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曹雪芹小传 作者:周汝昌 >

第19章

曹雪芹小传 作者:周汝昌-第19章

小说: 曹雪芹小传 作者:周汝昌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亲涤器卖酒,妻子当垆)甘为贫贱。中言特爱雪芹的诗笔富有奇气,直追李贺,抉破篱樊。然后怀念当年在宗学相聚的岁月,种种乐事;而感叹曾几何时,分襟两地,空相怅望。最后就说:〃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由此可见,敦诚很知道雪芹来到西山以后,主要的事业就是写作《红楼梦》(注:按此云〃著书〃,只能是指写小说。诗人陆续写诗,积为集子,这情形不叫作〃著书〃。又按敦诚此句系用康熙间王苹〃黄叶林间自著书〃句。苹此句为王渔洋所赏,时人号为〃王黄叶〃。〃黄叶村〃则出苏轼《书李世南所画秋景》绝句:〃家在江南黄叶村〃。)。

  现代的小说作家,特别是青年作家们,恐怕很难想象二百数十年前的曹雪芹之写作小说,和他们今天之写小说是有多么大的条件上的差异了。他们所处的时代是太不同了,在许多方面,根本无法也不应该强作不伦不类的比较;但是单就几点而言,还是可以两相对照来看看的。今天的作家,得到人民的无比的尊重、爱护、欢迎、鼓励;党和国家、社会给作家安排的创作条件和帮助,我们现代人的印刷、出版、流布的种种技术和便利,是如此地发达而且日益发展着;作家所得到的精神鼓舞是巨大的,物质报酬是合理的。所有这一切,曹雪芹在他那时代里不但无法获得,而且根本是无从梦想的事。曹雪芹当日所能得到的一切,都和上述恰恰相反。

  写小说,不用说是面向广大读者,而不是为了给自己看。但在当时,曹雪芹却对读者都不敢抱有多大的信心。这活并非夸张,试看他在小说一开头就表示出一种心情:〃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余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在彼时,他深知道〃闲书〃的地位、〃市井之人〃的读者的水平,都会使他这小说的深刻丰富的内容意义和高超的文笔不易获得理解,因此预先有此瞻顾怅惘之怀,聊作宽解之语。

  他的友人张宜泉作《分居叹》诗,写父母双亡、兄嫂见弃的〃亡家剩一身〃的沉痛心情时,曾有一联,上句说:〃纵饮原多放,〃句下有〃评语〃(或系自注)云:〃自供其不才者一。〃下句说:〃拈毫只苦吟。〃句下又有〃评语〃云:〃自供其不才者又一。〃(注:诗和八股时文对立,可看《随园诗话》卷十六记陈熙(梅岑)〃性爱吟诗,不爱时文〃;《初月楼闻见录》记童钰(二树)〃不喜治举子业,专攻诗〃。)则可见他的家人兄嫂所以视他为眼中钉,就是因为他的〃不才〃,只爱吟诗饮酒,而不想求名逐利、升官发财,所以连门庭都不肯容留他了,把他赶出分居。这诗酒,也正就是雪芹嗜之如命的东西。当时的社会心理,把苦吟纵饮都是认为〃不才〃之至的行径,那么雪芹居然要把平生的精神用之于〃写闲书〃上,这是多么出奇惊人的〃不才〃〃不肖〃啊!所以,他要写《红楼梦》,得到的绝不是什么〃尊敬重视〃(这在乾隆时代的人听来是个天大的笑话!),而是极端的轻蔑和丑诋,说他是〃疯子〃(注:传说中有此语。)。

  然后,因为我国古典小说(包括戏曲)文学史上的特殊传统,作家在创造人物典型形象时,常常是采用选取某些事迹作素材、某些人物作原型而进行艺术加工概括的方法,所以从六朝隋唐以来的小说便多数发生了所谓〃影射〃的问题(注:读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此传统问题之史的线路最为清楚。),往往一篇作品刚刚问世,马上便出现许多猜测的说法。在当时,一般读者都是这种看法,直到明、清时代,并无两样。但因此却也给曹雪芹的写作事业增加了不小的麻烦和困难。

  先就是他自己封建大家庭的族人以及同样家庭的亲戚方面的疑忌和愤怒,认为他是在故意糟蹋他们。然后就是统治者的注意和迫害。这后者就直接关系到《红楼梦》原稿全具而八十回以后部分却閟不敢传以致痛遭散佚的千古恨事。原因是,八十回以前的情节固然是全书中不可割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这不过是用以反跌下文、逼出结局的〃反面〃文章,其更为重要更为精彩数倍的正书却都集中八十回以后;而这里便要写到这个封建大家庭获罪抄家的事情,势必要牵涉到种种政治关系:在当时纷纷揣测这是影射某家、某人、某公侯、某相国的认识之下(注:这种揣测在乾隆时候就已出现了,如明义《绿烟琐窗集》中题红楼梦绝句诗序,周春《阅红楼梦随笔》以及裕瑞《枣窗闲笔》等书,都已反映出这种情况。实际是从小说一传抄流行就开始了。),统治者之不能不加以注视,就是毫不奇怪的事了。

  总之,曹雪芹写这部〃怨世骂时之书〃(尽管他自己在开卷之初就极力撒烟幕、作解释,预为地步,企图遮掩),是在甘犯众怒、身冒危险的情形下而坚决进行的。我们今天的人,很难想象,那是需要多么大的胆量,多么大的信心,多么大的毅力才能写得下去啊!

  最后,还有经济生活、物质条件方面的困难。我在北京西郊海淀读书时,曾听到一个传说提到,曹雪芹作《红楼梦》时,没有钱买纸,就把旧年的皇历拆开,把书叶子反过来折上,订成本子,字就写在皇历的背面。这种传说,我认为是可信的。潘德舆《金壶浪墨》就曾记载过:〃或曰传闻作是书(《红楼梦》)者少习华■,老而落魄,无衣食,寄食亲友家,每晚挑灯作此书,苦无纸,以日历纸背写书,未卒业而弃之,末十数卷他人续之耳。余曰苟如是,是良可悲也!吾故曰其人有奇苦至鬱者也。〃奉宽《兰墅文存与石头记》注〔十一〕也说:〃故老相传,撰红楼梦人为旗籍世家子,书中一切排场,非身历其境,不能道只字。作书时,家徒四壁,一几一杌一秃笔外无他物。〃可见写这一部大书所需要的物质和花费,对曹雪芹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就在这重重困难、压力之下,曹雪芹没有倒下去,奋斗到底,坚持不懈。家人妻子,啼饥号寒、穷愁无路,一个普通人在这样的生活状况之下,有再〃冠冕堂皇〃的事业摆在面前,也未必干得了,不用说还有什么心情去孜孜矻矻地写一部为人笑骂的〃盲词小说〃〃稗官野史〃了。在这一意义上讲,曹雪芹不独是〃疯子〃和〃傻子〃,实在也是一位英雄人物。〃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没有真正的性格精神上的伟大和十分强烈的内心上的动力来支持着他推动着他,写出一部百万言的《红楼梦》是断断不可能的。

                    





  

周汝昌


二十四 村塾过从
  

  曹雪芹的朋辈过从,不限于满洲宗室。他在西郊时期,有一位朋友,就是一个教书馆的私塾先生。此人姓张,名字已不得而详,只知道字曰宜泉,也是旗人。介绍一下张宜泉,对了解曹雪芹也不无帮助。   

  张宜泉的几个显著的特点是:身世可伤,家庭多故,嗜吟好饮,不肖不材,坎坷穷愁,孤独愤激,看其性情,也是傲骨壮怀,诙谐放达,而不为世容。所有这些,都或多或少地和雪芹有共通之处,因而这也必然就是他们的友谊的基础。   

  张宜泉自言〃先世曾累受国恩〃,这是旗人回顾身世的套语,是当时的一种特殊措词;揆其家世,可能也是内务府包衣旗籍(注:《春柳堂诗稿》影印木〃出版说明〃以张宜泉为〃汉军旗人〃,当系据《八旗艺文编目》而云然。乾隆时代以来,内务府旗籍多被误说成〃汉军〃,例多不可胜举。)。他十三岁上就没了父亲;才得成人,又遭丧母之痛;兄嫂不容,逼迫分居。因毫无赡养,不得已觅馆课童以自活。生有二女一子,不幸因痘夭伤,仅存一女;后来又生一子(他曾续弦,不知是前妻抑后妻所生)。他长兄比他大十五岁,母亲死后相继而亡,所遗侄女也是幼年痘殇;嫂氏再醮,亦无立锥之地。张宜泉自己则〃家门不幸,书剑飘零,三十年来,百无一就〃(这和《红楼梦》卷端的〃作者自云〃所说的〃半生潦倒,一技无成〃正是一个意思);有时竟因〃避横逆出门〃而不及接款来访的客人,其况可想。因此不时发出〃奇穷不一收〃〃吐气在何年〃的慨叹:潦倒抑塞,其心境大约与曹雪芹有略同之处了。   

  前文引到过,张宜泉是以诗酒为命,其所〃自供不才〃的,也就是这两件事。他的诗句有时写得不错,如〃市近飞尘起,人多小利争〃,如〃霜花暗拂心花冷,日影旋移人影孤〃,如〃一声篱鸟曲初罢,数片瓶花香自来〃,如〃丘壑连村多磊落,桑麻填巷亦萧条〃,都不失为佳句;有时在感叹愁颜病髮之后,而写出〃幸得于今烟景好:野花零落在吾庐〃。他的萧条寂寞的境界,故以热闹之笔、宽解之意以出之,使人读去倍觉感动。   

  但是引人注意的尚不在这里。他的诗还有其他特色。   

  第一,他喜欢在诗中开玩笑。如作试帖排律诗《凿壁偷光》,结句忽然说出:〃高东诚见悯,当教尽添油!〃这是村塾先生向吝啬的东家呼吁:晚上应该多给点儿灯油,好叫我多读会儿书啊!他描写老妻病起,说她是〃瘦容争岛魅,脱髮误庵尼!〃写他的孩子,为争苹果,以至〃怒叫容皆白,急争眼尽红!〃都可令人绝倒。这可见他为人也是素性诙谐,放浪跌宕,时时在穷愁中滑稽为雄,自嘲自解;这里面就也包括着玩世不恭、愤世疾俗的意味。〃正统〃诗家、〃馆阁〃手笔,是绝对不肯也不敢这样写诗的。   

  其二,他能以穷儒之眼阅世,颇能见到阶级的不平,同情于贫苦大众,而致慨于统治寄生阶级的荒淫享乐。如春游诗写出〃驱犊谁家牧?垂竿若个人?〃〃独怜拾菜女,绕地步逡巡。〃和刘二弟闲话诗,写出〃王侯容易福,乞丐自然贫!〃的愤语。《西宫即事》写道:〃拾薪子尽蓬头惯,荷蒉人多赤脚流。〃触目所及,自然生感。这实在是乾隆〃盛世〃的一种侧面的真实写照。另如《四时闲兴·其四》说道:   

  午床簟展小堂空,积闷难消睡课中。   

  柴米只争终日贵,人家益较去年穷!   

  妓楼鲜润榴裙雨,僧寺清凉蒲笠风。   

  怪煞先秋蝉噪急:一声声出碧梧东!   

  伤时愤世,写出了贫学究的一片感慨。在这一点上,张宜泉的感受和表现是比敦氏弟兄强烈得多了。这就非常重要。   

  最后的,也是最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张宜泉的〃政治思想〃问题。   

  张宜泉的诗集子最前部分是很多篇排律、试帖诗,这种诗是练习应考科举用的,并无内容,只要堆砌典故、考究技巧,就是〃佳作〃,当中和结尾可都不要忘了〃颂圣〃。这绝无例外。因此有人说张宜泉这种诗也就是〃和其声以鸣国家之盛的〃。可是事实殊不尽然。在《东郊春草色》篇中,张宜泉竟然写道:   

  日彩浮难定,烟华散不穷。……   

  几度临青道,凝眸血染空!   

  这后十字是结句(这里应该〃颂圣〃),真是令人不胜骇异了!   

  再有:   

  锦瑟离宫曲,膻笳出塞声。   《惊秋诗二十韵》   

  同声相与应,殊类故难参。   《萧然万簌含虚清》   

  莫厌飞觞乐,于今不是唐。   《美花多映竹》   

  亭沼非秦苑,山河讵汉家!   《闲兴四首·其四》   

  这简直奇怪到极点了!这些句子,分明是讽怨当时满洲贵族的统治的。在乾隆时候,这样的话,不要说屡屡出现于一本诗集子里,只要有一例被摘,就足以杀身灭族了!(注:可参看第十七节。)即使曾兴文字大狱的那些例子也都只是些隐语暗喻,还没有见过这样显露激烈的!   

  他的诗里还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此处不能细论。只举较明白的,如《读史有感》写道:   

  拍手高歌叹古今,闲披青史最惊心!   

  阿房宫尽绮罗色,铜雀台空弦管音;   

  韩信兴刘无剩骨,郭开亡赵有余金。   

  谁似尼山功烈永,残篇断简尚堪寻。   

  这就隐涵了对当时政治的讥评。他的气骨很硬,壮心不死,也时时流露出来;一方面表示〃首阳欣所跻〃(不食周粟),一方面又常思〃惊兔〃〃射鼷〃〃猎虎豹〃〃樵虬龙〃,极有一种桀骜不驯之气透出纸上,都不是泛泛常语可比。结合上面所举的那些令人骇异的句例而看,张宜泉的思想大有可以探讨之处。(注:从张宜泉诗集看,其曾祖柩尚遗弃于张家湾荒庙中,曾往寻访不获;其死因不明,年久遗于张家湾以致失迷。情事亦觉可疑。似其先世曾有难言之故。宜泉思想,或亦与此事有关。)   

  所以,这位朋友也是一个具有叛逆性格、反抗思想的人物。这方面,成为他和雪芹之间的友情基础,因而也就帮助我们更深刻地了解雪芹的性格思想。   

  张宜泉的诗集里有很多篇诗是涉及曹雪芹的。也有明白标示姓字于题中的。也有只以〃友〃来暗指的(注:《春柳堂诗稿》诸诗排列法多有以类相从之例。如《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废寺原韵》《为过友人家陪饮诸宗室阻雪城西……》《题芹溪居士》《伤芹溪居士》四题相连,其中陪饮宗室即指陪敦氏弟兄,为指雪芹家无疑(不能设想张宜泉穷馆师又认识其他友人亦恰与宗室交往)。是即以〃友〃代名之例。又如《春夜止友人宿即席分赋》《晴溪访友》《怀曹芹溪》三题亦相连,而前二题内容全与雪芹特点恰合,故亦可推知其所称友人实即雪芹。)。张宜泉和曹雪芹的过从相当频繁密切。有时候雪芹去访宜泉,主要就留他止宿,两人〃破灶添新火,春灯剪细花〃分砚裁诗,检鱼对酒,直到月斜,还不肯睡。有时候宜泉去访雪芹,携琴载酒,径隔溪幽,而〃不便张皇过,轻移访戴舟〃,他们的来往,似乎还避人耳目,不欲世知。有时候宜泉竟找到僧寺里去访雪芹。有时候想念特甚,扫径张筵,以待雪芹,而又〃封书畀雁迟〃,似又因故犹豫不发,因此叹息〃何当常聚会,促膝话新诗〃。有时候敦氏弟兄到郊外来看雪芹,雪芹也特地邀宜泉来作陪共饮。宜泉歌颂雪芹的不为统治者服务、高情只为山中白云留住。及雪芹亡后,宜泉重访故居,怀人不见,痛泪成行,叹息雪芹的诗、画、琴、剑诸般才艺,都成绝响,而破匣里的遗剑,犹有铓铓的影气   象征着雪芹的叛逆精神的永远不死。试看:    

  谢草池边晓露香,怀人不见泪成行。   

  北风图冷魂难返,白雪歌残梦正长。   

  琴裹坏囊声漠漠,剑横破匣影铓铓!   

  多情再问藏修地,翠叠空山晚照凉。

  (注:原诗见《春柳堂诗稿》叶四十七,题曰《伤芹溪居士》。)   

  雪芹的朋友,就是这样地爱重他。 

                    





  

周汝昌


二十五 一别经年
  

  曹雪芹自到西郊之后,虽是不常进城,但和好友敦敏、敦诚也并未失去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