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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樱庭一树]+赤朽叶家的传说-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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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
  我推开纸门,走进了休息室。
  妈妈伏倒在被褥上,已经没了气息。我上前想扶起她,但她的身体已经沉重地像死去的动物一般,还是孩子的我实在撑不住她。我跑出去找人帮忙,苏峰立刻赶来,他冲进房里直直看着倒地的妈妈。喊着:「喂!毛毬!」声音听起来异常干涸、冷淡。家人纷纷聚集,在公司的美夫也被叫了回来,第十任美男子编辑冲进来,抓起桌上最后一回的稿子,赶工将剩余的网点贴完。
  榛赶去邮局将稿子寄出,接着冲进了木造的NTT大楼,发了一通电报:
  无法阻止赤朽叶毛毬踏上归途 榛
  这通电报化为夜空中的光影,传到了东京的出版社。
  穗积蝶子真的来接妈妈了吗?妈妈最后还是长不大,她既不是小孩。也无法长成真正的大人。就像许多和她同世代的女人一样。毛毬被困在那段阳魂不散的阴影中长达十年多。内心终日煎熬、痛苦、彷徨不知所措,就这样抵达人生的终点。丙午年出生的赤朽叶毛毬,这位传奇的暴走族、漫画家,就在三十二岁那年夏夜离开了人世。
  这就是那段有关青春、丧失与姐妹间战争的过往,巨大又虚无的时代故事已经完结。而我,赤朽叶瞳子,那年才九岁,对于和母亲死别,这个年纪还嫌太早。


  第三部 杀人者
  二○○○年~未来 赤朽叶瞳子


  铁炮玫瑰


  时间终于来到了现代。我,赤朽叶瞳子,身为说故事的人,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真的,连一个也没有。
  我是万叶的不肖外孙女。啊啊,不争气的我真应该以死谢罪的,可是我还想再活久一点。
  九岁那年妈妈过世后,我变得沉默寡言,外婆万叶在逐渐萧条的大宅深处一手将我带大。爸爸美夫将赤朽叶制铁的营业内容转为制造业,并将公司名称称变更为「Rde Eead Leaf」继续营运。这艘古老的巨大战舰,就这样缓缓地继续航行在世界大海中。传奇少女漫画家妈妈过世之后,她的版税依然全额转为公司资金,公司每个月发行的社内刊物里,都会放一幅妈妈的漫画,并特注明是社长夫人的作品。尽管工厂逐渐转为自动化生产,公司的员工人数锐减,但仍然替红绿村的年轻人提供了宝贵的工作机会。
  赤朽叶大宅日渐老朽,深处的几个房间几乎已无人使用,女佣人数也逐渐减少。年老的园丁一一过世,但也没有递补缺额,外婆昔日最喜爱的后院,未经修整的枫树任意生长,每到秋天便化为一片火海,仿佛又回到从前风箱炼铁坊还在时的森林样貌。进入二○〇○年后的头几年,我正值青春期,当时大宅里住了我、外婆万叶、舅舅孤独、寄居的黑菱绿和苏峰共五人。爸爸虽然也住在家里,但他每天一大清早就出门,直到深夜才回家,常常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随着时间无情的流逝,这栋曾经称霸山头的红色大宅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近代文明入侵,现在不过是栋寻常的山间宅邸罢了。唯一比较特别的,是有时明明没有风,房子却会微微震动,后院的火红森林也不住地沙沙作响;那往往都是外婆万叶出现的时候。外婆多年来为大宅劳心劳力,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无数刻痕,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衰老。当高大的万叶穿着红和服,披着银白色的长发走在长廊上时,后院的森林便晃动不已,大宅仿佛也在一瞬间回复以往神话时代的奇妙氛围。万叶现在尊为大房的「赤朽叶夫人」,她的存在也是我们的心灵寄托。
  鞄长年在大宅里过着传承自父亲的「高级游民」志向生活,不过在三十岁前夕她嫁给青梅竹马的分房男眷,生了四个小孩,每天忙着带孩子。最近她开始把小孩交给女佣照顾,天气好的时候就散步回大房喝茶叙旧。每次见到我,都会跟我说家族以前的故事,一边啃着红豆馒头,一手指着院子,怀念地说:「你看,百夜姐姐就是躲在那棵毛山榉上的,结果摔到下面的池塘,后来逃走了。」
  「她留下『要死也要死在一起』的遗书,结果却一个人死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毛毬姐在那之后没多久也死了呢。」
  而担任毛毬替身的菲律宾女孩爱拉,就在妈妈死后不久突然失去踪影。自此之后,赤朽叶家既不是大家庭,也不像一般小家庭,由几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成员组成了一个奇怪的「虚拟家厅」。
  我从村里的国中毕业后,进入一家男女合校的普通高中就读,虽然拥有让妈妈将我取名为瞳子的一双大眼睛,却不像妈妈那么美丽,也没有万叶的超能力。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或许因为如此,我才会对外婆和妈妈的故事那么感兴趣,对平凡的我而言,她们俩人辉煌的过去是历史。也是我的根,只有想起她们的事迹时,我才能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
  因为过世的家人很多,每天早上外婆万叶在神坛供香时,总是手忙脚乱。墙上挂着曾祖父康幸、曾祖母阿辰、外公曜司、舅舅泪、妈妈毛毬、阿姨百夜等人的遗照。外婆喃喃念着所有人的名字,虔诚祭拜;而一旁的凸眼金鱼阿姨黑菱绿口中则是念着自己的双亲、丈夫和哥哥的名字,代头膜拜。线香的细烟就像外婆故事里出现遇的垂盆草烟束,紫色的烟雾弥漫整座大宅。
  「我走了!」准备上学的我总是被这股紫烟呛得止不住咳嗽,路过光滑的走廊,膜拜中的外婆总是不忘低声叮哼我:「路上小心。」
  下山途中,经过山坡上那片已经少有住人的破败宿舍大楼时,线香的味道仿佛还残留在身上,早已停工的巨大熔炉依旧黝黑,高耸在灰暗的天空之中。由于熔炉日渐老朽,公司已经接到行政机关指示拆除的通知,但却迟迟没有执行。我知道那是因为爸爸顾虑到外婆,不愿在她还在世的时候这么做。
  「赤朽叶家的万里眼夫人」,也就是外婆万叶。在我二十岁生日后不久离开了人世,那之后爸爸便着手进行熔炉的拆除工程,不过这些要到后头才会提到,我想先说说外婆过世前,我还在念高中时的一些事。
  那时舅舅孤独刚满三十岁,那之前他通过大学联考,考上当地的大学,不过毕业后仍是本性不改,整天闷在家里。后来在爸爸的安排下他进入「Red Dead Leaf」工作,不过态度不大积极,假日都躲在房里打电玩,他自国中以后,就不爱与人接触,不过倒很疼爱我这个外甥女。尽管平常沉默寡言,在家中异常低调,在二○○○年鸟取县西部发生大地震时,他奋不顾身地保护了人在后院的我,结果自己被倒下的水杉压断了腿,受了重伤。舅舅特别放心不下早死的姐姐留下的孩子,各方面部很照顾我。从小我就和这个性情古怪但心地善良的舅舅很要好,假日如果下雨,我都会窝在孤独的房里悠闲渡过一天,就像从前的妈妈那样。
  至于苏峰有,虽然收留他的漫画家早已过世,他还是死皮赖脸地继续住在赤朽叶家,年纪已经四十过半,似乎没有再工作的打算。有次电视上在介绍「尼特族(注1)」,他看了开怀大笑说:「喔!这不就是在说我嘛。」我不服气地回嘴说:「阿有,『尼特族』住的可是自己家,你住的是别人家吧?」他一脸正经点着头说:「说的也是。」苏峰依旧是见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个很有趣的叔叔。
  「你知道吗?瞳子。『Love』这个英文单字啊,在明治时代以前的日本根本没有相对应的日文,也就是说,从前在日本根本没有『恋爱』的概念,现在吵得沸沸扬扬的恋爱风潮,其实都是从欧美国家传过来的。」
  「这个我知道。」
  「什么嘛,你知道了啊?那你知道密克罗尼西亚岛上有个部族的语言里,没有『悲伤』这个字吗?」
  「是吗?我不知道耶。」
  「最接近『悲伤』的是『FAGO』这个单字,那是指看到别人痛苦,会心生同情,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的意思。可是他们却没有表现自己心中痛楚的单字,因为没这个必要。你不觉得那是个善良的民族吗?瞳子,你想想看,他们尽管具有悲伤他人的概念,却没有悲伤自己的想法喔。一般人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我们也一样,都只顾着自己不是吗?」
  「嗯……」
  「还有啊,听说非洲的某个部族,女性可以同性结婚。如果想怀孕,她们会找伴侣的近亲男性帮忙,怀孕后还是和女伴在一起。其实啊,很多我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在其它世界可能根本不适用,这么一想不觉得心情轻松多了吗……」
  长大之后我才发现,苏蜂知道的杂学其实和他对其它文化圈的憧憬有关。他长得一表人才,学历也好,却在三十五岁时放弃工作,自此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过他和那些曾活在「泡沫经济高峰期」的人们一样,总是异常的乐观。他的那些杂学知识,更是证明了他仍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抵达那些更舒适、更丰富的国度。而这种乐观特质正是我这世代的年轻人所没有,也无法体会的,谁叫我们出生在已经失去一切荣光的时代,也只能随波逐流。
  注1/「NEET」,指一些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或参加就业辅导,终日无所事事的族群。
  再回头说说我的事情吧。
  进高中后,我和国中一样加入了管乐队,我完全没有遗传到外婆和母亲的高大体格,身材很娇小,不过我吹的可是很大的喇叭。每次吹奏,我都能感受到空气就在体内流窜。县立红绿高中受到人口外流和少子化的影响,学生人数锐减,不过社圈活动依旧盛行。放学后棒球队、足球队和田径队的人在操场上奔跑,精神抖擞地叫喊着;而我们管乐队则在教室勤加练习。风吹动教室里的白色窗帘,窗外可见远方苍繍高耸的中国山脉,绵延不绝的田地,仿佛还闻得到阵阵泥土气息。管乐队的练习结束后,我们嘻笑着离开校园,操场上只剩棒球队还在练习,夕阳余晖映照在他们沾满土的制服上。
  我和其它的高中生一样,没什么远大志向,班导师为了这件事总是不厌其烦地对我们说教。说他自己年轻时心中总是满怀梦想和期许社会改革的正义感,渡过了热血澎湃的青年时期,但我们则一点都不像年轻人之间的话。但是,年轻到底是什么?懦弱和忧郁不正是年轻这种疾病所显现出的征兆吗?我们感到前途茫茫,眼前又有太多事等待完成,我们就像困在浓雾中的小船,完全摸不着方向;这就是我所认知的青春期。正因为如此,我想珍惜同艘船上的同伴,藉由彼此的互相关怀,至少可以开心地渡过每一天。团体的默契很重要,我们得努力融入当场的气氛,尽可能加入大家的话题,不要让自己格格不入,大家融洽地聊天、嬉闹。然而和朋友玩乐过后,我却总是觉得疲累。真正想说的话不能说出口,只能默默将沉重的心情藏在内心深处。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们热血澎湃,那就是恋爱。我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默契,那就是只有恋爱的时候才可以尽情投入,无限量燃烧青春。同学一个个陷入热恋,失恋后重新寻找下一个目标。而我,也在高中二年级的那年谈了一场再平凡不过的恋爱。
  我的男友是同班的多田丰。我们就读不同的国中,高中时才分在同一班。他爸爸也是当年收养万叶的多田夫妻的孩子,在红绿村派出所担任警察。丰加入了学校的棒球队,从一年级下学期开始,每次管乐队练习结束后穿越操场回家去时,我就无法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
  丰的五官俊秀,很受女同学欢迎,三年级的学长退出球队后,他就成了主力选手,在队上相当活跃。丰只要用力挥出球棒,白球便划过黄昏的天空,飞得好远、好高。最后消失在空中。我停下脚步,看着划过天际的白球,球飞得那么远、那么高,是多么地耀眼、多么地令人憧憬啊。尽管我身处一个缺乏熟情的年代。但那并不表示我不喜欢同世代里发光、发熟的人,反而因为这些人拥有特殊的热情和才能,能够完成我无法达成的梦想,忍不住发自内心为他们加油。没有野心的人,是不会嫉妒拥有企图心的人。
  而丰就是那群挥洒着热情汗水的人之一。和他交往后,我成为全校女同学羡慕的对象,那时的丰很帅,散发着受人瞩目的人特有的光辉。升上三年级后的那个夏天,他为了甲子园预赛奋斗,我们管乐队则是每天在酷热的县民球场为棒球队演奏加油歌曲,喇叭在夏日的天空下闪耀着金光。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夏季,丰连续击出全垒打,将红绿高中带进了甲子园。这难得的顶赛资格炒热了整个村子,村民甚至还包下游览车到甲子园为棒球队加油,丰成了村里的英雄。
  「我只是尽力做好……」
  那年夏天的某一天,我们在车站前的拱廊商店街散步,丰的脸颊晒得很黑,微笑着这么说。这个陪伴我妈渡过青春岁月、曾经形同废墟的商店街上,最近开了很多以年轻人为贩售对象的小店,慢慢地恢复以往的热闹。许多店的老板都是从大都市回来的,他们年轻时正值泡沫经济高峰,离乡背井到都市发展,几年后他们已不再年轻,又因为经济不景气而丢了工作,散尽财产后只好回乡做些小生意。毕竟只要拉开老家拉下已久的铁门,就可以做生意了。既不用额外支出房租,还能把兴趣当成工作。虽然我们没什么零用钱,没办法常买东西,不过在商店街逛逛饰品店或服装店,喝喝茶,是高中生最热斗的约会行程。而太保太妹将这里当做巢穴的时代,早已是久远的历史了。
  「做不到的事,再怎么努力也办不到,所以我只是尽力把自己做得到的事做到最好,也只有这样才能轮到我发光、发热。」
  「丰好帅气喔。」
  「才不是……我也承受了很多压力呢。村长会到家里关心,就连你爸也常送米和酒到我家啊。」
  这么说的丰脸上露出了不符合他英雄形象的寂寞笑容。
  我们信步走着,许多当地的高中生和国中女生,大家围着丰不停尖叫,耳边陆续传来「你要加油喔!我们会你加油!」的喝采声,说完他们还斜睨了一旁的我。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不会遭妒,但是英雄旁边的凡人却常惹来众人嫉妒的眼神。从那时候开始,我的鞋柜里开始出现怪东西,大多是垃圾和土块,我从没有因为男友是风云人物而自命不凡,因为我就是我,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孩,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年夏天,村民包下了游览车前进东方,跨越县境一直朝东开去,终于抵达了甲子园。我们耗尽全身力气为棒球队加油,管乐队不停演奏,直到不支倒地为止。大人们也全力加油喝采。红绿高中在第二场比赛败退,那时大家都累得呈现虚脱状态,在回程的游览车上沉沉睡去。醒来后发现太阳已经下山,回到村里时已经是半夜了。我们每个人都晒得很黑,全身是汗。那年夏天就这么结束了。
  回想这些过往时,我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青春是多么平凡。我遇见了丰、参加社圈,和朋友渡过快乐的时光。回到家有外婆等着我。同时,我也感受得到人口外移的现象的确一点一滴侵蚀着这个村子。生在现代的我没有热情,那或许是从赤朽叶家的风箱炼铁厂里的火焰熄灭之后,随着时间慢慢消退的吧。熔炉的火已灭,那些猛烈的焰火、辉煌的过去,都已经成为历史。
  高中毕业后,我进了当地的短期大学。书念得马马虎虎,平时在车站前的可丽饼店打工,和朋友玩在一起,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十九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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