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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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连日的阴雨让人们没穿过一次干爽的衣服,跳蚤、虱子已经成堆,恶劣的生活条件也已经弄得不少农民伤口化脓、发烧、生病。眼看一些身强力壮的汉子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连身经百战的李子良也感到事情严重。他向指挥部提出,把比较严重的伤病员都送回去。然而,不仅伤员怕失去做工人的前途,连何大羽也说要注意影响。因为张专员在听他汇报的时候就提醒过他:“在全国人民意气风发的时候,云山的战斗才刚刚打响,谁都不能当逃兵!”
李子良从来没打过这样上不去下不来的战斗,也从来没遇见过如此复杂的问题,山上的席棚病房已住满了病员,周围荒凉四处漏风,不要说医药,连供水都困难。来眼看伤病员越来越多,李子良每天都心急如焚。他焦急地想,如果再有什么疾病蔓延起来,怎么向父老乡亲们交代?他想起离指挥部二十几里的云山教堂,决定把重病员转移到那里去。那里是山上,也算能暂时解决伤病员不下火线的难题。
于是,李子良连夜找来原来的老部下周高富,决定第二天就组织人马把病员送过去。
山上又是大雾,抬伤员的人马从雾中走来,前面是担架队,后面跟着还能走动的伤病员。抱山沟从没来过这么多人,教堂的房子顿时就成了钢铁厂的战地医院。这教堂好多年来已经是村里的仓库,自从大军进山以后,又成了囤积粮食的地方。李子良连夜把粮食搬走,又叫周
高富去把小学的查问梅请来。他知道问梅心细,还曾经学过医疗护理。问梅大清早就在进厅里放置了几口大锅,每一个伤病员都必须脱下自己的衣服丢在开水里煮沸。她还弄了两大筐石灰,心细地洒在各个角落里。近处的农民也来帮忙,教堂的所有的地方都腾了出来。到了下午,县里新调来的医疗队也来了,又跟着来了几十个伤病员,教堂里新搭的通铺也挤不下了,周高富就只有把他们安排到周围的农民家里。
站在抱山沟的山头上,能看到云山钢铁厂那满山的高炉日夜燃烧火光冲天,周高富带领他的连队负责供应柴火,人人都不断砍树,连小学生也编在各个小队里。邻近的树木几乎砍光了,那一片片婆娑摇曳的竹林也没有了,现在的抱山沟成了伤病员的住地,除了教堂和每家每户住满的伤病员以外,在山坡上还搭起了一排排简陋的竹篱笆棚房,县里派来的医疗队也住在这里。
第二天,等周高富把伤病员安排停当之后,何大羽就带了李子良和几个干部专门来抱山沟慰问伤病员。上午巡看了各个病室,中午又来到伙食团。伙食团是临时搭起的蓆棚,刚走进去就闻到一股肉香。抱山沟的支部书记周高富正忙着分发病员的伙食,十几个大蒸笼刚被抬出来了,浓浓的蒸汽到处弥漫。何大羽在蒸腾的雾气里走了一圈,周高富才跑过来笑着说:“何书记,这么大的阵仗,就光是伤病员都不得了啊!”
何大羽说:“是啊,钢铁厂大啊!你们这里成了后方医院了,也辛苦你们了。”
周高富说:“为了钢铁厂,拼死也没话说,这是在给子孙万代造福啊!”何大羽说:“人手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派些人来支援?”
周高富说:“人手没问题,大家的火焰高哇!我们昨天把生产队队里能杀的猪都杀了,这里虽穷,让大家吃两顿肉,也算是尽点心意。”李子良说:“我说周高富啊,该留些油,不要吃两天就没有了。”
周高富说:“那也是啊,说来我也着急啊。我们这里太穷了,不要说肉,就说这粮食,每天都要从下面运来,哪一天运不来就开不了锅呢。本来我们想拿些橘柑给伤病员吃,可现在连何书记帮我们搞的果树都砍得没有几根了。我们帮不了病人还要吃下面的粮食,自己都觉得没脸哩。”
何大羽听到这话不禁心里一阵发酸,他想起五年前自己在这里蹲点,一面号召大家封山育林,一面和几个技术员教大家种植果树,可现在把什么树都砍去炼钢铁了。他实在不敢想像,如此大规模地消耗下去,怎么对得起这些贫苦的老百姓。他定了定神,回过头来对李子良说:“这里的粮食一定要保证,肉食品也尽可能从其他公社调来,不要保证了前线就忽略这里。”
刚要离开的时候,何大羽突然想起了问梅,他问周高富:“问梅怎么样?我怎么一直没见到她?”
旁边的吴老汉笑着说:“我刚才去叫了她,她还不来呢。这人哪,什么事都不吭声,只是尽心尽力。连那些病号都说她态度最好,你该表扬她一下才好呢。”
何大羽也笑着说:“那你就代我向她问好,你说我和她姐都关心她哩。”在回指挥部的路上,李子良给何大羽说:“现在的伤病员越来越多,肉食供应和医疗条件都很困难。山上一万多人哪!县里的粮食供应也有些问题。”
何大羽问:“你估计粮食还能吃多久?”
李子良沉默了一会才说:“我看,最多还能挺两个月。”
何大羽叹了口气说:“是啊,现在的问题很严峻,我最怕的还是能不能出铁的问题,要是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又酿成县里倾家荡产,我真会成为回龙人民的千古罪人哪!”
李子良说:“我也是这么想,我就怕周山河提出的问题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这罪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喽!”何大羽说:“周山河那么坚持他的看法,好像是有些依据的。可惜专区和县里都没有真正的专家,看来,就这么盲人摸象,不拿到科研机构去鉴定是不行的。”
何大羽看来是下了决心,回到指挥部,他立即叫周山河带了好几处不同的矿石跟他一起下山。一辆军用吉普车在华岩公社等着又急急地赶去专区,他想把这些矿石送到省里的研究部门确认之后再解决其他的问题。
何大羽下午到了地委,等了两个小时才找到张专员。然而,何大羽刚汇报了云山的具体情况,张专员就笑着说:“什么鉴定?全国有名的大专家都肯定了,你还要谁鉴定?过去打仗的虎劲哪里去了?我看你这些年变化不小啊,说去说来还是缺少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勇气和决心!”
何大羽在解放战争中一直是张专员的部下,到地方上做县委书记也是他点的名,他知道何大羽打起仗有勇有谋,平日里也能平衡各方还从不发火。何大羽脾气好,在几个县委书记中也是有名的,张专员要敲打别人也常常先敲打他,只要张专员说了,何大羽是不回嘴的。而这些时来,他觉得何大羽实在有些异样,三番五次老要和他纠缠矿石的问题。就比如现在,何大羽依然拿出了帆布包里的矿石说:“老首长,云山的高炉已经炼了一个月了,一点铁水也出不来,不知道是不是矿石的问题。我今天把矿石带来了,是不是请老首长批准去省里鉴定一下……”还没等何大羽把话说完,张专员就拿出了一份权威报纸严肃地说:“你看看,这是昨天的报道,河南省说干就干,头一天就聚集了六百七十万人上阵,日产达一万一千吨钢。第二天就达一百三十三万吨铁,十万三千吨钢!你说,你怎么不看看人家是怎么搞的?”
大羽拿出了矿石还想再说点什么,张专员把桌上的帆布包推开,笑了笑说:“大羽啊,我已经给你说了,矿石是没有问题的。我知道你们有困难,你看看,刚才其他县里来汇报,不是都有困难吗?可人家是以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去藐视困难,克服困难!大羽啊,要提高思想觉悟啊!推一下走一步是极为严重的右倾思想,这是毛主席在很多年前就批判过的小脚女人。现在是革命的关键时候啊,不好好学习是很危险的!”何大羽吃惊地看着张专员微笑的脸,更看到了那微笑后面是不容置疑的严厉。他知道自己在大炼钢铁的问题上从开始就受过批评,而现在张专员根本就不允许他再说下去。
何大羽出来在走廊上徘徊了好一会,他本来还想去找地委书记邹皓昆,可在路上他又犹豫了。他想起上次邹书记在地委扩大会议上对他说过:“你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你们县的条件很不错,你过去就是小铁匠,张专员又给你们提供了这么好的指引。在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力争上游的大好形势下,应该有更大的作为。大家都盼着你能为专区立新功哩!”想起这话不禁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大羽又徘徊了一会,马上掉过头来带着周山河又急匆匆地回县里去。在回家的路上,何大羽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成了小脚女人。周山河提出的问题是不是把自己吓得失去了勇气?他必须回到县里再想办法,动员所有的力量加强第一线,他必须号召以全县的力量对后勤方面予以更多的支持!
应该说,何大羽在多年领导工作中,是不喜欢冒险的人,这不仅是自己的性格,更是因为知道自己缺少应有的知识,在工业建设方面,还特别注重稳健和求实。然而现在,他已经有些慌乱了,感到实在是骑虎难下。当他又一次理顺了钢铁厂面临的问题之后,又想起河南大炼钢铁的报道,突然觉得那报道有些让人不解的情况。他回过头来问坐在后面的周山河说:“河南的报道是不是也太离谱了,你想想,一个省一天就生产十万三千吨钢,而全国全年的赶超计划才一千零七十万吨,如果以这样计算,他们一个省就能够把全国的目标翻了三倍,这也太容易了吧?”
周山河说:“我看过那报道,那哪里是在炼钢铁啊!那是在吹牛皮啊!写这些报道的人怎么连一点基本的科学常识都没有啊!”
何大羽皱着皱眉头说:“山河啊,这些话可不能在外面说啊。我们现在不去管人家,还是回去想办法解决寻找好矿石的事。山河,你老实说,如果在矿石方面出了问题,你原来所在的厂里该怎么办?”
周山河说:“所有的矿石在运来之前都必须有技术指标,可光有技术指标还不行,厂里的化验科还必须做出具体鉴定。适合不适合自己厂里生产条件啦,各种配方应该是多少啦,那是要有具体数据的。”
何大羽沉默了一下,突然叫司机停车,他想回过头去再找找专署的邹皓昆书记。可车往回头开了一程,何大羽又犹豫了。马上又叫停车,急匆匆地开回县里。他刚进办公室就叫来了跟随他多年的两个干部,要求他们和周山河一起马上启程,不论从什么渠道,不论用什么方法也要把这些矿石弄到研究部门作具体的分析。同时,他一再叮嘱他们说:“这件事必须高度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谈,包括专区。”
何大羽决定兵分两路,自己也带了一包矿石马上去了省里的一个大型钢铁厂。那厂里的党委书记是他几年前在党校的同学,何大羽说:“我们云山钢铁厂一直炼不出铁,上万的农民兄弟处境危难,请你们理解一个县委书记此时的心境。”
在了解了更多情况之后,党委书记把厂长找来商量了一下,当即就答应了何大羽的请求。厂里不仅对云山的矿石作了化验,还专门派了一个副总工程师陈之浩和一个化验员来到了云山。
何大羽连夜督战,一心想寻找出解决土高炉炼铁的实际问题。陈之浩帮助他们调整了几个最好的高炉,又动员各方面去各种可能出好矿石的地方搜集样品。然而,这化验员总是不断摇头。所有山上的人没日没夜竭尽全力干了半个多月,铁水依然没有出来。陈之浩明确地告诉他:“土法炼铁的技术程序没有问题,问题是矿石的含铁量太少,国际上称这样的矿为劣矿,这样的低质含铁量根本不能用,国内国外即使是先进的技术设备也不能用这种矿石。”面对这样的判定,何大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明白,面对目前的设备,再做其他努力也已经没有意义了。从表面看来,何大羽面临的问题也明确了,简单了,两个月来所有的焦虑和决策上的犹豫应该说都清晰了。他想,那么多人力物力的耗费他可以自己承担责任,即使要他作再多的检查,他都会戴罪立功无怨无悔。然而,让何大羽感到沉重和恐慌的是那些更加复杂,更加棘手的上级关系和身处运动漩涡的险境。指挥部的负责人心里都明白,钢铁厂已经没有多少前途了,可谁都不敢声张,连何大羽也不敢向外面宣布这样的消息。他还期待
着周山河那边的结果,他必须稳住现在的阵地。云山的冬天一连下了几场雨雪,天气更加寒冷了。伤病员还在不断地增加,县里依然派出一
批又一批医务人员不断进山,可缺医少药的伤病员依然躺在又湿又冷的山上忍受煎熬,而公社和县里的干部谁也不敢让他们回去。指挥部里的领导,包括何大羽自己都害怕当逃兵。
已经提升为专区宣传部的副部长刘芳这时亲自来到了山里,她依然是胖胖的娇小玲珑,在所有人都焦虑不安的时候,她带来的宣传队自然是最具活力。他们在指挥部旁边搭起了席棚,当他们进驻的时候,刘芳拍着先来的艺术学院两个学生笑着说:“我真是羡慕你们,你们住的地方每天都能闻到猪粪味,那是知识分子自我改造最好的环境啊!”
宣传队的队长说:“说得好,说得好啊!我们能去体验体验才好呢。我提议,我们每个队员都去轮流住,都要使劲地闻闻猪粪味,这是革命的熏陶嘛!”
刘芳带领的宣传队的确是热情高涨,她自己每天披着件军大衣到一个又一个土高炉密集的地方。遇到山险路滑的时候,她总是站在路口上搀扶那些比她年岁大的宣传队员。刘芳一心要鼓励大家的士气,除了身体力行率先搞节目以外,还常常在高炉前亲自去说拉弹唱。什么“干、干、干,工人阶级流大汗。烧、烧、烧,贫下中农志气高!”“贫下中农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之类的节目一个又一个。她和大家一起创作的“钢铁元帅大升帐”的独幕话剧不仅在山上轮回演出,还一直演到专区里。
山上的高炉出不了铁,人人心急如焚。省里钢铁厂来的副总工程师走了,何大羽也不敢下山,核心领导小组每天的碰头会几乎是通宵达旦,可谁也不敢公开说出无望结论。李子良终于忍不住了,他说:“大家都知道,现在的问题非常严重,矿石有问题,伤病员也在不断增多
。我提议,是不是就不要集中这么多人跟着熬了,我们可以留两百人在山上继续找矿做试验,如果试验成功,大兵团再回来也不迟吧。我认为现在应该尊重现实情况,也可以解决面临的难题。”
这话一说,会场突然安静,只听到平时从没让人注意的汽灯发出嚯嚯的声音。何大羽也怔住了,他想,把问题捂着肯定也是不行的,李子良能公开说透了也好,也好听听大家的真实反映。刘芳看到所有的人都不吭声,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我是负责宣传的,在当前全国人民以钢为纲、大炼钢铁,人人意气风发鼓足干劲的时候,我怎么就闻到了一股发霉的气味。老实说,这味道从我刚进山就闻到了!你们想过没有,到现在还炼不出钢铁,是不是总路线的教育没有深入人心!一支意志消沉没有觉悟的队伍,又怎么能够去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同志们哪,这完全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
会议顿时骚动了起来,可大家还是望着县委书记何大羽。何大羽看了看大家说:“同志们哪,没有二万五千里长征,哪