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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壤-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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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帮姐姐与他团圆。韩成贵却没有一点怪淑红的意思。自从上山见了大脚爷之后,他的心鼓
鼓涌涌不安生了,他的目光完全移到山里去了。尽管日子一天天照一个模样重复,可他对荒
山的感觉大不一样。他挨家挨户动员说服,他还带着狗剩、宝元等几个农民上山。他想跟几
家联合上山开渠造田。人们犹豫着。但他渐渐觉得村人开始注视荒山了。他的目光从平原穿
射出去,执拗而坚定。天说亮就亮了,韩成贵又在晨光里看见大山的轮廓,也瞅见大脚爷和
牛的身影了。这时还听到村里响起的第一声鸡啼。沟沟坎坎浮起的氤氲消散了,天空婴孩般
纯净。他知道这不是梦。他听见了弥漫在晨风里的呼唤。
    娘的呼唤。韩成贵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脑袋,自责地咕哝道,俺都四十的人啦,还让老
娘操心,真没用,真没用……
    他摇摇晃晃地朝村庄走去。
    屋里田野的气息越来越浓。韩成贵坐在炕桌旁吃早饭,娘说一屋子玉米叶子味儿。韩成
贵没敢跟娘说自己半夜走的,更没讲出爹走出坟地的梦。娘一脸慈祥说,贵啊,小勇他们娘
俩也不知咋样啦!你抽空看看吧。韩成贵怕娘伤心,点头应下,其实他也想儿子了。娘又好
像猛地想起什么,说,早上万支书派人找你,让你跟着村长到城里车站拉粮食!韩成贵没好
气地说,拉粮食?用俺的小四轮?准他娘的是进口麦子!娘说,去吧,顺便看看小勇他们娘
俩。再说,咱家面不多了,不买粮食,她们回家吃啥?韩成贵瞅见娘眉梢带忧,嘴角挂愁,
便不再说啥,转了话题,娘,地里的玉米、棉花和谷子得浇水哩!浇上水,晚上俺去找万支
书。说完抹抹嘴,将堂屋地上的两袋化肥扛到小四轮后斗,把车开出村外。路边老街时,瞅
见空心街的马廷江一家平整地块。马廷江笑呵呵地说,这块地被县里抓了典型,上级让咱快
点补种庄稼,没几日要联查了。韩成贵完全可以想象出这里长出庄稼的模样,注定是很好看
的,淑红管这叫观赏农业。他停下车,孕着一脸的兴致蹲在地头,抓一把翻耕的泥土,感觉
就像发酵的面团一样绵软,笑道,老马,这地包给你是对的,都让你弄出花儿来了,晚上在
地里搂着老婆可以睡觉,准比沙发床舒坦,嘿嘿嘿……马廷江咧着厚嘴唇憨笑。
    下午运粮车队就要出发,万支书在喇叭里喊回了正在浇地的韩成贵。他再也找不出别的
借口,就硬着头皮去了,心里只希望在城里见上儿子小勇一面。他的小四轮开进火车站,他
就悄悄躲了,告诉村长,等装完车他就回来。他瞅见加拿大运来的麦子,胸口就阵阵发紧,
仿佛是天塌地陷似的,害怕听见麦粒流动的声音。村长说不装车补助费减半。韩成贵说谁要
你这点补助,就急火火地走了。
    找到天香美容院,韩成贵在门口转悠着。城里的美容院多,十步八步就有一家,城里人
对这张脸够上心的。他听老辈人讲,县城的这条街叫富贵街,全是一色的窑子铺,如今这美
容院是不是窑子铺的变种?一想起自己女人干这个,脸上发烧。他瞟见里边没有金月的身
影,迟疑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闯进去了。一个穿着超短裙的美容小姐说,大哥,是皮肤护
理,还是全身按摩?韩成贵因为气愤和羞辱刹那间脸色纸灰,孬着鼻子摇头,俺不,俺找你
们老板陈金月。美容小姐笑嘻嘻地问,你是陈老板啥人?韩成贵本想不报实底,又怕小姐们
不给找,就硬着头皮说,俺是小勇的爹!美容小姐笑了,啊,是姐夫。你等着,俺替你呼大
姐。一个小姐扭身出去奔公用电话亭了。韩成贵这才知道陈金月连BP机都配上了。不一会
儿,小姐回来说,陈大姐过一会儿就带小勇来。韩成贵被各种香气包围了,呛得他头晕晕
的,忙将屁股挪到电扇底下,风将香气冲淡一些,他才好受多了。他看见小姐的软手,反反
复复在顾客的脸上揉着,几乎将客人揉着了。他想这一揉至少将一袋复合肥揉进去了。韩成
贵看看表,咕哝道,她再不来,俺就先回去啦!正说着,门口停下一辆红色出租车。陈金月
和小勇相继走下来。他看见陈金月变了个人,粉绿的长裙将她苗条身子裹起来,显得柔和丰
盈,脸也白嫩了,绾了发纂的头发乌黑明亮。小勇也穿得整洁,像个城里的孩子。小勇见了
韩成贵很亲热,搂住他的脖子,问,爹,俺奶好吧?韩成贵拍着小勇的屁股说,你奶奶让俺
来接你,回家住几天。小勇便欢喜地拍着手,俺要回家喽!陈金月从冰柜里拿出一瓶饮料,
递给韩成贵,喝吧,有事喝完再说。韩成贵没接,直截了当地说,金月,俺来车站拉麦子,
人家装车呢,俺就这点空儿,明说吧,一是咱俩的事儿,咋办?痛快点!二是俺接小勇回去
住几天!奶奶想他。陈金月坐下来,很沉静地看着他说,在这个地方,谁也别吵别闹,让人
笑话。实话跟你说,离吧!等俺忙过这些天,就找你去乡法院。但有一点,小勇必须跟着
俺。俺让他在城里上学,你们想他了,接去,来看,都成!韩成贵脑袋轰地一响,嘴唇颤抖
地说,小勇是韩家骨血,不能给你!这鬼地方,你能把他带好吗?陈金月感到韩成贵的气息
扑在她的额头上,热热的。她淡淡地说,小勇的事儿,由不得你,也由不得孩子自己!你先
把他带回去吧,五天过后俺去接他!韩小勇呆愣着。韩成贵蹙着眉头子,拉起小勇就走。他
粗重的大手像手铐,死死地扣住孩子的手腕子。小勇胳膊暴胀,感到爹的手不住地哆嗦。他
默默地跟着韩成贵走了,走到门口,他扭回头看了一眼娘。陈金月瞪着眼睛招手,眼睛睁得
像一对黑葡萄。韩成贵再也没瞅天香美容院一眼,他只想着快快将小勇带到娘的身边。明
天,明天再说明天的事吧。这混帐日子,不容你看多深多远,走到哪一步不是端这碗饭?
    麦子运回来,堆放在村委会门口。
    转天早上,村委会的喇叭喊个不停,让村里家家户户分麦子。韩成贵一直在地里浇水,
赶到村委会门前,村人已聚齐了,一片嘈杂。他瞅见娘领着小勇来了,娘手里提着面袋子,
白白面袋跟娘白发一样,使韩成贵忆起瓜菜代年月的事。五八年大炼钢铁,他听爹说锅砸
了,一面袋粮食交到大食堂。娘领着瘦弱的小成贵吃那碗照进人的稀粥,后来,连这碗稀粥
也喝不上了。没有耕地,谁敢保证以后没有喝不上稀粥的日子?韩成贵眼里的荒山同粮囤连
在一起,米黄的麦粒晶莹地颤动。高高的粮垛,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不一会,万支书和村会
计走出来,对着人群喊,静一静,大伙都挺忙的,念到谁的名字,谁家就把麦子背走!然后
就脸色难看地笑了笑。
    会计频频念着村人的名字,人群一阵沉默,没有一个人走上去搬分配好的麦子。韩成贵
兀立在那里,看见乡亲们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几只觅食的鸟儿,旁若无人地蹦到
粮垛上,消消停停啼啭。
    万支书吃了一惊,出乎意料地嚷,咋啦?你们不缺粮是不?你们怕吃了老外的粮食,患
上艾滋病?再不领,俺可退回去啦……
    村会计小声劝着,大伙就低低头,领了吧。
    依旧没人响应。云彩低低地压着,热气堵住人的喉咙,只听到呼呼的喘气声。耐热的昏
鸦呱呱鸣叫着,挥动黑翅钻走了,甩下的凄鸣几乎掏空了人们的心。韩成贵的双腿抬不起
来,抽搐痉挛了。他怪模怪样地盯着麦子……
    万支书恼成一张猴腚脸,吼,你们还长脸啦?跟谁治气?跟谁较劲?他的喊声虚软无力。
    谁也没理会大脚爷站在人群里。大脚爷勾腰走出来,盯住万支书,支书啊,嚷啥?你不
是不知道,咱韩家庄历史上是售粮大村,连返销粮、救济粮都没领过啊……
    万支书惊颤了一下,身体像被抽去骨头,虚虚地点头,是哩,大家心里难过,俺也觉
得……可是,不管是啥粮,填进肚里都能活命哩。成贵,你带个头……
    韩成贵木木地怔在那里,闷着嘴,喉管却咕咚咕咚响着。不知谁捅他一下说,支书喊你
呢。韩成贵缩着脖子,直着双眼走过去,走到粮袋前一晃,嗵一声跪在地上,就有一声肉质
暗响,震得人心壁打颤,他双手抠进粮袋里,抖抖地捧出一捧麦子,痛苦地抬起头,狠狠地
扬向天空,仰天长啸一声:俺们是种粮的啊——一口浓浓的热血喷涌出来。他抱住脑袋,伤
心地大哭,呜呜的像个妇人。
    人群有人跟着哭,哭声在凄迷的天空里飘乎不定,像悲鸣的地虫。哭声被浓云压抑着,
变得哑哑的,含含糊糊。万支书眼红了,缓缓转身走了,乡亲们想走,却迈不动步子,窘窘
地站着。村会计悠长了声腔说,人是铁饭是钢,领粮吧!乡亲们终于被说动了,默默地领粮
食。麦粒流动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麦粒散落一地。韩成贵踩着光滑的麦粒走了。
    一个温馨的早晨,韩成贵看见了大脚爷的笑脸,老人和蔼地笑着。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吕
淑梅,她第一次看到爷爷的笑颜,心里奇怪又宽慰。大脚爷将两只耳筐搭在牛背上,牵着牛
欣欣地走了。老人说在山上等他们。老人显见得有了激动,仰脸看远远的山。大脚爷将日子
悟得挺透,会悟,等于会活。韩成贵目送着大脚爷上山,看出老牛一瘸一拐地走,就问吕淑
梅。淑梅说牛的后腿是被山石砸的,为这爷爷心疼了好几天。韩成贵坐在吕淑梅家里的石墩
上说,大脚爷牵牛背土站在杨树上,真成了小村一景了。说不定哪一天啊,俺也成大脚爷
啦!吕淑梅捂嘴格格笑。韩成贵瞅着吕淑梅打发女儿到同学家玩,就知道淑梅有心里话跟他
说。他看得出,今天淑梅是特意打扮过一番的。新的素花衬衫,下面是件黑裤,搭配得很和
谐,一条白手绢将黑黑的长发束起来。他瞧着她黑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俊俏的嘴角,还
跟过去一样,不一样的是她脸上肌肉松弛了,身体也比先前宽了。吕淑梅冲他盈盈一笑,
问,你瞅俺还是过去的淑梅吗?说着脸就红了。韩成贵憨憨笑着,说,你不是过去的你,俺
也不是过去的俺啦!有时候啊,人是争不过命的,就说咱俩吧,老天爷安排好了的,愣是让
金月插一杠子,这回闹的,俺留她都留不住了。吕淑梅叹道,金月嫂子人不错,能干,能折
腾,做女人的不易,别为难她。韩成贵悻悻地说,俺为难她?是人家瞧不上咱啦!淑梅,等
俺办了手续,俺就把你娶过来,好好热闹一回!咱们不费劲儿,就有一儿一女啦!吕淑梅笑
道,看把你美的,不知自己是吃几两米饭的!要儿子,金月能依你吗?韩成贵倔倔地说,跟
她上法庭论理,输房子卖地,也得把儿子保住!吕淑梅笑说,你哪有地啊?韩成贵不自然地
笑笑,俺想好啦,跟你爷一样,上山开田!他一把揽过吕淑梅说,你就是俺的地!吕淑梅恨
恨地捶他,好狠心的东西,俺还没进你家门儿,就想把俺卖了哇?韩成贵将粗糙的大手伸进
她上衣里不停地抚摸。她不躲,也不挣,直愣愣地看着他,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不知是他
手糙,还是自己身子胖了,他的手总是一顿一顿的。韩成贵却感觉到她温热柔软的身子很光
滑,而且还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他的脸碰到了她喷着热气的嘴唇。他吻她,他的嘴像翻耕
土层一样吻她的全身。他感觉到她的颤栗,就像初恋时一样。她噢哟一声呻唤,浑身着了魔
似地扭动起来,喃喃地说,贵,快点吧,一会儿孩子就回来了。他没想到她的手会那么狠地
抠他肩膀,她尖尖的手指扎进他的肉里。她流泪了。她的眼泪感动了他,他鼻子一酸,眼泪
与汗水湿湿地润滑了女人的面颊。
    吕淑红回来了。其实,她来一些时候了,她见小侄女在外玩耍,又见大门紧紧关着,就
明白了一切。她走进屋里见韩成贵光着水涝涝的肩膀,逗他说,成贵哥,到俺姐炕头开荒来
啦?吕淑梅羞红着脸说,二妹,瞧你!吕淑红笑道,逗逗他,不能让他吃白食儿!韩成贵浑
身肌肉都放松了,说,淑红,俺正要去乡政府找你哪!吕淑红微微一怔说,还是空心村那块
地?韩成贵摇摇头说,大丈夫哪有翻小肠的?俺是说你爷背土的云梦山。俺想找村里,把他
承包过来!修渠泄洪,就可以造田啦!吕淑红眼睛一亮说,俺赞成,这是好主意!将来有条
件了,在山上搞小流域治理,搞立体农业。韩成贵忧心地说,眼下俺手头没啥钱,钱都叫金
月开美容院了,没那么多本钱抵押租金,万支书和村长能答应?吕淑红说,你想错啦,这不
是往他们脸上贴金的事儿吗?成贵,万支书找过俺,自从你分粮闹过一回,他说他当时血往
头上涌,俺也是种田人,这些年卖地把心卖冷了,把血卖凉啦,往后得想法子保住耕地!俺
觉得,你这个时候找他最好。韩成贵说,俺已说服了狗剩几户农民,他们答应合股跟俺干!
吕淑红笑笑说,你要成山寨王啦?韩成贵说你姐就是压寨夫人。吕淑梅不觉洞开心扉说,二
妹,你说姐的命苦不苦哇,还得跟他钻山沟子!说着打了一个喷嚏,歪在韩成贵怀里笑着,
笑声像歌吟似的。吕淑红陪着笑完问,那些加拿大麦子,后来怎么办的?韩成贵阴眉沉脸地
说,快别提麦子,一想起它就孬心!吕淑梅瞪他一眼道,你能耐大,不吃五谷杂粮?人是铁
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后来呀,万支书让会计挨家挨户送去的。吕淑红说万支书是变了
个人儿哩。韩成贵一声没吭,把脸扭向秃秃的云梦山。这座古老的没有生命的山岩,漠漠地
望着世人,自从大脚爷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上面,就从此有了活气。他将是大脚爷最忠实的追
随者。他望着山,沉默得像个孤独的老人。
    淑梅,午后上山!
    韩成贵终于大声说。吕淑红说她去开会,就走了,但她答应过几日带水利专家上山。韩
成贵和吕淑梅商量,在山顶搭一座小草棚子,日后也好有个歇脚的地方。吕淑梅眼下对他是
百依百顺。两人将油毡、苇草和绳子装在拖拉机后斗里。拖拉机开到山脚土包跟前就开不动
了。韩成贵和吕淑梅将东西一步一步搬到了山顶。他们没有看见烧石的大脚爷,没有看见一
丝烟雾。韩成贵估计大脚爷到土山背土去了。
    韩成贵在山石上跺跺脚,石头发出空洞的响声。他弯腰寻着,却发现一个黑黑的洞口。
他惊喜地叫了一声,淑梅,这儿有洞。他意外的发现将减轻搭棚子的劳累。他将油毡和苇草
抱进洞里,铺在潮湿的岩石上。他趴在苇草上打了个滚,一伸手,将吕淑梅也拽倒在上面。
两个抱成一团格格笑着。他在这里的光线下瞅淑梅的脸,白皙,却隐隐透出淡黄的斑蛾。有
女人陪着,韩成贵很踏实。他顺洞口往下看,那里,明明亮亮的淡黄的山路随着冈坡跌下,
好像跌进了深谷。山那边,很远很远山的尽头,冒出一堆苍郁浓重的影子,那是陈金月的娘
家马台庄。这座云梦山的归属,两村一直有争议。旧社会还闹出了人命。秃山荒着,后来没
人去死争了,陈金月她爹当人情送给了韩家庄。他管这山叫陈金月带过来的嫁妆。金月不懂
这山的分量,她从没到山上来过一次,她只顾自己。韩成贵想着目光模糊了,凉凉的水滴落
进脖子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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