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琼瑶-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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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望里面那张病床:“咱们这傻小子,这次真是阴 沟里翻船!白白浪费了感情不说,还被打成这样子!瞧吧!这事我决不会这么容易罢手! 我已经叫张律师去写了状子!那董家姐弟……哼!”
雅珮注视著父亲,深思的说:
“爸,你不能听邻居们的传言呀!道听涂说,不能完全取信的!好歹等超凡完全清醒 了,问他自己是怎么回事再说,好不好?爸!这个状子吗,您也问问超凡再讲吧,说不定 ……说不定是一场误会呢?”“误会?”殷文渊眼光森冷的望著女儿。“遍体鳞伤,总不 是误会吧?即使是误伤人命,也要判过失杀人的,你懂吗?”
雅珮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只是蹙紧眉头,困惑的深思著。夜已经很深了,早有殷家 亲友打电话从餐厅叫了饭菜进来,大家围著桌子,都是食不知味。饭菜撤除的时候,一位 护士小姐好奇的说了句:“门外那位小姐,从中午坐到现在,连饭也不吃,真是奇怪!” “什么?”雅珮直跳了起来。“门外什么小姐?”
“她还没走吗?”殷文渊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医院里的警卫呢?叫他们赶她走! ”
“爸!”雅珮阻止的喊了一声。“我和她谈谈去!”
“有什么好谈的?她能言善道,连我都几乎被她说服过。你就叫她走!告诉她,想见 超凡,是决不可能的事!要她死了心吧!”
雅珮走出病房,一眼就看到了芷筠,她蜷缩的、瑟缩的坐在那张长沙发上,屋顶的日 光灯,冷冷的照射在她发际肩头。在那寂无人烟的小厅里,她看来好渺小,好瘦弱,好孤 独。她低垂著头,双手重叠著放在裙褶里,一动也不动,像个小小的雕像。雅珮走到她身 边,不由自主的,心里就浮起了一股怜悯和同情的情绪,她站在她面前。
芷筠觉得有人走近了自己,一片阴影遮了过来,她没有抬起头,也没有移动。她所有 的神经,都几乎陷在一份麻木里,那过份而无望的期待,早已绞碎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唯 一有感觉的,只是那扇门开开关关,人出人进,而她,却被关在门外。“董小姐,”雅珮 叫著,把手压在她的肩头。“董芷筠,芷筠?”她改了三次称呼。芷筠迷迷茫茫的抬起头 来了,她的眼珠黑得像漆,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上有一点猩红色的血渍。她张大了眼睛, 困惑、畏怯、迷乱的看著雅珮。
“我——可以见他吗?”她问,声音低低的、哑哑的、怯怯的、微微颤抖的。雅珮身 不由主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轻的,她握住芷筠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柱。雅珮注意到 她只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和一件同色的薄呢裙子。
“不,芷筠。”她温柔的说:“他睡著了,你见他也没用。而且,爸爸在里面……” 她点点头,睁大眼睛对著她。
“他不许我见他。”她低语。扬著睫毛,她的眼光像只受伤的、胆怯的雏鸟。“他好 吗?”她费力的问。
“超凡吗?他很痛苦,你知道。”雅珮说,又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放心,他会很 快就好起来,他年轻,身体又壮,复元能力是很快的!”她凝视芷筠,终于问了出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打起来?”
她的睫毛垂下去了,头也垂下去了,她似乎在思索,“努力”的思索,“早晨”的事 像几百年前发生的了,她咽了一口口水,轻声的、机械化的、率直的说:
“为了霍立峰。”果然!父亲调查的并无错误!雅珮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在暗暗叹息 。芷筠望著自己的裙子,望著自己的手指,她的思想不在霍立峰身上,她渴望著、迫切著 、期待著的只有一件事。“他——醒过来吗?”“超凡吗?”雅珮从深思中回过身来。“ 是的,醒来过一下下。”“他——”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提到过我吗?”
“是的。”她的头抬起来了,睫毛也扬起了,那对毫无生气的眸子忽然闪亮了,她的 嘴唇颤抖著,声音也颤抖著:
“他说我什么?”雅珮不想说,不忍心说,可是,芷筠那闪烁的大眼睛是让人无法回 避的,那迫切的神态是令人无法隐瞒的。她悲哀的望著芷筠,诚恳而真挚的说: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很伤心,他说——”她顿了顿,坦白的看 著芷筠。“他说你太残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芷筠像是挨了一棍,她的身子晃 了晃,头就又低下去了。她那窄窄的肩膀,一阵一阵的痉挛著,颤栗著。雅珮有些心慌, 仓促中,想找些话来安慰她,可是,还没开口,病房门开了,殷文渊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雅珮!”他严厉的说:“你在干什么?”
雅珮跳了起来,讪讪的看著父亲。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真相!”
“没有人请你当福尔摩斯!”殷文渊说。瞪视著芷筠。“董芷筠!你一定要我叫警卫 来吗?”他冷冰冰的问:“他恨你,他不愿见你,你不懂吗?请你马上离开医院,别再来 打扰我们!明天,我或者会找你好好谈一下。”
芷筠颤巍巍的站起来了,抬起头来,她直视著殷文渊,她那白纸似的脸上,像罩著一 个面具,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像两口黑色的深井,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张开嘴来,她用 幽幽的,慢慢的,不高不低的声音,平平板板的说:
“是的,我走了!我不再打扰你们殷家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等待的了。 ”
她走了,在医院那一排长廊里,她小小的身子像幽灵般的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17
芷筠一夜没有睡觉。坐在那小屋的藤椅中,她一直精神恍惚的思想著。她想起父亲病 危时,曾经怎样把竹伟的手放在她的手中,至今,她记得父亲那时的表情,他什么话都没 说,凝视著她的眼光里却充满了歉意和祈求,这眼光说尽了他要说的话。在芷筠和父亲之 间,一直有种深切的默契,那时,她对父亲深深的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她知道此生照顾 定了竹伟,她和弟弟的命运永不分开。事实上,即使父亲不托付她什么,她也无法和竹伟 分开,他们姐弟流著同一来源的血液,她爱他!而现在,她终于体会出父亲眼光里的歉意 了,她知道,父亲那时已经明白,她将终身命运坎坷,只因为她流著和竹伟相同的血液! 这样也好,让殷超凡去恨她吧,让他去误解吧!可是,她在那摧心裂胆的剧痛中,感觉出 自己成千成万个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又怎样呢?那道门隔断了她和殷超凡,而殷超凡 恨她,不要见她!世界对她已没有什么价值了!“生”与“死”也没有什么不同了!她靠 在藤椅里,忽然被自己的思想所惊吓,顿时就额汗涔涔了。无论如何,自己不该这么快想 到死,她还有一个弟弟,一个不能独立生活的弟弟!她一死不足惜,竹伟将终身生活在他 所深恶痛绝的“笼子”里!想到这儿,她陡的打了个冷战。殷超凡和竹伟,她生命里最重 要的两个人,超凡已不要她了,竹伟呢?竹伟永不会猜忌她,竹伟永不会恨她!竹伟更不 会怀疑她,因为他没有那么高的智商去猜忌与怀疑!噢,智商!她突然想笑了,智商是什 么?智商是人类的敌人,是一切痛苦、猜忌、愤恨的泉源!如果人人都像竹伟那么单纯, 对人只有“好”与“坏”的分别……不,如果人人都像竹伟那么单纯,连坏人都没有了! 这“坏人”的观念,还是那些高智商的人所灌输给他的!她摇著头,二十四小时以来,她 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点头与摇头。竹伟那么单纯的人,为什么在这世界上生活不下去? 因为这世界上的人都太聪明了!早上,阳光出来了。冬天的阳光,带著暖洋洋的热力,斜 斜的从敞开的房门外射了进来,她连门都忘了关!她望著那阳光所经之处,空气里的灰尘 ,闪熠得像许多细细的金屑,连接成了一条闪亮的光带。连阳光都会欺骗你的视觉!你如 何去对这世界认真?竹伟应该是有福气的人,他不会去分析!
她坐得太久了,想得太久了,而内心的痛楚,也把她“撕裂”得太久了。越到后来, 她就逐渐深陷进一种麻痹的、被动的、听天由命的感觉里去了。像一个溺水的人,最初还 挣扎著冒上水面来呼救,等他越沉越深,已经沉到河流的底层,他就连呼救的意志都没有 了。
八点多钟,霍立峰跑了进来,诧异的望著她。
“嗨!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还在医院呢!我马上要去看竹伟,你知道吗?”他又 得意起来了。“我和那位李警员谈得很投机,其实,当警察也不坏,可以合法的抓坏人! 他们对竹伟都不错,只要殷家不告,就可以放出来了!你有没有和殷家谈好?竹伟一直在 闹,他不喜欢待在笼子里……嗨!”他仔细的研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你怎么了? 你的脸色坏透了!你生病了吗?”她努力的振作了一下自己。
“没有,我很好。你去看竹伟吧!”
“还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吗?”
芷筠想了想。“是的。你去张家问问,那位营造商还要不要买我们的房子?”“你— —要卖吗?”“是的。”“卖了房子,你住到哪里去?……哦!”霍立峰张大了嘴,恍然 的说:“我知道了,你要和殷超凡结婚了,是不是?”
芷筠看著霍立峰,眼神是怪异的。
“别管我的事,你去问吧!”
“马上去问!”霍立峰跑走了,大约半小时以后,他跑了回来。
“他们只出十万元!说是只要你同意,马上就可以去代书那儿签约,一次付清十万。 但是,你别傻,这块地起码可以卖四十万,对面何家,和你家一模一样的大小,就卖了四 十八万,你最好多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告诉他们,我卖了!让他们去联络代书,越早签字越好!”“芷筠, 你别傻……哦!”霍立峰又恍然了,用手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猪脑!嫁到殷家 ,谁还会在乎这区区十万元!好吧!我帮你去联络!”
他又跑走了,一会儿,他再度跑了回来。
“张家说,下午三点钟去代书那儿签约!他们怕你后悔,要速战速决呢!”“好,” 她面无表情的说:“就是下午三点钟!”
霍立峰对她再研究了一下。
“你是清醒的吗?”他问,用手在她眼睛前面晃了晃,像在试验瞎子似的。“我怎么 总觉得你不对劲呢?”
芷筠拂开了他的手。“去吧!去陪竹伟去!”
霍立峰跑到门外,又回头嚷了一声:
“你有把握殷家不告啊?”
“我没把握!”“什么?”霍立峰站定了,瞪大眼睛。“那么,你在做些什么?你卖 房子干什么?”“给竹伟请律师。”霍立峰愣住了,用手直抓头,他完全弄糊涂了,半晌 ,才大叫了一声:“这是他妈的什么玩意?他们敢告,我就……”
“霍立峰!”芷筠软软的、静静的、疲倦的、无力的说:“你饶了我吧!你善良,你 热情,你是个好男孩,但是,你已经给我惹了太多麻烦!你要帮助我,就别伤害殷家一分 一毫,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霍立峰被她的神色震慑住了,他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不知 该说什么,或该做什么,半晌,他才愣愣的、感动的说了句:“芷筠,你实在是爱惨了那 个殷超凡,是吗?”
芷筠默然不语,眼睛直直的望著阳光所造成的那条光带。霍立峰终于狠狠的顿了顿脚 ,叹口气,无可奈何的走了。芷筠仍然坐在那儿,不想动,不想说话,甚至不想思想。可 是,思想却是不饶人的,它窥探著人类脑中的每个空隙,毫不留情的占据它。“你实在爱 惨了那个殷超凡,是吗?”粗心如霍立峰,尚能体会,殷超凡,你实在对人性了解得太少 了。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有辆黑色的汽车驶了过来,停在她家门口,挡住了那线阳光。她 被动的、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向屋外,殷文渊正挺立在那儿!他高大,严肃,壮硕……他 像个黑夜之神,因为他遮住了她最后的一线阳光。
“董小姐。”殷文渊说:“我想我们应该好好的谈一谈,你愿不愿意上车,我们找个 可以好好谈话的地方!”
他的态度很礼貌,比起昨天来,他显然平静而理智了很多。芷筠站起身来,顺从的, 毫不抗拒的,几乎是无可无不可的,她简单的说:“好!”她关上房门,上了他的车。殷 文渊对老刘说:
“去台茂!”车子开动了,一路上,殷文渊和芷筠都不说话。殷文渊靠在椅背上,他 冷静的打量著芷筠,她还是昨天的那一身衣服,灰色的毛衣和裙子,她连一件大衣都没穿 。她那小小的脸庞毫无生气,眼睛下面有著明显的黑圈,嘴唇和面颊上都没有丝毫血色, 她整个人都是灰色的,使人联想起一本书的名字:忧愁夫人。车子停在台茂大楼的门口, 殷文渊和芷筠下了车,走进大楼,芷筠似乎对周围的一切,连半点反应都没有,那些鞠躬 如也的职员,那豪华的大厅,她完全视而不见,那脸庞是沉静的,麻木的,一无表情的。 他们进了电梯,直上十二楼。殷文渊把她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厅。
殷文渊的办公厅,占十二楼的一半,事实上,还分了好几间,有秘书室、警卫室等。 他自己私人的房间,又大又豪华,两面的落地大玻璃窗,使阳光充满在整个房间里,地上 是厚厚的米色地毯,中间放著一套真皮的沙发,办公桌在另一边,占了半边墙。殷文渊带 芷筠来这儿,并没有一点摆阔或想以气派来压制她的心理,只觉得这是唯一可以没有外人 ,不受打扰的地方。他指著沙发。“坐吧!”她坐了下去。软软的靠在沙发里,对四周的 一切,仍然连正眼也没看过,她似乎并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在什么地方。殷文渊看了她 一眼,按铃叫了秘书进来:
“让餐厅送一杯浓咖啡,再送一份早餐来!”
他坐在她的对面,燃起了烟斗,默默的打量她。她依然靠在沙发里,不动,也不说话 ,眼光无意识的看著桌面的烟灰缸,双手静静的垂在裙褶里。那两排又黑又密的睫毛,一 眨也不眨的半垂著。她好像根本不在这个世界里,而在另一个遥远的星球上。早餐和咖啡 都送来了,侍者退了出去,偌大一间办公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咖啡冒著热气,香味 和烟草的味道混合著,弥漫在空气里。“董小姐,我猜你早上没吃过东西,”殷文渊平静 的说:“我不希望你在饥饿状态下和我谈话,你最好把咖啡喝下去,再吃点东西,你一边 吃,我一边和你谈!”
芷筠的睫毛扬起来了,终于对他看了一眼,就顺从的拿起了那杯咖啡,放了牛奶和糖 ,轻轻的啜了一口。用双手捧著杯子,她深吸了口气,似乎想从那杯子上获得一点暖气。 事实上,室内的暖气已开得很足,但她看来,依然不胜寒苦。她再啜了一口咖啡,努力的 把自己振作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定定的望著他:“说吧,殷先生!”她说,小小的身子 在那大大的皮沙发中,几乎是没有“份量”的。殷文渊又想起她第一次给他的印象,忽然 觉得这“小小”的女孩,却有股庞大的力量,会让人自惭形秽。她那模样,她那眼神,你 似乎怎样也无法把她和堕落、不检点、自私、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