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杂文集-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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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能够这样的提供中肯剀切的建议,真是不可多得啊!”我读了这一投书,总
觉得这位读者在立言基点上,就发生了根本错误。
“古今中外的在野者”对“执政当局”是哪种态度,其实要看“执政当局”本
身是那种态度。如果这种当局根本是不可与言的,那么同它说话,就统统是废话。
国民党是一个不可与言的集团,我们对它的警告也好、劝告也好,它都是不可能改
变的,改变就不是国民党了。大家以为舆论可以影响国民党,这完全错误,国民党
根本不看你的,也不听你的,国民党的压力团体在美国在议院、众议院,根本不在
台湾。以为国民党听人劝的人,完全高估了自己,国民党哪里会采纳民意?(它若
肯采纳民意,也不会丢了大陆,给赶到台湾来了。)国民党的民意管道绝不来自舆
论,甚至也不来自他们自己包办的舆论,他们的管道完全来自贴身那几个宦竖意见
而已。我承认国民党不能改变,我写文章的目的也绝不是要国民党改变,而是让我
们知道国民党怎么错,我们不要这样子再错。你国民党也不要以为你干的坏事别人
不知道,我们给你写出来,给你遗臭万年。
认为国民党可以听人劝而整天恭恭敬敬提出“问题和建议”的人,根本是一厢
情愿的糊涂人,也是自失在野者立场的人(至于说“提供中肯剀切的建议”志在博
得国民党的青睐,是另一回事)。我们不要相信他们,我们要卑视他们,因为他们
有失在野者的骨气,丢了在野者的脸,也弄拧了自己的尊严。向“执政当局”提建
议,根本是一种落伍的套子,这种套子是古人上万言书的翻版。但纵使上万言书,
也得看看对象,如果对象“望之不似人君”,则在传统说法,这不是上万言书,而
是“为盗贼上条陈”。“为盗贼上条陈”,是任何有志气的古人所不屑为的。
一九八四年五月三十日
民进党员怎样给人民看得起
三月十三日《中国时报》上,登出由民进党中央常务委员康宁样“进行安排”,
“主动求见”国民党行政院长俞国华的事,这是一种民进党员很失礼的政治行为,
很令我们看不起。不料在“主动求见”后,他们还招待了记者,《中国时报》描写
说:“在与行政院长俞国华进行面对面的谈话后,民进党人士昨日洋溢着兴奋之情,
畅谈着与俞揆见面四十分钟的种种细节,其兴致之高昂,使得整个记者会上,同时
也感受到发请他们身上的快意。”这也是很失体的政治行为,也很令我们看不起。
记得段海光先生有一次向我感慨说:很多在野人士整天反对国民党的大员,但是却
老是请求大员接见召见,见过以后,引为殊荣,津津乐道,这真是在野人士的羞耻。
海光先生的感慨,我至今难忘。
也许是为了平衡一下这种“主动求见”的失体,三月十一日的亲康系《自立晚
报》上,登出所谓《‘阮是开拓者,不是憨奴才’康宁祥等为地方自治法制化
致俞院长书》,其中有一段话令我惊异,这段话是:
国民党口口声声要“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然而三民主义中很重要的地方自
治的内涵,都不能在台湾岛上实现,那么,说要统一中国,不是大笑话吗?乍看起
来,这段话没有什么不妥,但是,我们忍不住要问:“国民党口口声声要‘以三民
主义统一中国”’的笑话,难道只是国民党自己干的?难道做这样指摘的康宁祥自
己,毫未参与么?
我是绝不健忘的人,不健忘的人只要一拿出证据,一切真相便可大白。国民党
搞“三民主义统一中国”的“笑话”,起源自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成立的
“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大同盟”,当时成立推行委员会,主任委员是何应钦,委员九
十人人,其中康宁祥之名,赫然在焉!这一证据,不但见于当时各报,且见于该同
盟正式出版的“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大同盟简介”第七页,由此可证“以三民主义统
一中国”,固然“国民党口口声声要”;而民进党的中常委康宁祥者,亦未尝不口
口声声要。七年后摇身一变,把“笑话”全部栽在国民党头上,这种政治道德,是
失体的。
一起作恶,然后自己脱身,把罪过全部归给别人或同党,这种政治道德,本是
国民党员陶百川、徐复观之流的惯技,是我们看不起的。民进党若想跟国民党不一
样,首先要建立不失体的政治道德,揭发真相,谴责那种跟国民党一起搞“笑话”
的人,这样人民才看得起民进党。
一九八八年三月十六日
弟子多变,吾不欲观之矣!
自从康宁祥推出《八十年代评论》批李专号后,我表示:由于他们动员了三十
一页篇幅来施放气体,对做清洁工作的我说来,要想迎头痛击,势必分门别类,逐
一解决之。在分门别类之下,我先写《打康宁样算账!》解决了“段宏俊问题”;
又写《谁假托了魏廷朝的话?》解决了“魏廷朝问题”。分别把康宁样他们造的谣,
一一拆穿。现在再写“冯沪祥问题”。
难道要我交出“小疯子”不成?
康宁祥推出的李筱峰,在《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中,有这些话:
虽然我不赞成陈水扁不顾党外整体化的个人英雄言行,但并非表示我反对他对
国民党的抗争行动。陈水扁、黄天福、李逸洋三人因蓬莱岛案被判刑一事,我个人
极表同情。早在“蓬案”初审判决后,我即写了一篇讽刺文章《孔子教诲冯沪祥》
以示声援(该文先是投给李敖的《万岁评论》,李敖不敢登,后来转投周清玉的
《关怀》,登于该志三十九期)。
这段话显然又话里有话,意在告诉人们:他李筱峰是英雄的,那李敖是胆小的,
因为“李敖不敢登“李筱峰的“讽刺文章”《孔子教诲冯沪祥》云云。
李筱峰这篇文章,投给《万岁评论》,没有错,但是来稿之时,在署名“李筱
峰”三字上面,被李筱峰自己画上三条直线,把真名给作废了,而改写上“小疯子”
做为署名,这显然是一种不很妥当的行为。因为按《万岁评论》约定,“文责由各
著作人自负;版权为各著作人自有。”《万岁评论》并非登记有案的杂志,而是定
期出版的“李敖和朋友们”合著完成的一本书。试问如今李筱峰以“小疯子”署名
前来,文涉诽谤,兴起词讼,责任由谁来负?由李敖代负吗?《万岁评论》版权页
明说“文责由各著作人自负”,我李敖从不会用到“小疯子”这种水平的笔名,也
写不出《孔子教诲冯沪祥》这种水平的文体,当然要代负责也无从负起;由“小疯
子”负责吗?那么“小疯子”是谁呢?一旦冯沪祥告起人来,难道要我交出“小疯
子”不成?
所以,文章不登,并非谁谁不敢登,而是谁谁不肯署真名以表示他愿意为自己
的文章直接负责任。过去胡适之先生办《独立评论》,期勉自己和朋友们的信条之
一是文章要署名,为自己的白纸黑字负责,不要问躲,大丈夫下笔立言,敢做敢当,
不当如是乎?
恐怕还得感谢李敖罢?
一九八五年一月二十五日,李筱峰写信来,明白表示:
那篇文字不用,也好。对于我这个写一手“很烂的半吊子文言文”的作者,实
在也该给予一下“退稿”和惩罚。一笑!
可见不登《孔子教诲冯沪祥》一事,李筱峰自己明知原因在他自己,如今退而
有后言,反说“李敖不敢登”云云,这种作风,问心安乎?
李筱峰应该知道,只要他肯站出来,用真名发表文章肯负责任,纵使事涉李敖,
我都无不玉成。例如李筱峰这次文章中说:“一九八一年元月,我将数年来发表在
报章杂志上的政论文章,集结成帙,交由四季出版社出社,书名叫《恐龙的传人》。
李筱峰这里还漏了一本书,就是四月出版的《叛徒的告自》。这两本书,实际上,
都是四季出版社在得知“作者是李先生(李敖)的朋友”印象后,赔钱为他出版的;
又如一九八三年五月他写《向李敖帝国主义质疑》,前进杂志社先转来给我看,说
是批评我的,问我有何意见、要不要发表,我看都没看,就转话回去:“当然要发
表!我在给王杰的信里,早就声明‘我说我要有批评党外的自由,你们不得重蹈深
耕那次不准我批评的覆辙。当然我也欢迎你们登批评我的文字,我绝不生气,绝对
有度量接受或示范。’所以,任何人写批评我的文字,都该发表。何况是朋友李筱
写的呢?”就这样的,李筱峰的文章,才得在前进发表。这两件事,都使李筱峰的
文章得以不被封杀,李筱峰扪心自问,恐怕还得感谢李敖罢?我李敖是提倡言论自
由的人,我在《文星》,登出最多的,就是骂李敖的文章,这种风度与气度,李筱
峰也该知道吧?
“骗了您一餐‘白吃的午餐’”
谈到感谢,有件事也顺便一提。据曾心仪透露:她出版的《台湾一九四七
二二八事件回忆集》,事实上是李筱峰的杰作,李筱峰不肯用真名,才由曾心仪出
面负责,再加上另一本《二月杜鹃红林宅血案六周年纪念集》,李筱峰帮了忙,
曾心仪在收到发行商七万元远期支票时,就准备在贴现后,分一半给李筱峰。无奈
远期支票苦于不知打何方善士贴现。正巧二月二十七日李筱峰。史为鉴约曾心仪找
李敖投资办杂志,跟李敖见面,李敖得知了远期支票的事,就主动无息代为贴现七
万元。她一直很感谢李敖。
记得二月二十七日那天会面,还有刘峰松参加。李筱峰、史为鉴表示由我出资
挂牌,办一本史学杂志。我说由我出资挂牌都没问题,但这种专门性的杂志,销路
堪虑,若长期滞销,实在赔不起,盼能提出细部计划。李筱峰面露失望之色,但同
意尽快提出计划。不料几天以后,我却收到这样的信:
敖之先生:
有关杂志之事,经过深思冥索,再三考量之后,我益觉信心缺缺,因此,拟打
消原先的念头,等以后条件许可再说。骗了您一餐“白吃的午餐”,真真不好意思
也!
祝
好!
筱峰 敬上
一九八六年三月七
我当然不在乎谁“骗”了我的午餐,我只是对李筱峰的“深思冥索,再三考量”,
有点不可理解而已。
“特立独行的当代大文豪”
如今,“白吃的午餐”事后不过一年多,李筱峰“深思冥索,再三考量”的历
程,又随着他荣膺康系大将面对我倒戈相向起来,半年前受宠办杂志,若惊如彼;
半年后受辱遭批斗,若惊如此,两相对照,我真忍不住好笑。我还是我,可是李筱
峰却如此多变。李筱峰这次文章中说:
……一些自命“激进”的青年,却逃不过李敖的思想陷阱和文字障,常被李敖
牵着鼻子团团转,“吃不了两天的斋,就想登西天”,……唯“先知”之命是从、
唯“先知”之马首是瞻、唯先知之马屁是拍?其实,先知,先知,先个屁知!
我想,“一些自命‘激进’的青年”,看了这些谴责,就可能有点不服气,因
为,对照起李筱峰的另一段话,他们会哑然失笑。一九八二年四月,李筱峰在《关
怀》杂志第四期《灿烂的星辰》中,就有过这样的白纸黑字:
“文化太保”李敖出生于一九三五年的今天(四月二十五日)。这位特立独行
的当代大文豪,提起笔来六亲不认,亦狂亦侠,但颇不温文。他喜欢挖中国传统文
化的烂根,喜欢扒社会上、政治上的大使,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最后从一个“大作
家”变成一个“大坐牢家”。据他说,他的才华不是‘天生”的,而是“妈妈生”
的。其实,他的才华不是最可贵;真正可贵的是,在他那带有“毒钩”的笔锋之上,
蕴藏着无限丰沛的感情对社会人间一种大慈大悲的感情。这种感倩,不是一般
抱持道德教条的人所能感受得到的。
试问,“一些自命‘激进’的青年”,看了这种李筱峰白纸黑字,他们会接受
他的谴责吗?他们会大怒,说真正唯“先知”如何如何者,应该别有其人吧?李敖
在他们笔下,还没这么被“想登西天”过吧?
※ ※ ※ ※ ※
文章写到这里,还少一段收尾,就用“孔子教诲李筱峰”数语,权作收尾吧!
孔子曰:
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筏峰也,贤乎哉?夫我则
不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自来夫子多变,朱闻弟子多变者。弟子多变,
吾不欲现之矣!
一九八六年八月七日午
谁叫出了“先知”
靠国民党伪君子、核心分子陶百川介绍,进入淡江大学教书的李筱峰,在耿荣
水的《薪火》和康宁祥的《八十年代评论》上,发表《不知我者,谓我可求?》攻
击李敖说:
……李敖……自命“先知”。……一些自命“激进”的青年却逃不过李敖的思
想陷阱和文字障,常被李敖牵着鼻子团团转,“吃不了两天的斋,就想登西天”,……
唯“先知”之命是从、唯“先知”之马首是瞻、惟先知之马屁是拍?其实,先知,
先知,先个屁知!
如果精于读书的话,“一些自命‘激进’的青年”,看了这些谴责,就可能有
点不服气,因为,对照起李筱峰的另一段话,他们会哑然失笑。一九八四年二月,
李筱峰在《台湾年代》杂志第三期《千万不可送我进“忠烈祠”》中,就有过这样
的白纸黑字:
自今未发以来,即抱弘扬民主、关心社会之宏愿,无时不以民主的信徒、公义
的子民自居,虽然读书遭退学、写书被查禁、求职受干扰、写信被偷看、电话道窃
听……但不敢稍懈其志。虽然国民党诬我为“阴谋偏激分子”,先知李敖指我“冒
党外之名,已经不再战斗”,但午夜梦回,扪心自问,仰天情地而无愧也!
这段白纸黑字证明了:真正在“李敖”头顶上加上“先知”光环的,原来不是
别人,就是李筱峰自己!
康宁祥的《八十年代评论》在扉页里说;
本书中,汇辑数篇谈及李敖的文章成一个小单元,虽然还没有对自命“先知”
的李敖的假面,予以最彻底而决绝的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