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琼瑶-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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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筠给他的绷带药棉都在摩托车上的皮袋 里。他看了看伤口,伤处渗出血渍来,附近的肌肉已经又红又肿。这就是娇生惯养的成绩 !他模糊的诅咒著。他就不相信竹伟受了这么一点伤也会发炎!
略一思索,他站起身来,悄悄的走出房间,他敲了敲隔壁雅珮的房门,雅珮打开房门 ,他低声说:
“拜托你去我车上拿绷带和药来,我的纱布湿了。”
雅珮笑了笑。“看样子,还是应该让妈帮你洗澡的!”
“别说笑话了,我在屋里等你,你还得帮我包扎一下才行!”回到屋里,一会儿,雅 珮就拿了绷带和药品进来了,一面走进来,她一面说:“看不出来,你那么粗心大意的人 ,居然还会周到得知道买绷带药棉!”“才不是我买的呢……”他猛然缩住了嘴。
雅珮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却被他的伤口吓了一跳,把要说的话也吓忘了 ,她扶过他的手臂来看了看,站起身来说:“我得去找妈来!”殷超凡一把拉住了她。
“三姐,你别多事,我这儿有药,只要上了药,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惊动了妈妈 爸爸,你知道有我好受的,他们一定把我看成重病的小婴儿,关上我好几个礼拜不许出房 门,我可受不了!你做做好事,别去麻烦他们!”
雅珮注视著他。“好吧,我依你。”她说:“但是,明天如果不消肿,你一定要去医 院。”“好,一定!”雅珮坐下来,开始帮他上药,贴纱布,绑绷带……她做得一点也不 熟练,一下子打翻了消炎粉,一下子又剪坏了纱布,最后,那绷带也绑了个乱七八糟。殷 超凡不自禁的想起芷筠那双忙碌的小手,那低垂的睫毛,那细腻的颈项,以及那轻声的叙 述……他有些出神了。
雅珮总算弄完了,已经忙得满头大汗。她紧盯著殷超凡,在他脸上发现了那抹陌生的 、专注的表情。这表情使她怀疑了,困惑了。“你有秘密,”她说:“别想瞒我!”
“没有!”他惊觉的回过神来,却莫名其妙的脸红了。“没事,真的。”他又强调了 一句。
雅珮对他点了点头。“等有事的时候别来找我帮忙。”她说,往门外走去。
一句话提醒了殷超凡,他及时的喊:
“三姐!”“怎么?”她站住了,回过头来。
“真有件事要你帮忙,”他一本正经的说:“关于……关于……”他觉得颇难启口, 最后还是坚决的说了出来:“关于书婷!”“哈!”雅珮笑了。“终于来求我了,是不是 ?冷血动物也有化冷血为热血的时候!是不是?你不是不相信‘爱情’的吗?你不是目空 一切的吗?你不是说过对女孩决不发狂的吗?干嘛要我帮忙呢?”“三姐!”他著急了: “你听我说……”“好了,超凡!”雅珮收起了取笑的态度,柔和而安抚的望著他:“你 放心,这杯谢媒酒我是喝定了!”
“三姐!”殷超凡更急了,他懊恼的说:“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意思弄清楚再说?”“ 怎么?还不清楚吗?你是我弟弟,大姐二姐都出国多年了,家里就我们两个最接近,你的 心事,我还有什么不了解的?说真的,范家兄妹都是……”
“三姐,”殷超凡瞅著她。“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嫁给范书豪的,可是,并不是我们家 的人都要和范家结亲呀!”
雅珮呆了。“你说什么?”她问。“三姐,”他微蹙著眉头,注视著她,困难的说: “我并不是要你帮我和书婷撮合,而是求你别再拿我和她开玩笑,坦白说,我对书婷…… 并没有……并没有任何深意,你们总这样开玩笑,实在不大好……尤其对书婷,她会误以 为……误以为我对她有意思……”雅珮折回到屋子里来,拖过一张小沙发,她在他对面坐 下来,直直的瞪视著他。“好吧!”她冷静的说:“告诉我,那个女孩是谁?”
“什么女孩?”他不解的问。
“别瞒我,一定有一个让你动心的女孩!”
“胡说!”他嚷著。“八字没一撇的事,谈什么动心与不动心?何况,我从不相信有 什么一见钟情的事……”他忽然住了口,怀疑的皱拢了眉毛,为什么自己会说出“一见钟 情”这四个字?难道……“哼!”雅珮轻哼了一声:“你心里有鬼!”
鬼?鬼倒没有,什么小神仙小精灵倒可能有一个,他的脸发起热来了,是的,今晚有 些不对头!当你的车子滑出路轨之后,总会有些不对头的事!可是,不要走火入魔吧!不 要胡思乱想吧!就是那句话,八字还没一撇呢!他摇摇头,自嘲的微笑了一下,望著雅珮 :
“没有,三姐,我心里并没有鬼。”他认真的说:“我只是不愿你们把我和书婷硬拴 在一起……”
雅珮细细的打量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心里没有其他的女孩,你管我们开不开玩笑呢?没有人要强迫你娶她,像书 婷那么洒脱,那么漂亮的女孩,还怕没人追吗?放心,超凡,我们不会把她硬塞给你,说 真的,你真下心去追她,追得上追不上还成问题呢!你既不是亚兰德伦,又不是劳勃瑞福 !”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书婷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小心你的伤口吧!”
雅珮走了。殷超凡躺在床上,睁著眼,他看著屋顶发愣。好一会儿,他就这样躺著, 一动也不动。他认为自己的思想是停顿的,可是,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眼前总是浮动著 一个人影——站在门框当中,黑发的头倚著门槛,眼睛里微微的闪著光,背后的光线烘托 著她,使她像个剪影。他闭上眼睛,那影子还在。他伸手关了灯,暗夜里,那影子还在。 他尝试让自己睡觉,那影子还在。
他似乎睡著了,但是很不安稳,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他翻著身,折腾著,每一翻身 就碰痛伤口,于是,他会惊醒过来,屋里冷气很足,他却感到燥热。闭上眼睛,他的神志 游移著,神志像个游荡的小幽灵,奇怪的是,这小幽灵无论游荡到那儿,那个影子也跟到 那儿。他灵魂深处,似乎激荡著一股温柔的浪潮,正尝试把那影子紧紧的卷住。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睡著了,睡得很沉。可是,忽然间,他一惊而醒,猛的坐起身 来,正好面对著殷太太担忧的眼睛。屋里光线充足,他看看床头的小钟,快十二点了!这 一觉竟睡到中午。“你发烧了,”殷太太说:“还说没事呢!雅珮已经告诉我了,你伤口 很严重,章大夫马上就来!”
要命!他诅咒著,觉得头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人,为什么如此脆弱?一 点小伤口就会影响整个人的体力?他靠在床上,朦朦胧胧的说:
“我很好,这点小伤不要紧,晚上,我还有重要的事!”
“没有事情比身体更重要!”殷太太生气的说。
“我晚上一定要出去。”
“胡说八道!”章大夫来了,殷文渊也进来了,雅珮也进来了。一点点小伤口就可以 劳师动众,这是殷家的惯例!绷带打开了,伤口又被重新消毒和包扎,折腾得他更痛楚。 然后,章大夫取出两管针药,不由分说的给他注射了两针。也好,针药的效力大,晚上就 一定没事了,他可以出去,可以精神抖擞的去见那个小精灵……”“好了,”章大夫笑著 说:“不用担心什么,不严重,我明天再来!”早就知道不严重!殷超凡没好气的想著, 就是全家人都有小题大作的毛病!现在好了吧,打了针,总可以没事了!他阖上眼睛,不 知怎的,又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一觉醒来,室内静悄悄的,一灯如豆。他慌忙想跳起来,身子却被一只软绵绵的手压 住了,他张大眼睛,接触到书婷笑吟吟的脸,和温柔的凝视。
“别乱动!”她低语:“当心碰到伤口。”
“几点了?”他迫不及待的问。
“快十一点了。”“晚上十一点吗?”“当然,难道你以为是早上十一点?”
他愕然了!晚上有件大事要办,他却睡掉了!
“那个章大夫,他给我打了一针什么鬼针?”
“镇定剂。”书婷依然笑嘻嘻的。“伯母说你静不住,章大夫认为你多睡一下就会好 。你急什么?反正自己家的公司,上不上班都没关系,乐得趁此机会,多休息一下,是不 是?”
你懂得什么?他瞪著她,心里突然好愤怒好懊丧好苦恼。然后,这些愤怒、懊丧,和 苦恼汇合起来,变成一股强大的惆怅与失望,把他紧紧的捉住了。
“那个章大夫,我再也不准他碰我!”
“这才奇怪哩!”书婷笑著说:“自己受了伤,去怪章大夫,难怪三姐对我说,你的 脾气越来越古怪了!叫我对你敬鬼神而远之呢!”那么,你为什么不“远之”呢?殷超凡 继续瞪著书婷,嘴里却问不出口。但是,他这长久而无言的瞪视却使书婷完全误会了,她 站在他面前,含笑的看著他,接著,就闪电般在他额上吻了一下,洒脱的把长发一甩,说 :
“傻瓜!我一向喜欢和鬼神打交道,你难道不懂吗?”
殷超凡呆了,他是真的呆了。这不是第一次,书婷在他面前如此大胆,以前,或多或 少可以引起他心里的一阵涟漪,而现在,他却微微的冷颤了一下。在他内心深处,并非没 有翻涌的浪潮,只是,那浪潮渴望拥卷的,却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4
星期六下午,方靖伦通知芷筠要加班。
近来公司业务特别好,加班早在芷筠意料之中。方靖伦经营的是外销成衣,以毛衣为 主,夏天原该是淡季,今年却一反往年,在一片经济不景气中,纺织业仍然坚挺著,这得 归功于女人,全世界的女性,都有基本的购衣狂,支持著时装界永远盛行不衰。芷筠一面 打著英文书信,一面在想竹伟,还好今晨给他准备了便当,他不会挨饿。下班后,她该去 西门町逛逛,给竹伟买几件汗衫短裤。昨天,竹伟把唯一没破的一件汗衫,当成擦鞋布, 蘸了黑色鞋油,涂在他那双早破得没底了的黄皮鞋上。当她回家时,他还得意呢!鼻尖上 、手上、身上全是鞋油,他却扬著脸儿说:“姐,我自己擦鞋子!”
你能责备他吗?尤其他用那一对期待著赞美的眼光望著你的时候?她低叹了一声,把 打好的信件放在一边,再打第二封。等一叠信都打好了,她走进经理室,给方靖伦签字。 方靖论望著她走进来,白衬衫下系著一条浅绿的裙子,她像枝头新绽开的一抹嫩绿,未施 脂粉的脸白皙而匀净,安详之中,却依然在眉端眼底,带著那抹挥之不去的忧郁。他凝视 她,想起会计小姐所说的,关于芷筠家中有个“疯弟弟”的事。
“董芷筠,你坐一下。”他指著对面的椅子。
芷筠坐了下去,等著方靖伦看信。方靖伦很快的把几封信都看完了,签好字,他抬起 头来。没有立即把信件交给芷筠去寄,他沉吟的玩弄著一把裁纸刀,从容的说:
“听说你的家境不太好,是吗?”
芷筠微微一惊。会计李小姐告诉过她,方靖伦曾经问起她的家世。当初应徵来这家公 司上班,完全凭本领考试,方靖伦从没有要她填过保证书或自传一类的东西。但是,她前 一个工作,却丢在竹伟身上。据说,那公司里盛传,她全家都是“疯子”。因此,当方靖 伦一提起来,她就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可是,她不想隐瞒什么。自幼,她就知道,有两件 事是她永远无法逃避的,一件是“命运”,一件是“真实”。
“是的,我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和弟弟。”她坦白的回答。“你弟弟身体不太 好吗?”方靖伦单刀直入的问。
她睁大著眼睛,望著他。这问题是难以答复的。方靖伦迎视著这对犹豫而清朗的眸子 ,心里已有了数,看样子,传言并非完全无稽。“算了,”他温和的微笑著,带著浓厚的 、安慰的味道。“我并不是在调查你的家庭,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背景,你工作态度一直 很好,我想……”他顿了顿,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从桌面上推到她的面前。
完了!芷筠想,老故事又重演了,那厚厚的信封,不用问,也知道里面是钱,她被解 雇了。凝视著方靖伦,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眼光里有著被动的,逆来顺受的,却也是倔 强的沉默。这眼光又使方靖伦心底漾起了那股难解的微澜。这女孩是矛盾的!他想,她一 方面在受命运的播弄,一方面又在抗拒著命运!“这里面是一千元,”方靖伦柔和的看著 她,尽量使声音平静而从容。“从这个月起,你每个月的薪水多加一千元,算是公司给你 的全勤奖金!”
她的睫毛轻扬,眼睛闪亮了一下,意外而又惊喜的感觉激动了她,她的脸色由苍白而 转为红晕。方靖伦看著这张年轻的脸孔,忽然感到必须逃开她,否则,他会在她面前无以 遁形了。“好了,”他粗声说:“你去吧!”
她拿起信封,又拿了该寄的那些信,她望著他低俯的头,忽然很快的说:“谢谢你! 不过……”
不过什么?他情不自已的抬起头来,他接触到她那坦白而真挚的眼光:“我弟弟身体 很好,很结实,他并没有病,也不是传言的疯狂,他只是——智商很低。”说完,她微笑 了一下,又慈爱的加了一句:“他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弟弟!”她一连用了三个“很 好”,似乎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然后,掉转身子,她走了。于是,这天下班后,芷筠没 有立刻回家。多了一千元!她更该给竹伟买东西了。去了西门町,她买了汗衫、短裤、衬 衫、袜子、鞋子……几乎用光了那一千元。抱著大包小包的东西,转了两趟公共汽车,她 在暮色苍茫中才回到家里。
推开门,一个人影蓦然闪到她面前,以为是竹伟,她正要说什么,再一看,那深黝的 黑眼珠,那挺直的鼻梁,那笑嘻嘻的嘴角……是殷超凡!
她的心脏猛然加速了跳动,血液一下子冲进了脑子里。从上次摔跤到现在,几天?五 天了!他从没有出现过,像是一颗流星一般,在她面前就那样一闪而逝。她早以为,他已 从她的世界里消灭,再也不会出现了。可是,现在,他来了,他竟然又来了!如果他那天 晚上,不那么肯定而坚决的抛下一句话:“我明天晚上来看你!”她决不会去等待他,也 决不会去期盼他。人,只要不期望,就不会失望。原以为他“一定”会来,他“居然”不 来,她就觉得自己被嘲弄、被伤害了。她为自己的认真生气,她也为自己的期待而生气, 人家顺口一句话,你就认了真!别人为什么一定要再见到你呢?你只是个卑微、渺小的女 孩!但是,那等待中的分分秒秒,竟会变得那样漫长而难耐!生平第一次,知道时间也会 像刀子般割痛人心的。而现在,她已从那朦胧的痛楚中恢复了,他却又带著毫不在乎的笑 容出现了!想必,今晚又“路过”了这儿,忽然心血来潮,想看看那对奇怪的姐弟吧!她 走到桌边,把手里的东西堆在桌上,脸色是庄重的,严肃的,不苟言笑的。
“竹伟呢?”她问。像是在回答她的问话,竹伟的脑袋从卧室中伸了出来,笑嘻嘻的 说:“姐,殷大哥带我去吃了牛肉面,还送了我好多弹珠儿!”他捧著一手的弹珠给芷筠 看,得意得眼睛都亮了,就这样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