一线生机。 
  我是一只流浪在尘世的狗,我的名字叫扎巴。 
  扎巴是一个地名,在青海的某个地方……  
  “我说过,我很笨,我只有一颗心,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否则我什么都做不好。”就像我在《莫非日记》里说的话一样,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或许还不止如此,我还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生活本身充满了艰辛,或许还不止如此,生命本身就充满了艰辛,而我们常常怪罪于命运。但命运究竟是什么,这是我一直都在追问的事儿,好像这么些年我也只是在追问这一件事儿,而忽略了本该得到的幸福。就像我在《所谓伊人》里说的,“我不屈不挠追问,没完没了发问”,直到自己筋疲力尽,我仍然在不屈不挠追问,没完没了发问。——看到了吗?这就是命运!我们就是这样点滴积累出了自己的命运! 
  我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出口,为世间所有失落的情感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我欺瞒自己说,“都是我的错,是我要求太多,是我做得不够好,命运毕竟掌握在我自己手上!”但谁都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子的!事实是,命运常常不是把握在我们自己手上,却往往把握在我们最爱的那个人手上!但我们最爱的那个人,他的命运又把握在谁手里头呢?如此循环,谁也看不到尽头的真相!还是那个古老的问题,还是生命本源的困惑,始终纠缠着我们最现实的生活。 
  “谁不是难民呢?谁不是背井离乡在寻找家园呢?世界因我们而改变,我们又因为什么而改变呢?” 
  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就是人们所说的背包客,在荒寂的雪原寻找生命最初的悸动,在喧嚣的城市寻找生活的栖息地,在文字中寻找精神的归宿,终于有一天我为自己的困惑在《是谁在天边歌唱》中找到了答案。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情感灾荒,这一切都是因为土地的缺失引起的…… 
  这个答案在别人眼里或许是牵强的,但足以安慰我几近枯竭的灵魂了。如果你也相信灵魂的话,你就会相信我说的。      
    2005年7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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