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水街的三月十一号-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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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收集很多无聊的事?」
「对。」
「然后把它变成有趣的事?」
「对,用我脑袋里的想像力去加工。」我说。
「所以无聊的事对你来说很重要?」
「发生在我周遭的每一件事都很重要,那对我来说是补给品。如果我是一棵树,那麼这些事就是让我继续长大的养份。」
「那如果你没有那些无聊事了怎麼办?」他问。
「你说到重点了,最近我就是找不到有力的无聊事。我想再写一部好看的小说,我脑子里的资料库有很多无聊事,但我总觉得那些无聊事不够力,我的脑袋加工不出好故事。」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什麼不够力?」他说。
「那只是我对无聊事的等级分别而已。如果普通无聊事可以在我脑袋里加工出七十分的好故事,那麼有力的无聊事可以在我脑袋里加工出一百分的好故事。」我试著用最简单的方法解释给他听。
「那你之前都怎麼做?」
「到处找啊!」
「怎麼找?」
「就是离开这张我一直坐著发呆的椅子,去另一个地方,随意做些事情。」
「哪些地方?」
「什麼地方都可以。」
「像是…………去看电影?」
「对。」我边说边点头。
「像是…………去散步?」
「对。」我点头点得更用力了。
「像是…………去旅行?」
「对对对。」
「那你去看过电影了吗?」他问。
「全部看光光了。」
「那散步呢?」
「已经散到我整个人都快散了。」
「那旅行呢?」
「我已经旅到换那些地方来旅我了。」
「那…………………………」他拉了好长的音,然后接著说「……………搬家呢?」
*对啊!搬家!我怎麼都没想到?*
隔天我很快地上网找了一间房子并且留下联络电话,张贴租屋资讯的人在他的张贴布告上面写著:
「好房子等你租,好房东等你认识。好的房东带你上天堂,坏的房东带你住套房。我要出租的套房就像天堂,那我是好房东还是坏的房东咧?」
他的布告上面就只有写这样,其他的任何介绍都没有。我还得把滑鼠滚轮往下滑才能看见那小小的房屋资讯。
这个人的逻辑有问题。他在第一句话说自己是好房东,然后在最后一句话问你他是不是个好房东。而且他在房屋资讯的最后写上了一行字:「不会太贵喔!租到你就福气啦!」
我猜这个房东平常应该不是住在地球。
我接到房东的电话是两天以后的事了,他说他这两天不在,所以没上网看回覆,然后他把地址用简讯传给我,简讯里面提到那附近有一间家乐福,时间约在下午两点半,要我准时去找他看房子。
房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中年先生,应该有五十岁了。不过当我见到房东的时候,他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感觉是个有威严的老师或是军人一样。
我开著车子从高雄上台北,带了几天的换洗衣裤和简便的行李,延途还到台中的东海大学附近买了腌芭乐吃,但是这芭乐不太乾净,在新竹的休息站我拉肚子拉到一脸惨白。
下台北交流道时是下午一点半,照著房东给我的地址,我花了二十分钟找到那间家乐福,然后我停好车子,开始找确切的地址。
这间房子在一条小溪旁边,离捷运走路大概五分钟,不过这五分钟的路必须经过好几条巷子,所以还真不好找。我花了半个多小时在附近晃了好几圈,就是找不到房东所说的地址,所以我拨电话请房东来捷运站带我。
几个弯几个拐之后,房东指了指一栋看起来有十楼高,其实只有六楼高的公寓大楼,而他的房子在三楼。
这栋公寓比较特别的是,它是楼中楼的设计,所谓两房指的是其中一间房间在屋子里的楼上,走上楼梯就是一张床和一个大衣柜,另一间房间在楼下,有个独立的门,里面有张小床和一张桌子,楼梯下来向后转就是厨房,面对厨房的左后方就是洗手间。
当你转头背对楼梯的时候,你会看见一大片的落地窗,但有窗棂隔成六大块。落地窗外面没有阳台,窗帘是很普通的浅绿色,跟窗户外面的小山丘的颜色有些落差。当你站到窗边去,那条小溪看起来就在你脚底。而你所站的地方就是客厅,客厅里除了一张很孤单的沙发,什麼都没有。
「那张沙发是上一个房客留下来的,他说太重了他不想搬了。」房东在我看著那张沙发的时候说。
我看著窗外的小山丘和小溪,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周围的宁静,深呼吸一口气之后,「这里好安静啊。」我说。
「这里别的没有,就是安静啦!」房东语带骄傲的说。
不过话才刚说完,我就听见巨大的达达声,从声音的来处看过去,是一栋正在兴建的公寓大楼。
「那个………」我指著那栋还在盖的大楼,想问问房东是否知道它何时完工。
「哪有盖房子不吵的啊?」房东没好气的说著。
「呃,不…我的意思是,房东知道它什麼时候盖完吗?」
「我又不是建设公司老板,我怎麼知道?」
这个房东说话真够直的。
「呵呵,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因为我的工作比较需要安静,所以我把安静作为第一个选择的条件。」
「你是干什麼的啊?」
「我帮出版社写一点东西的。」我不希望透露我的身份,低调一些比较好。
「你是记者啊?」房东问。
「不不不,记者是为报社写东西,我是为出版社写东西。」
「都行啦。」
「那房东您打算租多少呢?」
「二万二。」房东说。
顿时之间我以为有地震,听到这个数字差点站不稳。
「房东,二万二有点多耶,这等於是空屋,什麼都没附啊。」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如果真的要租的话我还得买些家俱跟电器,那也是一笔钱罗。」
「我没说有多便宜啊。」房东说。
「可以您在网路上写的是“不会太贵”啊。」
「二万二有很贵吗?」
「不便宜啊!现在经济不景气,二万二真的有点多……」我继续接著说「而且你还说租到会福气啦!这个价钱对我来说不太福气耶。」我学著周润发的语气说著。
「那是我儿子替我登的,我不知道他写什麼福气啦。」他也学著周润发的调调。
「那能不能便宜些呢?」
「你要便宜多少?」
「我最多只租半年,坦白说我只是要换个环境写点东西,半年后我就走了,但是我愿意一次把房租缴足,可不可以看在我一次付清的份上算便宜些呢?」
房东想了一想,「半年太短了,那你租一年,我算你二十万。」他说。
换我想了一想,「那可以包水电跟网路费还有第四台吗?」我说。
房东又想了一想,「包水电跟网路和第四台可以,一年二十五万。」他说。
换我又想一想,「二十五万可以,那要多附我洗衣机跟电视还有冷气。」我说。
房东再想了一想,「要附你洗衣机电视跟冷气可以,一年三十万。」他说。
换我再想了一想,「一年三十万可以,你还要送我多住三个月。」我说
我们这样一来一往不知道几次,后来以一年二十万包第四台不包水电兼借我一台洗衣机成交。
在准备签约的时候,房东坚持要在当天就拿到钱,但因为时间已经接近银行关门的三点半,於是我请房东留下银行帐号,我明天一大早就去转汇给他。不过房东终究是上了年纪的社会人,社会经验丰富,他坚持要我至少拿出三万块才愿意把钥匙交给我并且答应签租约。
为什麼他坚持三万块呢?因为如果我明天没有一次把钱都汇给他,这样他至少保证先拿到一个月以上的房租,而且有一个月的时间把我赶走。
「不好意思啊,因为以前的房客有一个欠了我两个月的房租没给还连夜搬走,所以我现在都很小心谨慎。」在我到7…11领钱给他的时候,他这麼说著。
「嗯,没关系。」我点点头。
「你说你是在帮出版社写东西的?」房东一边写著租约一边问我。
「嗯,是的。」
「写什麼?」
「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说。」
「小说?」房东看了我一眼,笑了一笑说,「很厉害喔。」
「不不不,」我挥了挥手,「都是一些休闲用的小说,不是什麼大作,所以一点都不厉害。」
「你有笔名吗?」
「有,笔名叫作阿尼。」
房东一听,停笔又看了我一眼,「阿尼?你就是那个南方四贱客里面每一集都会死掉的阿尼?」
「呃………不是,」我脸上出现三条线,「此尼非彼尼。」我说。
「喔。」房东淡淡地应了我一句。
「不过依房东你的年纪,知道南方四贱客算很厉害了。」我微笑著说。
「因为我儿子女儿他们常在看。」他说。
这时房东把笔递给我要我在租约上签名,我仔细地看了看合约之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你可别签阿尼啊。」他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
房东离开前把钥匙和一份合约还有他的银行帐号交给我,就转身下楼了。
这时我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我的对面那一户里传出来,这铃铛声有规律地响著,但长度不定,有时候长,有时候短。
「大概是对面养了宠物吧。」我心里这麼猜测著。
我走进自己未来一年里的新家,把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地习惯一下这道门的声音,然后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小山丘,翻开手里那本租约,上面写著中华民国九十六年三月十一日。
「暮水街46巷15号3楼………」我兀自念著地址,再看了一看脚下流过的那条小溪,再看看慢慢西沉的太阳,心想,这条街的名字还真是名符其实。
*这条街的名字好听,可惜的是没有这条街。* 你好,邻居
我从来不曾认为我会是个欣赏大卷发女孩的男人,
一直以来,我都是喜欢直发的。
直到这天晚上,我走在她的后面,
看著她大卷的发尾随著步伐的前进而跳动著,
我想跟她说,她的发型很好看,
但是我不想在认识她的第一天就吓著人家,
所以我只说了改天可以请我帮忙,
如果有搬不动的东西的话。
她说好,笑著说好,在公寓门口。
然后转头,用很轻盈的脚步拾级而上。
我到IKEA买了一些简单的家俱,又到了灿坤买了电视跟DVD放映机,然后跟他们约好时间送到暮水街的新家。买完东西之后看看手表,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回到暮水街找了一家小吃店,点了碗鲁肉饭跟蛋花汤,还切了一份猪耳朵,这时店里的电视正在播著立法院的闹剧,听我旁边那一桌客人的对话,我想他们应该是偏绿的。
我的晚餐,便在那两位客人的高谈阔论还有电视里蓝绿的恶斗之下一口一口的吞完了,吃得一点都不舒服,还好桌上那本杂志的封面拍了一个很漂亮又露出乳沟的模特儿稍微让我的坏心情平复一点。
回到新家没多久,我听见垃圾车来的声音,看了看手表,原来这里的垃圾车是八点半来的。我走到落地窗旁边,往巷口看去,垃圾车停在巷口,一群人手上大包小包往垃圾车上面扔。
然后「碰碰」的几声巨响,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从我的门外传来,我赶紧开门一看,一位小姐呆站在我的门口,她的脚前方是一台已经摔破的电视机,她的后面是这天下午传来一阵阵铃铛声的门,而那串铃铛挂在一只小猫身上。
我看了看已经摔破的电视,再看一看她,她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喔!没有没有,你没吓到我,」我笑了一笑,「不过玻璃都破了,你没事吧?」我说。
『没事,还好没压到脚。』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但是你的电视坏了。」我指著电视说。
『它本来就坏了,我是要把它拿去丢掉,今天有资源回收车。』她说。
这时她的小猫走出门外,她用脚挡住小猫的去路,『乖女儿,不能出来!』她看著那只猫说,然后用脚把她的“乖女儿”移回屋子里。
「这电视很大,你搬不动吧?」我依然指著电视。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她笑了一笑,『不过我只成功移动了五公尺。』
「你要拿去丢是吗?」我蹲下身子,「我帮你搬吧。」说完我就把电视搬了起来。
『喔!谢谢你,』她说,『那能不能请你等一下,我还有一些垃圾要丢,我们一起去。』
「喔,好。」我点点头,她转头跑回屋子里。
然后我先把电视再放回地上,用脚把一些玻璃碎片踢到一边去,她的小猫依然好奇地瞪著大眼睛站在门口看著,她在里面一直喊著『乖女儿,不能出去喔!』,不过只听得到声音,看不见人。
没多久她就拎著两包垃圾出来了,『谢谢你喔!』她又说了一次谢谢。
「不客气。」我说。
然后我搬起电视机,她走在我前面慢慢下楼,还不时回头问我能不能看得见楼梯,我要她赶快先下去,不然我如果不小心手一滑,她就要变成机下亡魂了。
还好当兵的时候有操过,不然一部旧型的三十二吋电视可能有二三十多公斤重,肯定路还走不到一半手就没力了。
她拎著两包垃圾走在我旁边,还一直很紧张地问我『要不要帮忙啊?要不要帮忙啊?』我因为搬得有点喘,手又很酸,又一边要搬电视一边要对她摇摇头,一整个很忙。
终於资源回收车到了,环保局的人员也过来帮我把电视丢上去。
『谢谢你帮我搬。』她看著我笑著说。
「不客气,你刚刚已经谢过了。」
『为了答谢你,我请你喝饮料好了,你要喝什麼?』她指著大概三十公尺远的7…11说。
「不用了,小姐,这只是个小忙。」
『请杯饮料也只是个小回报啊,喝可乐好吗?』她说,然后就转头往7…11走去。
我有点拗不过她,「嗯,好吧,可乐好。」我说,然后跟在她后面。
我从来不曾认为我会是个欣赏大卷发女孩的男人,一直以来,我都喜欢直发的。直到这天晚上,我走在她的后面,看著她大卷的发尾随著步伐的前进而跳动著。
然后她走进7…11,我并没有跟进去。我只是站在外面等,然后点起一根菸。
没多久,她拿了两瓶可乐出来,把其中一瓶递给我,『你今天刚搬来吗?』她问。
「是啊,下午才决定要租的。」我接过可乐,并且打开喝了一口。
『房东有没有很骄傲地跟你说「这里别的没有,就是安静啦!」这样?』她学著房东的语气说。
「耶?」我惊讶著,「你怎麼知道?跟我同一个房东吗?」
『嗯,是啊,』她喝了一口可乐,然后继续说,『原本你那间是我朋友住的,不过他搬走了,房东还请我帮他找新房客。』
「那我们以后是邻居罗,还请多多指教。」
『你好啊,邻居。』她看著我笑著说。
「你好啊,邻居。」我说。
走回家的那一小段路上,我们没有再有其他的谈话,她走在我前面不远处,我则是故意走在她后面看著她的头发。我想跟她说,她的发型很好看,但是我不想在认识她的第一天就吓著人家。所以到了公寓门口,我只说了改天可以请我帮忙,如果有搬不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