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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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说过,你做事是比较讲实际的,怎么到文联才去了一年就成了大演说家了?”江流涌笑着说:“是吗?你发现了吗?你知道我在这一年多里受到了多少灵魂的冲击?我看到了整个民族的洪流,那是多么伟大而壮阔啊!创作是需要激情的,而时代又赋予了作家广阔的革命激情。”
黄彩看他又开始演说了,不由得笑笑说:“我看你这个样子,好像和问梅是说不到一块的。”江流涌觉得有些奇怪:“是吗?不会吧?不过我知道,要把她身上的那些忧郁的东西融入民族革命洪流,主观和客观两方面都需要做出很大的努力。看来,我还必须寻找到结合点才行。”
下午他们才走到千步岩,翻过了山垭口,就看到了一大片竹林。山坳里大片竹林层层叠叠,像一群舞蹈中的绿衣少女,时而弓着腰身蕴含着万端娇羞,时而又探起头来好像在拂动那薄薄的沙巾,那一渊清幽的山溪是它的镜面,倒映着她们婆娑妩媚的身影。竹林小学正在那斑驳的林阴之间,低低的土墙,空大的草棚,阳光从四面八方透进来,把朗朗的童声浸润在欢快而温馨的景色里。他们很远就听到那一阵阵悦耳的朗读声:“春天来了,花儿开了,小燕子也飞来了……”
江流涌仿佛看到问梅在课堂间来回走动,和小儿们一起朗读,如儿歌一般的淳朴和清新。他突然诗性大发,不由得“啊!”了一声,显然是被这动人的景象和声音迷住了,又开始大声朗诵道:“这娟秀的溪流多么美妙,那莽莽的林涛啊!就仿佛是那无伴奏的和声,她正在吟唱,吟唱那荒野中无尽的美好!”他要求黄彩暂时不要打扰她,要求最好是等到问梅下课以后才去告诉他来了。黄彩去了,江流涌坐在石头墩子上陷入了沉思。他时而带着期待的眼光望着前面的竹林,时而又站起来走来走去。在他呼吸了一大口空气之后,马上就写出了第一首以革命的激情呼唤忧郁青春的诗,这诗歌的题目是“竹林深处的少女”。接着,他又写了一首“呼唤你,神秘的眼睛”。他为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喷发出如此美妙的诗句而激动不已。
当问梅在山路上迎接他们的时候,太阳已经担在山背上了。问梅已经知道江流涌来了,可见面的时候依然有些吃惊,因为她看到江流涌脸色苍白头发蓬乱,还有一对充满了深情的眼睛。此时江流涌正沉浸在诗歌的激情中,只见他一步跨了上来,就好像是见了真正的情人一样,猛地拉着问梅的手说:“问梅,你好吗?多少个不眠之夜啊,终于又见到了你。”
问梅显得不好意思又有些拘束的说:“谢谢你能来看我,这里太远了,走了两天吧,真是太辛苦你们了。”
黄彩笑着说:“没什么辛苦,他一路都在说他的诗歌,就像个大演说家,还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哩。”
问梅很客气地把江流涌和黄彩一起带到小山坡上自己的宿舍里面,当他们吃过饭,天已经慢慢灰暗了下来。问梅提了一盏油灯带他一起看了看两间草房,天已经完全黑了。问梅好像是以汇报的语气说:“这小学有三十二个学生,一个老师;这里分高、中、低三个班,要求老师能上所有的课,还兼敲钟、煮饭和打扫卫生的事情;这里的村支部很关心教育,这些新教室都是才修建的……”
江流涌在问梅说话的时候,不断发出惊叹的声音。而问梅却总是努力让自己平静,除了说小学以外就很少说其他的话,只听到江流涌滔滔不绝地叙说着外面的见闻。经过一路的交谈,黄彩也知道这个诗人的确很真诚,就是太喜欢夸张了。但她在旁边也不多说话,总是十分有趣地看着这滚烫的热血怎么去激荡那冷如冰冻的心。
正当江流涌在竹林的小坡上满怀激情吟诵他那“竹林深处的少女”和“呼唤你——神秘的眼睛”的时候,问梅却显得很平静。月光刚刚照射到她那沉静而苍白的脸,黄彩竟然发现那美丽的眼睛里也满含了泪水,这就让人捉摸不出她真是被这诗歌打动了,还是又勾起了她心里其他的东西?
江流涌刚把这些诗句念完,看到问梅被感动得如此哀伤,自然以为他的诗歌已经引起了问梅的共鸣。他情不自禁地想去拉问梅的手,恨不得一下就把这忧郁的美人儿拥在自己的怀里。
黄彩看到这两人有些意思,不禁也感觉到自己的多余,还不等江流涌拥抱过去,就不声不响地转到操场后面去了。
江流涌看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自然就更有了信心。当他拿着自己的手绢试着去给问梅擦眼泪的时候,问梅却好像突然被电击了一样赶紧避开。江流涌此时已不能自持,把两手抚着问梅的双肩深深地说:“我爱你,你是我心里的月亮,你是我梦中的天使,你是我热血的源泉,你是我生命的创造力!”
然而,问梅还是避开了。充满希望激动万分的江流涌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尴尬,而问梅也抬起头来平静地说:“江流涌同志,对不起你,在我的心中已经没有爱情了。我知道你是个好青年,可我也只能说实在不行。”
江流涌觉得很诧异,他说:“问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唐突而伤害了你?是不是因为我在城市,你在这样偏远的山区而产生了距离?但你要知道,真诚的心是没有边界的。一年、两年、三年,我会耐心等你,我们会携起手来,用革命的热血去创造一个崭新的天地。”
问梅说:“你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我喜欢这个地方。我和你完全不同,即使是相同也不会得到你所希望的爱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流涌感到万般无奈,他放开了抚着的双肩的手,伤心地说:“破灭了!
破灭了?但我绝对不会相信这世界上的忧郁和神秘不能回到奔腾的民族洪流里去。我不相信这种破灭。她没有破灭,她会像凤凰涅NB231之后又会重新飞翔起来,她会在燃烧的火焰中闪烁出新的光芒!”
问梅又低下了头,显得无可奈何地说:“江流涌同志,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想像得那么好,我也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没有热情的人。我愿意和你成为真诚的朋友,我也会用自己的生命去爱护那些贫穷和苦难的人。你的诗句刚才打动过我,就是因为你有一颗善良的心。”
问梅说话的声音很轻,江流涌却感到那云里的月亮仿佛已经掉了下来,砸得眼前寒光四射,白晃晃,冷飕飕,全变成了细碎的冰凌。
两个人都沉默了,黄彩提着油灯也过来了,看来谈话也应该结束了。当天晚上,黄彩要安排江流涌到吴老汉那里去睡觉,她说吴老汉正在那边等你,他是这山民里的读书人,你可以和他摆摆龙门阵。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不舒服,和他说说其他的事情肯定会好些。江流涌先是不肯,他说:“我就希望这竹林和小溪陪着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到天明。”
黄彩笑了起来,说:“你还说你是一个乐观向上的革命战士哩。你不是说你的任务非常艰巨,怎么第一个回合就咽气了?慢慢来吧。我也会帮你。”
江流涌听到这话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好像是自嘲地说:“好,那我就听你的。”
她们一起把江流涌带到吴老汉家安歇,回来以后,黄彩发现问梅在一贯的平静里也透出了从来不曾有过的悲伤。在吹熄了油灯过后,她问她和江流涌之间究竟有没有事情。隔了很久问梅才说:“以前在干训班里,我根本就没有和他谈过什么恋爱。但他的热情的确让我心里充
满了矛盾和痛苦。我知道过去的冯淳和现在的江流涌都是很好的人。特别是冯淳,他非常的优秀,我怀念过他,可我谁也不能爱,一谈到爱这个字,就像刀子在剐我的心。我曾经为冯淳的事情痛苦过,可经过了这些年的波澜,我就更不会爱任何人了。要是我真的去爱了谁,
不只是对不起别人,连自己也永远不会安宁。”黄彩认真地说:“这又是你说过的话。我真是搞不懂,你心里究竟埋了些什么东西?我就想
,你过去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爱过别人?”
问梅说:“不,我已经对异性没有任何欲望了,只能对上帝诉说心里的东西。”在昏黑的夜色里,黄彩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听到了她那急促的呼吸。
黄彩说:“好,我不问了,我就知道这江流涌是自作多情白跑了一趟。”她又笑笑说:“不过这小子真叫热血青年,他来的路上就不断激动,他说他在激动中肯定会喷发出一些好诗句来。你不要说,我真还有些同情他呢。你明天还要上课,就不用管了,我带他到山里去散散心,肯定还会激动出诗句来的。”
1958年秋天的梅雨来得特别早,八月刚过就一直下个不停。到了十月,天气骤然变冷,细细密密的毛毛雨从铅灰色的苍穹间不紧不慢地飘落下来,布满了山川大地还没有一点声息。
“钢铁誓师会”在专区刚刚结束,县委书记何大羽就连夜召开了电话会议。第三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一群从县里和区里抽调来的干部就赶到了华岩公社。何大羽说:“同志们辛苦了!等一会大部队就要来了,现在要抓紧时间休息。食堂煮了些包谷,早饭就只有随便了。
”
“云山钢铁指挥部”负责后勤的副总指挥李子良又赶紧过来说:“请把自己的背包放在廊道上依次排好。从今天起,钢铁会战正式打响,大家就是战斗的军人了。”
华岩公社的办公室在半山腰上,从前是一所地主大院,门外的水田层层叠叠,一直铺到了山下的谷底。谷底下面是一条明晃晃的小河,那进山的机耕路就沿着河口蜿蜒而上,直到公社的大门口。公社的后面是陡峭的山林,那里已没有大路了,只有一条小道通到大山里。这公社比较偏僻,可自从那后山的红石头被带到专区以后,很快就引起了专区和县里的重视。不断有探
矿的、考察的,地委的张专员还专门派了一个工作组驻扎在这里。就在五天前,专区的张专员在“钢铁誓师会”上非常严肃地对何大羽说:“云山藏有惊人的铁矿,那是省里的专家都认定了的。可你们回龙县怎么就像个磨磨蹭蹭小脚女人?我告诉你们哪,如果你们还看不到全国大跃进的飞速形势,那是要犯路线错误的!”
对县委书记何大羽来说,这批评就像一记赶马的鞭子,抽得他这拉车的辕马只能跑个不停,他不仅连夜制定了一个年产五十万吨钢铁的规划,并向全县发布了紧急动员令。这紧急动员令让全县都沸腾了,到处传说那钢铁厂不仅是全国“超英赶美”的大战役,还能让六万农民去当钢铁工人哩!
命令一经下达,华岩公社就热闹了起来。门口的石雕麒麟虽然早已残破,可两边高墙上写满了雄健有力大字,左面是“以钢为纲,纲举目张”,右面是“脚踢保守,拳打右倾”。仅三天功夫,从大门外到大门里的道路两旁就布满了“光荣榜”“光荣台”“擂台榜”“英雄台”的各式牌榜。何大羽在“钢铁誓师会”上激动地说:“我们还要弄个石头打造的大牌坊,碑文上要刻出我们时代的英雄。大家甩开膀子干吧!那是造福万代、铭刻青史的名字哩!”
英雄不是谁都能当,可能当钢铁厂的“工人阶级”,倒是农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两天前,各公社和生产队迅速编成了团部、营部和连部,县里的各个机关、厂矿、学校、商会、供销社,甚至邮局代办所这样的小单位都给县委送来了大红喜报。一时间,锣鼓喧天,唢呐齐鸣,那些红彤彤的决心书、挑战书就贴满了县里所有的大街小巷。何大羽头天晚上就来到了华岩公社,他一直蹲在煤气灯下聚精会神地读着手里的小册子。这 “土高炉炼钢要领”的小册子刚从专区发下来,对何大羽来说,这真要算是指导他行动的“及时雨”了。在任命他为“云山钢铁指挥部”总指挥的时候,张专员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是铁匠出身,应该说是我们党内的钢铁专家了。”然而何大羽自己知道,过去虽当过铁匠,可那最多也只是打打现成的毛铁做做锄头犁钯而已。能不能领导年产五十万吨的钢铁厂,其实连自己心里也没底。而现在,这小册子上的条条款款,实在是给他增加了必胜的勇
气和信心。就像这小册子的前言所写的那样:“……土高炉就像当年的‘小米加步枪’,小米加步枪能打垮敌人的八百万洋枪洋炮的军队,用现在的土高炉超英赶美,有什么不行……
”
何大羽已经两天没睡觉了,而李子良比他还要来劲。李子良一身短装,脚上穿了双麻窝儿草鞋,裤脚上扎了个山民似的绑腿,他平时就喜欢皱着眉头,所以看起来比谁都显得焦急。李子良过去是云山这一带的游击队长,每次打仗的时候,就是这副精干的模样。只见他紧锁眉头,细眯着眼睛,精神抖擞地准备奔赴战场。
华岩公社在公路的尽头,这里很快就成了最重要的中转站。两天前,第一批千人部队已经进了山,这第二批钢铁大军马上又要在这里集结。几辆运螺纹钢条的卡车已停放在坝子上,他们风雨兼程跑了两天一夜,今天凌晨才赶到。李子良是管后勤的,他一面看看这倒霉的天空
,一面又看了看这些在驾驶舱里睡觉的卡车司机,只听见一片淅沥呼噜打鼾的声音。细雨沙沙作响,钢条在朦胧细雨中闪眨着幽蓝的微光,那鼾声和雨声交合,更烘托了山林的寂静和空旷。
何大羽放下小册子啃了几口包谷,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问旁边的江柄文说:“东阳公社最远,他们那个团是昨天早上走的吧?”
江柄文是农业局办公室的秘书,现在是负责联络各方的干部。他说:“我已经通知他们今天早上七点在这里集合,肯定不会有问题。现在我急的是供销社的席棚,他们昨天就打电话来说只凑集了两万张,可这两万张到现在还没有送来。”江柄文又嘟噜说:“这雨又停不下来,先去的一个团都不够用。我说那四万张席棚就不该调到专区去。”
刚走过来的李子良说:“不调行吗?张专员要我们调四万张竹席给他们,供销社的余主任说保证十天内能还给我们。你想想,何书记能不同意吗?”
江柄文说:“我就知道余主任最爱唱空城计。我看他是立功心切,没有把握就放炮。你看,他这个哑炮,倒把我们整惨了。我昨天还跟各公社强调要自己带席子和油布,可大家好像还盼着供销社能送来哩。”
何大羽此时虽不动声色,可也感到问题有些严重。记得在把县里的四万张席子调到专区的时候,不仅当即就拍了板,还在大会上对张专员说:“没问题,发扬风格嘛,这点共产主义精神还是要讲的。”可现在看起来却有些失悔,他实在没想到钢铁厂说上就上,这一上就是几千人。唉,话又说回来,那时候,几个县都在争上游,比风格,张专员当着这么多人来调县里的席子,我能不给吗?他不禁又看了看天空对李子良说:“我看是不能等了,必须做到自力更生才行。马上通知先调五百人就地砍竹子,再调一千人在山上编席棚。”
正在这时,有人突然在寂静的后院吼叫:“食堂冒烟了。”
几个人马上跑去以为出了什么事,只见两个年轻人从食堂后面的炉灶里咳呛着跑了出来。江柄文看看说:“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